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流杰
(中共安庆市委党校 安徽安庆 246052)
在西学东渐的历史文化背景下,诞生于西方的图书馆学传入中国,但发展历程并非一帆风顺,既有阶段性的高潮期,也有因战乱、政治运动导致的阶段性曲折甚至停滞,还有1990年代以来网络信息技术冲击而导致的困境和危机。一般认为我国图书馆学发展经历了上世纪20—30年代、50—60年代和80—90年代三次高潮[1-4],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已有不少学者对百年发展历程作了比较全面的历史回顾、学术梳理和理性思考,值得一提的是黄宗忠先生从中外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进展全视角[5]、霍国庆先生从大陆和台湾图书馆学史的学术总评[3]、李刚先生从学科建制角度[6]、韩继章先生从思想启蒙视角[7]、范并思先生从基础理论体系演绎[8]、王子舟先生从学术主体层面[4]做了学术检视和深度探析。三次高潮产生了三代图书馆学家群体,为学科建设和学科理论的繁荣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在图书馆学面临困境和危机的当下,回顾百年发展的风雨历程,反思影响和束缚学科理论发展的深层次问题,继承和弘扬先贤学术遗产,对于巩固和深化学术成果,推动学科和理论的繁荣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第一次图书馆学研究高潮的学科贡献是创立了现代图书馆学[9],完成图书馆学学科建制[2],“奠定了图书馆学在人文学科的明显地位”[10],以自己的学术品格和学术地位赢得了学术界的承认[9]。第一代图书馆学家的理论贡献是在总结和继承中国传统文献学术(版本学、目录学、校雠学)、引进和消化西方图书馆学先进思想的基础上,较好地完成了传统与现代、旧学与新知、本土与西方的结合,提出了“建设中国的图书馆学”的命题,开展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探索构建图书馆学科体系,出版了一批图书馆学基础理论专著,创立了图书馆学“要素说”,形成了图书馆社会教育机构范式[9]。刘国钧、杜定友等杰出的理论大师为世界图书馆学思想宝库增添了中国力量和中国智慧,刘国钧先生对于图书馆发展史的认识和对于公共图书馆精神的论述,杜定友先生对于图书馆与社会记忆的论述,在当时都是具有世界级水平的认识,堪称世界级的人物[3],而刘国钧先生“要素说”主宰中国图书馆学近半个世纪[10];徐家麟的研究已经接触到了芝加哥学派的核心理论,讨论了图书馆学科学化的理念、科学的研究方法、研究的科学精神这三个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的重大问题[8];杨昭悊、李景新对图书馆学科体系的认识已经达到非常高的水平,杨昭悊创造性地将图书馆学分为“纯正的”和 “应用的”两大部分,李景新又将这两部分发展为“理论的图书馆学”和“实际的图书馆学”,这和今天将图书馆学划分为基础和应用大体相契合。
伴随着新中国图书馆事业的快速发展,图书馆学研究掀起了一个新高潮。刘国钧先生以《什么是图书馆学》吹响了第二次高潮全面铺开的进军号,引发对图书馆性质、职能、图书馆工作本质、图书馆研究对象以及社会主义图书馆事业构成要素、建设原则等基本理论问题进行研讨,形成“要素说”(从“三要素”“四要素”发展为“五要素”)、“矛盾说”“规律说”。尽管第二代图书馆学家试图根据新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的实际情况以及新的社会意识形态环境要求,着力对图书馆学进行全面的理论更新,通过对图书馆现象的系统综合认识,探索图书馆事业发展的本质和规律,努力超越第一代图书馆学家的经验描述,但由于受政治意识形态和政治运动的影响,拒斥西方图书馆学思想理论,而将前苏联的图书馆学理论视为圭皋,理论视野、思维方式、研究环境受限,客观上使本可以取得更多更大的学术成就大打折扣,而且在这种特殊的政治场域下,图书馆学研究主体附庸于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并与之相唱和,诚如王子舟教授所言这种丧失了学术主体的自由精神与独立意识的研究,已无学术可言[4],不可能产生真正有学术思想价值、供后继者传承和发展的理论遗产。作为第二代图书馆学家重要理论成果和时代学术印记的“要素说”“矛盾说”“规律说”存在明显缺陷,所谓的“要素说”无论是多少要素组合都无本质区别,都不过是一幅由各种构建拼成的平面图,无法揭示图书馆活动立体多维的结构和系统复杂的联系,无法摆脱经验描述的低层次性;“矛盾说”只看到图书馆内部矛盾关系,而忽视了外部的矛盾关系,“缺乏宏观综合的眼光,尤其难以将图书馆置于社会系统之中考察”[11];而“规律说”亦带有明显必然性和一元决定论意味,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揭示图书馆产生和发展过程的客观图景。当然第二次高潮并非毫无成就可言,最大的成就是学科和事业从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的高度赢得了国家和社会的高度重视,而第二代图书馆学家的最大贡献是为图书馆学研究和图书馆事业培养了一批栋梁之才,他们当中就有不少人成为第三代图书馆学家群体的学术中坚、理论精英和学科权威。
“文革”结束,中国图书馆事业和图书馆学理论双双迎来了自己的春天[8]。在思想解放运动推动下,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打破沉闷与封闭而呈现生动活泼的新局面。面对学科基础薄弱、理论贫乏、科学性不强、学科地位低下等危机[12],一大批“文革”后由第二代图书馆学家精心培育、接受正规专业教育的第三代图书馆学家(韩继章先生称之为“新一代图书馆学家”[13])怀揣学科梦想,以高度的理论自觉和追求真谛的满腔热情,掀起了波澜壮阔的理论建设高潮,思想敏锐的青年才俊在中图学会科学讨论会、全国会员代表大会、中青年学术研讨会等各种基础理论研讨会上大放异彩,并与第二代图书馆学家之间以及同代之间展开广泛学术交流和思想碰撞,各种理论观点、学说流派奔突成潮,大量基础理论文章喷涌而出见诸各大专业杂志,一批基础理论专著、教材和译著相继出版,形成百年图书馆学史上空前繁荣景象和多元化格局。第三次高潮持续时间不算长,鼎盛时期仅仅十多年,却是中国图书馆学研究最为辉煌的时期,对图书馆学的影响也是最深远的。正如罗德运先生所说:“这个时期不仅奠定了中国图书馆学发展的深厚的基础,而且还将影响和制约着未来图书馆学发展的基本走向。”[14]第三次高潮的学科贡献是使图书馆学研究彻底结束经验描述而进入抽象的本质提升的认识阶段,并努力按照经典学科范式构建科学的图书馆学,亦即在学科研究中采用规范的概念、范式和方法,从而使图书馆学逐步形成更加科学的、严格的方法论体系,提升图书馆学在学科家族中的地位和影响,缩短与邻近学科的距离[15]。第三次高潮的理论贡献是为图书馆学贡献了多元理论学说、多元方法体系、多元学科体系结构和多元基础理论研究内容[16]。第三代图书馆学家群体阵容强大(包括: 乔好勤、侯汉清、张厚生、况能富、程亚男、王子舟、刘兹恒、张欣毅、王余光、陈树年、韩继章、杨文祥、马恒通、张白影、曹之、徐雁、李万健、倪晓建、吴格、范并思、刘讯、刘洪波、张晓林、党跃武、柴纯青、葛民、黄纯元、卿家康、霍国庆、吴建中、吴晞、肖希明、程焕文、蒋永福、李国新、叶鹰、王世伟、邱五芳、朱强、柯平、董小英、郑建明、叶继元、陈传夫、马费成、戴维民、初景利、曹树金、汪东波、姚伯岳、于良芝、索传军、汪冰、孟连生、代根兴、周庆山、吕斌、李国秋、王新才等),在推动图书馆学研究的多元化,繁荣和发展图书馆学理论上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为新生代(即第四代)图书馆学家树立了理论榜样。目前新生态力量并未形成,第三代图书馆学家仍然是图书馆学研究的学术领军和理论权威,从代际传承和理论创生主体上可以认为到目前为止仍然是第三次学术高潮的历史延续。世纪之交及新世纪十多年他们仍然引领着图书馆学基础研究方向,并与新生代图书馆学家一道在基础研究的分支领域(人文图书馆学、制度图书馆学)和基础问题上继续开展不懈探索,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果,如蒋永福先生的知识组织论、人文图书馆学、客观知识论,蒋永福和范并思的制度图书馆学研究,王子舟的知识集合论,叶鹰的抽象图书馆学构建,张欣毅基于公共信息资源及其认知机制的本体论研究,梁灿兴的“可获得性论”,周久凤的“知识存取论”,龚蛟腾等“公共知识管理论”,盛小平和柯平的知识管理说,范并思和于良芝面向职业理论体系研究,熊伟的客观知识本体论研究和图书馆社会价值研究,杨文祥的功能图书馆学研究,钟丽萍、孟连生的循证图书馆学,蒋永福、陈立华、邱景华、许正兴的图书馆学后现代研究,马恒通、刘兹恒、杨文祥、韩继章、傅荣贤、吴晞、吴建中、邱五芳、王宗义、李满花、白君礼、俞传正、郑全太、付立宏、刘君、金胜勇、卢儒珍、储流杰、熊伟等基础问题研究等。
经过百年风雨历程的匍匐前行、三次高潮的学术历练、三代学人的接续奋斗,图书馆学科建设和理论构建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实现了对图书馆现象和本质认识的一个又一个新飞跃,为图书馆学留下了宝贵的学术遗产,这将是后继者继续探索和深化认识的基础。因为任何创新和发现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取得的,也只有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高更远。但毫无疑问学术先贤留给我们的不只是学术遗产,还有更加弥足珍贵的精神遗产。从单纯学术研究的角度看,理论只是理论研究的思想材料,一个时期的理论总是有其局限性,没有绝对科学、永远正确而不被检验和批判的理论,理论总是要不断修正不断地超越,即便是理论大师的思想和学说也不例外。而精神品格是学者思维创造和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力量源泉,相对于学术遗产作用的有限性来说,精神遗产的作用却是巨大的无穷的也是长久的。正是一代又一代学术先贤的不懈努力才有今天图书馆学所取得的学术成就,而支撑一代又一代学人不懈探索砥砺奋进的正是他们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精神品格。作为中国图书馆学的先驱者和开创者,第一代图书馆学家既很好地传承了中国传统学术,又较好地将西方理论与中国进行对接,敢于突破西方重技术轻理论的实用主义束缚,勇于将西方理论本土化创新,大胆提出建设中国图书馆学的时代命题,这既体现了第一代图书馆学家乘势而为、敢破敢立、大胆探索的学术精神,也体现了他们学科担当、学科自信、理论勇气、理论追求的学术品格,正是这种精神品格推动形成第一次研究高潮,使图书馆学理论研究呈现繁荣景象[17]。第二代图书馆学家就其学术生命而言可谓生不逢时,本该大有作为的学术黄金期却不幸遭遇政治运动的折腾和意识形态的禁锢,学术研究和理论创生乏善可陈,这既是第二代图书馆学家的不幸,更是图书馆学的不幸。毫无疑问这并不是第二代图书馆学家的不为、无为,在那个政治统帅一切的年代,大多数学者特别是哲学社会科学界学者都变成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的附庸,几乎所有可以称为学术的领域都集体失语、集体无意识。文革结束后他们终于迎来了可以施展才智的大好时机,凭借深厚学识和强烈使命感而历史地成为图书馆学术研究的权威、图书情报专业教育机构的执掌者和知名教授、中图学会及各专门委员会的学术带头人、重要专业期刊的名编,为推动图书馆学术研究的拨乱反正、加快学科体系和教育体系建设、促进图书馆学繁荣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为图书馆学培养第三代图书馆学家群体,并与第三代图书馆学家一道继续为繁荣和发展图书馆学矢志奋斗。在学术上他们奖掖后学、扶持新人,在与后学思想交锋时勇于修正错误,不断与时俱进开拓创新。可以说,无论是图书馆学的高潮和辉煌时期,还是在图书馆学遭遇危机和困厄的时刻,他们都从不放弃对图书馆学的探索和追求,始终保持对图书馆学的执着和坚守,从他们身上体现了不变的学科情怀、良好的学术修养和高尚的学术品格。相对于其学术前辈,第三代图书馆学家是幸运的,既得到了第二代图书馆学家的精心培育和奖掖扶持,又适逢思想解放和学术繁荣的社会环境,良好的专业教育背景、急切的理论冲动和敏锐、精思、批判的学术特质,使得他们一登上舞台便显露其犀利锋芒和精思善辩的非凡才学,学术贡献上远远超越了他们的前辈,从他们身上凸显出一些可贵的精神品格:一是批判和怀疑精神。一方面对文革时期“左”的思想和“阶级斗争工具论”进行了彻底的清算和批判,使图书馆学研究主体意识觉醒和独立意识回归,不再成为政治意识形态的附庸,另一方面对作为培育自己的恩师和前辈的学术成果同样秉持怀疑和批判的态度,吾爱吾师但更爱真理,几乎一切曾被认为正确的结论和一切新观点都成了第三代批判的目标,将它们一一从科学圣殿内放出来重新锻造,接受理性思辨和实用观点的检验[11]。二是理论担当和理论自信。置身于80年代勃兴的学科建设大潮,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也比学术前辈们都深切感受到图书馆学理论的贫弱和理论建设的重要性迫切性,以强图(强我学科)和图强(理论强大)为动力、为己任、为光荣、为梦想,冲破技术主义、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学术传统的束缚,大力加强图书馆基础理论研究,着力通过图书馆学的本质探究和学科体系的科学构建提升图书馆学的知识深度、理论层次,推进图书馆学科化、科学化,提高学科地位和学术影响力。三是多元化思维品格。多元化被认为是80年代中国图书馆学对理论格局的庄严选择[18],这是一个需要理论而且能够产生理论的时代,也是一个百花齐放、百学争艳的开放时代,第三代图书馆学家以开放和宏观的视野、批判与建构的学术导向,将世界眼光与中国视域、西方学术思想的引进与本土化创新、历史的系统总结与现实的批判构建、微观考察与系统整体探究相结合,着力构建多元理论和学派,推动着图书馆学的多元共生、竞相发展。
回顾历史是为了不忘来路,不忘初心;回顾历史是为了彰显学术精神,蓄积前行的力量,勇敢担负起传承与发展的使命;回顾历史不只是对既有学术成果歌功颂德式的褒奖,而应该是对问题和缺失进行逻辑性纠错、价值性拷问、批判性反思,为了更高远的目标。从历时的角度看,应该说三次高潮推动了图书馆学科和事业的全面发展和理论跃升,从三代图书馆学家身上充分体现了崇高的科学精神和高尚的精神品格,但从共时的角度看各个时期和阶段的图书馆学研究、图书馆学家群体在学术研究和精神品格上又都存在一些问题和缺失,而这些问题和缺失已经并还将影响和制约图书馆学理论向更深、更广、更高、更强的方向发展,最突出的问题包括:
对于图书馆学来讲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先天而来的技艺立学的身世以及由此而来的技术传统,正是这个根深蒂固的学术传统使图书馆人、图书馆学人包括学术权威和知名学者都成为了“实用主义信徒”[19]和技术决定论者(网络信息时代的技术狂热者),总是先入为主地认定图书馆学是一门技术性、实用性、实践性学科,不喜欢也不相信图书馆学需要理论,不善于也不愿意理论思考,认为图书馆学应该而且只需研究实际技术,从实用的观点出发来解决实际问题。巴特勒就曾经批评过重技术而轻理论的倾向,指出这种企图使技术过程合理化普及以形成专业理论的尝试是结不出果实来的,也是危险的[19]。图书馆学发展的历程证明这种技术传统是图书馆学成为科学的最大障碍。历史地看,实际上中国古代的版本目录学、校雠学和文献学要比西方更具学术性,不像西方图书馆学仅仅是技艺的集大成者和工序的流程,而是基于文献内容的研究而非形式,其作用超越图书馆本身而作用于整个学术,成为一切学术的基础。只可惜这种文献学术传统在西学的强势倾轧下慢慢被弃之如敝屣,转而盲目照搬和模仿西方的传统和思维。图书馆学技术传统不仅根深蒂固,而且实力强大,强大到任何图书馆学理论建构的梦想和努力都终归于幻灭,美国芝加哥学派的理论构建以及中国80年代理论建设、世纪之交前后理论复兴的高潮都终成昙花一现,中西方图书馆学无一例外地复归于技术一统天下,中国图书馆学的理论图强和强图、人文兴图最终不敌技术“酒徒”(救图),基本无一例外地败下阵来(大多无法继续深入下去,徒留彷徨迷茫、自卑失落、黯然神伤、转身离去、改旗易帜、乞求他学等)。只不过现代技术论者超越了过去简单技术阶段而披上了时代性、实践性、问题性、应用性的鲜亮外衣,比如不断升级的现代信息技术及现代技术变革推动下图书馆形态研究、不断模仿和被模仿的“基于式”实证研究、不断滥觞的所谓“前沿性”的技术和模型分析、不断被强化的问题研究和潮流性的话题研究等,而基础研究特别是基础理论研究渐趋喑哑,基础研究特别是基础理论研究成果越来越难以觅见亦逐渐失去生长的环境。
理论联系实际作为认识论的基本原则,是为了引导理论建设要立足和面向实际,避免脱离实际的虚玄和蹈空,理论联系实际作为一种学风,是为了引导人们科学地学习和运用理论,避免本本和教条。对于科学研究来讲,应该说这种理论的实践导向和实践归宿是具有积极意义的,但理论所联系的实际不应仅仅只是我们实践于其中的现实实际,还应该包括理论和理论研究的实际,理论并非必须完全跟着现实实际转,理论可以超越现实和前人的认知。同时正如马克思曾说过:“光是思想竭力体现为现实是不够的,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20]理论联系实际还应完整地包括实际联系理论,实际联系理论就是在实际工作和生活中人们应该主动学习和把握理论,通过学习和思考将科学理论变成指导实际推动解决实际问题的观念、理念、方法、能力等,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在实践中不断修正和发展理论,如果实际不联系理论,那么一切科学的理论都变得毫无意义。然而在图书馆学研究中理论联系实际的指挥棒常常变成了打压理论研究和理论构建的大棒。每当图书馆学科和事业发展面临困难和问题的时候,总有不少人对图书馆学理论研究大加挞伐,把图书馆学问题和责任归咎于理论家和理论研究脱离实际,将图书馆学理论研究斥为抽象稀薄、虚泛缥缈的纯理论研究和单纯经院化、理论化、体系化的学科构建。这种指责既不客观也非理性,说不客观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或者不完全了解图书馆学的客观实际,图书馆学的客观实际应该包括图书馆实践、图书馆事业和学科研究的实际状况、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的现实进展,理论联系实际并不是简单地片面地认为理论必须而且仅仅联系图书馆事业和工作实践, 图书馆学理论并不是图书馆实际的简单映照和机械复制;说非理性是因为他们的指责并非是事实,过分夸大图书馆学理论脱离实际和理论研究虚无虚泛的表象,错误地把某种倾向性问题说成是理论研究的全部,而且无视理论和理论研究的特殊性,简单地片面地错误地把理论应有的探索性、超前性、抽象性、先导性、创新性斥为理论脱离实际和抽象虚无,似乎看不懂或者暂时还未得到检验就是伪科学,似乎抽象化、本质化不应该是图书馆学理论的本来图景,而具体化、技术化、工具化和实践化才是图书馆学的本来样子[21]。实际上正如有学者深刻指出:“过于强调实践价值的应用研究是谈不上什么学术性的,此类研究虽然通过运用知识解决实际问题而实现和体现了知识的价值,但它并不创造新的知识。当前我国的人文社科研究有一种虽不能说错误但绝对不利于学术发展的倾向,即过分强调实践。在许多人心中,实践甚至已经成为一个具有道德意味的用语,致力于理论研究的人不仅难被人们理解,甚至还会被贴上空谈或脱离实际的标签。应用性的研究是不具有基础性的,本质上距离具体学科领域的核心知识较远。学术以求知为其要务,注重基础性是第一位的,同时也是非常关键的。”[22]图书馆学基础理论一直很贫弱,基础理论研究一直是图书馆学的软肋,也一直是不被图书馆学共同体看重甚至成为弃之一旁的鸡肋,基础理论研究从来就没有摆到基础性、战略性、主导性地位,历史的、整体的轻视、忽视、漠视甚至无视理论。而80年代仅有的基础理论高潮也只是短暂的辉煌,最终还是在脱离实际的责难中被人为遏止(理论研究的层次和热度被降低、理论和学科意识被淡化)和“转向”(转向到“结合部”、转向到“实践”和“问题”)而偃旗息鼓归于沉寂。长期以来总是有人打着理论联系实际的大旗,片面强调图书馆学的实践性导向、技术性本质和实用性价值,打压理论和理论研究,理论联系实际实际上已成理论依附于、附会于、屈从于、等同于实际,实际上已成为基础理论反反复复、停滞不前、难以深入下去的枷锁。
如果前两个问题是学术历史和现实环境问题,那么理论研究主体的思维缺陷和精神缺失就是理论主体自身的问题。图书馆学研究在思维方式上存在单向度跳跃式转换和学徒思维窠臼两大问题,一方面基础理论研究长期在极端上行走,从极端具体到极端抽象,从极端本体化( 要素化构建、职业化体系构建)到极端泛化( 学科范畴无限扩张的去中心化、去本体化、去图书馆化) ,从极端短浅的事实陈述到极端高远的宏大叙事,从极端单一的经验归纳到极端多元的理论移植和理论“创构”,从极其传统的技术理性到极端时髦的人文理性或者制度理性或者后现代性的单向度跳跃性转换,从极端弱化( 以具体实务、职业技艺、业务应用为对象) 到极端虚化( 以无所不包、大而无当的信息、知识和文化为对象) ,从馆内科学的机构范式、工作范式到无限深广的信息范式、知识范式、文化范式,从竭力构建到全面解构,从主流肯定到全面否定,从盲目自信到极端迷茫或者悲观等[23],这种极端单向度性思维既是主体非理性的、不成熟的表现,也不能使理论在多重向度上都能获得完整拓展和全面深掘。另一方面基础理论研究长期处在外源性依赖和学徒思维[24]困局中,总是跟着其他学科、跟着西方话语、跟着时代风潮走,就像哲学界有人总是张口胡(胡塞尔)说,闭口海(海德格尔)讲一样,图书馆学界不少人也总是言必称西方、语必仿他学、言不离风潮、步不离传统,图书馆学的理论基础、方法基础、实践基础、技术基础都是外来的,就连话语都在学舌,唯独很少有中国的、图书馆学的、独立的思维和创新,图书馆学基础研究有数量而无质量,有学术而无思想,有高潮而无高峰。诚然,对于相对落后和贫困的图书馆学来讲,其他学科的理论和思想成果可以成为图书馆学理论创生的理论和思想基础,但仅仅只是可以成为基础理论创建之初分析、认识以及立论的基础材料,而当基础理论达到一定成熟度和发展度,就会形成本学科的基本概念、基本原理和基础理论体系,亦即相对系统和完备的话语体系和逻辑体系,而外部的理论和思想不能成为基础理论的核心和全部,也不能永远把图书馆学理论建立在外部的基础上。如果一味依赖外部的思想和理论输入,而没有自己的主张和创造,没有自己的话语和范式,还奢谈什么高深理论的生成?还奢望什么获得认可和尊重?很难想象穿上西学时髦外衣、戴上风潮高帽、拄着他学拐杖、固守传统窠臼的图书馆学能走得有多稳实、行得有多远。
面对学科和事业的弱势地位,面对学科发展的困难和问题,图书馆学术主体总是显得有些缺少学科自信、理论自信和发展自信,失去光荣与梦想、失去创新和超越的勇气和激情;面对功利化和世俗化的学术环境,不少人迷失了方向,被利益和现实所绑架而追名逐利,不愿意安下心来做艰苦细致而长期的基础研究,失去了创新动力,丧失了学科使命和理论担当,失去了理论研究和创新的光荣感(成就感、英雄感、使命感)、神圣感(学科召唤、理论呼唤、灵魂叩唤)。精神的缺失既是学术主体理论创新动力缺失的根本原因,也是理论研究“无为”表现的必然结果。图书馆学拥有强大的学术研究队伍(每年培养大批本硕博学科人才,而高校、科研机构、学术刊物、学术组织和图书馆里更是“藏龙卧虎”,拥有相当数量的教授、博硕导师、研究馆员、编审、高端专家如学位委员、学术委员、学术评委、学术编委等),可惜没几个潜心研究图书馆学基础理论,每年产出大批学术成果,但没几篇是基础理论研究成果。学者是专门从事知识、理论和思想创造性探索的人,学者是如韦伯所说以学术为志业(而非谋生的职业,我理解这既是一种神圣力量对学者的召唤,当然也是学者对学术人生的庄严承诺),费希特在论述学者的使命中其中就有一条是尽力而为地发展他的学科,在未能使学科有所进展之前,不要以为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不应当休息,只要活着就应该不断推动学科前进[25]。著名学者叶秀山也认为,学者的使命就在于把感性认识提高到理性认识的层次来[26]。学者的使命感决定学者的精神品质和思想高度,因为使命感缺失缺的是创新动力、失的创新能力。如果图书馆学者整体丧失了学科使命和理论担当那将是图书馆学的悲哀和不幸,如果没有人或者只有极少数人愿意毕生致力和执着坚守于图书馆学的基础理论研究,那将是图书馆学理论和学科的悲哀,既不可能有理论创新,也将预示着创新能力的衰退、理论的枯竭和学科的衰落。
初心就是最初的梦想和追求,图书馆学从西方来到中国,几代图书馆学人带着梦想起航,开始了图书馆学百年艰辛历程,有过波澜壮阔的高潮,有过坎坷曲折的低迷,也有悲壮失落的灰暗,但始终没有停下探索和追求的脚步。支撑几代学人殚精竭虑、接力奋斗的一个重要力量就是原初的学科梦想。图书馆学人的一切努力就是寻求图书馆学的合法性,使图书馆学成为堂堂正正的学科和学科家族中无可替代的一员,使图书馆学成为具有科学和人文价值的高深学问。合法性既是学科存在的理由,也是学者精神的皈依,合法性又为学科发展提供基础和条件。学科合法性包括行政合法性、社会合法性和学术合法性[27],行政合法性就是获得政府制度层面的认可(列入国家学科、学位、专业教育、课题目录和人才管理、培训体系等),社会合法性就是从建制上获得社会认可(国家和社会认可的学会、协会组织、学术群体、学术期刊、研究机构、高端智库等),学术合法性就是获得社会学术的普遍认同(具有规范意义上的理论体系和学科体系,具有学术认可和普适价值的经典理论和经典案例等)。学术合法性是“此”学科区别“彼”学科的关键所在,或说是该学科合法性的基础,而能否产生高深理论又是学术认同的关键。一百多年来,三代图书馆学人主要从学科化、科学化两方面合力探求图书馆学合法性。学科化就是按照西方学科规训制度构建图书馆学社会建制,并经过知识聚拢和方法革新逐渐形成系统化和专业化知识的过程,应该说从国家制度层面和社会专业建制上已经完成了图书馆学学科合法性任务,但图书馆学的科学化亦即学术合法性到目前为止还是不懈努力的方向。科学化就是把图书馆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即相对独立的研究对象、相对确定的学科视域和学科边界、相对成熟的研究方法、相对规范的学科建制等),按照科学理论的生成逻辑(规范的概念、范式和方法)构建系统、完整、严密的图书馆学理论体系,消除经验主义和认知盲目性,不断提高图书馆学的知识深度、思想高度和认识广度。简而言之科学化就是使图书馆学成为科学的过程,从而在学科群中更具权威地位。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尽管已取得了不少成就和成果,有些成果(比如文献信息分类、信息检索语言、学术评价、情报分析、知识公平、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等)也被政府和其他学科运用,但毫无疑问图书馆学科理论体系还不够成熟,还没有取得社会普遍认同并更多地学术输出,所以时至今日社会和学术上仍有相当多的人怀疑其合法性和存在价值,这也是图书馆学科地位低下、学术成果不为主流学术、主流文化所接纳、认可甚至尊重的最根本原因。学者的理想是“志于学”“志于真”“志于道”“志止于至善”[28]。不忘初心就是不要放弃心中的梦想,不要忘记肩上的使命,因为在科学的道路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前路漫漫且仍多艰险,只有不忘初心方能砥砺前行,才有希望抵达学术的高峰并成就梦想。
基础研究是引领和促进学科发展的源头动力和核心支撑。基础研究在推动学科知识与理论体系形成、创新理论成果获得、学科领军人才培养和学科团队建设、学科话语权和地位提升以及学科理论对事业的实践指导和发展推动等方面发挥重要基础性支撑作用。学科的理论体系是该门学科系统化的知识体系,即概念的逻辑体系。一门学科是否成熟,其标志就是这门学科的理论体系是否建立。一个学科理论体系的建立被看成是该学科获得“科学性”的基本判别依据。若要为一门学科成为独立学科找到合法性依据,必须加强基础理论体系建设,只有具备较成熟理论体系的学科,才具备科学的特质。缺乏学科基础理论支撑的学术繁荣是虚假繁荣,学术创新能力不足集中表现在基础理论建设薄弱和学者理论思维贫乏[29]。没有哪个学科不需要理论,没有哪个学科不竭力发展自己的理论,没有哪个学科主体不清楚地明白基础理论研究对于学科建设和发展的地位和作用,图书馆学不应该是但似乎就是个例外。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受根深蒂固的实用主义和技术主义学术传统的影响基础理论都不被同行看重,基础理论研究只是漫长历史过程的片段花絮,基础理论成果也只是学术长河中的点滴浪花。客观地说,相对于西方发达的管理技术而基础理论研究长期不景气甚至有些惨淡(仅有芝加哥学派及其社会认识论),而中国图书馆学基础研究的情形总体上要好很多,起码中国的图书馆学基础研究虽有曲折但总体上发展过程延续且代际传承、有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执着于理论研究的学者、掀起过三次大的学术研究高潮、基础研究领域一直在不断拓展、认识水平和研究层次在不断提升、基础研究成果丰硕并不逊色甚至某些方面领先于西方(比如刘国钧、杜定友的世界级认识成果[8]、20世纪后50年中国的基础理论研究走在世界前面[5]、新世纪之初十多年产生了一些领先于西方图书馆学的研究成果[30])。但这并不说明中国图书馆学基础研究的学术环境要比西方好。西方学术思想史上只有中世纪黑暗而漫长,但自文艺复兴和思想启蒙运动以后就逐渐形成了有利于思想文化和文学艺术发展的良好环境,诞生了一大批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学科分支,图书馆学就诞生于人类思想史上学科化、专业化大发展的19 世纪西方,迄今已走过了200 多年的历史,但图书馆学并没有发展成为经典学科、强势学科和常规科学,没有发展出高深理论来,在学科家族中的地位并不高,原因就在于实用主义和技术主义学术传统阻滞。相反,中国图书馆学理论创生环境要比西方恶劣得多,包括外部动荡不安的社会局势(战乱、政治运动)、功利化的学术导向、日益蜕变的学术精神、宰制化的学术制度、无力扭转的学科歧视以及内部根深蒂固的学术传统、极端偏向的思维短板、无法遏止的理论攻讦、挥之不去的学科自卑等。回顾图书馆学的发展历程,我始终感觉是在极其逼仄的小路上艰难匍匐前行,背负着外部歧视和内部攻讦的双重压力,理论研究能取得今天的成就确实来之不易,是一代又一代、一批又一批理论家的理论自信、理论勇气、理论担当和理论创新的充分体现。但图书馆学理论研究和学科建设并非功德圆满,我们只是历史的纵向的自己和自己比较、与西方理论研究长期弱势比才有值得骄傲的成就,但与图书馆学科和事业的理论需求、与图书馆学术共同体对学科和理论的期待(创造具有一定知识深度思想高度和典范意义的理论成果、赢得社会和专业的学术认同和尊重、获得应有的学科地位)、与人文社会科学其他成熟学科和强势学科相比等还有很大距离(理论还显得非常贫困),理论创新和理论构建依然任重而道远。我们无法改变外部的环境和条件,但我们可以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切实加强理论创新,努力使图书馆学理论具有更强的逻辑完备性,更深的思想性和更普遍的价值和意义,而不只是自言自语、自说自话、沾沾自喜。创新是学术的灵魂,理论创新是学科发展的根本。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包括笔者在内不少学者呼吁加强图书馆学的基础理论研究,这并不只是学者的理论偏好和研究兴趣使然,而是图书馆学科和事业的发展确实需要理论,而理论的贫困是图书馆学一切问题的根源。早在上世纪80年代学术前辈黄宗忠先生就指出,我国图书馆学的学术地位不高,学科发展缓慢,图书馆事业发展比较落后,原因是多方面,但图书馆学学科理论水平不高,特别是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的研究相当薄弱不能不是一个重要的原因[18]。而理论权威和学科泰斗吴慰慈先生也认为“理论的贫困”是中国图书馆学学科建设目前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因此,加强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是发展中国图书馆学的根本[31]。理论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道理,但理论的重要性强调一千遍一万遍如果不能转变成理论的自觉和行动的自觉也是无任何意义的。图书馆学理论的每一次进步虽然有外部力量的影响和作用,但绝不是外部所能强加,尤其像图书馆学这样内外部环境并不利于理论生长的情形下,理论的创新发展更多的是主体基于理论觉醒和理性反思的自觉自为。80年代图书馆学研究的思想主题是“光荣与梦想”,在图书馆学面临当代困境和危机的当下,我们应该继续传承和弘扬这种思想,再创图书馆学的基础研究辉煌。一是推进基础理论研究向纵深发展,不要仅仅只是停留在提出新的理论和学说,而没有持续的后续研究跟进,没有共同体的学术响应,这样就不能形成强有力的学术范式,理论范式是理论成熟和强大的标志,理论范式包括三个部分:不容怀疑的知识核心、若干如何应用核心知识于实际问题的典型范例,以及一些确定的需要进一步研究的发展领域[32]。二是加快图书馆学理论体系的重构,传统的图书馆学理论体系大都具有经验体系的色彩(不能揭示图书馆现象和本质之间、图书馆与社会之间、图书馆与人的发展之间的内在关系,理论上不具有普适性, 实践上适用范围不能超越经验本身),而且越来越不适应形势发展的客观需要,缺乏逻辑完备性、理论阐释性、科学预见性,已有不少学者就理论体系重构的必要性、原则性和重构思路做了研究和探索(如黄宗忠教授讨论了图书馆体系重构的必要性,重构的依据、原则及内容[33]、范并思教授提出构建面向职业的图书馆学理论体系[34]、盛小平教授提出构建以知识为中心的图书馆学学科体系[35]等),但理论体系重构无疑是图书馆学的重大理论课题,需要在全面、深入、系统的研究和多学科专家开放论证的基础上进行,仅凭一时冲动、突发奇想或者片面思维搞出来的体系是经不住逻辑和实践检验的。三是突破传统束缚和思维局限,处理好传统与现代、本学与西学及他学的关系问题,在择优传承、合理借鉴、批判慎思基础上大胆创新理论,不必妄自菲薄,不要放弃本质(“什么是图书馆学”)追问,不再做随波逐流的跟风者而要做劈波斩浪的弄潮儿,不再仅仅只是照着讲而应该接着说,不再仅仅只做跟班而要做领跑,努力在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上创造中国图书馆学理论体系、中国图书馆学派、中国图书馆学价值规范、中国图书馆发展的实践方案,以中国话语、中国智慧引领世界图书馆学潮流,确立中国图书馆学研究的国际地位和学术影响力。
多元化被认为是80年代中国图书馆学对理论格局的庄严选择,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多元化是80年代图书馆学研究留下的最宝贵的学术遗产。没有多元化就没有80年代的理论、理论形态和理论体系的多元并存的繁荣局面,没有学术多元化也将不会再有图书馆学的繁荣和发展。学术多元化是学术研究应有的思维形态,是认识客体复杂性、多样性、多变性和认识主体的视角、向度、层次、立场、方法等多样性的真实映照,没有绝对客观的唯一标准,只有相对合理的理性尺度,如果现象背后确实存在真实的本质,如果人类认识确实存在永恒不变的真理,如果本质和真理是人类理性认识的光辉顶点,那么通往本质和真理顶点的道路必然不止一条,因而学术主体完全可以从不同侧面、不同的路径和不同的方式逼近本质和真理;学术多元化是多元思维的现实体现,人类的思维大致有一个从一元思维、二元思维到多元思维的发展过程,相对于一元思维对差异、变化、他者的遏止和可能导致思想的暴力和专制[36]、二元思维必然带来的对立、矛盾、冲突、斗争,多元思维承认多样性、尊重差异性、倡导互补性、接纳特殊性,强调多元共生、包容互鉴,从一元思维到多元思维是人类思维水平发展和深化的必然结果;学术多元化是理论创生的必要条件,学术多元化是科学进步的推进器,学术多元化为科学研究者提供了充分的思想自由和进行科学研究的自由[37],学术多元化在价值层面上强调一种废除等级差异的均等性,以对一元论、二元论的怀疑为出发点,以建构每一作为个体的元在价值平面上的合法性位置为指归,且“引入谦逊的、宽容的、开放的理论立场,尝试着承认自身话语的有限性”[38],这就为多元理论提供和谐共生、开放对话、公平竞争、形成学派、创新发展的良好学术环境,学术多元化既是图书馆学研究的必然选择,又是图书馆学理论创新的必要条件。学术多元化并不只是简单的学术观点、理论学说的多样性,应该包括与学术研究密切关联因素的多样性存在和整体格局上的多元共生,既体现了学术研究在构成上的多向度、多层面、交互性和复杂联系,又开启了创新认识的多样性和认识深化的无限可能性。学术多元化的应然样态包括:学术研究主体(主体的文化、学科、民族、宗教、信仰、价值观念等背景)、学术研究导向(纯学术导向、社会需求导向、制度规划导向、西方学术导向、其他学科导向的学术研究)、知识理论形态(知识形态如学术观点、学术立场、思维向度、理论学说、理论范式、理论体系、理论流派等,理论形态如哲学图书馆学、理论或者理念图书馆学、实用或者应用图书馆学、实证图书馆学、功能图书馆学、循证图书馆学、制度图书馆学、人文图书馆学、技术图书馆学等)、学术研究主题、学术研究方法(哲学方法、一般方法、专业方法、实证方法等)、学术研究范型(定性研究、定量研究、学科研究、领域研究、理论研究、实证研究、比较研究、宏观研究、微观研究、跨学科研究、问题研究、综合研究、复杂性研究、文化研究、地区研究、后现代研究等)、学术研究层次(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发展研究)、学术研究成果形式(学术论文、学术专著、课题报告、智库成果等)、学术研究体制(个人独立研究、官方和民间机构研究、第三方机构独立研究、课题项目研究、开放合作性研究、课题招标研究)、学术评价体系(学术著述评价、学者研究和评价、学术研究现象和问题评价、学术评价主体、学术评价主体学缘关系和学术背景、学术评价指标、学术评价方法、学术评价标准、学术评价机制如同行评价/代表成果评价/社会效益评价等、学术评价机构)、学术激励机制(课题项目导向、课题项目资助、课题评奖、绩效考核、职级晋升、人员进修培训等)、学术创新体制(学术管理体制、学术评价体制、学术研究规范体系、学术监督和问责机制、学术组织体制、学位学衔管理体制等)的多元化。推进学术多元化,一是要尊重多元共生,多元化是学术研究的应然状态,要承认、尊重、宽容学术多元共生的现实,摒弃头脑中唯一正确的观念预设,正如马克思在《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一文中说:“你们赞美大自然悦人心目的千变万化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和紫罗兰散发出同样的芬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形式呢?”要允许有人仰望星空、有人关注现实,允许有人科学探究、有人人文思索,允许有人现代、也有人后现代,坚信多元学术如同颗颗露珠“在太阳的照耀下都闪耀着无穷无尽的色彩”[20]。二是要鼓励多元探索,21世纪是一个倡导多元、尊重个性的时代,事实上多元学术之间并非矛盾对立、水火不容的,它们之间有着内在的逻辑的历史的联系,图书馆学研究中的各种学说、流派只是从不同的侧面、用不同的方法对图书馆现象所进行的研究,任何一家之言一种学说一种范式都无法单独回答和完美解释图书馆学的所有问题,但它们之间又是可以互补互鉴、相互支撑的,只有从多元的视角才有可能实现对完整图书馆现象的真实理解与全面把握,达到对图书馆现象和社会活动本然的事实世界与价值世界的真实还原。三是要加强学派建设,总结世界学术史我们不难发现,绝大多数的学术创造都是在学派中产生,学派都是原创性思想的集体生产者[39],学派的意义从共时性的角度来看,它可以通过不同成员的具体立场观点的互补性来使这个空间得到扩展;在历时性的维度上,学派能够通过代际间的承继和超越关系不断实现学说的可能性空间[40],而且学派之间的相互竞争,使得科学共同体会设法提高或修正自己的理论,从而促进了科学进步。图书馆学史中真正的学派只有美国的芝加哥学派,而中国还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学派,中国不乏学说、理论,但各种学说、理论充其量只能算是学术流派,因为各种学说、理论大多数只是提出而并未持续深入研究下去,没有形成共同体认可的学术范式和纲领,学说、理论的提出者还算不上学派领袖,也没有大批理论追随者。理论学说是学派的“核”,也是学派之源,加强学派建设关键还是加强理论创新,形成强大的理论和理论研究群体。四是要积极营造理论多元发展环境,要积极营造保障学术自由、尊重多元创造、包容多元理论、鼓励多元竞争、开放交流互鉴、弘扬学术诚信、充满活力和创造力的学术发展环境,形成有利于图书馆学者成长和创造力自由发挥、有利于多元理论创生、有利于学派生长、有利于抑制浮躁和学术腐败的学术生态。
干成任何事情最基本要求是要有持续不变的兴趣、持之以恒的专注、持久不怠的精神、坚持不懈的努力,这其中精神的作用不可忽视,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精神的力量是能使主体在思想意识、思维活动和一般心理状态中产生出自信、自强的激情与活力,并转化为理想信念、执着追求、勇气胆量、胸襟气魄、品格修为、价值取向、认知能力等。科学研究是创造性的思维活动,是长期艰苦的科学探索,更需要有一种崇高的精神和高尚的品格。科学研究精神包括体现在科学研究活动中的科学精神和体现在科学研究工作者(科学家、人文社会科学学者)身上的精神品格。前者是科学研究活动中一般意义上的科学的精神特质,科学精神范畴很宽泛,包括理性精神、探索精神、求实精神、开放精神、进取精神、创新精神、批判精神、宽容精神、民主精神、协作精神、献身精神等,而美国科学社会学家R·K·默顿将其概括为普遍主义、公有性、无私利性以及有组织的怀疑等。后者是科学研究工作者在科学研究活动(或者治学)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一种精神气质和品格修为,范畴更加宽泛,包括价值取向上的求真、求实、求新、求善,性格特征上的好奇、敏锐、慎思、自信、坚毅,包括认知偏好上的严谨、理性、质疑、批判,习惯行为上的专注、执着、坚守、进取、敢为,品格修为上的安于清贫、甘于寂寞、淡泊名利、甘为人梯、天下情怀、无私奉献等。通过前面对图书馆学发展历程的历史检视,我们既欣慰地看到经过几代图书馆学人的艰辛开拓已取得了不少可喜成绩,但也应该看到图书馆学的发展还不令人满意,距离图书馆学人的期待和梦想还有很大的距离,特别是还面临不少困难和问题,图书馆学理论创新和发展的任务仍然十分艰巨。作为起步相对较晚且理性先天不足、学科发展的内外环境很逼仄、又面临当代困境和危机的中国图书馆学来讲,可以说是处在发展的十字路口,是继续前行还是止步不前?是创新发展还是消极沉沦?是勇敢担当还是麻木懈怠?是困境突围还是继续深陷困局?是学科坚守还是被他学溶蚀?是着力理论创新还是继续固守传统?是从学科丛林中胜出还是被逐出?相信每个有良知和责任感的图书馆学人都会理性地选择前者。创新和发展是全体图书馆学人的共同使命,当然包括第三代图书馆学家,第三代图书馆学家有责任和义务将这个使命历史地传承给新生代,并培育好新生代。应该说在开放多元、科学文化繁盛的今天,我们有着前辈无法比拟的学术环境和创新条件,前辈已经为我们打下了良好的学术基础,现在最缺乏的就是一种精神,而图书馆学理论的繁荣和理论的突破需要精神的力量。目前图书馆学术研究看上去一片繁荣,但繁荣的只是“术”而非“学”,理论研究存在深重的隐忧,理论界总体精神不振、悲观颓废、理论研究日趋式微,呈现喑哑、萧条、萎靡、迷茫、窘困、无奈、无为且无力的状态。这种精神状态的不振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客观上有图书馆事业发展的低谷、市场经济改革的深入和利益格局的调整、现代网络信息技术的冲击和后现代思潮的消极影响等,主观上有主体对图书馆学理论创新的长期性、复杂性、艰巨性估计不足、对图书馆学的特殊性(尤其是对学科研究对象、学术研究传统、当代境遇的特殊性)缺乏深刻认识、学界和业界整体对理论的漠视、抵制、责难的心理打击等。这种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蔓延发展至今,毫无疑问不能再持续下去了。面对特殊时期和特殊的现实,我们需要有特别强大的精神和意志去战胜前进道路上的一切困难和内心不断作祟的敌人。我们可以从人类伟大的科学家、思想家和学术大师那里找到一盏思想的明灯,我们还可以从图书馆学学术前辈那里汲取前行的力量。图书馆学术前辈们在为我们创造和积累丰厚学术资产的同时,也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遗产。这既是图书馆学创新发展的理论基础,也是推动图书馆学创新发展的精神力量。一是要大力弘扬学术前辈不畏艰难、勇于担当、锲而不舍、不辱使命的使命精神,做图书馆学理论的开拓者、构建者;二是要大力弘扬学术前辈辩证(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求真与求善、科学与人文)、批判(质疑、反思)、包容(承认多元、包容异见、尊重异质思维)的理性精神,做图书馆学理论的探索者、创新者;三是大力弘扬学术前辈持之以恒、心无旁骛、学术志业、执着专注、永不言弃的执着精神,做图书馆学的坚定信仰者、毕生守望者、执着追梦人;四是要大力弘扬学术前辈淡泊名利、安于清贫、甘于寂寞、潜心学问、谦和低调、甘为人梯的奉献精神,做图书馆学的耕耘者、奉献者。
(来稿时间:2017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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