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师范大学 戏剧与影视学院, 山西 临汾 041000)
匡超人是《儒林外史》中吴敬梓用六回篇幅(第十五回至第二十回)全程描写的唯一人物,也是前后变化最大的人物。乡村青年匡超人生性善良,厚道本分,能尽孝,又勤快,靠杀猪、磨豆腐谋生。然而,“初遇马纯上,再遇李本瑛,复遇景兰江,所言所行,无不煽惑其功名之心”[1]218,卧闲草堂本评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苟为素丝,未有不遭染者也”[2]226。八股功名在道德上可怕的腐蚀力也波及青年一代,匡超人因结交之人多不肖,吞食了八股功名的钓饵,道德品质逐渐堕落,发生了从尽心侍奉双亲到抛舍年迈的母亲四处奔走追逐名利、从“沽名钓誉”到“利令智昏”、从“装模作样”到“人面兽心”的重大转变。
已有的研究也注意到了匡超人性情的前后转变,多关注其前后变化的历程、变质的自身原因、在文本中的地位作用和人物塑造的艺术手法,本文另辟蹊径,主要从时空维度挖掘这种转变背后的意蕴,以管窥当时时代背景下士人个体和士人群体所面临的生存困境。
父子关系是以血缘为纽带联结的,被视为封建社会最稳固、最牢靠的关系,《儒林外史》中成对出现的父子形象承载着丰厚的文化意蕴,匡超人父子是文本中众多父子形象的缩影,具有典型意义。
贫农匡太公临终前仍不忘嘱咐匡超人:德行重于功名;生活优裕后不可萌生势利见识;结亲必不可攀权附贵;要认真地履行父亲对后代的教育义务。匡超人原是个淳朴孝顺的农家子弟,父亲卧病在床,他一边杀猪、磨豆腐、卖肉谋生,一边悉心照料父亲。在闭塞落后的农村生活的他两次进省城,在八股颓风弥漫的社会风气中“大开眼界”,先后遇八股文选家马二先生、猾吏潘三,又得潘保正举荐和李知县提拔,混迹斗方名士中,习得用风雅追逐虚名的伎俩,告别孝道,舞文弄法、作奸犯科、停妻再娶,伦理道德每况愈下,完全违背了其父的遗志。
匡太公严于律己、以身作则,为儿子树立了良好榜样,其子仍没摆脱“一代人不如一代人”的厄运。除匡超人父子外,《儒林外史》还塑造了许多父子形象,如杨执中、匡超人、鲍廷玺、庄濯江、陈和甫父子等。靠依附豪门子弟谋生的杨执中,尚能取得功名“廪生挨贡”,会简单作两句诗,其子杨老六却是个酒鬼、赌徒。庄濯江可谓“好友敦伦”的君子,其子庄非熊却“眼张失落”看女人,一副轻薄相,诸如此类的现象还有很多,兹不赘述。由此可见,封建社会末期宗法血缘关系已无法抵御功名富贵的冲击,伦理道德逐渐沦丧,后代虽延续了祖辈的血脉,却没能传承他们的精神特质。
《礼记正义》中云:“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3]1681,“夫妇别,父子亲,君臣严,三者正,则庶物从之矣”[3]1611。《周易·序卦》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3]96父子是构成君臣的基础和前提。中国封建社会家国同构,自然把尊卑有序的观念扩展到国家制度层面,因而形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制度。金元好问《拟贺登宝位表》云:“社稷隆神器之重,父子处人伦之先。”[4]281以匡超人父子为代表的众多父子形象揭示的“一代人不如一代人”的社会现实,正反映了晚期的封建社会逐渐衰微的趋势。
《儒林外史》中的一些人物自己没有功名富贵,羡慕别人的功名富贵,要么像寄生虫一样依附达官显贵,要么四处奔走招摇撞骗,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5]161。吴敬梓是一位地域意识非常敏感的作家,集中表现为他非常重视作品中人物的籍贯设置和地域流动。
尽管人物处于活动之中,在各个地域间穿梭往来,但故乡对一个人性格的影响却是刻骨铭心的,这种影响总会如影随形伴随人的一生。吴敬梓紧紧抓住这一特点,匠心独运地设置人物的籍贯,充分挖掘人物籍贯所在地的文化特色,为人物形象塑造服务。许多人物的籍贯设置都明显带有籍贯所在地的文化印记,匡超人也不例外。
匡超人已为人夫、人父后,停妻再娶前,也曾有思想斗争和踌躇,但转念一想到“戏文上说的蔡状元招赘牛相府,传为佳话,这有何妨”[6]242,就心安理得。吴敬梓这样叙写并非偶然,陈美林先生在《吴敬梓和戏剧艺术》一文中就指出:“匡超人停妻再娶,想到‘蔡状元招赘牛相府’的戏,都不是闲笔,而是有其作用的。”[7]238“蔡状元招赘牛相府”,当指元末高明所撰《琵琶记》传奇中的蔡伯喈故事,蔡伯喈赴京应试,其妻赵五娘在家侍奉公婆,蔡在京考中状元,入赘牛相府,赵五娘在公婆死后进京寻夫,牛氏贤惠,以一夫二妻的形式团圆。吴敬梓将匡超人的籍贯设置为浙江温州,温州是宋代南戏的发源地,元末浙江瑞安人高明创作的《琵琶记》代表了南戏艺术的最高成就,广为流传,生活于明代的匡超人很有可能年少时在家乡温州听过南戏《琵琶记》,自然拿蔡伯喈自比,替自己开脱。生活于清代的作家吴敬梓这样安排匡超人的籍贯和故事,别具匠心。
《儒林外史》中的人物活动空间并不总是固定、封闭的,而是处于不断变化的流动、开放状态,尤其是一些热心科举的人,在科举考试这根指挥棒的诱导下,奔波在各地间应考。匡超人本是浙江省温州府乐清县大柳庄人,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在杭州拆字,在马二先生的劝导和资助下,舍弃了拆字的营生,返回家乡大柳庄,边奉养双亲,边备战科举考试,得潘保正举荐和李知县识拔,去乐清县应考,考取了秀才,与李知县以“师生”相称。匡超人后为避免受到李本瑛事件的牵连,逃往杭州,在杭州受文翰楼店主委托,批注了一部时文选,因此成为八股文选家,并与各个书坊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炙手可热。
不久,匡超人又返回温州府应岁考,“考过,宗师着实称赞,取在一等第一,又把他题了优行,贡入太学肄业”[6]238。后在京城,匡超人得与李本瑛相晤,在其帮助下考取了内廷教习。因考取教习须领取籍贯所在地所属省的地方官府的证明文书,匡超人又返回浙江杭州,料理完前妻郑氏的丧事,与景兰江会面,自谓“每日教的,多是勋戚人家子弟”[6]244,且系“正途出身”[6]244,有资格参加官吏的选拔。办妥证明文书的事,匡超人又从杭州到扬州,途遇牛布衣和冯琢庵,因选家身份又自矜“弟选的文章,每一回出,书店定要卖掉一万部,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北直的客人都争着买,只愁买不到手;还有个拙稿是前年刻的,而今已经翻刻过三副板”[6]246,并号称“我的文名也够了。自从那年到杭州,至今五六年,考卷、墨卷、房书、行书、名家的稿子,还有《四书讲书》《五经讲书》《古文选本》,家里有个帐,共是九十五本”[6]246,还吹嘘“惟有小弟的选本,外国都有的”[6]247。到扬州后,匡超人换船到王家营,再择陆路进京了。
此外,围绕会友、替考、成亲、再娶等活动,匡超人在温州、杭州、绍兴和北京等地间多次奔波。频繁的地域转换和漫长的空间位移,为展现匡超人腐化堕落的过程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和可能,更细致全面地呈现了小说人物的心灵世界,进而塑造出更丰满更鲜活的人物形象。
促使匡超人地域流动的一个客观原因是河流交通运输业的发展。在古代交通条件相对落后的情况下,舟行河流是最普遍的行路方式之一。在《儒林外史》中出现的黄河、长江、珠江等河流及其支流,为人物的跨区域活动及聚散提供了天然通道。比如:第十五回中匡超人从杭州搭船过钱塘江,再搭到温州的船回家省亲;第十七回中匡超人从温州坐船到杭州;第二十回中匡超人从杭州“包了一只淌板船的头舱”到扬州,再换淮安船进京。“淌板船”即“躺板船”,是一种长途客船,说明当时便捷的水上交通提高了出行效率,也表明水运与人物实现地域转换之间的紧密关联,小说中出现的许多船家也显示了当时水运的发达和普及程度,真实反映了18世纪中国尤其是南方地区的交通地理状况。
元代凿通的贯通京杭、沟通黄河和长江两大水系的京杭大运河,就如“横贯南北的一条彩练,而运河线上迅速崛起的城市,乃是镶嵌在彩练上的一颗颗明珠。运河的水孕育了运河畔一座座城市的兴起和繁荣,而城市的繁荣,又给运河流域带来了无限的生机”[8]417。在这种彼此互动共振作用下,沿河大批城市迅速兴盛起来。黄河、长江、珠江和京杭大运河形成“三横一纵”交错贯通的交通网,加之南方地区本身水网密布、纵横交错,就把中国南北地区的许多城市贯通起来了,尤其是《儒林外史》中用笔甚多的长江下游地区,淮安、扬州、仪征、南京、常州、苏州、嘉兴、杭州、绍兴等城市,都分布在河流的干流和支流上,为人们出行提供了诸多方便。
河流和运河在客观上也为八股文选家的选本跨区域传播提供了天然通道,匡超人自谓其选本“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北直的客人,都争着买,只愁买不到手”[6]246,籍贯为浙江处州的八股文选家马纯上的选本出现在嘉兴、杭州等地。虽然这些选家会被各地的书坊邀请前去选考卷、文章,但不排除选本会被专人有意散布到各地出售的可能,在此过程中,水运不可避免地发挥着作用。
对匡超人别具匠心的籍贯设置,为人物形象塑造奠定了基调,也为读者深刻理解人物形象提供了帮助。匡超人频繁的地域转换、漫长的空间位移和流动开放的生活空间,还原了当时世人在八股科举制的引诱下四处奔走的实况。
“村庄作为乡土中国的基本单元,千百年来一直是中国文人书写的对象。从陶渊明笔下的理想田园到杜甫笔下的乱世村庄,村庄无论作为中国传统文人精神和生活的避难所、归宿地,还是社会现实的缩影,它都具有某种单一的指向和意义。也就是说,在古典文学中,村庄只是一幅美丽或苦难的画卷,它还缺少理性目光的打量和发现。……在乡土中国的文化语境之内,没有人能真正地反观和审视农民以及农民的村庄”[9]1,“在一千多种章回小说中,几乎没有以乡村为题材的作品,连以描述起义为主要情节的一些小说,也很少见到农民的身影”[10]215,类似的论断还有很多,这是目前学界对古典小说乡村描写的一个普遍认识,但并不适用于吴敬梓。吴敬梓《儒林外史》不仅非常注重乡村描写,而且注意呈现城乡之间的交流和对立,于匡超人的叙事上就充分诠释了这一点。
乡村与城市一样,也是小说叙事空间的有机组成部分,但古典小说对乡村的描写多是静态的、孤立的,如“三言”中《陈御史巧勘金钗钿》中陈御史和侠义公案小说《三侠五义》中公孙策到农村查访案情的书写,就与对城市的描写相隔离,处在小说叙事空间的两极,二者之间的交流互动很少。吴敬梓则不同,他注意到乡村与城市之间的交流与对立。写匡大挑着零碎东西卖,诸葛天申新进城不认识香肠和海蜇,尤其对匡超人形象的刻画集中体现了这一点。在匡超人的物理空间转换上,着重刻画其由大柳庄时纯朴孝顺的好青年,到进入城市结交八股文选家、猾吏、假名士等人后,作奸犯科、攫取赃银、停妻再娶,逐步腐化堕落沦为卑劣小人的过程,实现了小说中的城乡交流、对立叙写,统筹兼顾了乡村和城市两个地域,展现了完整的小说叙事空间。
匡超人“乡村—城市”的生活轨迹和“乡下人进城”的叙事模式,与楔子中诸暨县乡下湖边胡子、胖子、瘦子的城市故事突入乡村的叙写,如此有意味的形式构成城乡互动叙事的互相补充,这种张弛、跳跃的叙事节奏,[11]87-90使得小说情节发展的惊险与平和、紧张与舒缓、壮烈与悠闲相互映衬,在对立统一中产生节奏感与和谐美,[12]177用一种陌生、清冷的审视眼光,把城市的“闹”与乡村的“静”统一起来,同时也与《儒林外史》整个文本“乡村—城市—乡村”的叙事结构暗合,以楔子中王冕生活的诸暨县乡下开始,继以主要叙述南京城内真假名士之世相,最后归结于“城市山林”的“变徵之音”。这里需特别说明的是,《儒林外史》目前可见的最早刻本卧闲草堂本作五十六回,有的评论家怀疑最后一回“幽榜”不是原作,笔者认同李鹏飞先生在《〈儒林外史〉第五十六回为吴敬梓所作新证》一文的有关论述[13]26-41,因此,该文仍依卧本。
《儒林外史》中对匡超人的叙写和《红楼梦》中对刘姥姥“三进”大观园的叙写,实际上是明清小说中实现城乡交流的一个重要途径,表明当时逐步繁荣的商品经济对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的影响甚至冲击。这些进城的乡下人成为连接乡村和城市的媒介,一方面携带着城市文明对乡村进行渗透,一方面又急于脱掉乡村的“印记”融入城市文明。受《儒林外史》中匡超人形象塑造的影响,《海上花列传》中的赵朴斋、赵二宝形象的塑造,也沿用了乡下人进城模式。赵朴斋的情形与匡超人非常相似,均是在生活环境和所交往的人发生变化后,一步步滑向堕落的深渊的。如此叙写,无疑是当时社会环境的一个缩影。
《儒林外史》的乡村描写,对近现代文学创作也产生了深远影响,甚至影响到鲁迅等人引领的“乡土文学”思潮。中国传统的农耕文化影响深远,随着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越来越多带有乡土气息的近现代作家把眼光投向乡村,创作出一部部以乡村和乡村人为描写对象的小说,其中较典型的当数京派作家沈从文和汪曾祺。
沈从文虽身处都市,却钟情于表现乡村的风土人情和人性美,正如他自己所言:“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小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小,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14]48。他以湘西生活为题材,描写湘西人原始、自然的生命形式,展现乡村人的生存方式、人生足迹和历史命运,凸显乡村人特有的风韵与神采,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边城》就是沈从文以农村为题材创作的乡土文化小说,以20世纪30年代川湘交界的边城小镇茶峒为背景,采用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调,描绘了湘西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通过叙写少女翠翠的爱情故事展现了人性美。
以作品风格独特、文风简约明净享誉文坛的京派作家汪曾祺,也倾向于选择中国乡村为创作对象,表现底层人民的生活,塑造众多平凡人物形象,赞颂纯朴干净的人性美。他以故乡高邮为背景创作的《大淖记事》,写少女巧云和小锡匠十一子的爱情故事,以平淡质朴的笔调细致挖掘平民生活中的人性美和人情美。汪曾祺之后的许多作家,如路遥、贾平凹、陈忠实、莫言等,仍然选择乡村作为创作对象,以关注乡村在城市化进程中的发展和走向为己任,兹不赘述。
随着城市文明对乡村文明的渗透,越来越多的近现代作家沿用并发展了乡下人进城这种叙事模式:老舍的《骆驼祥子》写来自农村的祥子,立志买一辆自己的车、做一个独立劳动者;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通过主人公陈奂生进城卖油绳、卖帽子、住招待所的经历及其微妙的心理变化,展现了背负历史重担的农民在跨入新时期变革门槛时的精神状态;路遥的《人生》叙写高中毕业生高加林回到农村又离开再归来的反复挣扎;铁凝的《哦,香雪》展现在山外工业文明的冲击下,香雪等一群纯真活泼的农村少女对现代文明的渴望与追求,以及她们想改变农村贫穷、封闭、落后面貌的迫切心情;苏童的《米》写遭遇饥荒与洪水后从枫杨树村逃离出来的孤儿五龙,等等。这些作品都在思考传统农业文明与现代工业文明之间的碰撞交流和对接,探索农民的出路和乡村的走向。
此外,在吴敬梓笔下,乡村“不是作为反映民生疾苦的题材,而是作为返璞归真的乐土,逃避污浊现实的桃源,以清新优美的风光、淳朴真挚的田家、悠闲宁静的生活为基本内容,构成理想模式,与世俗对立”[15]85,是一种理想生活和人格的寄托,具有隐逸情怀,这从文本中对王冕生活的诸暨县乡村和市井奇人于老爹生活的清凉山的叙写可以得证。这种叙写“与其说反映了真实的农村风貌,还不如说展现了士人阶层的浪漫理想”[16]47,对自然美的叙写恰恰就是为了表现他们淡泊的高洁人格,与追名逐利的小人物和权势熏天的大人物形成鲜明对比,“用朴素的生活对抗被世俗污染的人性”[17]459。即使对杨执中、权勿用生活的乡村,作者也不惜笔墨描写,用戏谑的笔法嘲弄其“隐士”心理。这种相对静态的乡村描写与匡超人“乡村—城市”的动态描写,都是《儒林外史》乡村描写的重要组成部分,填充了中国古典小说乡村描写的留白部分。
据叶楚炎先生的考证,《儒林外史》中匡超人的原型人物是吴敬梓的好友汪思迴。[18]137-151现实中,汪思迴自乾隆四年(1739)《四书质义》出版、“岁三易版”后,陷入名利场中不可自拔。吴敬梓自乾隆元年(1736)“博学鸿词”之荐后,下定决心不再参加科举考试,亦“独嫉时文士如雠,其尤工者,则尤嫉之”[19]801-802,吴敬梓和汪思迴的关系渐行渐远。二人从亲近到疏阔甚至背离的关系转变,促使吴敬梓用冷静和理性的眼光打量他们之间的关系,并力图在小说中展现和反思转变的缘由。
不可否认,匡超人形象前后的重大转变,有其自身原因,但与其所处的社会环境有很大关系。随着活动空间的不断转换,他先后获得马二先生、李本瑛和杭州士人群体及猾吏潘三等人的帮助和接纳,伴随着境遇的日益好转,他的品行却日趋堕落。在《儒林外史》中,匡超人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士人,而是士人群体的缩影,是凝结了群体隐喻意义的个体,在他身上展现了士人个体与士人群体之间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士人个体在士人群体影响下不可捉摸的命运走向,以及当时士人群体的生存困境。
匡超人形象表明八股科举制对青年一代的毒害。匡超人频繁的地域转换和流动开放的活动空间,还原了当时士人在八股科举制的牢笼下四处奔走追逐名利的实况,反映了当时河流交通运输业的发展情况。对匡超人的“乡村—城市”生活轨迹和“乡下人进城”的叙写,充实了古典小说乡村描写的留白部分,实现了中国古典小说中城乡交流、对立的完整空间叙事模式,为后世小说创作提供了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