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鸿飞
小时候最向往的异乡,就是层层大山背后的未知世界。每当冷空气南下的时候,听说高山上的树枝已经结成了冰柱,于是异乡就是那冬天有雪的地方。第一次真正踏足异乡是2008年春末,我离开广东去北京参加考研复试。在广东南部出生长大的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真实的冰雪。火车沿着京广线一直往北方跑,逐渐看到沿途树叶变得稀疏,直到看见光秃秃的树林上空飞过一群黑压压的乌鸦,便知道已经来到北方了。在广州出发时穿着长袖薄外套的我,刚刚走出北京西站便觉得寒意逼人。夜幕降临时,街上行人逐渐稀少,路边小摊摊主瑟瑟缩缩地烤着火炉,星星点点的冷雨偶然飘落在脸上,衣衫单薄的我赶紧躲回宾馆里面复习。在人大复试的那两日,毛毛细雨下个不停,气温在四五度左右。至今还记得我当时回答问题一直在颤抖,一半是由于寒冷,另一半是由于紧张。但那时始终是太迟了,没有见到雪。
那一年我顺利入读中国人民大学,见识了北京那短暂的金秋。每一场秋雨下完之后气温就降低几度,白天变得越来越短,直到傍晚五点就夜幕降临。当穿越图书馆窗口的洒落在书页上的阳光逐渐黯淡下去时,北区学生们便开始踩着满地的银杏黄叶匆匆进出食堂,东区的同学则提着冒着热气的水壶在暮色中穿行在松树林之间。柿子树逐渐掉光叶子,只剩下熟透了的柿子,有些落在地上砸烂了,有些还挂在树上成为乌鸦和喜鹊冬天的口粮。进入十月下旬,有一天傍晚我发现刚刚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变得硬邦邦的,用晾衣杆敲打起来啪啪作响,原来已经冻成冰了。
11月1日大清早起来,我就听到室友兴奋地说:“外面下雪了。”于是我便冲向窗台撩开窗帘看,外面果然已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我早餐都不吃就兴奋地走出校园去踩雪。雪果然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像我小时候见过的白色农用化肥,晶莹剔透但又软绵绵的,摸上去寒气逼人,捧在手上瞬间就化成水。天空中片片雪花飘落,仰望灰白色的天空,感受雪花落在脸上的凉意,惬意无比。高大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条伸向天空,雪花轻轻地落在上面将其包裹起来,像是长了绒毛一般。在这纷纷扬扬的雪地上,一切其它颜色的物体似乎都被雪花掩盖起来,平时沾满了干燥灰尘的北京旧建筑,在银装素裹之下反而变得柔美起来。
行走在人大校园里面,整个西区的建筑在满天飞雪之中似乎渐渐变得暗淡,但只有一座建筑愈发显眼,那就是世纪馆。世纪馆的外号是“玉石琉璃棺”,因为它的外观真的就是一副棺材的模样,但却又是体育场馆和学生活动中心的场所。坊间传闻,这种设置别有深意,取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和极阴生阳之意。的确,整个人大校园,从东区进来就是松树环绕,校道规规整整,这似乎是陵园的格局。传闻北区的某地是一个公主的坟墓,在学生们读书长廊旁的草地上还散落着石牛石马的残骸。这些奇谈怪论也许并无依据,但草地上散落的这些奇怪物件我倒是亲眼见过。如果说中关村是太监们的墓地,沧海桑田,今日已经是整个北京人气最旺的电子产品批发零售市场所在地;那么昔日公主的墓畔,今朝变成书香飘逸的学堂也未必不是好事。
與清华和北大相比,人大的校园实在太小,连人家的一个角落都不及。清华有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北大有未名湖的一塔湖图,都是鼎鼎有名的校园风景,而人大只有读书长廊旁的一勺池。弱水三千,这里独具一瓢。池水只能刚没过脚踝。校园本身太小,要容纳几万师生的日常生活教学本属不易。京城地处华北,水源甚是匮乏,城区最大的水体恐怕也就是颐和园的昆明湖了。从小在南国长大的我,雪中能一览这一池晶莹剔透的冰块,又有巨石、垂柳、长廊和冰雪相得益彰,所以也并不觉得有太多的遗憾。
那时印象中的北方人风尘仆仆,却很少像南方人那样每天洗澡,而且他们都喜欢去澡堂洗澡,这是我一直很难适应的。在人大读书的第一年,我始终觉得去澡堂洗澡很别扭,原因有二:一是觉得澡堂太脏,光从门口走过都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身体污垢和肥皂混合物的味道;二是里面众人光溜溜地集体冲澡,自身也是赤裸裸的,很不习惯。所以即便是风雪交加的寒冬腊月,我还是在宿舍水龙头下洗冷水澡。这一壮举很快传开了,令众多北方同学深为折服。在某个流言版本里面,相当具有画面感的就是一个广东人在冰湖上拿雪搓澡。
在一个真正让人刻苦学习的地方读书,也许故事很少,生活也平淡无奇。然而,多年之后回顾自己曾经读过书的学校,人大始终是最适合读书的地方。读书环境并不在于设备先进和后勤优越,更不在于气候温煦,而在于一种拼搏向上的氛围。人大校园小,人口密集,这正意味着学霸们都集中在一起读书做研究,自己稍微偷懒一点都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北京是干燥苦寒之地,人大的起居饮食和景观游乐亦乏善可陈,可是你可以坐在温暖舒适的明德楼教室畅游学海,任它外面北风呼啸;你可以蜷缩在求是楼通宵教室里为考试殚精竭虑,一边翻书一边静听雪花飘落地面的沙沙声;你可以与一众学霸们共同奋斗拼搏,他们将来都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而你也是其中一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