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焕文
在过去30余年间的图书馆事业发展过程中,自动化技术、互联网曾一度为图书馆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世纪以来,数字技术、网络与通信技术等的发展也让图书馆兴奋了一段时间,图书馆数字化、网络化程度不断增强。然而,近十年来,革命性技术并未出现,相应地,能够引起图书馆进一步变革的新技术也没有出现。现在回头来看,网络技术、数字技术、通信技术实际上并没有为图书馆带来革命性变化,而如火如荼的云计算、大数据与图书馆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没有为图书馆带来根本性变革。然而,技术的潮流依然会滚滚向前,我们无法预知它会为图书馆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但目前我们知道至少有三种技术会或多或少推动图书馆的发展。
其一,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已经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目前应用于高校图书馆的是智能的图书机器人。
其二,量子计算机。当前各国正在积极研发量子计算机,它将大大提升计算的能力和速率。
其三,Space X空间探索计划。埃隆·马斯克(Elon Musk)计划在2019~2024年期间通过“猎鹰9号”火箭发射大约1.2万颗通信卫星到轨道平面,组成卫星通信群,在全球范围内提供低成本的互联网连接服务[1]。假如计划成功实施,现有的网络传输会发生深刻的变化。
可以想见,未来五至十年技术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高校图书馆路在何方,我们目前无法明确地预知。但图书馆作为知识中心、学习中心、文化中心的功能,相信必然是图书馆未来发展中应不断深化的三大功能。
高校图书馆发展的趋势是什么?这是一个难题。大约在2000年前后,高校图书馆都奔向数字图书馆,也启动了CERNET和CALIS两大基础设施建设。CALIS致力于建设全国高校文献保障共享系统,两期的建设目前已逐渐陷于停滞;而作为教育部“211”重点工程的CADAL也发展低迷;目前运转尚可的全国共享系统应该是CASHL。
高校发展经历了“211”“985”“双一流”三个时期,当前进入“双一流”建设阶段,即建设一流大学、一流学科。在“211”“985”时期,高校是项目式发展模式;“双一流”则是一个长远的发展规划模式,动力来自国家的长期经费支持。这三个时期的高校发展过程,本质在于经费的分配,目标是建设国际一流高校。到2030年,高校之间的差距会进一步扩大。那么,在配合学校“双一流”建设的背景下,高校图书馆发展的根本在于什么呢?那就是资源!
在数字资源飞速增长和普遍使用的当下,很多人对数字资源没有清醒的认识。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对数字资源的发展充满了信心。但是,多年来的实践经验表明图书馆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数字资源捆绑,被数据库商绑架,《程焕文之问——数据商凭什么如此狼?》[2]深入地探讨了这一问题。此外,还潜伏着一个更大的危机,即数字资源保存问题。这些年来,图书馆学界、业界召开了很多会议讨论数字资源保存问题,但我本人对数字资源保存不抱乐观的态度。
从图书馆的上游产业——出版业来看,出版形式同样没有发生根本性变革。虽然欧美国家纸质文献的出版曾一度低迷,但最近两三年开始回暖,许多出版社扭亏为盈。我国的出版事业特立独行,仿佛与世界潮流毫无干系。我国的出版总量从1980年代每年几万种增长到如今每年约50万种,是其他国家总和的数倍。面对如此庞大的出版量,高校图书馆如何发挥文献保存的基本职能,如何开展馆藏建设,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我在任何时候都在讲纸质资源是图书馆的根本。今天图书馆的信息资源建设,如果一味跟风,让数字资源牵着鼻子走,各馆资源的同质化情况将越来越严重,馆藏就会毫无特色可言。在所有高校图书馆的馆藏资源趋同的情况下,怎么能实现一流的图书馆发展呢?遑论建设一流学科、一流大学!因此,图书馆的资源建设应是两条腿发展模式:数字资源和纸质资源并行。中山大学图书馆始终致力于纸质馆藏的建设。根据学术著作在总出版量中的占比,每年约有10万~13万种的学术图书是高校图书馆需要购藏的。在全国高校图书馆中,每年采访量有6万~8万种的图书馆并不多见。近三年中山大学图书馆的年均采访量超过十万种,坚持下去,意味着十年后中山大学图书馆将比其他图书馆多拥有30万~50万种文献。
在各图书馆资源高度同质化的情况下,一个图书馆知识资源积累有多大,学校的学科平台就有多高。近年部分高校图书馆大力进行特色资源建设,如北京大学图书馆、清华大学图书馆、厦门大学图书馆、上海交通大学图书馆、复旦大学图书馆。中山大学图书馆同样每年都在用大比例的经费从事特藏资源的建设。
观诸我国公共图书馆,馆长们也处于迷茫的状态之中。近百年来,我国图书馆一直在追赶世界图书馆的潮流。然而,随着我国经济的崛起,我国图书馆不仅在硬件上已超越欧美图书馆,过去欧美的先进图书馆理念也在我国图书馆界成了普遍共识,在经验方面已无新的兴奋点。新世纪以来,欧美图书馆界对我国图书馆事业的看法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在此背景下,我国图书馆界出现关于发展趋势的彷徨。我们不应彷徨,而应从现在开始引领世界潮流!国际图书馆界经常讨论图书馆的发展趋势,趋势之一是重视纸质资源建设,突出特色资源的发展。我们更应坚定不移地走“资源为王”之路。1992年全国文献普查时,中山大学图书馆馆藏总量仅300万册左右;但到2017年12月,馆藏总量已达685万册。然而,这与欧美大学图书馆相比,仍存在较大的差距。如果把中山大学图书馆馆藏总量放在欧美大学图书馆排行榜中,其排名约在100位左右。按照教育部办学要求核算,中山大学图书馆离生均150册藏书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仍然要进一步加强馆藏建设。
除馆藏资源之外,另一个问题是空间资源。空间资源的发展是提高图书馆吸引力的重要途径。2001~2004年,中山大学图书馆实现了空间资源的飞越,跃居全国高校图书馆总面积第一。但按照教育部的办学条件要求,生均建筑面积仍然不足。全国只有没有扩招的学校,生均拥有图书馆面积才勉强合格。
实际上,总的来看,我国图书馆界在空间资源的发展上已逐渐引领世界潮流。近年来,我国图书馆在空间设计上充满创意。未来图书馆的发展趋势将包含空间资源,且呈多样化特色,更加切合用户的需要。图书馆馆员是否思考过图书馆空间如何才能更适合读者的需求?中山大学图书馆总馆过去是三线制建筑模式,明四暗八;改造扩建后,图书馆成为大空间、敞开式、功能化布局模式。对于这样的空间,如何改造利用,有很多值得思考的问题。在图书馆空间变化过程中,每个图书馆都有一些突破和创新。比如,中山大学学人文库采用16~19世纪欧洲图书馆流行的阅览大厅样式,以及中山大学历史文化与中国历史文化的元素,古今中外浑然一体,高贵典雅,别有情趣。
图书馆空间资源的发展观念在过去有很大的变化。中山大学图书馆多功能报告厅——聚贤厅在当初设立时,有部分人反对,而在今天这类多功能报告厅是图书馆的标配空间。图书馆的空间资源与知识资源是同等重要的。读者除了在图书馆阅览读书之外,还需要利用更多的空间资源,如展览空间、学习空间、共享空间。空间本身就是一种资源。空间资源的重要性越来越被重视。很多图书馆因空间资源不足而受到发展的局限。
总之,各高校图书馆如何发展,最重要的是文献资源和空间资源的发展。
资源建设始终是基础,不是图书馆的目的。图书馆的目的是服务,为服务对象提供服务。这是现在图书馆另一个迷茫的地方。过去有信息挖掘、信息推送,但是今天,随着读者信息能力的提升,图书馆参考咨询的地位日渐式微。在数字资源匮乏、经费匮乏的年代,图书馆的参考咨询服务曾是一种很高级的信息服务。当互联网兴起并迅猛发展后,过去靠专利、索引为生的情报所基本上江河日下。随着人们的信息检索能力不断提高,对图书馆开展信息素养教育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即使今日之查新查引服务,其必要性也有赖于制度的保障。
近年来,高校图书馆兴起阅读推广,并以一股燎原之势席卷全国。我担任中国图书馆学会副理事长,负责全国阅读推广工作,但对如火如荼的高校阅读推广现象忧心忡忡。大学是聚集一众读书人的所在,读书人读书本是理所当然之事,现如今还要通过阅读推广来宣传其重要性和必要性,实属荒唐!即便如此,高校的阅读推广工作依然十分必要。中山大学图书馆每年推出全校阅读报告,评估各院系学生的阅读状况,得到学校的重视和支持,也引起各院系的高度关注和热议。那么,面对高校阅读率逐年持续下跌之势,高校图书馆应采取什么措施来提升阅读率呢?很多图书馆提出嵌入式的学科服务方式,即高校图书馆员嵌入各院系的学术团队和学术研究,提供定制化的信息服务。在去年的图书馆机构改革中,中山大学图书馆重组公共服务部,设立学科服务、阅读推广和馆际互借三个小组,着力提升这三方面的服务。
在提高借阅总量的同时,如何最大限度地吸引读者到馆,也是高校图书馆面临的难题。让读者来到图书馆,知道图书馆,了解图书馆,这是图书馆长期发展的重要职责;如何让师生最大限度地利用资源是图书馆员在工作中始终要想到的。十多年前,中山大学图书馆尽管设施设备很普通,但理念非常领先,时至今日,当我们的理念变成大家的共识之后,也就不能称为先进了。十年前,我们讲自由、平等、开放,现在全国图书馆普遍在讲这一观念。人性化、借阅无限量、免费、开放的服务我们均已实现。但面对不看书的学生、鲜少踏足甚至从未来过图书馆的教师,图书馆的工作任重道远。图书馆服务应该向更深的底层精细化方向发展。当多数图书馆服务实现自动、自助时,图书馆的服务精细化就是要更多地深入到末端、终端服务。面对有限的时间,海量的阅读资源,图书馆的阅读推广工作尤为必要。如何调动读者阅读的兴趣,充分发挥图书馆的资源效益,是图书馆应该深思的问题。
“为人找书,为书找人”是图书馆工作的核心。实际上,我们仅仅做到了前者,后者则没有实现;前者是被动式服务,后者才是主动、积极的服务。图书馆的服务只有在“为书找人”的时候才是主动的。南京大学自2015年开始实施“悦读经典计划”,按照经典性、思想性、知识性、前沿性和可读性的遴选标准,经过广大师生网络投票等方式选出60种基本书目和100多种拓展书目,这一计划是南京大学实施“三三制”本科教学改革五年以来在通识教育领域向前迈进的又一步。中山大学图书馆也曾开展“中山大学青年学者推荐书目”活动,旨在鼓励学生多读书,读好书,读经典书。
高校图书馆还肩负着文化中心职能。中山大学图书馆的特藏部、古籍修复保护中心是新世纪中山大学图书馆所拥有最独特的发展方向。当其他图书馆对数字资源和数字化建设孜孜以求的时候,中山大学图书馆在中西文古籍、特藏资源的收集、整理和保护方面在全国独树一帜。
在数字化发展过程中,我们应始终清醒地认识到图书馆是学校的文化中心。如何保存和传承文化是图书馆的重要职能。因此,中山大学图书馆特别关注和重视发展特藏资源,探索古籍保护的理论和技术。
近四五年来,数字人文掀起新一股热潮,成为热点。图书馆在推动数字人文发展的时候,首要的基础是特色资源。数字人文要求图书馆员、技术开发人员、学科专家紧密合作,传统的所检即所得已经过时,数字人文要实现的是关联性揭示,是深入挖掘和整合不同事物的内在联系,这与今天的图书馆服务本质是一致的,这也是数字人文流行的原因。换句话说,图书馆服务应该变“嵌入式”为“合作式”。图书馆与学科老师的关系是合作,也只有平等合作,良性互动才会长久。目前中山大学图书馆正努力推动这一方面的发展。
概括起来,图书馆将向知识中心、学习中心、文化中心深入发展,重点是资源建设与服务,而纸质资源、数字资源、空间资源是文化中心、学习中心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