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正义思想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启示

2018-01-29 07:49邹广文杨雨濠
山东社会科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塔克公平正义正义

邹广文 杨雨濠

(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4)

新时代随着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对实现我国社会的“公平、正义”提出了更高要求。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曾六次提及“公平正义”一词①具体参见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1、23、39、45、58、59页。其中习近平总书记前四次提及“公平正义”一词都是针对国内民生与法治建设而言的,但是,最后两次强调该词则都是针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所提出的。由此可见,“公平正义”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过程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其中,除了强调须不断促进国内民生、法治的公平正义之外,还有两次更是直接指出了“公平正义”在“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过程中的重要性。可见,“公平正义”不仅是当下中国自身进一步发展的关键词,也是目前全球治理体系改革与新型国际关系建设的首要诉求。

毋庸置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是一项正义的事业,中国在走向世界、融入世界的过程中更是一直致力于“推动建设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②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8页。。中国的崛起深刻地影响了全球化发展的进程,可以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对缔造公平正义的国际新秩序贡献出了宝贵的中国经验、中国智慧与中国力量。显而易见,在对待公平正义的问题上,马克思正义思想的核心内涵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本要求是高度契合的,因此,深入挖掘马克思的正义思想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必将具有非常重要的启示作用。

一、对“质疑马克思正义思想”的回应

我们知道,对资本主义正义性的批判是马克思主义正义理论非常重要的一个内容,“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也正是通过对资本主义所主导的旧的全球化秩序的批判与扬弃,进一步展现出了对开放包容、互惠共赢的人类交往原则以及公平正义的价值诉求的重视。然而,上世纪七十年代学界兴起的关于“塔克—伍德命题”的热议却一度让马克思的正义观饱受质疑,时至今日这一争论仍未完全停止,所以,在讨论马克思的正义思想与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之间的关系前,十分有必要对“塔克—伍德命题”作出一定的澄清与回应。

(一)“塔克—伍德命题”的内容

美国哲学家罗伯特·塔克(RobertC.Tucker)和艾伦·伍德(AllenW.Wood)曾认为马克思并没有从非正义的视角批判资本主义,他们甚至得出了马克思某种程度上论证了资本主义正义性的荒谬结论,“塔克-伍德命题”正是由这一观点进一步发展而来,该命题掀起了近半个世纪对“马克思主义是否是一种正义理论”的广泛讨论。

塔克明确反对考茨基、桑巴特等人的观点,他本人强调马克思主义不存在道德空场:“马克思是一位道德家,是一位其思想是由关心善恶标准所明确支配的思想家”*[美]罗伯特·查尔斯·塔克:《马克思主义革命观》,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7页。,所以其思想体系中充满道德主题。但是,塔克却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并没有把共产主义社会就想象成公平正义的王国,他藉此指出马克思从未凭着公平正义的一腔热情去对资本主义进行谴责*塔克在《马克思主义革命观》中指出哈罗德·J.拉斯基认为“马克思的主要热情是对公平的热情”,A.D.林赛对此回应道:“马克思的基本热情是对公平的热情”,这是一种常见的观点,塔克则表示了反对。。反而,“在资本主义下,工人的工资是工人有的一切权利,资本家占有剩余价值仅仅是资本家有的一种权利”*[美]罗伯特·查尔斯·塔克:《马克思主义革命观》,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8页。,资本主义分配方式完全取决于商品交换规律,这种分配方式是公平公道的,塔克就是通过这种所谓的“分配正义”推演出了“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是公平的、公正的和公道的”*[美]罗伯特·查尔斯·塔克:《马克思主义革命观》,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8页。这一错误结论。

伍德则继承塔克抛出的观点,并将其向前推进了一步。伍德试图从法权和生产方式的视角来为资本主义的正义性作辩护,他认为对资本主义法权、正义的讨论只有从“现行的生产方式中把握它们的作用时,才能得到合理地理解”*[美]艾伦·伍德:《马克思对正义的批判》,载李惠斌、李义天编:《马克思与正义理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版,第13页。。显然,伍德的言外之意在于强调:从超越当下生产方式之外的维度来批判资本主义的正义性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因为在伍德看来,从“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正义或权利标准”来斥责资本主义的非正义性的做法通常都是“错误的、糊涂的、缺乏根据的”*[美]艾伦·伍德:《马克思对正义的批判》,载李惠斌、李义天编:《马克思与正义理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版,第27页。,故而无法合理地适用于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此外,伍德还引用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论述指出:“只要与生产方式相适应,相一致,就是正义的;只要与生产方式相矛盾,就是非正义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9页。。那么,资本主义制度下与占支配地位的生产方式相适应的交易自然就是正义的交易,于是,伍德据此认为马克思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正义概念。

(二)“塔克—伍德命题”的错误

塔克和伍德虽然率先引发了关于马克思正义思想的激烈讨论,但是他们的论证过程和论证方式并不严密,并且漏洞频出,进而招致了诸如科亨、尼尔森、布坎南等众多学者的批评。具体说来,塔克与伍德的问题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塔克和伍德在论证过程中并没有提供足够的直接证据,他们经常有意或者无意地曲解马克思的原话,有时甚至还断章取义地引用马克思的论述。众所周知,马克思的论著以言辞犀利和批判尖锐著称,并且马克思十分擅长于运用反讽的方式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齐雅德·胡萨米(Ziyad Husami)就曾经直接批评塔克和伍德对马克思的解读所“依托的那个段落是虚假的——它出现在马克思直白地讽刺资本主义的上下文中”*[美]齐雅德·胡萨米:《马克思论分配正义》,载李惠斌、李义天编:《马克思与正义理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43页。。譬如,塔克在论证资本主义正义性时引用了马克思《资本论》中的这样一段论述:“劳动力使用一天所创造的价值比劳动力自身一天的价值大一倍。这种情况对买者是一种特别的幸运,对卖者也决不是不公平”*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26页。,这竟然成了塔克证明马克思认为剥削并非不正义的关键证据,他还以此得出了“资本主义是罪恶的,但并不是不公平的”*[美]罗伯特·查尔斯·塔克:《马克思主义革命观》,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9页。观点。无需多言,塔克在解读这段话时刻意忽略了文本的整体语境,即隐藏了马克思对劳动者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沦为商品后窘境的详尽分析,事实并不像塔克所言,马克思根本没有在肯定意义上去认可资本主义的正义性。

其次,伍德和塔克还在一定程度上将“历史正当性”混淆为“价值正义性”。无论是塔克基于“商品交换规律”的分配公平对资本主义所作的正义性辩护,还是伍德基于“与生产方式相适应”的交易正义对资本主义所作的正义性辩护,归根结底都是对资本主义历史合法性的辩护。从马克思主义社会形态学说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马克思在“三形态说”和“五形态说”中都没有否认过资本主义的历史合法性,他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甚至毫不吝啬地赞扬“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页。。然而,我们必须看到,在马克思的话语体系中资本主义历史上的正当性绝不等同于价值上的正义性。马克思同时发展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正义观和价值论的正义观,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虽然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但却绝不是正义的结果。从历史维度来看,资本主义仍然是阶级社会,因此它是非正义的历史必然;从价值维度来看,资本主义的本质仍然是对人的剥削和压迫,因此它又是必然的非正义。

综上所述,塔克和伍德的观点和结论显然是不成立的。马克思不仅深刻地批判了资本主义的非正义性,他还通过这一批判过程完整地表达了自己的正义思想。概括地讲,资本主义的正义与否直接关涉资本主义所主导的全球化秩序的正义与否,这也是为什么马克思的正义思想在今天新型国际关系建设中仍然能够发挥巨大启示作用的根本原因,准确理解这一点,将有助于推动扬弃了资本主义旧秩序的、公平正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现实构建。

二、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全球化秩序的正义性批判

虽然人类发展已经进入一个全球化的新时代,但是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提出之前,人类仍然没有能够打破资本的逻辑为全球化秩序所戴上的陈旧桎梏。现代世界秩序是在资本主义工业文明、资本逻辑与资本主义精神的主导之下建立的,它的形成和发展同时伴随着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与经济掠夺的过程。众所周知,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及麦哲伦环球航行的成功开启了人类的全球化时代,也拉开了资本主义蓬勃发展及其面向全世界进行殖民侵略的序幕。资本主义在全球商贸活动与世界市场开拓的过程中,制定了有利于自身发展和扩张的国际交往规则,影响持续至今。因此,资本主义话语体系中的全球化秩序始终是一个缺乏公平性和正义性的秩序。

诚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资本主义虽然带来了“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1页。,但是并没有带来公平正义的真正实现;“单个人随着自己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越来越受到对他们来说是异己的力量的支配”*《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1页。;人类的普遍联系虽然日益紧密,但是两极分化却也愈加严重、社会矛盾更是愈加尖锐且难以调和。从本质上讲,资本主义所推动形成的全球化秩序是资本逻辑的必然结果,资本逻辑就是资本增殖与扩张的逻辑,因此资本逻辑具有很强的支配性与侵略性,缺少互利互惠的共赢精神。在马克思看来,资本逻辑虽然打着“自由贸易”的旗号,却缺乏对“平等、自由”应有的尊重,就此而言,蕴含着巨大内在矛盾的资本逻辑所形成的陈旧秩序并没有缔造出公平、正义的国际关系。

总地说来,马克思正义思想的主要内容就体现在他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中。马克思以对资本逻辑的正义性批判为主线,分别从资本积累和资本原始积累(资本的诞生过程)两个层次完成了对资本主义非正义性的考察与审视,而这两重维度的批判又共同清晰地呈现出了马克思对资本逻辑所带来的全球化秩序的正义性的质疑与否定。资本主义全球化秩序的非正义性一方面来自资本积累过程中人类自由与平等的彻底丧失,另一方面则来自资本原始积累过程中赤裸裸的“非人般”的暴力劫掠,二者归根结底都是资本主义压制人性、“利己必损人”的逻辑所使然。

(一)马克思对资本积累过程的正义性批判

资本积累是资本主义得以全球化扩张的必要条件,它指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资本快速累加和积聚的过程,其实质是资本家对工人剩余价值的不断地剥削与压榨。资本家通过剥削劳动获得初步的剩余价值,当这些剩余价值转化为新的资本后,资本家又凭借它们展开下一阶段扩大规模的再生产,就是在这样循环往复的过程中,工人被剥削的程度日益加重。剩余价值学说和剥削理论能够很好地解释资本积累的过程,正如马克思指出的:“如果说创造资本的剩余价值是以创造剩余劳动为基础的,那么资本作为资本来增加(即积累……)则取决于这种剩余的一部分转化为新资本。”*《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34-435页。不难看出,马克思运用剩余价值学说和剥削理论揭示了资本循环(“以G′=G+g为结果的公式G—W…P…W′—G′”*《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2页。)的本质,故而剩余价值学说和剥削理论成为了马克思批判资本积累过程非正义性的核心命题。

正因如此,诸多学者在为资本主义正义性辩护时,都将问题的矛头指向马克思的经典剥削理论。如前文提到塔克就从工人与资本家在商品交换规律下相互取得权利来否认马克思是用剥削理论来证明资本主义非正义性的,伍德也从“交易正义”出发否认了剥削的非正义性。而诺奇克(Robert Nozick)对马克思的剥削理论否定得更为彻底,他指出工人不得不向资本家出卖劳动力的原因在于“工人没有掌握生产资料”*[美]罗伯特·诺齐克:《无政府、国家和乌托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03页。,这是马克思剥削理论的前提。因此在他设想的乌托邦中只要让工人掌握了足够的生产资料并自愿将劳动交付给资本家,那么剥削理论就会不攻自破,资本主义的正义性也就可以不证自明了。但是,为什么剥削理论的成立就能够导致资本主义正义性的证伪?每当触及这一关键问题时,这些学者们都回避了,所以他们的结论自然也就经不起推敲。

剥削理论之所以能够直指资本主义的非正义性,根本原因在于马克思的剥削理论实际上准确揭示了工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丧失自由后的奴役状态,一种完全不平等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却被塔克所谓的资本主义“分配公平”、伍德所谓的资本主义“交易公平”、诺奇克所谓的资本主义“自愿选择”所刻意掩盖了。资本主义剥削的隐蔽性在于当劳动力成为了与商品一样可以自由买卖的东西后,交易中完全丧失自由的工人却被一种所谓的公平自由交易原则重新贴上了“自由公正”的标签。马克思非常敏锐地看出了这种“虚假公平”背后隐藏的非正义实质,他犀利地指出,在法律规定下自由平等的劳动者们“要是把劳动力一下子全部卖光,他就出卖了自己,就从自由人变成奴隶,从商品所有者变成商品”*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95页。。劳动者本是自由的支配者,但与资本家交易后却突然发现“他不是‘自由的当事人’”*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49页。。也许在工人出卖劳动力之前还能勉强如诺奇克所言“是自愿的”,但是无论如何,从他卖出自己劳动力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可能是自由的了,他的劳动及劳动产品都将归资本家所有,正是基于这样的情形,资本家们才能够不断榨取剩余价值,资本积累也才能够如滚雪球般膨胀。资本主义最无正义可言之处正在于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每个个体,无论是工人还是资本家,都受到了资本力量的左右,所有人犹如淹没在决堤的洪流之中、裹挟于沉陷的流沙之内,绝无不受奴役之可能,并且这种不正义因为资本主义剥削的“虚伪性”和“隐蔽性”而更加不堪。

资本积累过程中的这种非正义性直接导致了资本主义全球化秩序的非正义性。因为资本主义在不断地谋求财富最大化和资本最大化的过程中,它必然要对世界市场进行拓展,而与此同时,资本主义也就将“资本的力量”覆盖到了世界上每一个可以榨取“剩余价值”的角落。劳动力成为自由买卖的商品后,资本家对劳动者的剥削、工人“自由和平等”的完全丧失已经成为一种全球性现象。这种情形同样被资本主义贯彻到了国家与国家的交往关系中,“独立、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国际准则在资本主义进行原材料攫取和商品倾销的过程中只能作为一句“口号”而存在,资本逻辑从来没有将全人类视作可以“共商、共建、共享、共赢”的命运共同体,因此在资本主义所主导的、旧的全球化秩序之下,人类被褫夺的不只是一种权利,更是协同发展的未来。

(二)马克思对资本原始积累过程的正义性批判

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资本主义得以可能的历史与逻辑起点,同时也是资本主义全球化扩张初期的财富积聚方式,这一过程是否正义自然也就决定了资本主义的正义性。美国学者罗默(John E. Roemer)曾指出资本主义不公正的来源应该追溯到资本主义生产之前的“生产资料初始分配高度不平等”*[美]约翰·E·罗默:《在自由中丧失》,经济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65页。上,这种起初的不平等才导致了资本主义“劳动和所得到的收入的不公正”*[美]约翰·E·罗默:《在自由中丧失》,经济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65页。,也就是说生产资料的初始分配不平等是资本主义非正义性的根源,所以他认为在讨论马克思正义观时,对原始积累的讨论不可或缺。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诞生之前,“准资本”即将跃变成为资本的历史前提与历史条件是资本主义的“洪水期”,这一时期是资本的“形成史”,即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当进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后,“这些前提作为这样的历史前提已经成为过去,因而属于资本的形成史,但决不属于资本的现代史”*《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51页。。资本原始积累就是围绕资本家如何获得“第一桶金”(非剩余资本G0)所进行的讨论。究竟G0是资本家本人劳动所创造,还是他人劳动所创造?如果是他人劳动所创造,资本家是如何将其占为己有的?马克思给出的答案将是对资本主义正义性“釜底抽薪”式的拷问。

马克思在《资本论》的《所谓原始积累》一章中对歌颂原始积累是美德带来的观点进行了激烈的批判。当时,流行的经济学观点认为:一种人(能成为资本家的富人精英)勤劳、聪明、节俭积累财富,另一种人(大多数穷人)懒惰、无赖、耗尽一切,马克思讽刺道:“大家知道,在真正的历史上,征服、奴役、劫掠、杀戮,总之,暴力起着巨大的作用。但是在温和的政治经济学中,从来就是田园诗占统治地位。正义和‘劳动’自古以来就是唯一的致富手段……事实上,原始积累的方法决不是田园诗式的东西。”*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21页。马克思认为资本家的“第一桶金”根本不是靠什么勤俭美德得到的,而是靠暴力掠夺获得的。这也是马克思为什么说资本主义从来到人间那一刻起,“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71页。的根本原因。

另一方面,马克思还以英国的圈地运动、农民土地被剥夺以及针对被剥夺者的残酷立法为例,描绘了“暴力”是如何大量掠夺财富、快速完成原始积累过程并将资本主义推向历史舞台的。“日耳曼的土地所有制”的解体以及“对农业生产者即农民的土地的剥夺”形成了劳动者与生存资料相分离以及大量无产者被抛向市场的基础,这是历史上对资产阶级起推动作用的首要因素,虽然每个国家暴力剥夺的历史不同,但是“只有在英国,它才具有典型的形式”*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23页。。以暴力掠夺进行资本原始积累的资本主义制度从诞生那一刻起就背负了“原罪”,这让国民经济学家们无论用何种方式为资本主义和资本家们粉饰辩护都变为徒劳。暴力掠夺的本质是对他人财富和劳动价值的非人道的占有,资本主义何以诞生?正是凭借着这种彻底丧失了人性的强盗行为所带来的原始资本的快速积聚,既然如此,这种通过“利己则必损人”的逻辑进行扩张的资本主义根本不可能有正义可言。

整体来讲,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是一个充满血腥和暴力的过程,也是一个资本对“人性”逐渐否定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准资本家”们不择手段地在全世界范围内劫掠财富,当马克思戳破了“田园诗”的美化与最后的遮掩后,资本原始积累中“非人般”的抢劫过程便赤裸裸地呈现在世人面前。资本主义以战争、侵略、殖民等激进方式促进了人类的全球化进程,并在对抗性思维的基础上建立了从属于资本主义精神的全球化秩序。每个国家、每个个人都追求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在这一过程中人性可以完全被获取财富和利润的欲望所吞噬,这是资本主义全球化秩序的又一显著特征。因此,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的非正义性之下绝对没有实现人类共同全面发展的可能。

三、马克思正义思想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启示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则展现出了完全不同于资本主义全球化秩序的、全新的国际关系理念,并从全人类的高度上为人类的未来的发展制定了一个最高目标,以期用“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规则和方式维护世界和平,构建新型国与国关系,实现全人类命运休戚与共、发展携手并进的美好愿景。当今中国已经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经济的高速发展不仅带来了国民生活水平的飞速提升,也带来了中国世界影响力的日渐增强。中国有能力也理应为国际新秩序的构建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和智慧,而“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概念正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的时代合题,是中国特色的哲学思想对国际新秩序和国家外交关系理念的巨大贡献。

中国不仅是全球化发展的巨大受益者,同时也是新时代全球化发展的巨大贡献者。与资本主义在过去的两百年内掀起的世界范围内的现代化、资本化和多元化有所不同,新时代全球化意味着不同的主体与主体、主体与共同体或者说不同的共同体与共同体之间一次次突破固有屏障、日益频繁密切的交流,尤其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互联网信息技术、人工智能技术、量子通讯技术的爆炸性发展,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愈加紧密,人类的普遍交往呈现出“零距离”、“零时空”的态势,与此同时,也对人类普遍交往过程中的“公平正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正如2013年3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演讲时所指出的:“这个世界,各国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同一个时空里,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272页。“人类命运共同体”是迄今为止我们在世界舞台上发出的最强有力的“中国声音”,而这一理念之所以能够在全世界范围引发热议并获得广泛支持与回应,关键在于它扬弃了陈旧的国际秩序,在全球化新秩序的构建中真正举起了“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的大旗。当然,这与马克思主义正义思想的当代启示是密不可分的。

(一)马克思正义思想的核心内涵

旧的全球化秩序在资本逻辑的主导之下缺乏对公平与正义的有效保障,而人类命运共同体则能够在实践层面保证国际公平正义的真正实现。这不仅是由于马克思主义的正义观为构建公平正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非常丰富的理论支撑,更是由于马克思主义的正义观对构建公平正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提出了具体的现实要求。那么,马克思所认为的“正义”究竟包含着哪些内容呢?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将直接影响公平正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具体构建。

“正义”这一概念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内涵,即使在同一个时代不同的思想家对正义的理解也有所不同,而马克思之前的众多哲学家都对“正义”作出过解释。譬如,在古希腊,柏拉图认为正义就是城邦共同体中每个成员都能做到各司其职,每个人都克尽职守、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履行好自己的职责,“正确的分工乃是正义的影子”*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172页。;亚里士多德则认为正义既是共同体中每个人公正做事的品质或者说“总体的德行”,也是人际关系中“守法的公正”,城邦以正义为原则,“正义恰正是树立社会秩序的基础”*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吴寿彭译,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9页。。在中世纪,基督教徒们普遍认为信仰上帝,遵从《圣经》行事即是正义,“信之义”与“神之义”相辅相成,故而神学家们一再强调“因信称义”。近代以来,正义的内涵再度变迁,文艺复兴掀起的人本主义、启蒙运动提倡的主体性原则相继为现代正义观增添了新的内容。

马克思正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了自己的正义思想与正义理论。通过前文对马克思的资本主义正义性批判的分析不难看出,在马克思的语境中,公平正义的核心内涵就是自由和平等,它同时还包含着对每个人的彻底解放与共同全面发展的现实观照。马克思虽然没有直接表达出他对“公平正义”的理解,但是根据马克思对资本主义非正义性的指责,我们可以明确推断出这些内涵。在马克思看来,但凡造成奴役、剥削或者对人进行压制和禁锢的东西都是非正义的。而资本主义在资本积累过程中的残酷剥削、原始积累过程中的暴力掠夺恰恰全部指向了正义的对立面。那么,马克思所探寻的“公平正义”自然应该是人类自由和平等的最大程度的实现。并且这种“公平正义”不是个体意义上的自由和平等,而是人类整体意义上的自由和平等,它既是马克思人本主义的终极关怀,也是马克思对全人类协同全面发展的最高理想。

(二)马克思正义思想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启示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公平正义的人类共同体,其价值核心是共同发展、互惠共赢,这是对资本主义以“利己必损人”逻辑展开的全球化秩序的否定。前文已经指出,马克思的正义思想的核心内涵恰恰同时包含着自由平等的价值诉求、人性解放的人道主义精神、和谐共处的基本原则以及共同全面发展的终极理想,而所有这些内容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公平正义的基本要求,因而对我们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首先,构建公平正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求以自由平等观念为前提。在现代性的语境中,没有自由平等,就没有正义可言。自由就是免于奴役与压迫,平等就是不因阶级地位而遭受差别性对待,二者都是西方启蒙运动以降主体性原则的实践展开。无论是作为单个的个人,还是作为“联合体”的国家,在相互交往的过程中都应该是独立自由的主体。资本主义社会是存在阶级与剥削的社会,以出卖劳动力为生的无产阶级不可能获得自由、平等的地位,同样地,在由资本逻辑所缔造的国际秩序中,贸易保护主义和经济殖民主义盛行,并不是每个国家都能够获得自由平等的地位,近代中国所遭受的外交屈辱与签订的不胜其数的“不平等条约”就是最好的例证。“中华民族曾遭到列强长期侵略和欺凌,但中国人民从中学到的不是弱肉强食的强盗逻辑,而是更加坚定了维护和平的决心。”*中共中央宣传部:《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学习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63页。正是基于这样的历史境遇,新中国自成立以来我们一直“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尊重各国人民自主选择发展道路的权利,维护国际公平正义,反对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反对干涉别国内政,反对以强凌弱”*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9页。。而“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提出,就是要为每个国家自由、平等的国际地位提供最有力、最坚实的保障,这一理念最终将有效地推动建设公平、正义的新型国际关系。

其次,构建公平正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求以人为本。人道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对劳动“非人般”的剥削压榨与暴力掠夺都是赤裸裸的非正义的表现。由资本逻辑所主导的全球化进程同样充斥着对“贵金属”、“利润”、“财富”的渴求与追逐,进而忽视了对“人性”和“人自身价值”的重视与关注。所以,资本主义现代化裹挟着“人的异化”、“商品拜物教”与“货币拜物教”同时到来,面对资本主义对人性的压制,马克思发出了“解放全人类”的呼声。而今天“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的提出,正是对“以人为本”理念的进一步践行,通过“以人为本”实现每个共同体成员之间的相互尊重,让每个国家、每个个体在全球化的世界舞台上都得到应有的尊严。“以人为本”不仅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思想的精粹,也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要求。唯有做到以人为本,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过程中,公平正义的主题才能够被进一步凸显出来。

再次,构建公平正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求和平发展。纵观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战争、杀戮、侵略与掠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资本主义的时代主题。马克思曾这样描述到:“美洲金银产地的发现,土著居民的被剿灭、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矿井,对东印度开始进行的征服和掠夺,非洲变成商业性地猎获黑人的场所:这一切标志着资本主义生产时代的曙光……接踵而来的是欧洲各国以地球为战场而进行的商业战争。这场战争以尼德兰脱离西班牙开始,在英国的反雅各宾战争中具有巨大的规模,并且在对中国的鸦片战争中继续进行下去,等等。”*《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60-861页。在马克思看来,商业战争当然是非正义的,它是资本主义丢掉“田园诗”这块遮羞布后的真实形象。在资本主义发展历史上,每次大国的崛起都伴随着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而中国的和平崛起则表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经取得巨大成功,“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更是再一次宣示了中国坚定走和平发展道路的决心。中国自古有着“和为贵”、“和为美”的和谐思想,这与马克思主义的正义思想某种程度上相契合,二者共同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公平正义提供了一个独特的价值维度。

最后,构建公平正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求实现不同民族国家之间的合作共赢。马克思深刻揭示了资本逻辑的“利己损他”的性质,他认为资本逻辑的核心在于资本企图通过自身的力量实现彻底的普遍化,它如同“普照的光”试图覆盖到社会的每一个领域,追求剩余价值的最大化与自身的迅速扩张。资本逻辑的目的在于创造出一个完全从属于资本的世界,因此它有着很强的“支配性”和“侵略性”。在马克思看来,这种通过“损人”达到“利己”目的的资本逻辑,当然是极其不正义的,无论是通过剥削劳动达到“利己”,还是通过暴力掠夺达到“利己”,都毫无正义可言。马克思所探寻的“真正的共同体”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页。马克思所表达的是,在未来理想的正义共同体中,正义也应该是个体与整体、自我与他者的协同全面发展。人类命运休戚相关、发展携手与共自然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最重要的价值诉求,因此,不同于资本主义旧的全球化秩序,公平正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带来的将是“在合作中互惠”、“在利己中共赢”这一令人耳目一新的全球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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