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拾贝：道教史视域下的农学思想史研究——《道教农学思想史纲要》评介

□陈 碧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衣食以农桑为本。”[1]“以农立国”，是中国历代王朝一直强调的重要思想。中国土生土长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本土宗教——道教也一直秉承这一重要思想。在“道士”们对农业生产的关注、总结和锤炼的过程中，独具特色的道教农学思想逐渐形成，成为中国传统农学思想合集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

当代国内学术界有关道教农学思想概念的提出，较早见于盖建民教授的《全真子陈敷农学思想考述》一文。[2]后来，盖老师在专著《道教科学思想发凡》一书中更为详细地阐发了道教农学思想的概念和内涵，认为道教农学思想的内涵大致包括农道、耕道、修道与务农的关系、道门农书等。[3]袁君名泽，师承盖建民教授，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系统深入开展“道教农学思想研究”：从具体的道教经典入手分析著名道家及道教经典的农学思想，撰写发表《太平经农学思想探微》、《管子的农学思想及其现代意义》、《太上妙法本相经农学思想考论》等[4]；又从宏观上探讨道教与农业生产之间的关系，刊登发表《道教与中国传统农业关系略考》、《道教仪式与农业关系略考》等文[5]；对著名的道士农学家的农学思想进行挖掘，发表《朱权农书及其农学思想考论》[6]；并著书《道教农学思想发凡》，认为道教农学思想在盖建民老师上述几个方面的内涵之外，还应包含宗教仪式与农业的关系、农产品加工和消费技术观、利用物候及气候等进行灾害防治、农田水利灌溉工程、畜牧业以及宫观庙产经营管理的思想等内容[7]。袁名泽博士认为，研究道教农学思想史既要重视道教农学的载体——农书，也要研究道教经典中那些零散的农学思想[8]。基于此，袁博士爬梳剔抉、博约观取，于2016年2月出版最新著述《道教农学思想史纲要》①，将那些以比附或比喻形式存在于各个不同时期道教经典中的道教农学思想注疏分析，清晰地展示出道教农学思想发展的历史脉络。

道教农学思想研究属于道教科技的研究范畴，是一门典型的交叉学科，是道教研究和农学研究的有机结合。袁博士认为，道教农学思想史的研究既要注重道教史研究，又要注重农学史研究，而且道教农学思想与传统农学思想的关系则如同两个相交的圆，既有相同之处，又在内容、形式和本质上有不同之处，两者同属传统农学思想的大范畴，相互影响、相互作用。

摆在大家面前的这部新著《道教农学思想史纲要》，是袁博士在道教农学思想研究领域内耕耘多年的又一硕果，目的在于厘清道教农学思想发展的脉络，所用资料以道门农书为主，关注和考析的侧重点尤以出自《道藏》的经典为甚。作者认为，道教农学思想总体趋势呈“几字形”发展。他具体探讨了道教农学思想的渊源与形成发展过程，将道教农学思想的发展分为几个不同时期：魏晋南北朝为初步显现和发展时期，隋唐宋为繁荣时期，元明清则是进一步发展时期，明清之后道教农学思想逐渐向民间发展最后淹没于民间。他指出，各个时代道教农学思想的丰富程度和表现形式不一，东汉末年到魏晋南北朝的道教农学思想以陶弘景、葛洪的高道论农为主，唐宋时期的道教农学思想不仅体现在道门农书中，在其他许多经典中也有论及，元明清时期的道教农学思想则隐藏在隐士农书中。在此基础上，作者又以“道教农学思想的现代转向”继续探讨了明清以后道教农学思想转向的原因、存在形式及现代意义。

细读书稿，笔者认为袁名泽博士关于道教农学思想史的研究呈现出三个方面的特征，详述如下。

第一，建构性。什么是道教农学思想？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袁博士在其导师盖建民教授提出“农之道”内涵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提出自己的新解。作者长于哲学思辨和梳理分析，在建构了道教农学思想的理论框架和思想体系之后，专心治“史”(道教农学思想史)，搜集、梳理、提炼，厘清脉络，以“几字形”概括道教农学思想发展的总体趋势。

正文第一章作者考察了道教农学思想产生的理论渊源，从分析神话传说入手，又以《易经》、《诗经》为例予以具体说明，并从先秦诸子百家、道家及其农学专著等古籍中总结农学思想。大篇幅的着墨，集中反映了作者对于道教农学重要思想来源的理解与认识，论述全面且条理分明。

在此基础上，袁博士依据道教的创立、发展与壮大等历程为纵向的“治史”背景，详细地划分并解读道教农学思想发展的不同阶段。从东汉末年至有清一代，1700余年道教农学思想的发展，被划分为“初步显现、繁荣、进一步发展”三个阶段。

具体而言，汉魏两晋南北朝时期道教农学思想在宗教与农业生产相互交融的过程中逐步产生，经过道教名士对传统农学思想的融摄和创发而初步形成。作者就创教时期部分经书中的农学思想进行了分析，又以葛洪和陶弘景著述中的农学思想为例探讨，并以这一时期道教经典中的农论举要。

唐宋时期道教步入繁荣期，农学思想中尤以“药农”思想成为突出特色，还出现了不少专门的道教农书，其中的重要特征是开始关注和论证宫观经济及其管理、道士内部职业专门化等特点。作者认为，道教农学思想随着道教组织的发展和理论的创新而达到顶峰阶段。袁博士探赜索隐，考证和挖掘唐宋时期道教经典及道门农书中的农学思想，具体对15部作品逐一爬梳分析。

元明清时期道教进一步发展，“农道合修”[9]思想在整个道教体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全真道的水利建设思想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道教经典中的农学思想明显，道士农书和受道家思想影响的农书梳理进一步增多。作者在分析金元时期全真教和道书的农学思想之后，重点对《道门十二种》和朱权及其农书中的农学思想进行探究。

第二，系统性。通过书中所呈现的道教农学思想史，我们可以看到，袁博士此项研究的系统性主要体现在所用资料、内涵剖析、以及已有研究成果的相关性等方面。

国内学界对宗教学、农学的研究由来已久，成果也不少，但具体研究某一宗教农学思想的极少。盖建民教授可谓开了研究道教农学思想的先河，其弟子袁名泽博士则将这一研究领域持久而深入地向前推进。传统史学的研究强调论从史出、史论结合的写作方法，袁博士极好地践行了这一点。正如《道教农学思想史纲要》书中所示，袁博士阅读了相当多的道书文献，整理积累了大量资料，尤以《道藏》中记载的各个时期的道教经典为侧重点，充分体现作者主抓道教经典文献和道教名士典型思想纵深研究的特点。客观的说，这既是优点却也略显单薄。盖因有关道教农学思想的史料还有一部分散见于道教宫观地志和金石碑刻中，需要分地域进行专题田野调查，以获得更为丰富的资料。

道教农学思想的内涵体现在哪些方面？作者认为，具体来讲道教农学思想除了包括道教的旨意外，还应该包括今天的大农学思想，即农、林、牧、渔、农产品加工与消费，甚或是道观园林艺术等思想。在此基础上，作者将道教农学思想的内涵引向深入，系统地有针对性地解读道教经典文献中的农学思想。读者可以从作者的解读中对历朝历代道教经典的农学思想得到丰富认知，这也是本书重要的学术价值之所在。

值得一提的是，从本书的参考文献和作者的研究著述来看，书稿的许多内容都和袁博士已经发表的研究成果密切相关。可以说，本书正是袁博士基于自己前期研究所进行的及时总结和集大成者。在袁博士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积极思考、勤于笔耕、及时总结的优秀学人品质，值得推崇和学习。

第三，反思性。袁博士认为，道教农学思想涉及农业、农学、农学思想三个概念。本书的第五章是“道教农学思想实践史”，作者从中国道教史、道教宫观志、道教金石志中选取以务农为主的农道合修者之言行，在实践层面对道教农学思想做了从汉魏到明清时期的纵向考察，对道教农学思想的存在及其内容加以作证。最后，在“史”的梳理的基础上，本书还反思了道教农学思想的现代转向，具体探讨了道教农学思想的本质、多元化转向、经营方式、以及未来发展趋向，突出道教农学思想研究的现实意义。

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道教已经延续了两千多年，历经沧桑起伏而绵延不息。当前，我国经济制度和经济形势已然发生重大变化，道教农学思想的转向也是必然。“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对道教农学思想现代意义的反思，有利于道教本身的建设，也可以继续推动道教农学思想的发展。

概言之，这本专著以较为翔实的史料文献、别具一格的视角，独辟蹊径，厘清了道教农学思想的发展历程，进一步深化了道教思想研究的领域。当然，对于本书中尚未讨论或浅尝辄止的一些问题，可以做进一步的探索和思考，如道教农学思想主要代表人物谱系、道教农学思想发展大事年表、道教农学思想经典文献索引，等等。法无定法，道有常道。科学研究没有固定不变的模式和方法，它是随着研究目标和研究内容的变化而随着调整的。

“累而乐之，苦而爱之”，“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袁博士对道教农学思想进行深入、系统、全面的研究，是在博览群书、日积月累的基础上逐步进行的，是其内心境界的自然流露。“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笔者坚信，笔耕不辍的袁博士必将在未来的学术研究中不断拓展并取得更多成果。

注释：

①下文中涉及《道教农学思想史纲要》的引述，不再一一标注，特此说明。

[1] 宋濂、王濂主编.元史·食货志(第八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 盖建民.全真子陈敷农学思想考述[J].宗教学研究，2000(4).

[3] 盖建民.道教科学思想发凡[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4] 袁名泽.太平经农学思想探微[J].中国农业大学学报，2009(1).

[5] 袁名泽.管子农学思想及其现代意义[J].管子学刊，2009(1).

[6] 袁名泽、盖建民.太上妙法本相经农学思想考论[J].宗教学研究，2012(1).

[7] 盖建民、袁名泽.道教与中国传统农业关系略考[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9(3).

[8] 袁名泽.道教仪式与农业关系略考[J].宗教学研究，2011(1).

[9] 袁名泽.朱权农书及其农学思想考论[J].农业考古，2012(3).

[10] 袁名泽.道教农学思想发凡[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11] 袁名泽.道教农学思想史纲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

[12] 盖建民.“农道合修”思想考论[J].哲学研究，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