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方宝剑
简介:
穆梓郁这名字,可以说是陪着我成长了,我妈有事没事就和我谈起他,尽管多年未见,我对他却不陌生。将近二十年过去,那个活在我耳边的竹马少年竟回来了。当年的翩翩少年成了画坛新锐,他颜值高,天赋高,个头高,心气高,处处欺负我,处处使唤我,处处跟我作对!
可当我受了委屈,他又处处护着我,处处哄着我,处处罩着我,闹得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我是他女朋友。
“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画到画上?”
“你脸大,直观,构造简单,连五官都是随便长的,不费功夫啊。”
“你骂我丑?”
“我骂你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画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这你都看不出来?”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误会叫——当妈的总以为自己的孩子可以和闺密的孩子成为好朋友。
比如,我妈和穆梓郁他妈。
我和穆梓郁小时候就见过一次,在他移民到美国那天,我妈非抓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送别穆氏一家。
那年我才五岁,穆梓郁九岁。
这么多年过去,我再也没有见过穆梓郁,可我對他并不陌生,因为我妈得了一种叫“亲闺密的儿子也是亲儿子”的怪病,她谈论起穆梓郁的次数实在太多了,我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一个我五岁后从未走进过我生活的人,却以极高的存在感存在于我的生活里,这种感觉相当微妙。当年匆匆一瞥的那个少年,犹如一道闪电突如其来地闯进我的人生,从此经年不去,一直定格在我的天空。
在我升上大四这年,穆梓郁重回故土,据说是回来度假。
我妈把一串钥匙交给我,要我每周六去穆梓郁的家打扫一下,因为穆梓郁是任性的艺术家,每天沉浸在艺术的海洋里无法自拔,生活得过且过,从不按时吃饭,昼夜颠倒。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我妈说,劳动的人民最光荣,于是,我又答应了,因为她说时薪有两百元。
最近,我特别缺钱。
这个周六,我在下午三点准时来到穆梓郁的公寓,顿时惊呆了。上周,我特地在某人回国之前,贴心地为他打扫过房子,才过去一周,原本空得可以跳探戈的客厅此刻铺了满地画稿……
想必,是房子的少主人回来了,我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原本是想一幅幅拾起,可仔细看了一下画稿后,我就像跳进一部黑白电影里,移不开眼地端详着画中人,仿佛能从他们的脸上读尽他们沧桑的一生。
我竟有一瞬的失神。
我就这样蹲着走了一路,沿途拾起不少画稿,每拾起一幅便细细品味,看够了才接着去看下一幅。
突然,一双男人的脚出现在我的眼前,似是为了与我较劲,那脚丫死死地踩住了那幅我正要拾起的画稿。
我抬头,一张冷漠的脸映入眼帘,对方五官精致,大概善于刻画他人的画者,也能精彩地刻画自己吧。
这就是穆梓郁了,当代年轻的偶像派画家。
“哦?你就是保姆?”他的语气略显清冷。
我咬咬牙,在他面前站直了腰,挺了挺胸,不甘示弱地道:“我不是,我是雷锋,以后每周六都会来你家积德行善,你得学会感恩啊,小伙子。”
穆梓郁嘴角抽搐:“我的画很好看?”
我坦白地点头。
他得意地笑了:“有多好看?”
我抬眸,仔细端详他的脸,煞有介事地道:“举个生动的例子吧,你的画比你的脸还好看。”
不知是我哪句话踩中雷区,某人瞬间拉下脸:“显而易见,你并不怎么擅长夸人。”
平日,穆梓郁大概习惯在客厅里创作,所以,客厅也是他的画室。客厅中央摆放着一个画架,画架前有一张座椅,画架旁摆放着工具车,上面被各种画具堆满了,除此之外,整个客厅再无多余的家具,连一张可以靠着打盹的沙发都没有,由此可见,他在这座城市里没多少朋友。
穆梓郁走到画架前坐下,俨然一副大财团公子考验菜鸟助理的架势,双臂抱胸打量我片刻,煞有介事地道:“我的作画时间是每天醒来之后到犯困之前,而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要保持安静,绝对安静,否则,时薪两百的事……”
“如果我一不小心影响到你,你打算扣我工资?”
“不。”穆梓郁目光狡黠,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语气里透着明显的威胁,“如果你影响到我,我会给你涨工资,然后,让你当我的模特,让你杵在我的面前,一整天不能动弹,异常深刻地体验一回我直接而冷酷的目光。”
太暴力了!
以上,就是我和穆梓郁多年之后重逢的情景,实在太不温馨了。
我很不喜欢他。而我相信,作为回报,他也很不喜欢我,只是碍于中间夹着我妈,我和他都不得不忍耐彼此。反正只有四个月,四个月以后他便会回美国,而我也将终结这段短暂且不甚愉悦的清洁工生涯。
我姑且忍一忍吧,为了钱。
这夜,我再度失眠。和之前的每一晚不同,这一次,我失眠不是因为我缺钱,而是因为我敏锐地嗅到一个商机,我的思绪不禁又回到穆梓郁那张动人心魄的脸庞和他扣人心弦的画稿上……
我绝对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我有四个月的时间,如果未来四个月我经营得当,说不定能赚到我的第一桶金,更何况我还有穆梓郁的颜值做经营保障……
这笔小买卖绝对亏不了。
如果计划得以顺利实现,那我就不必再紧巴巴地过日子,把每分零用钱都节省下来还信用卡了。这段时间我心理压力空前大,怪只怪我当初犯了个不该犯的错误,才导致现在债务缠身。
翌日上午,我在家煮了方便面随便将午饭应付过去,赶在十一点前出了家门。我在穆梓郁家附近买了一份鳗鱼便当和一杯柠檬可乐,然后壮着胆子上门,对那个不怎么会聊天的人进行二度拜访。
尽管我有穆梓郁家的钥匙,但这次我选择了按门铃。
第一次门铃响起,迟迟没人应门,我不禁有些纳闷,难道穆梓郁外出了?不可能,他是个死宅。我咬咬牙再次出手,就这样与门铃胶着十多分钟,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门开了。
穆梓郁铁青着脸,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穿着白色T恤、黑色休闲裤,头发凌乱,明显是勉强从床上爬起来给我开门。
“洛、祈、然。”某人欠奉地瞅我一眼后,一字一頓地喊出我的名字,恨不得将我咬死在那一个个发音之间。
我咽了咽唾沫,挺了挺小胸脯,强自镇定晃了晃手里的便当,企图以灿烂的笑容瓦解他差到不行的起床气:“艺术家,到点吃午饭了,你的健康很让我担心。”
“……”
某人嘴角抽搐了几下,极力按捺住满腔怒火,阴沉着脸问:“我记得你有我家的钥匙?”
“你没记错,我确实有。”
某人顿了顿,忍住没给我翻白眼:“洛祈然,之所以特地给你配一把我家的钥匙,就是为了给你用。”
“可我今天不能用。”
“原因?”
“我想矜持一点。”
“……”
我顶着迎面袭来的逼人气息,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喜欢公私分明。周六才是我给你打扫的日子,今天不是我的工作日,所以,我不该利用职务之便在非工作日随意进出你家,我不是那种……滥用职权的人。”
“……”
一阵凉风从客厅忘记关上的某扇窗户吹到了楼道,将穆梓郁浑身散发的危险气息吹向了我,我止不住打了一激灵,眨巴着无辜的眼面向他,犹如犯错的仆从向国王乞求赦免。他背光而站,脸色阴晴不定。
他瞥一眼我手里的便当,终于松懈了下来,倚着门框懒洋洋地问:“是干妈要你给我送饭?”
“是的。”我将错就错地点点头,“你干妈再三叮嘱我,要我爱护好你,照顾好你和你的胃,所以,我可以进去了吗?”
不等穆梓郁应允,我便一侧身,擦过他的肩膀闪进了屋,径直朝厨房走去。我将便当放在一张四方桌上,笑容可掬地回头招呼他:“你先吃午饭?”
穆梓郁尾随我走进厨房,沉住气到饭桌前坐下,皮笑肉不笑道:“便当我已经收到,我保证一定会吃完,你今日的光荣使命已经完成,是不是可以走了?”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给我下逐客令。
我咬咬牙,原地不动。
穆梓郁忽然笑了:“不然呢?你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要我怎么吃得下去?我知道我很好看,但你能不能收敛一下?你这样看着我,让我有一种你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强吻我的危机感。”
“……”
我连忙敛了视线:“穆梓郁,我表面上在打量你,实际上是在执行任务。我妈说你有一顿没一顿的,要我务必确认你把便当全部吃光才能放过你。既然我的目光对你杀伤力这么大,那我先到客厅看画,你在这儿慢慢吃,不要急,别噎着了。”
我忍不住贼兮兮地笑了,连忙转身向客厅走去,穆梓郁的画对我来说都是钱啊,我要再去看看它们!
我刚刚迈开步子,手腕便突然一紧,我迅猛地回头,便撞上了穆梓郁那双犀利的眼睛,他诡谲地一笑,分明一副早把我看穿的模样:“洛祈然,我看你还是回厨房围观我吃饭好了,我总感觉你不太老实,你一离开我的视线,我心里就一阵不安。”
“不。”我甩开他,“你的吃相也没那么好看,我想看画。”
穆梓郁再次扣住我:“你为什么想要看我的画?”
“因为……我喜欢。”
穆梓郁面色一沉:“这才是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说吧,你想对我的画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先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招了。”他握住我的手越发用力,“否则,今天你别想走出我的家门,也别想摆脱我的手。再说了,我肠胃不好,你的心机便当我可不敢随便乱吃,我怕拉肚子。”
岂有此理……
“我招!我招还不行吗!”我手腕快要被他拧下来了,但还是极力保持微笑,故作轻松地道,“你看,穆梓郁,你每天这样不要命地创作,通宵达旦,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我认为,这样辛勤的付出理应得到回报,你觉得呢?”
穆梓郁默默地听着我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肯轻易表态。
我环视四周凌乱的画稿,循序渐进道:“我觉得你的创作就这样被你胡乱地堆放在客厅,太可惜了,它们值得被欣赏,值得人们驻足,仔细观看,并深刻地记住。我打算为你办一个专属的个人画展,凭我特殊的销售技巧把你的画作推广出去,你觉得怎么样?”
穆梓郁怔了怔,并没有急于反驳,皱眉打量我半晌,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再也绷不住严肃的脸,止不住笑了几声:“洛祈然,我没听错吧?你要为我办个人画展?你何德何能啊?”
“……”
我无视某人透着鄙夷的目光,耐着性子道:“我个人,非常喜欢你的画作。恰好客厅里没有多余的家具,要布置起来方便简单、容易入手。再者,艺术品嘛,三分画七分裱,咱们只需要选购一些不错的画框,裱起来就可以抬价出售了,怎么样,你有没有觉得我的主意特别棒?”
我分明注意到某人的嘴角和眼角都在抽搐:“洛祈然,你的意思是要我开放我的家,让人随意进出?”
“当然不是。”我抿唇笑了笑,竖起食指摇动两下,“我刚才说过,这是你个人的专属画展,当然只有你一个人独享。”
我越讲越起劲,话音未落便双手拉着穆梓郁走进洗手间,示意他抬头挺胸收腹,好好看一看镜子里的自己,自信得犹如他的脸就长在了我的脸上一样:“你完全没必要开放你的家,你这么好看,很容易被强悍的女同胞胡搅蛮缠。我寻思着为你办一个专属画展,然后再给你开一个直播间,直播内容就是你的创作过程,让你有机会借着直播平台展现自己,也让全网的观众都有机会发现你的才华。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穆梓郁透过面前的镜子飞我一记眼刀,嘴角再次控制不住地抽搐两下:“你还想给我搞个直播间?你到底是要卖画,还是卖我的脸?”
我都想卖……
我抬手搭上穆梓郁的肩膀,像好兄弟一样拍了拍他,语重心长道:“穆梓郁啊,如今这世道竞争压力大,生意不像从前那么好做了。我呢,主要想卖的还是你的作品,你的颜值只是一个噱头,你放心,直播期间不会影响你的创作,你可以照常在客厅里作画。而我呢,会在每次直播结束之前,趁机推出几幅你的作品。我对你的画功和颜值都很有信心,凭你与生俱来的吸粉能力,要把画推销出去那是相当容易。”
穆梓郁听得出神,显然是被我聪明机智的谋生之道深深打动了,他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把客厅变成展厅,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喜出望外,没想到我的口才竟这么好,连穆梓郁这么不爱配合的人都被我成功地说服了!
“所以……你喜欢我的点子?”
“挺喜欢。”
我喜出望外,高兴地拍拍手:“那咱们就这么定了?我这几天逛逛网店,给你选购画框,下周末过来打扫的时候,咱们齐心协力地把展厅布置好,可以吗?”
“可以。”穆梓郁爽快地应允。
难得他这般听话懂事,我顿时充满斗志。
要问我为什么想给穆梓郁办一个直播平台捞钱,自然是因为缺钱,至于我为什么这么缺钱,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我外公因肺癌晚期去世。在为外公整理遗物时,我在他的卧室里找到了一个精致的老式皮箱。
我外公一直很疼爱我,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他都愿意给我,所有关于他的秘密,他都毫不隐瞒地与我分享,比如,他的存折里有多少钱,他的银行卡密码是什么,他曾经背着外婆抽了多少根烟。
但他从没告诉过我,他有一个这样精致的皮箱,当然也没有告诉我皮箱里究竟装着什么。我知道,这个皮箱一定对外公特别重要,所以,他才连我都不愿意分享。
小心翼翼地打开皮箱以后,我发现里头存放着外公和外婆在年轻时来往的信件。我想起来了,我曾在更早的时候见到过这些信件。
那年我刚上初一,由于外公家离我的中学仅十分钟步行路程,所以,我就索性住在了外公家。同是那年,外婆去世了。
在外婆去世后的第八天,我放学回家,便看见外公在整理这些书信。我饶有兴味地凑到书桌前,探头探脑地问外公,哪里来这么多信件。
那是外婆去世后,外公忧郁的脸庞上第一次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也许是因为幸福的往事涌上心头,他才会喜上眉梢。
外公缓声道:“这些书信对我来说比金子都重要,所以,我要把它们逐一封口,然后完完整整地珍藏起来。”
我问外公,我可以读一读外婆和他来往的书信吗?
外公摇摇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和你做一个小游戏好不好?我把这些信件都藏起来,等以后你再也没机会见到我了,你再想方设法地翻出来仔细阅读。”
我追問外公:“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呢?”
外公说,因为曾经快乐的事变成了现在伤心的事,他不希望自己过于沉浸在过去,他想快快乐乐地陪我成长,他希望我青春回忆里的他,是爱笑的,而不是阴郁的。
那天,我静静地陪着外公,看着他将书信一封接一封地封上了口。我知道他没有交谈或分享往昔的欲望,便不敢打扰他,我知道外公有多难过。他一定比我更难过。
后来,我不知不觉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看到过这些信件,也不曾想起过它们。它们就这样静悄悄地躲在我回忆的角落里,似乎是因为特殊的使命,它们从不曾唤醒我,直到我为外公整理遗物的当天。
我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恨不得花上一年的时间将外公和外婆的书信反复阅读。我用微凉的手随意拿起一个信封,可我太过心急了,在撕开信封时,一不小心撕毁了贴在信封上的邮票。
我气恼极了,我恨我自己,我为什么就不能谨慎一点?我就不应该徒手打开信封!
外公说过,这些信件比金子都重要,他希望完完整整地珍藏起来。
这些信件比金子都重要,它们已经被完完整整地珍藏了将近十年之久,可我笨手笨脚,鲁莽地撕毁了信峰上的邮票,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因为过分自责,我整整一周睡不安稳,睡梦中我总是看见外公,他不再慈祥,而是充满责备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挽回这一切,于是,某天起来,我带着信封前往邮票交易中心,那信封上还贴着被我撕开成两半的邮票。
邮票上的图案是一个穿着军服的年轻男子在向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敬礼,他的眼神坚定而沉着,他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特有的气息。那是硕都在六十年代推出的一套主题为“光荣使命”的邮票。
当年我外公在部队服役,每个月都能领到四张这样的邮票给我外婆寄家书。没想到几十年后的今天,这叫“光荣使命”的邮票价格翻了无数倍,即便是单张销售价格也达到了一万一千元。
“这些书信对我来说比金子还重要。”
外公的话言犹在耳,无数次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咬咬牙,把心一横,拿着身份证和储蓄卡到银行申请了一张信用卡。因为我是学生,信用卡的额度只有一万,加上我过年存起来的压岁钱也够用了。随后,我回到邮票交易中心,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光荣使命”。
回家后,我小心谨慎地将邮票贴在信封上,连日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厚重的自责感好不容易减轻了几分,那晚,我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我将信用卡刷下的一万元分十二期还款,加上手续费和银行利息,我每个月要还九百多块,这对于一个没有工作的大学生来说,还是有些沉重了。
我不敢告诉我妈有关邮票的事,正如过去我从不曾将外公告诉我的小秘密透露给她一样。
“光荣使命”,是我和外公共同保守的最后一个秘密。
每个月我总能从妈妈那里拿到一千二百块零用钱,可扣除信用卡的还款后,剩下的那点钱根本不足以支撑我一个月的开销,好在我还存了一点压岁钱,否则,过去三个月我恐怕连温饱都成问题。
当然,外公给我留了一笔钱,那是外公最后的积蓄,我舍不得随意挥霍,更不能利用它们来弥补我的过失。
那天,我意外地看到穆梓郁的画稿,便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商机。既然穆梓郁能那么随意地将画作扔在客厅,大抵不看重它们的价值,但我看重,我是真心喜欢那些画稿,如果它们能变成人民币的样子,我就更喜欢了。
这两天,我一下课便沉浸在万物皆有的淘宝汪洋里。我挑选了一批我认为很不错的画框。晚上倒在上铺入睡前,我给穆梓郁发去了一条短信,告诉他画框挑选好了,并附上银行账户信息。
十分钟后,穆梓郁财大气粗地回复我说,已经给我打钱了,让我注意查收,不够再问他要。我登录手机银行查账,果然,这位艺术家真是个慷慨之人,他甚至给我多打了一千块钱。
我寻思着,反正自己又尽心又出力,刚好还扛着信用卡的债务,要不先向财团恶势力低头,问穆梓郁借点钱?
拿定主意后,我措辞温婉地向穆梓郁扼要地陈述了个人财务状况及应急需求,短信发出去不到一分钟,我便收到财团恶势力简单粗暴的回复:钱打回来,敢多花我一分钱,我就告诉你妈。
我倒床痛哭。
我也很绝望啊!
我赶在周三前下了订单,周六这天应该已经到货了,送货地址我预留的是穆梓郁家的住址。
我带着满腔热情再次来到穆梓郁家,从今天起,这里便是我发家致富的福地,我的第一桶金便是在这里赚到的,我要永远心怀感激。
我掏出钥匙开了门,惊奇地发现向来白天睡觉、晚上画画的某人,此刻正精神抖擞地在客厅里忙活。
我不敢置信,愣怔在门外,看着屋里那勤劳的身影目瞪口呆。
穆梓郁双手戴着白色手套,正忙着往墙上钉住画框,听见开锁的声音后,回头张望一眼,歪着脑袋朝我微微一笑,简直不要太风情万种:“你来了。”
我迟钝地点点头,缓慢踱步进屋,我怀疑自己见到了一个假的穆梓郁。
客厅里仍然散落着一地速写画稿,部分画稿已经被穆梓郁裱进了画框,那些画框整齐地靠壁斜立,就等着穆梓郁逐个装上墙壁。
“没想到你会这么积极。”我回过神来,惊诧地说道。
“嗯,我当然得积极。”穆梓郁狡黠地笑道,“毕竟这是我家,再说了,钉画框这种事是男人该做的事,你做不来。你那么公私分明,我也不会输给你,我雇佣你,是为了让你给我收拾房子,我当然不会对你提出过分的要求,去打扫吧,小财迷。”
“……”
我心里隐隐升起不祥之感,穆梓郁过于自觉、有担当,我察觉到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
他真的会老老实实地按照我的意思销售画稿吗?我怎么有种自己被他反操控的感觉……
我异常的沉默很快引起了穆梓郁的注意,他在墙上钉好第二个画框后,抽空回头对我说道:“你在想什么呢?”
“呃……没事,我什么都没想。”
“呵呵,别逞强了。”某人又是狡诈地一笑,然后放下手里的工具,气定神闲地取下手套,大摇大摆地走进书房,再次回到我的面前时,他的手里多了一张字条,“收好了,这可是给你的特别奖励。”
特别奖励?
我低头瞥一眼字条上的内容,上面写着某个直播平台的登录账号和一串登录密码。
我茫然:“这是什么?”
穆梓郁故意卖了个关子,微眯着眼朝我勾了勾食指,故作高深地道:“你跟我来,我演示一遍给你看。”
我满腹疑惑,尾随穆梓郁进了书房。
他在书桌前坐下,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开了直播间的主页,飞快地输入了用户名和登录密码,电脑屏幕便切换到另一个界面。
穆梓郁道:“你不是想为我开一个直播间,我自己搞定了,而作为对你提出有效建议的奖励,我特意为你注册了一个账号,以后你登录这个账号,在搜索栏上输入我的名字,就能找到我的直播间。”
我不安地看了看手上的字条,又看了看网页,再看看穆梓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某人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怎么,受宠若惊?这是你应得的。”他指指我手里的字条,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这可是你进入直播間的通行证,你可要保管好了,失去这个账号,你就再也无法看到我的激情直播了。”
我似乎有些懂了,艰难地咽咽唾沫:“难道……只有特定用户才能进入你的直播间?”
“对,只有你可以进入我的直播间。”
什么?!
如果只有我才可以进入他的直播间,那我还怎么靠他的颜值找到目标客户,怎么卖画,怎么飞黄腾达?!
穆梓郁背靠座椅,双臂抱前,不动声色地欣赏我措手不及的表情,若无其事地道:“想赚钱的洛小姐,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的直播时间为每周六晚上九点到十二点,风雨不改,你可千万不要错过。从此以后,我只为你一人直播,我的颜值只给你一人养眼,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惊喜个头!意外个鬼!
谁、谁要利用他的颜值养眼啊!我只想卖、卖、卖!
我按捺住气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穆梓郁,我上周明明说得很清楚,我之所以打算为你开个直播间,是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平台将画稿销售出去。”
“我知道,可我没答应。”
“不,你明明答应了,你说你很喜欢我的点子!”
“是,我认为把客厅变成展厅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我不记得我有答应你的销售计划。我的画稿和我的颜值一样,都是非卖品,不过……”某人刻意停顿两秒,意犹未尽地欣赏我抓狂的表情,仿佛惹怒我能够带给他特殊的成就感。
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就像曾经我站在镜子前如好兄弟一样拍过他的肩膀,假惺惺地安慰道:“会赚钱的洛小姐,你没必要太失望,现在,我拥有了我的个人专属展厅,而你也拥有我的专属直播,这是双赢的局面,简直皆大欢喜。”
双赢个头,欢喜个鬼!
此时此刻,我的脸色必定像多变的霓虹一般,青一阵、白一阵。
我总算看出来了,穆梓郁捉弄我呢!
我不甘心地道:“穆梓郁,你的画作放着也是放着,为什么不利用你的颜值优势销售出去呢?”
“嗬。”某人敛了笑意,犀利的眼睛瞪了我一眼,“我的画稿如果要卖,就要放到最有名的画廊上卖,怎么能放到直播平台上贱价出售,这么有损风骨的事,我是不会做的。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利用我的颜值优势,那我就利用一下又何妨?反正我的脸长在我的身上,不用白不用。以后,我的脸随便你看,只给你看,周六晚上,我干脆通宵直播,为你二十四小时不打烊好不好?而作为回报,以后你给我无偿打扫,嗯?我这颜值优势是不是发挥得很是时候?”
“才不是!”我顿时蔫了。我本谋划着卖画赚外快,再这么折腾下去,那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穆梓郁,一码归一码,你的颜值优势在我这里发挥不出作用,我不吃这一套。就算我吃,你的脸对我也毫无震慑力!”
我话音未落,某人便瞬间拉下脸,浑身上下杀气腾腾。
“穆梓郁,我去打扫了,我、我忙着呢!你好好记住,我的工钱一分都不能少!”我伺机而逃。
身后,某人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大米,你也好好记住,每周六晚上九点,我在直播间等你。”
“别等了,我才不会去呢,你直播又不脱衣服!”
不对!
我及时刹住步子,错愕地回头:“那个……穆梓郁,你刚刚叫我什么?”
“大米,这是你的小名,我当然知道。”
“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好的,大米。”
“别这么叫我。”
“我就这么叫你,你敢不答应一声吗?”
你……可恶!
我妈的公司主要经营大米进出口贸易,景阳大米是我妈一手打造的品牌。这些年以来,我妈一直认为是大米养活了她和我,认为大米对我们有养育之恩,所以,我和她都应该对大米心怀感激,所以,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妈就喜欢称呼我为大米。
她不仅喜欢称呼我为大米,还逼着她的亲朋好友称呼我为大米,于是,所有与我家有密切来往的亲戚、我妈的好友、我妈的老客户,便都知道她有一个叫大米的女儿。
而穆梓郁的妈和我妈又是闺密关系,穆梓郁知道我这个讨嫌的小名不足为奇。
从穆梓郁家灰溜溜地离开以后,我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作为报复,下个周六我打算缺席。我必须要让他深刻地意识到,就算我是钟点工,也是有尊严的,我也需要被善待!
接下来的一周,我非常忙碌,周日晚上我刚回到学校,就被学生会艺术部部长抓去开会了。每年九月底,硕都大学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艺术文化交流节,由本校艺术部的学生负责统筹、组织、策划、安排。身为艺术部的一员,我自然无法逃脱责任。
艺术文化交流节是硕都大学最重要也是最盛大的校园活动,没有之一。我们大学曾经培育出不少颇有名气的艺术家,每逢艺术节,这些艺术家都会回到母校探望恩师,与学弟学妹分享他们的心路历程。正因为如此,他们的仰慕者都会慕名到硕都大学,所以,艺术文化交流节除了本校学生参加之外,还有不少其他高校的学生会前来。
“今年,学姐殷绚也会带着她的最新作品回来参加艺术文化交流节。”艺术部部长袁滔滔站在讲台上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是一个身材中等的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平日里该笑的时候,他能放声大笑,像现在这种应当严肃的场合,他也能板起脸,犀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讲台下正在做笔记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的脸上。
“洛祈然,今年还是由你负责协助我统筹这次的艺术交流节,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极力压抑着打哈欠的冲动,礼节性地回敬对方一个肯定的笑容。
“部长!”一位女同学高举着手,得到袁滔滔的首肯后,她再也压抑不住激动万分的心情,猛地跳起,心潮澎湃地道,“殷学姐会在座谈会上发言吗?”
“座谈会期间会有殷学姐的专访。”袁滔滔缓声答道。他的答复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惊呼声此起彼伏。
“太好了!终于可以见到殷学姐本人,听说她可漂亮了!”
“沒想到殷学姐会从美国回来,她可是咱们硕都大学培育出来的、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家!”
“她简直就是大神中的大神,是无数男神心目中的女神!”
……
我坐在座位上,茫然地看着身边每一张因为殷绚的到来而欣喜万分的脸庞。艺术部大多是美术系的学生,而我是外语系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激动不起来的原因。我的艺术造诣不高,我对艺术知之甚少。我之所以进入艺术部,是因为本部部长袁滔滔是我的好朋友。
是他逼我加入的,因为他需要跑腿的。平日在学校里,课外时间我除了待在图书馆里看小说,几乎无所事事。
袁滔滔不仅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女朋友还是我最好的闺密,当年正是我牵线撮合,才帮他摆脱了单身的痛苦,所以,我和他的关系非常铁。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袁滔滔看重我不怕得罪人这一点,他需要有人为他唱黑脸,而我就是那个黑脸担当。
今年是我参与策划艺术节的第三年,我自然处理得得心应手,一切都在我的计划和意料之中。而袁滔滔和我默契配合,他负责与学生会各部门接洽,我负责落实具体工作。半个月不到,我们便将艺术节的一切事宜安排妥当。
其间,穆梓郁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他当然不会向我求救,至于他家现在乱成什么样子,我也可以想象,而我虽然缺钱,但我也是很有脾气的,我才不会在这时候服软。
这个周五,我在回家前特地到校园展厅做最后的排查工作。每年艺术节,总会有不少学生向艺术部投稿,我们会从中选出最优秀的作品用于展览。
校园展厅就在图书馆一楼,我走进图书馆时,我家部长袁滔滔也在,他正和一个穿着时髦的短发女子交谈,我便没有打扰他,独自围着展厅默默地转了一圈。
我缓步走过每幅画稿,这些画作在我看来都很好,只是与穆梓郁相比,我总觉得它们缺少了一些什么。
我不能否认,尽管我无法给出专业评价,但我喜爱穆梓郁的画,大概是因为我知道刻画它们的人有多认真。穆梓郁只要投入创作,便废寝忘食,我妈总担心他会猝死,所以总叮嘱我要看好他。
一幅叫《月亮之眼》的油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在油画前驻足,倾身探前,仔细盯着圆月上的灰点看了足足五分钟,然后又低头瞥一眼油画的右下角。由于作者的签名太像医生开处方的字,我无法看懂。
但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幅《月亮之眼》一定是在搬运过程中被哪个学生不小心在圆月上留下了污渍,月亮上的灰点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用指甲刮去圆月上的灰点,终是徒劳。我咬咬牙,算是跟这灰点杠上了。我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沾湿食指,不停地在油画上抹擦,直到指尖发麻发痛,才成功地将之抠走,也许是我太过专注于灰点本身,便忘了整幅油画的整体观感和美感。
我正沉浸在成功清除掉污渍的成就感中无法自拔,身后忽而响起了一声杀猪似的惊呼声,我回过神来,猛然回头,迎面撞上了袁滔滔。他紧张万分,与他一同朝我走来的,还有那名之前与他聊天的时髦女子。
袁滔滔神色凝重,忧心忡忡地与我对视一眼,然后回头,看向他身旁的时髦女子。
她铁青着脸,因为愤怒而愈发面目狰狞,我尚未来得及开口,她便一个箭步扑上来,揪住我的衣领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是哪个系的学生?你连我的画也敢碰?!你有多大的本事敢毁掉我的画!你赔偿得起吗!”
我一时被吓住了,迟钝地看了看袁滔滔。他立即上前,一把将我从那时髦女子的手上解救下来,挡在我面前,赔着笑脸说道:“殷学姐,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洛祈然不是那种不守规矩的女生,不如我们先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殷学姐殷绚。
“她能给出什么解释?!”殷绚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着她的画,因难以泄愤而跺了跺脚,由于袁滔滔挡在我的前面,便正好撞上她的枪口,殷绚免不了迁怒于他,“你瞪大狗眼看清楚了,我的《月亮之眼》被她用口水破坏了!”
为了筹备艺术节,我们需要在图书馆布置场地,所以,这三天图书馆闭馆,只对艺术部的学生开放,此时图书馆里除了寥寥几个艺术部的学生之外再无他人,殷绚那狂放的吼声在空气中肆虐,犹如十号风球擦过我的耳朵,我感觉耳膜都快要被震破了。
殷绚从我面前拉开了袁滔滔,咄咄逼人地质问道:“别说我欺负学妹,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要用口水玷污我的画!?”
我已经恢复了理智,平复了心情,也理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冷静地答道:“殷学姐,我刚才破坏掉的不是什么月亮之眼,很抱歉,我并没有从圆月上找到属于它的眼睛,我清洁掉的是一个沾在圆月上非常有碍观瞻的灰点。另外,我并没有用口水玷污你的作品,我用的是矿泉水,但我不否认,那瓶矿泉水我喝过。”
我不卑不亢的态度并没有流露出对殷绚应有的敬畏和应景的悔意,殷绚气急败坏、气血上涌,忍不住再次对我动手,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拖到面前:“你这个白痴,那个灰点是雨点,它刚好擦过月亮中央,所以这幅画才叫《月亮之眼》!你到底是怎么进入艺术部的?!”
我错愕地瞪了瞪眼,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竟然如此没有眼力,我实在没看出来那是雨点啊!
所以,我真的做错了……
我做错了……
我错了……
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因为我得罪了暴走女神殷绚,而是因为我连累好友袁滔滔陪我一同挨骂。
我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道:“殷学姐,您先别急,事情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我感到很抱歉,对不……”
“你觉得还能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嗯?”殷绚冷声冷气地道,“这位天才,依我看你才是那个必须去掉的污点,你可知道我一幅油画值多少钱?!两个月后,我这幅《月亮之眼》还要拿到别处展览,你打算怎么赔偿,怎么替我向合作方解释?你能做什么!我不稀罕你的道歉,一个蠢货的道歉根本一文不值!还有你!”
殷绚扭头瞪着袁滔滔:“你怎么能让这种人进入艺术部?你这部长是怎么当的?”
我一言不发,任由她对我责难、奚落、人身攻击,是我犯下的错,怎么挨骂,我都能忍,可我忍不了她迁怒于无辜的人。
殷绚在我和袁滔滔之间轮番谩骂不带换气,其措辞难听得不可言喻,我委实听不下去了,斗胆冷声喝止:“殷小姐,你这样骂骂咧咧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顶多也就是让你出口恶气,再者,错是我一个人犯的,你责怪我就好了,别逮谁骂谁。”
殷绚感觉自己的权威再次受到挑衅,顿时青筋暴起,扯着嗓子便要对我发动下一轮炮轰,我索性掉头走开,不愿再领她的罚。
出了图书馆门口,我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那一头响了许久,穆梓郁才懒洋洋地接听了。
“大米。”
我忍。
“穆梓郁,我这边遇到了一个突发状况,跟油画有关。”我哽咽了一下,强自镇定接着道,“对方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如果今天处理不好,她一定不会放过我。我特别需要你,你能不能现马上、立刻、现在就坐出租车来我学校一趟?摊上这种事,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别人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快来救我。”
不知道究竟是那句“我需要你”还是“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了,快来救我”更具震撼力,电话那端的人听后硬是沉默了半分钟,才沉声开口道:“我不需要坐出租车,我有车,我是富二代。”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感觉到身后超强的气压,我下意识地回头,殷绚竟追了出来:“想跑?”
我按捺住朝她翻白眼的冲动,保持客气地说道:“殷小姐,请你别太急躁,我是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解决这种事情,但有的是神通广大的人可以解决,请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
“呵,就凭你,能找到什么神通广大的人处理这种事情?”
我气结,冷冷地说道:“反正,是比你更神通广大的人。”
我不屑再与殷绚争辩,甚至不愿再与她待在同一个空间,我走下图书馆的台阶,在某棵树下席地而坐,煎熬地等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流走。
十分钟后,手机响起,是穆梓郁的来电,我马上接听。
“我已经在路上。”他篤定地说道,“你那边……能坚持多久?”
此时此刻,他平稳而低沉的声音竟对我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我能坚持一个小时,你小心驾驶。”
“那你先自己找个地方躲一躲?实在不行就找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等我到了,再把你挖出来?”
也许是穆梓郁调侃的话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切之意,我止不住扑哧笑了,情绪也不再那么低落了。
我简明扼要地向穆梓郁叙述了事情的经过,随之又回想起殷绚对我的百般谩骂,情绪又掉入低谷,生怕自己的负能量会影响到无辜的人,我不再多言,干脆挂断了电话。
如果说,此时此刻有什么事能让我感到振奋,让我不至于在面临大敌时畏缩胆怯的话,那大概就是穆梓郁对我伸出的援手。刚才,他那一句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傲娇的话使我每每想起都能笑出声来——
“我不需要坐出租车,我有车,我是富二代。”
想他这样一个千年死宅,今天竟被我随传随到,为我从家里开一个小时的车赶到硕都大学,我突然就没有办法再讨厌他了,至少,做不到像昨天、像上周、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讨厌他。
原来,他也会关心人呢。
穆梓郁必定加大马力赶来,否则,他不可能在短短四十分钟内就赶到。
见到他时,我就像见到钱一样疯狂地朝他飞奔过去,过度的热情明显吓了他一跳,他連忙后退一步,没好气地道:“果然,你真的很需要我,要是我再晚到五分钟,你可能就要扑进我的怀里了。”
“不会。”我连忙刹住步子,稳住气息,摆摆手道,“我是个正直的人,如果我想拥抱你,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不会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
我将穆梓郁带进图书馆,殷绚果然还在这里等我,而袁滔滔还在极力为我辩护、圆场,企图通过真心实意的道歉换来高不可攀的原谅。
见好友为我这般忍气吞声,我一秒都不敢再耽搁,抓着穆梓郁向他们走去。
殷绚不屑地睨我一眼,遥远的目光越过我在穆梓郁的脸上飞快地扫过,我猜,她九成九是被穆梓郁的高颜值震慑住了。
我看了看身旁的穆梓郁,审时度势一番,他和她似乎认识?
在这里遇见她,他似乎也很意外。
我禁不住浮想联翩,想象着他俩之间是不是有过一段不可描述的感情纠葛?
我眨巴着眼睛试探道:“你和那女的认识?”
穆梓郁点点头,告诉我,殷绚曾在美国瓦卢瓦大学 攻读研究生,比他低一届。这么看来,在殷绚留学期间,他还是她的学长?
下一秒,我就调整了作战方针。
我有意与穆梓郁走得更近,抓着他的手也比刚才更用力。
穆梓郁眼神犀利地瞪我一眼,似乎看出了我的小心思,冷声冷气地警告道:“洛祈然,不要借机跟我套近乎,不要以为把我抓紧了,我就舍不得甩开了。”
哈哈。
我邪恶地笑了,压低声音威胁道:“你最好别甩开我,大敌当前,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欺男霸女,不要逼我采取强吻措施,你来都来了,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一定是我的威胁起到了作用,某人不敢轻举妄动,果然没有甩开我。
我牵着穆梓郁走到殷绚的面前,很硬气地说:“殷小姐,咱们又可以愉快地聊天了,我先带我的朋友围观一下你的《月亮之眼》。”
不等殷绚开口,我便将穆梓郁带到《月亮之眼》前,那轮圆月上的灰点已被我费尽心机地除掉了,也许是心理作用,我总感觉我的指印若隐若现地留在了画上。
我指着那轮圆月,小心避免触碰画面,沉住气对穆梓郁解释道:“当时,我真的认为它是一个必须被除掉的污点,我这么做,只是出于好心,最后好心办坏事。有一点,我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你,请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对我的智商留下不好的印象……”
某人呵呵地笑了,探头凑到我的耳边,不怀好意地道:“洛祈然,没想到你真的这么热爱清洁,是不是因为上周没给我打扫,职业病犯了?”
我晕!
算了,我忍,谁让我有求于他呢!
“所以……这幅油画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处理一下?”我试探地道,“你只需要为月亮重新上色就好,应该难不倒你,对吧,大艺术家。”
穆梓郁抬手敲敲我的脑袋,没好气地道:“你以为这是容易的事?首先,要确认油画用的颜料是哪个品牌,每个品牌的颜料都很可能有色差,再者,重新上色的色块要和其他色块尽可能保持厚度一致,总之,这是件相当麻烦的事,不然,别人还用得着吼你?”
我听着只觉一头雾水,不由羞愧地低下头,埋怨地瞪穆梓郁一眼,凑到他的耳边恶狠狠地道:“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人,现在是训我的时候吗?再说了,我已经被狠狠地骂过了!”
“呵。”殷绚不知何时走近了,说道,“门外汉就是门外汉,头脑简单、愚不可及。不过……”
殷绚换上一张妩媚的笑脸,对穆梓郁道:“学长是我很敬仰的人,如果他愿意为我加上几笔,那是我的无上荣光,那我反而要谢谢你了。”
穆梓郁摆了摆手,直截了当地道:“这幅油画要多少钱,我不想费事,干脆买下来好了。殷小姐,你尽管出价。”
“你要买我的画?!”殷绚双眸难掩喜色,“学长,你要买走我的画,你确定?”
“十分确定,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殷绚那激动的心情犹如答应了某人的求婚似的,之前狰狞的怒容早已荡然无存,此刻的她连眼睛都在笑,“学长,没想到你会喜欢我的作品,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送给你都可以,不过,这幅油画存在瑕疵,不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给你画一幅更好的?我无法接受我的油画上有污点。”
“没关系,我不嫌脏。”穆梓郁面无表情,让人难以从他那波澜不惊的神态上判断出他究竟有多喜欢这幅《月亮之眼》,他抬手指着圆月中央那道被抠下的痕迹,道,“我就要这幅,这个下午就带走,没问题吧?”
殷绚略显困惑:“当然没问题,只是……学长,你在艺术上那么追求完美,要你收下这幅残次品,未免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穆梓郁干脆地答道:“我觉得这道作案痕迹挺可爱的。”
作案痕迹……
我又羞愧地低头。
殷绚似乎意识到穆梓郁买下她的油画并不是出于单纯的喜欢,愈发不是滋味,拉下脸问道:“学长,这女生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了她甚至愿意买下这残次品?”
某人坦荡荡地点头:“我和她的关系很复杂,两三句话说不清楚。”
“……”
我想开口澄清,可仔细一想,穆梓郁好像也没有说错。
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发小?青梅竹马?是,好像又不是。
殷绚想入非非,穆梓郁的话成功地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追问道:“学长,你在美国长大,怎么会有在中国的朋友,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这个女生该不会是你的亲戚吧?”
如果我说是,殷绚是不是会放我一马,这幅油画也用不着穆梓郁花钱买了?
我动了动唇,穆梓郁似乎感受到我激流暗涌的内心世界,及时甩了我一记眼刀,冷冷地对殷绚说道:“殷小姐似乎对我的生活很感兴趣?不过,我没有向别人解释的习惯,有一点我倒是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不喜欢看她被欺负。”
他不喜欢看我被欺负……
他为什么总要说一些惹人误会的话……
我向某人使了个眼色,警告他注意自己的措辞。
某人佯装没看见,自顾自地道:“如果殷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开价,那我就自己看着办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说着,他指了指我,“这女人我要带走,应该没人有意见吧?”
穆梓郁径自将油画从画架上取下,霸道得犹如在索取自己的物品,他对殷绚交代一句“回头我让洛祈然把钱给你”,然后不客气地扣住我的后脖颈,推着我很有气势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