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神探的形象考论

2018-01-28 19:47付紫萍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10期
关键词:华生道尔狄仁杰

付紫萍

(浙江师范大学,浙江 金华 321004)

提及“神探”的形象,东西方受众首先想到的就是由阿瑟·柯南·道尔爵士创作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自1887年《福尔摩斯探案集》问世至今,100多年过去了,福尔摩斯热度不减反升。作为第一位将侦探小说上升到正统文学高度的作家,阿瑟·柯南·道尔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了中国作家以及读者对待侦探小说的态度。因而深受柯南·道尔影响的中国侦探小说第一人程小青及其笔下角色霍桑和福尔摩斯的对比研究,充分反映了侦探形象的跨度性和流行性。但除却近代小说家程小青的作品,最为熟知的神探人物之于中国读者莫过于唐代的狄仁杰、宋代的包拯、宋慈。因此,福尔摩斯与三位中国神探的对比研究对于了解中西文化以及文学发展史有着重要作用。

一、中西神探的相似之处

第一,独特的性格特点、异于常人的洞察力是成为神探的基本要素。在《福尔摩斯探案集》的第一个故事《血字的研究》中,华生与福尔摩斯的第一次见面就展示了福尔摩斯敏锐的洞察力和缜密的逻辑推理,福尔摩斯从华生的站姿、手腕处的黑白对比以及言语之中,推理出他是一名刚刚从海外战场因伤回国的军医。在与福尔摩斯合租在贝克街的公寓后,华生就对福尔摩斯的性格特点做出了精准的描述。在华生的笔下,工作时的福尔摩斯就像一只机敏的猎犬,时刻观察着蛛丝马迹。相比之下,三位中国神探也拥有着如同福尔摩斯一般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清光绪年间,无名氏的《狄公案》中首次展示了狄仁杰作为神探的文学形象。在这部以狄仁杰断案为主要内容的章回体小说中,用六十四回,讲述了狄仁杰侦办的四个案件。书中有一段讲述了狄仁杰通过一位母亲对于儿子死亡现场的描述发现其中蹊跷之处,基于死者尸体变化与时节不符这一线索,抽丝剥茧,最终解开了案件谜团。正如作者所言,狄仁杰不但是个忠臣,而且是个循吏,是个聪明精细、仁义长厚的君子。狄仁杰心思缜密、逻辑严密的形象由此树立。元杂剧中有关包公的剧目不少,其中为人所熟知的有《包待制陈州案米》《包待制三勘蝴蝶梦》《包待制智斩鲁斋郎》等。而这之中最为读者熟知的故事就是少年包拯利用“油水分离”的特点巧断偷钱案。这些故事无不展现了包拯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而被誉为“法医学之父”的宋慈同样有着与前者相似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在其著作《洗冤集录》中,宋慈写到“凡检验疑难尸首,如刃物所伤透过者,需看内外疮口,大处为行刃处,小处为透过处”。体现了宋慈注重对案件细节的观察和对线索进行缜密的推理。

第二,他们都身处较高的社会阶层。柯南·道尔作品中的福尔摩斯出身于大家族,自祖父起世代为乡绅,从小接受家庭教育,在贵族学校学习,毕业于牛津大学。要知道在西方人的传统观念里,相比于在学校读书,能够在家中接受“私人家教”的教育是一件十分高贵的事情。另外,福尔摩斯从小便随家人旅居欧洲,也证明家底殷实。值得一提的是,福尔摩斯的舅公是拿破仑时代的法国画家克洛德·约瑟夫·韦尔内,继承了他的艺术细胞,福尔摩斯从小精通乐理,门德尔松的小提琴曲演绎得出神入化。此外,福尔摩斯的哥哥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身居政府部门高管职位,又是私人俱乐部的领导。因此,福尔摩斯在当时的社会是居于中上层的。相比之下,狄仁杰、宋慈、包拯都是成功通过科举选拔,在当时的朝廷担任要职。其中,狄仁杰官拜宰相,深受女皇武则天赏识,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包拯也是科举及第,历任开封府、三司使等要职。宋慈祖上为唐朝著名宰相宋,父亲也曾担任广州节度推官,宋慈自身也身居要职,曾任焕章阁直学士、广州知州与广东经略安抚使等职位。因此,这几位神探在各自的时代都属于社会中上层。从某种程度上看,较高的社会地位给了他们更多的资源和资金,从而全身心地投入到查案、断案的过程中。

第三,他们都拥有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作为柯南·道尔的“代笔”,华生充当了福尔摩斯记录者的身份。但除了作为记录者存在,对于福尔摩斯而言,华生有着更多的象征意义。在《波西米亚丑闻》中,福尔摩斯就对华生说过:“要是没有你这个助手在这儿,我将不知如何是好”。作为同伴,华生的存在不仅可以使得福尔摩斯的人物形象更加鲜活,而且作为外行的华生可以给福尔摩斯带来不一样的启发。正如福尔摩斯拥有挚友约翰·华生一样,中国的神探也拥有各自的伙伴。几乎人人都知道,狄仁杰身边有一个武艺超群的助手元芳。与前两位一样,宋慈身边也有英姑这一得力助手。相比之下,包拯拥有更多的助手,如公孙策、展昭、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等人。助手的存在原因复杂,例如华生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作为柯南·道尔的“写手”,记录下福尔摩斯的探案经历,元芳、展昭则是作为武林高手的身份存在,在狄仁杰和包拯身陷危险时挺身而出、以一敌十,并最终制服敌人。但是所有的助手都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像“绿叶衬托鲜花”一般,衬托出主角的智力超群。即便心思缜密如英姑、文采斐然如公孙策,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为了和主角形成对比,体现主角光环。

二、中西神探的差异

第一,侦探人物的真实性和时代性都有不同。首先需明确的是历史上并没有福尔摩斯这个角色,原著中福尔摩斯生于1885年,在1905年从大学毕业,从此开始职业的侦探生涯。由此可见,福尔摩斯活跃的时期正是大英帝国逐渐由盛转衰的维多利亚后期。当时,经历了资产阶级革命和工业革命的日不落帝国在经济和政治等方面出现了衰弱、动荡的迹象,英国的社会结构、生产结构、价值观念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一方面,英国仍然凭借其在工业革命后的发展成果领先于世界;另一方面,作为工业革命的附属品,城市化在带来现代化大都市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阶级、新的隐患。以阿瑟·柯南·道尔在《福尔摩斯探案》中对于伦敦的两次截然不同的描写为例,我们可以对当时的时代背景进一步了解。作者在《红发会》一案中是这样描述伦敦街景的:“那是市区通向西北的一条交通大动脉。街道被一股熙熙攘攘做生意的人的洪流堵塞住了;在这洪流中,有向内流的,也有向外流的。人行道则被蜂拥而来的无数行人踩得发黑。”由此可见,此时的伦敦已经是个繁华的经济中心,它因工业革命而迅速发展起来,成为了现代化大都市的缩影。相比之下,在《血字的研究》一开场,华生的自白便向读者叙述了他对伦敦的印象:“大英帝国所有的游民懒汉也都是汇集到这里来的……钱一到手就花光了,大大地超过了我所能负担的开支”。可见在维多利亚后期,人们的生活境况大不如前,与维多利亚早期相比,英国经济由盛转衰,新兴的阶级矛盾无疑都是滋长罪犯的沃土。当时的伦敦,犯罪率之高前所未有。因此,面临这样的形势,当时的读者迫切需要一位神探的出现。

而无论是狄仁杰、包拯或者宋慈,都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例如,狄仁杰的存在就有着大量史料作为依据。在这其中,尤其以唐代学者刘肃的《大唐新语》为首,此书内容多来自朝野新闻,加之刘肃与狄仁杰年代相近,因此《大唐新语》能够为我们展示一个全面、真实的狄仁杰形象。同时,探究这三位中国神探在后世文学作品中的形象,他们三位的每一次形象升华伴随的都是社会形势的变化。以包拯为例,在《合同文字记》中,包拯第一次从历史人物转型到文学人物。此后,在民族矛盾不断升级的元代、风雨飘摇的明代中后期,包拯的形象进一步“神化”,彻底从一个单纯的“清官”转变为“神探”。

由此可见,当时的时代背景都融入了四位神探的个人性格和经历。生于日不落帝国后期的福尔摩斯代表了当时大多数英国人的性格,外向、自信、有危机意识。加上英国到处殖民的背景,福尔摩斯在杀死宿敌莫里亚蒂教授之后,为了诈死,远离英国,旅居世界,甚至到达了中国西藏,在那里研习佛法。而生于南宋,面临内有腐败、外有强敌的情况,宋慈和包拯为人刚正,为官清廉,这也恰恰和当时的宋朝官场的昏暗形成对照。而宋慈甚至是在看透了官场斗争、权利勾结之后,愤然辞官,返回乡里,专注于写作,并最终写出了被誉为法医学始祖的《洗冤集录》。

第二,中西神探的本职工作以及人性的展示不同。关于福尔摩斯的职业,他被称为“世界上第一个、也许也是唯一一个咨询侦探”。当时福尔摩斯是苏格兰场的顾问,其客户也包括当时的波西米亚国王。当苏格兰场的莱斯垂德警探遇到困难或者其他客户身陷迷雾之时,就是福尔摩斯出手的时机。相比于福尔摩斯职业侦探的身份,中国的几位神探都身居官场,治理辖区、促进经济发展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而破案则是他们的兴趣和部分工作需要。长期以来,在中国读者的心中,狄仁杰、包拯、宋慈三人往往与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严于律己这些形容词形影不离。以包拯为例,在其去世后不久,就出现了与其相关的文学作品,例如《合同文字记》和《三现身包龙图断》。从宋代的相关文学作品到元代的杂剧,再到明清时期的小说,乃至最近几年的影视作品中,几乎没有关于包拯的负面形象存在。在这些文学作品之中,包拯的艺术形象得到了统一和强化,成为以“刚正”为基础,以“睿智”为主要特征,以权臣贵戚、贪官污吏为对立面的清官形象。相比于中国神探完美的道德、人格,福尔摩斯的形象就没有那么高大了。作为作者柯南·道尔的代表,华生多次在其文章中提及福尔摩斯的各种“不良习惯”。如:注射可卡因,生活无规律,在市区的家中随意练习射击,鞭打尸体等等。而这也与当时的社会情况有关,在一个经济快速发展的背后,人们开始思考,开始有了更多的追求。这些追求也许不是绝对正确,但它代表着一种对于自由精神的努力。

第三,他们具备的科学思维能力也有所不同。作为唯一获得英国皇家化学协会荣誉会员的虚拟人物,出生于19世纪的福尔摩斯可谓获得科技发展的“红利”。在《血字的研究》中,福尔摩斯首次登场,就为华生展示了一种能检验血红蛋白的试剂。相比之下,由于受限于时代,三位中国神探在推理断案中就缺少对于科学的使用、更多的是逻辑推理以及一定程度上的“鬼神”传说。在三位神探之中,被誉为法医学之父的宋慈与包拯、狄仁杰有着很大不同。在文学作品中,包拯破案主要靠突然出现的灵感以及与犯罪分子的心理博弈。而狄仁杰依靠的就是陷阱的设置,通过设置陷阱促使犯罪份子自投罗网。相比之下,宋慈对于科学的使用就多上许多。宋慈出生于官宦世家,父亲也是刑侦高手。加之,作为朱熹的外传,宋慈深受程朱理学的影响,信奉“格物致知”和“穷究真理”。因此,与包拯、狄仁杰不同,宋慈在案件中的角色更倾向于中国古代法医。在其著作《洗冤集录》之中,详细讲述了各种死亡方式下尸体的变化以及检测办法。

三、结论

侦探类文学作品往往体现着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道德取向和价值观,故此侦探形象的树立和升华往往在文学之外还有深远的现实意义。福尔摩斯出现在经济衰退、犯罪率上升的维多利亚时代后期,当时的伦敦乃至整个英国迫切需要找到一个依靠和精神寄托。在无奈的社会现实面前,人们开始把目光转向文学。终于在19世纪的下叶,阿瑟·柯南·道尔创作出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因此,我们不仅可以从福尔摩斯身上发现英国国民形象和期待,去看看日不落帝国的尾声是怎样的令人唏嘘,同时又不可思议地对未来充满希望。与之相比,在遥远的东方,远在几个世纪以前,中国人民就开始为自己创造一个又一个神探形象。无论是狄仁杰还是包拯,他们的形象从纯粹的清官变成了伸张正义的神探,推动这种变化的主要力量,也不过是百姓对于公平、正义的渴望。但是,无论是福尔摩斯还是狄仁杰、包拯、宋慈,他们的神探形象都可给我们以启发,让我们开始思考文学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文学之存在,决不仅仅是为了以优美的文字、华丽的词藻给人以美的享受,而应该是在满足读者精神需求的同时,指出未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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