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是奇迹的另一个名字

若绒

“我告诉你，文科都是没脑子的人才学的，你别想选文科！”父亲撂下这句话，狠狠地关上了门。

被撕碎的文理意愿单从半空中飘落，像是盛夏中忽然下起了雪花。我呆呆坐在这些碎片中，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窗外电闪雷鸣，大雨磅礴。好一个热闹的雨夜。

学文这个打算，并不是我脑子一热决定的。我权衡了我的成绩，分析了自己的弱点和优势，综合考量过学校文理科各自的升学率，然后我说：我想学文。

我也知道，按我们那边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理科学不好才学文科”，像我这种理科并不算差，甚至能算是处于上游的学生，弃掉人人追捧的理科，去学“只会死背的傻子才学”的文科，必然会有一番阻力。只是我没想到，阻力会这么大。我再去拿意愿单时，老师问我，为什么一向踏实的我会弄丢意愿单。我愣了愣，只能说，不小心当成草纸了。

文理意愿单必须有家长签字才能生效，而我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我去学文科。上交意愿单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和父亲都不愿妥协，最终是母亲看不下去，偷偷签了字，然后和我说：“别让你爸知道就行了。”听了这句话的我鼻子一酸，有些无奈。

然而，怎么可能不让他知道呢？我还记得，得知我最终选了文科的父亲把手中的杯子狠狠摁在桌上，瞪着我的目光仿佛在看敌人：“文科没出路，你肯定连个好大学都考不上。”

他为什么会对他的亲生女儿说出这样恶毒的诅咒？我心下一痛，冷着脸回话：“那我就考个211给你看。”

其实我明白的，在我们那个家长权威重于一切的小城，在我们那个文理科差异巨大的小镇，父亲这样的反应无可厚非。父亲向来喜欢按他的想法规划我的人生，文理分科那次，是我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抗争。听着他的冷嘲热讽，我也懒得和他争论，干脆回屋。房门关闭时沉重的声响拽着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们学校并不是一所很好的高中，而且文科的升学率略低于理科。对我们学校的文科生而言，考一本尚属不易，考到211，也是年级前三的学霸才能做到的事情。数百人的竞争，我要考至年级前三，谈何容易？但是我就是要做年级前三的学霸。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坚韧劲儿，从高二起就开始冲刺。预习、复习、提前适应高考题，甚至在老师没讲完课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所有书都过了好几遍。那一段时间也算是茶饭不思，每每闭眼，就梦见考试，梦见那些文科优异、理科一般的同学在分科后考出我望尘莫及的分数，然后拿着成绩单冲我笑；梦见父亲那句“你肯定连个好大学都考不上”；梦见自己高考落榜，声音从四周而起，嚷嚷着“文科没有出路”，还伴随着尖利的笑声。

梦中惊醒时往往是一身冷汗。屋内静谧，只剩了闹钟的滴答，惨白的灯光打在眼前的课本上，白纸黑字生生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木然地拿起笔，恍惚间开始思考类似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之类的哲学问题。

是班主任老师先发现了我的不对。她在课间把我叫去办公室，跟我说：“高二的时候先别急，现在把劲儿用光了，高三还怎么拼啊？”

不知怎的，老师的话音未落，我险些落下泪来。谁也不知道，当时已经牢牢占据年级第一宝座的我，是那么怕被人拉下去，那么怕被人否定，那么怕所有的努力都在不经意之间功亏一篑。我不敢表白自己的内心，我只是咬着牙，跟老师说：“放心吧，我有分寸。”

高二那年，我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处于年级第一，甚至多次考试能高出第二名几十分。那样的成绩，终于让我从一个“普通的中上游学生”变成了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

纵使在高二下学期做了很多的调整，但是一到高三，我还是摔了个跟头。

不能说是“后劲不足”，因为高三到来后，身边所有的同学都开始拼了。大家都走的时候，跑的人能看见很大的优势，但是大家都跑起来的时候，优势就会被迅速缩小。遗憾的是，就算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处。毕竟，从分数上看，我和第二名的差距迅速变小。

高三的第三次模拟考试，我终于滑出“非第一便第二”的波动区间。当时高三开始还不到两个月，我这样的变化让他们着急起来。一时间，老师约我谈话，班主任约我谈话，甚至年级主任也约我谈话。这样的谈话带来了更糟糕的后果。很快，我在一次模拟考中发挥失常，以较大的分差被甩出前三。看着这样的排名，我的脑袋“轰”的一声。

被甩出前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很可能无法考上211大学。无法考上意味着什么？其实现在想来，也意味不了什么。同学曾说，“我们这种高中的人很难拔尖，无非是考一个不上不下的成绩，上一个不上不下的大学，过一个不上不下的人生”。未来的变数很多，不是考个211就能一帆风顺，况且，211之上，还有国内外无数更好的学校。

只是我对父亲说过，要考个211给他看。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有诸多脾气和爱憎，无法做到君子的全部，但是言出必行，我还是想要做到的。

我不记得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过的了，只感觉恍惚中进了另一个世界。每天天还不亮时我就爬起来，叼着袋牛奶奔去教室背书，趁着早读的同学不多，听自己的背书声；课间追着老师跑，想把每一秒时间都利用起来；兜里永远装着一些写着单词的小纸条，去卫生间有时会排队，我就拿出来看几眼；吃饭、放学路上和朋友的聊天变成了互相提问，再变成一个人给另一个人背整本书的框架和内容。

文科才不是什么只要死背的东西，甚至很多文科题，还不如理科的题有套路可循。只是那时候的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这些。我着了魔般把那些书过了一遍又一遍，走路时在脑子里想框架，骑车时在脑子里过知识点。

直到有一天我过框架时太入神，一辆车鸣着笛在眼前呼啸而过，将我惊出一身冷汗。我看着那车扬长而去的样子，忽然有了个可笑的念头——我会不会死？这个念头一出，疲惫如滔天大浪将我淹没。我脚下一软，险些瘫在地上。我向来只道“不逼自己一把，永遠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却在那一刻终于明白，除了调整学习计划、逼自己努力，我同时需要调整的，是自己的心态。

我还是要考211，但这不是为了和家长赌气，是因为我想去更好的大学、更好的平台。

往后的日子变得很简单。调整好心态后，我顺利回到并稳住了年级前三的位置。我也感谢那些逼自己的日子，没有那些时光的积累.我也做不到这样。

后来，我顺利收到一所211高校的录取通知书——那个对曾经的我而言，考上就是奇迹的学校。描摹着通知书上自己的名字，我终于落下泪来。

原来，执着是奇迹的另一个名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