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润东:强迫成长

2018-01-30 06:02裘雪琼
东西南北 2017年23期

裘雪琼

从唱歌,到演戏,再做幕后制作人,何润东不断尝试、拓宽事业边界,明确又坚定地朝着终极梦想——导演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挺进。

何润东皮肤紧实、身材健硕,多年以来,“霸道高富帅”是他的荧幕标签。9月初,还有网友在豆瓣《瓣嘴》栏目犀利评论:“到底是谁给何润东的勇气,让他一直演霸道总裁?”

而一转身,他在热播剧《那年花开月正圆》里演了吴聘——还是高富帅,但是不霸道——低调谦和、温文尔雅、深情款款,被称为“新一代完美老公的范本”,连他带着台湾腔的原声也获得广大网友“很苏很温柔”的认可。

连续三天登上微博热搜,留言从几百条激增到近万条,名字在公众号、网站上刷屏——毫无疑问,年逾不惑的何润东收获了事业第二春。

何润东“爆火”后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没有强求一定要演什么角色,也没强求要有多红或什么的。”

这样的底气,部分来自何润东和吴聘一样家世优越——吴聘是陕西泾阳县吴堡吴氏家族的少东家,历史上官封二品资政大夫,是国学大师吴宓的堂叔。而何润东的父亲何国魂被誉为“台湾舞台设计之父”,经商有道。

但何父崇尚“男孩穷养”,要求儿子15岁起打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何润东由此成了打工达人,卖过菜刀,刷过盘子,扛过面粉。

从小,何润东就一直在性格的两极——极度的内向和绝对的阳光——中寻找平衡。

在演艺圈浸润多年后,何润东“阳光的成分比以前要多很多”。

梦开始了,却是个噩梦

吴聘“火”起来前,何润东还“火”过两次。一次因为唱了汽水广告的主题曲,另一次因为电视剧《玉观音》的热播。

很少有人记得,何润东是以歌手身份出道的。2001年火遍两岸三地的《小李飞刀》主题曲,《没有你怎么办》是他的代表作。

他从小喜欢看漫画和动画,大学主修广告设计与平面设计,一心想做优秀漫画师。至于当明星,是他姐姐的心愿。“她老是把牙膏盒当作麦克风,把我当观众,唱歌给我听,要我鼓掌。”

但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大二暑假,19岁的何润东从加拿大回台湾探亲,走在马路上被星探发掘——虽唱歌走音,但胜在外形高大俊朗。

这家公司给返回加拿大的何润东请了声乐老师。第一位老师只坚持了两个月,第二位老师则视他为“教学生涯最大的挑战”。何润东努力练习,有时一天唱上8个小时,拿姐姐的名字来练习,“譬如说练抖音,我姐叫辛迪,(我就)辛——迪——这样慢慢练。”

那是一次半途夭折的出道。但第二次机会很快来临。1997年,何润东参加好友所在的唱片公司组织的KTV Party,献唱两首后得到一纸经纪合约。

刚出道时,公司安排他拍攝一个黑松沙士汽水广告,并让他演唱励志主题曲《梦想的开始》。广告中,他饰演初出茅庐的电视台实习记者,遭受同行前辈推搡倒地后,蜕变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正式记者。广告在台湾掀起了播放高潮。“播出之后大家都说,哇,何润东是这10年最厉害的一个新人。我也觉得,嗯,我要红了。”他在《超级访问》上对李静回忆。

梦开始了,却是个噩梦。第一张专辑《想你的爱》试唱会上,只有两个歌迷到场,他似笑实哭地撑场子,却发现“连撑10分钟都很难”。发布第二张专辑时,唱片公司把他的宣传预算给了潜力更大的蔡依林。他守着电视,等上好几天偶尔才等来自己的歌曲MV。

那时的何润东,“对这个行业很不熟悉,对唱歌也很不熟悉”,他变得越来越内向,“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

内向、慢热一直是何润东性格的一部分。小学时他又矮又瘦,经常受同学欺负,还曾被丢到垃圾桶里。

13岁那年,他到加拿大读书,学校2000多名学生里只有8个黄皮肤。何润东的个子开始疯长,偶尔参加同学的家庭聚会,“男的女的抱来抱去,有两个男的还拿出真的枪来炫耀”。他无法融入,渐渐关闭心门,像个独行侠,一个人在食堂角落吃饭,一个人关在家里画画,一整天可以不说一句话。

不难想象,要求这样的何润东面对镜头收放自如,在通告上耍宝、热场子有多么困难。

“一上综艺节目,我就会很紧张,讲话会结巴”,曾经“最害怕的就是上综艺节目”。为了让自己“不要看起来很傻、人家问什么都回答不出来”,他会刻意地“勇于回答问题”,但回答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stupid”。

直到现在,他仍然很少在综艺节目露面,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它不是我喜欢的事情”。

签约头两年,他没有多少通告可上。最窘迫时,他身上只剩3600台币。为维持生活,何润东到父亲开办的公司兼职,负责监督学校操场的草皮铺设工程。

心灰意冷之际,何润东动了转行念头。但新经纪人拉了他一把,将他推入陌生又广阔的表演领域。

“只将灵魂飞出来”

1999年,在台湾参演了两部电影的何润东,到内地拍摄电视剧《卧虎藏龙》。他饰演男二号罗小虎,与邱心志、蒋勤勤和黄奕搭戏。

用悲惨形容那段经历并不为过。剧组有一位“非常非常凶”的导演,心情不好,就拿首次出演电视剧的新人何润东撒气。台湾女演员陈怡蓉听他聊起过那段日子:“他因为不会演,被导演在几百个群演前用脏话骂,‘不会演?回家去,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蒋勤勤印象里,这位新人“非常努力”,可惜缺乏经验而经常遭导演骂。“有时骂得我们都有点挂不住了,但他在现场永远是那种笑笑的。”

她哪里知道,白天,何润东竭力维持在片场“很阳光的ABC”形象,晚上一回到房间就哭,睡梦里还是导演的骂声。说了无数次“我不干了”,第二天他还是准时出现在片场,小心翼翼避开导演的雷区,连受伤了也不敢讲,“讲完之后还是被骂,人家说你蠢”。endprint

何润东的手上至今还有当时留下的伤疤——拍摄打树的镜头,他不懂借位,老老实实对着树干“噼噼啪啪”打,打到一根锐利树枝,拳头皮肉翻开,鲜血直流。他只花3分钟稍稍包扎一下,马上回归原位,继续打树。

“那时,我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样可以停止难过,怎样去面对新的一天。” 7年后,他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那段时间实实在在训练出我的抗压能力。无论别人怎么骂,无论压力怎样大,我都可以扛过去,因为我再也没有碰到比《卧虎藏龙》更辛苦的条件。”

他和好友郭品超提过那段经历。“我听着,完全可以想象,因为谁不是那样子的。那段路程,毕竟都要走过。他跟我讲,绝对不是难过或者抱怨,而是分享过去的那种压力和困难。”

《卧虎藏龙》让何润东小露峥嵘,他内心却不踏实。“他连去看牙医都会不安,需要公司的人陪着他。”陈怡蓉说,“可能他在台湾拍了一个汽水广告,爆红,后来去香港发展又不是很顺利,拍了《卧虎藏龙》又爆红,所以我觉得他会有不安全感。”

然而,就像习武者被打通了任督六脉,何润东的演戏征途变得顺畅起来。2001年,他因参演《风云雄霸天下》有了知名度。无论外貌装扮还是外冷内热的性格演绎,他所扮演的步惊云被观众评为最贴近漫画原著的角色。

2002年,何润东加盟《玉观音》剧组。他是三位主演中,首个获得编剧海岩、导演丁黑、出品人刘燕铭三位“掌舵人”一致认可的。

他饰演年轻毒贩“毛杰”,戏份不多,却要演出从单纯到悲剧,再到被仇恨蒙蔽、令人畏惧的三种层次感。他自有办法:研读剧本时如同一个侦探,仔细搜集关于角色的所有线索;演戏前两周进行自我催眠,“把‘何润东这个躯壳放在一边,在大脑上开个洞,只将灵魂飞出来”。

他成功了。《玉观音》播出后,何润东在采访中遇到一个坐得特别远的记者。他听不清楚提问,一坐近,那位记者旋即往远处挪。“他说‘因为你演的毛杰,好凶好恐怖,我害怕,那时候我覺得好开心啊。”

他始终感激丁黑给了他演“毛杰”的机会,当丁黑请他出演《那年花开月正圆》时,虽然角色只是男二号,他也答应得很痛快。

“你看我的存在就是正能量”

“毛杰”之后,何润东走红内地。

据台湾《壹周刊》统计,此后5年,他拍摄20部影视作品,年收入近7千万元。而他的戏路,逐渐稳定为古装硬汉与霸道总裁,前者如新《三国》的吕布、《楚汉传奇》的项羽,后者如《泡沫之夏》的欧辰、《璀璨人生》的章赫凡。

出于对自我形象被固定的担心,何润东严格遵循间隔拍摄古装剧、时装剧的规律。可是,霸道总裁还是成为他最牢不可摧的荧幕标签。2010年至2012年,他被媒体问了无数遍“你有想过转型吗?”“霸道总裁演厌了吗?”

陈怡蓉也问过他相似的问题,何润东回答,会在雷同的角色中寻找不一样的东西。

心底深处,何润东并不喜欢雷同。2016年,何润东在《可凡倾听》中表态,“其实我是被逼着演霸道总裁,他们都有一种逻辑、框框,话不能多,一定要有怎么样的表现方式,你很多想法和创意都没有办法显现出来。”

但是不能拒绝。因为何润东早在10年前就认清一个事实:“如果我现在不拍我不喜欢的,可能永远拍不到我喜欢的。等到我有一定的位置,我就可以选择自己想要拍的。”因他的屏幕人设而产生的飞短流长并不少。但“喜欢活得阳光”的何润东学会了“不因为别人的舆论而去怀疑自己的生存价值”。

外界或褒或贬的舆论,几乎都是工作人员转达给何润东的。陈怡蓉回忆,“听到好的,他像大男孩那样笑得很开心,想继续听。听到不好的,他会头低低的,‘哦,好。然后默默消化。”

前不久,何润东参与录制了豆瓣《瓣嘴》栏目,被官方称为 “有史以来最毒一期”。视频里,何润东忍住内心暴走,淡定回答网友们恶毒直白的评论——

“到底是谁给何润东的勇气,一直演霸道总裁?”

“我只能说,是梁静茹吧。”

“何润东都能当演员,大家还是不要放弃梦想。”

“你看我的存在就是正能量。”

“何润东能不糟蹋高富帅了么,360度全死角。”

“那我也是很完美的人呐,完美的死角。”

何润东不会主动关注网络舆论,因为觉得不是大事。 “只要以自己全新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日子就过得挺好的。”

“他一部部戏这样过来的,所以受到争议的现象他能迎刃而解。”郭品超说,何润东其实很善于调节自己的心态。他也看过何润东低落、低潮的时候,“但这个人很快能从这个状态走出来。这就是正能量。”

正能量的何润东却一直想尝试亦正亦邪的角色。2016年上映的电影《钢刀》中,看似变态冷血,实则内心柔软的军阀王炳生,正是他苦等十几年、“让心脏几乎兴奋到要停止的那种角色”。

为呈现角色的凶狠气质,何润东主动请缨剃光头发。经纪人在桌下踢他的脚,降低音量劝他,“不能剃不能剃啊,你之后的代言怎么办,时装戏演不了”。他不为所动,笑眯眯地再次强调,“导演,我们还是剃吧”。

拍摄打斗场面时,他和李东学用的都是真刀。一次,李东学的刀不小心劈到他的左下巴,口子裂开,鲜血汨汨。何润东毫不在意,反而兴奋地和导演商量补救措施,随即补拍了一个被刀剑划伤的镜头。

《钢刀》拍了两年,何润东很用心,自觉效果不错。但这部电影遭遇了商业和口碑的双重滑铁卢,总票房931万元,豆瓣评分4.0分。

“(电影)出来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有点可惜。但也不能因此就怨天怨地,或者觉得自己可怜。是你的,迟早会到的。”何润东显得很心大。

一年后,这个转折点,何润东在“暖男”吴聘那里等到了。

“非常处女座”

来内地演戏,意味着何润东无法像当歌手时那样,享受唱片公司同事无微不至的关照。而且,拍戏讲求团队合作,并不欢迎独来独往之人。辗转各个剧组,何润东“强迫自己成长”。慢慢的,他的性格变得更开朗。endprint

2006年郭品超认识何润东时,已经觉得他“蛮擅长交朋友的”。他俩同拍电视剧《精武飞鸿》,郭品超演霍元甲,何润东演黄飞鸿。进组的第二天,郭品超听到隔壁很吵,开门一看,发现何润东正让搬家公司把健身器材搬到剧组房间。“当天晚上我们一起健身,就认识了。”

尽管是首度合作,两个同样喜欢健身、看动漫《北斗神拳》的年轻人,很快彼此熟悉。

郭品超觉得何润东“情商很高”,无论面对工作人员还是临时演员,何润东始终笑脸迎人。而当导演要求一遍遍重拍武打动作时,何润东“虽然很辛苦,满头大汗的,但没有怨言,总是用幽默的态度说‘好!”

本质上,何润东自认是不知足的人,“一直想看看自己的能耐在哪里”。

早在拍摄《精武飞鸿》时,郭品超就发现他有用不完的能量——收工后,郭品超一般看完第二天剧本就休息了,但何润东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健身、看电影碟片,或打电动、看动画。

“他就是很不甘心的人,就連睡觉和洗澡都带着手表,把时间定的非常紧张。尽可能充分利用每一分钟,都会定闹钟。”郭品超说,何润东是“非常处女座”的人,凡事力求极致,“追求极致的过程中,他不累,他是很开心的”。

5年后,《泡沫之夏》开拍,身兼制作人与男主演的何润东为呈现奢华、绚丽的视觉效果,他贡献出自己价值670万的跑车作为道具。拍了两次甩尾,跑车更换4个轮胎。拍摄近景,横七竖八架起的器材严重刮花车内装饰。三个月后,跑车已然惨不忍睹。何润东最终低价卖掉了它。

车库少了辆车,客厅却堆满了办公家具。剧组经费有限,买不起符合剧情设定的高档办公家具。又是何润东表态,“好啦,我买一张。”“好啦,我再买一张。”等剧组杀青,他把这些家具都搬回家里,才发现无法组合使用,只好零散堆放。

2010年8月31日,《泡沫之夏》在湖南卫视内地首播,全国同时段收视第一。原著粉不满地称其为“中年版《泡沫之夏》”,豆瓣评分也停留在5.9分,小说原作者明晓溪却高度赞誉:“Peter真的很懂这个故事,很懂欧辰。Peter的演绎,让我又回到了当时写文的心情。”

郭品超回忆,制作《泡沫之夏》时,何润东压力挺大,他们每周会通两三次电话。而项目结束后,郭品超见到何润东,“他反而是更成长更精神,心态更强壮”,“像从一个学校毕业的感觉”。

从唱歌,到演戏,再做幕后制作人,何润东不断尝试、拓宽事业边界,明确又坚定地朝着终极梦想——导演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挺进。

梦想已然显出轮廓。前一阵,何润东在微博上晒出电影《翻墙的记忆》剧本。蓝底扉页上,他的名字出现在制片人、导演与编剧栏里。

何润东42岁了,同年龄段的男演员或多或少放慢工作节奏,他却保持平均每年三四部戏的高产状态。仅2017年前三个季度,他就有两部电视剧、一部电影面世。何润东想转到幕后,希望多点时间陪家人,不会整天待在剧组拍戏,“现在要把生活给过好。”但熟悉他的郭品超认定,“他不会只做到42岁,他应该会坚持下去直到做不动为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