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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5号星期一,我和让·皮尔少校有个约会。”
这段令每个爱看电影的军迷都不陌生的对话,来自法国电影导演杰拉尔·古里于1966年指导拍摄的战争喜剧片《虎口脱险》。这是一部讲述二战期间法国平民在德占区搭救英国空军飞行员的电影。
该片由法国电影历史上最著名的两位喜剧片巨星——布尔维尔和路易·德·菲奈斯主演,这是如今在人们眼中依旧属于“梦幻阵容”的演员班底。
《虎口脱险》在法国上映后获得了非凡的票房成绩,到1998年《泰坦尼克号》上映之前,一直稳坐法国本土电影票房冠军三十余年。直到今天,法国电视台依旧会在公众假日的重要档期固定重播这部电影。
该片于1982年引进中国,由上海电影译制厂译制。在片中,老一辈译制片配音艺术家于鼎、尚华等人的配音演出堪称经典。满身笑料的指挥家与憨厚老实的油漆匠在他们的配音演出下,成为了无数中国观众对于法国电影最深刻美好的记忆。
抛开这些关于本片最令人记忆深刻的亮点,作为一部战争题材的电影,《虎口脱险》中的二战历史元素与武器道具运用,其实也同样可圈可点。除了不少影迷都能倒背如流的台词,就让我们再回头仔细看看,那些当年初看这部电影时没注意到的道具与历史典故吧。
武器道具
◎轰炸机
影片一开始的序章部分交代了英国飞行员是如何“掉到”巴黎的。在这个段落中,军迷可以清晰的发现,在套色画面段落中,画面中的轰炸机有着两片位于平尾外侧的垂直尾翼。这无疑说明了画面中的轰炸机是一架 著名的英国“兰开斯特”轰炸机。
然而当影片向后发展的过程中,画面中的轰炸机突然变成了单垂尾。在天亮后的特写画面中,这架涂有英国空军标识的轰炸机显露出了真身——它是一架美国生产的B-17。
仔细观察这架B-17,观众可以看到,为了表现剧情中轰炸机已被高炮击伤的设定,这架B-17的垂尾上方覆盖有一些白色的漆面,在白漆区域中还绘制有模拟尾翼骨架结构的黑色条纹。这是一种简单的电影视觉特效,在清晰度有限的电影放映设备条件下,这块白漆远看就像被炮弹打掉的尾翼孔洞。
为什么不能让这架轰炸机带着真的弹洞出现在影片中呢?
这是因为片中的这架飞机是架真的B-17。它的领航舱玻璃结构很显眼,说明该机属于B-17G型,也就是二战期间美国陆军第八航空队在欧洲执行昼间轰炸的经典型号。何况影片后面还要有飞行员从轰炸机中跳伞的镜头,使用这型参加过二战的真机拍摄,在没有电脑特效的时代显然是比起特摄模型更有实现性的方式。
提到B-17G,不少人都会想起经典战争电影《孟菲斯美女号》。鲜为人知的一点是,《虎口脱险》中的这架B-17G,其实就是数十年后的故事片版《孟菲斯美女号》中用于拍摄的B-17道具机之一。
◎高射机枪
除了轰炸机,影片序章部分还出现了一种四联装高射武器。在笔者孩提时代的记忆中,常常以为这就是德国的FLAK38型四联装20毫米高炮。但长大后再一看,发现原来这里出现的是美国生产的M45型四联装12.7毫米机枪枪塔。
这型枪塔上搭载的是四挺M2HB型12.7毫米重机枪。现实中M45也是一种上镜率颇高的武器,冷战中期风靡全球的绿色塑料玩具兵中,就有这型武器搭售。M45的车载版M16自行高射机枪也是一种很经典的装备。它曾参与二战中的阿登战役,朝鲜战争中曾频繁与中国人民志愿军交手。
《虎口脱险》中使用M45“冒充”FLAK38,主要是因为在影片拍摄的时代可以活动的FLAK38已经很难找到。拍摄地周围的法国与西德也都已不再装备这型武器。
◎半履带车与侦察机
与高射机枪一样的 “武器特型演员”,在片中的后半部分还有两位。
其中一位是影片后半段阿贺巴特少校为追捕飞行员一行人,从莫索特镇外招来的两辆装甲车。这两辆装甲车都是半履带布局,配有机枪,车身侧面是楔形的。不少观众都长期以为,这是德军常用的Sd.Kfz251半履带车。然而仔细一看你就会发现,他们不是251,而是摄制人员用其它车型改装来的。这两辆装甲车的真身不难辨认,独特的履带式悬挂结构与车身正面外形说明了一切——他们是法军装备的美制M3半履带车。
关于这两辆“假251”半履带车,还有个奇妙的细节。影片最后由米歇尔· 摩多扮演的斗鸡眼士兵在装甲车上用机枪误击了德军的侦察机。在这个段落中,观众会发现这两辆“假251”上安装了德国的MG42系列机枪。
一些军迷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战后生产的MG3机枪。实际这不可能,MG3定型于1968年,在影片拍摄的1966年它还不存在。所以这最可能是一挺战后生产MG1或者真的MG42。
MG1是MG42机枪家族中早于MG3的型号之一。它是1958年莱茵金属公司生产的换用北约7.62毫米弹药的MG42改进型。而排在MG1和MG3之间的MG2,则是战后莱茵金属公司对二战中生产的MG42机枪的改装型(改装后使用北约7.62毫米步枪弹)。
附带一说,片中架在“假251”上的MG1,使用的显然是该车“原装时代”遗留的、适配勃朗宁M1919机枪的枪架。
另一位“武器特型演员”则更令人印象深刻。就是向阿贺巴特少校汇报“发现了逃犯,在三两八地区,方向南”的那架侦察机。
长长的上单翼与机翼之间的玻璃座舱,明显的前起落架支架,都让人轻易的认出,这是德军在二战使用的FIi156“白鹳”侦察机。
这个机型太有名气了。得益于其成功的布局设计,Fi156是一型短距起降性能十分优秀的侦察/联络机。它的起飞速度在100千米/小时以下,迎风起飞只需要50米滑跑距离。
德军伞兵跑到山上救墨索里尼用过它,隆美尔在非洲进行前线指挥用过它,艾森豪威尔和蒙哥马利也乘坐过缴获的Fi156视察前线。就连二战期间的苏联和日本也曾经仿制过。
说片中这架侦察机是“特型演员”,其实有点过分。因为它确实是Fi156侦察机的子型号,不过并不等于Fi156。如果仔细观察片中的特写镜头,观众可以发现,这架飞机的机头部分使用的是星型活塞发动机,而德军的Fi156使用的是包覆在蒙皮内的V型活塞发动机。
这说明了《虎口脱险》的Fi156,是一架战后法国生产的MS.505型联络机。
MS.505是战后法国莫雷·萨尼埃尔飞机制造厂生产的Fi156型号之一。之所以说它可以算是Fi156的子型号,是因为生产该机的工厂在二战后期确实被德军征用生产Fi156。战后该厂生产的第一拨Fi156——MS.500使用的就是库存的安格斯发动机,外形与Fi-156基本没有区别。
MS.505使用的是美国生产的杰克布斯L4系列发动机。使用这型发动机的MS.505连同之前的多型MS.500系列Fi156“法国版”,在法军服役到至少上世纪70年代。而民用型的Fi156和MS.500系列联络机,至今还经常在欧美航展上进行飞行展示呢。
服装与历史典故
作为一部参战国拍摄的战争元素电影,《虎口脱险》一片用今天的眼光审视,在服装道具方面做得也相当不错。
首先片中德军使用的装具搭配正确,鲜有瑕疵。
由于故事发生在二战期间法国的德占区,所以作为反派的纳粹德军登场角色众多。在油漆匠和木偶剧团的姑娘佯装吵架那一幕中,观众可以从肩章和臂章的样式清晰判读出带队搜查的德国士官是一名宪兵上士。宪兵的荧光胸牌更是油漆匠和指挥家在野外被抓一幕中重要的配饰道具,那幕两人“长短高低错位”的军服与装具令人印象深刻。
影片中,两次被搞得一身花白的纳粹党卫军高官令人感到可笑又解气。在数字修复版的《虎口脱险》中,观众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家伙的领章是三片橡叶外加一个方星。这说明他的军衔是党卫军地区总队长(相当于中将),与苏联电视剧《春天里的十七个瞬间》里的大反派穆勒是相同的军衔。这说明了此人物可能是法国地区纳粹秘密警察的头儿。影片以让他弄得一身灰/油漆的方式,好好的羞辱了纳粹一把。
全片的大反派阿贺巴特少校的服装没有错。他的扮演者贝诺·斯德泽巴赫是一位德国喜剧演员。片中通过他肥硕的扮相与经常被气得“满脸通红”的剧情很好地展现了编剧对于侵略者的鄙视态度。少校的军装很准确,缠绕式银丝+不带黄方星的肩章与银色的领花说明了他是一名德国陆军步兵少校。这与他在片中的那句“我是正规军,不是什么秘密警察”的台词相符。而从巴黎东站(片中的里昂车站)开出的火车上,那位认出皮特的德国军官,则可能是一名炮兵上尉。
值得一提的是,刚才提到的这句台词与片中指挥家的“警察局长先生”,都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二战中纳粹德国国防军与党卫军的内部矛盾,并通过这样的台词融合到了影片的滑稽元素中。
在香榭丽舍大街的木偶剧团,乔装成德国鬼子的油漆匠与大胡子机长一到场,就把看木偶戏的法国小朋友吓哭了。在人们为小朋友纯真的表情所感染之时,朱里艾特和她爷爷演出的木偶戏也很有趣。仔细看,您会发现小木偶穿着普法战争时期法国和普鲁士国的军装。看来抗击德国侵略者的斗争,在这里还在继续。
有关处于被占领状态下的法国人的抵抗,在片中还有兩处经典的桥段。一处是莫索特德军总部起火后,德军士官一喊出“外国救火员,快救火呀”这句台词,戴着法式头盔的法国消防员马上把水喷到了那个德国人脸上。另一处是一对不明真相的法国钓友看到身穿德国军服的油漆匠与指挥家被真宪兵抓走,嘴里的那句“他们快完蛋了”。
由于译制该片时所处的时代,上译版本中对于两名英国空军角色的军衔名称并不准确。其实大胡子机长的军衔是少校,而一度被捕的皮特是上尉。造成这种翻译错误的原因很简单,笔者推测是因为译制时使用了英文台本。英国空军的少校军衔在英语中是“Squadron leader”,而上尉是“Flight lieutenant”。影片显然是对这两个军衔进行了“直翻”。其实片中还出现了一次英国空军的军衔标识,那就是油漆匠和皮特在相遇后爬房顶那段。这一幕中可以清晰的看到皮特的肩章是两道银色粗条,这也印证了他是一名上尉。
与很多人的想象不同。片中逃亡的一行人乘坐滑翔机既不是直接飞过英吉利海峡,也不是飞到了瑞士,而是通过莫索特所在的勃艮第-佛朗什-孔泰大区,最后落进了维希法国的管制区。那里相比于巴黎,已接近属于中立地区。这种设定,勾勒出了当时法国被德军分片占领的处境。
片中英国飞行员从身上掏出的两件物件也有意思。那就是那张丝绸质地的法国地图,还有在路上分发的“伦敦印的”伙食定量卷。这两种物件在二战期间真实存在,都是专门配发给到法国上空执行任务的空勤人员用的求生装备。在七十年后的今天,法国的军品集市上,仍有不少小贩向旅游者和军迷们兜售复刻的这种丝质地图。至于伙食定量卷,这其实可以算是一种假钞。由于德军在占领区大肆掠夺物资,并对日常消费品进行定量管制,所以购买日用品需要使用这种票据。为了跳伞飞行员求生,适当的携带这类票据是一种常见做法。
半个世纪过去了,只要电视里一传出“鸳鸯茶”的旋律,无数的影迷还是会迅速跑到屏幕前,再去为诸如“行车靠右”“这将军好吃”的桥段忍俊不禁。在影迷们的笑声背后,既有布尔维尔、路易·德·菲奈斯那样的喜剧大师与于鼎、尚华那样的老一辈配音艺术家的精彩表演,更有这部电影中法国人对二战的那种“幽默但又爱憎分明”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