程中学
他是个刚毕业的师范生,提着行李往我们尘土飞扬的操场一站,正在操场上体育课的我们便“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他纤细瘦高,文文弱弱,最显眼的是他鼻梁上架着一副亮晶晶的眼镜。在附近劳作的婶子叔伯也扔下锄头来瞧热闹了,只一眼,祖祖辈辈自称“睁眼瞎”的他们就对他敬重起来,亲切地称他“眼镜老师”。惹得我们放学回家后纷纷用柳条儿、狗尾巴草编成一个个绿色的眼镜框架在鼻梁上,好不威风。
眼镜老师通过书信,又引荐来一个女老师,漂亮秀气,穿着入时,特别喜欢跳交谊舞。但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跳交谊舞,在这个守旧、荒僻的山村咋看咋不顺眼。没过三天,女老师就拖着她的皮箱扬长而去。眼镜老师对着她的背影呆呆凝望了很久,很久。
从此,眼镜老师的两个圆圆的镜片,一个用来照耀眼前的道路,山里的石头很多,沟沟岔岔也不少;一个呢,用来遮挡内心的忧伤。他把摆在桌上的女老师的照片撤了下来,换上了另一个更加漂亮时髦的女人。被眼镜老师留下来温习功课的那个男生咋咋呼呼地对别人说:“眼镜老师的对象可漂亮了,照片上还印着名字,叫周慧敏……”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到处飞,乡亲们一致认为,自古讲究郎才女貌,像眼镜老师这样有文化的“先生”,配个美人,值当。
于是,全村所有的家长都对他们的孩子说:“好好念书,将来像眼镜老师一样。”
学校没有食堂,眼镜老师的几个同事都是附近颇识几个字的农民,他们一边上课,一边还惦记着地里的庄稼,一下课就跑得看不到踪影。这样,眼镜老师吃饭成了问题。村里先是派饭,每家每户每天轮流着为眼镜老师送飯。学生送去饭,眼镜老师一边吃,一边和学生唠唠家常,学生有疑难问题了,也就拿来问眼镜老师。眼镜老师边吃边讲,吃得津津有味,讲得饭渣乱飞。再后来,天天有大人炒上三四个小菜,让孩子来拽眼镜老师。拗不过了,眼镜老师便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刚一拿起筷子,便尝出了庄户菜的味道。进百家门,吃百家饭,小村的优待让眼镜老师夜半失眠了。眼镜老师躺下时自然摘了眼镜,那晚,眼镜老师却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后来,被眼镜老师送出山外求学的学生们假期回村,说起老师的对象,一致都说照片上的女人是个影视明星。这下好了,我有个同学的姐姐带着几个学生就常去学校找眼镜老师借书来看,每次村里放电影,他俩都是一字儿排开,左手牵着一个学生,右手再挽一个,前面一群,后面一堆,他们就这样夹在学生中间,眼镜老师一时兴起,索性闭了眼睛,独自品咂师者的尊荣。再后来,同学的姐姐就成了我们的师母。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也被眼镜老师送出了大山,又被送进了城里,然后,也做起了像眼镜老师一样的人。每次回村,眼镜老师都像村口的老树一样,越发沧桑。他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使了。但我发现,眼镜老师的眼镜依然闪闪发亮,那两个圆圆的镜片,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
(作者单位:河北省宣化县东望山乡常峪口村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