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娟林 (喀什大学人文学院 844000)
帕蒂古丽(1965——),维族作家,出生在新疆塔城地区沙湾县老沙湾镇大梁坡村,在浙江余姚生活了二十多年,她是为数不多用汉语书写的维族作家。已发表散文集有《跟羊儿分享的秘密》、《混血的村庄》、《隐秘的故乡》、《散失的母亲》和长篇小说《百年血脉》。
在经济全球化、人类命运共同体、民族交融这种大时代背景下,各个国家、地区、民族之间交往愈加频繁,文化的多元差异愈加显著。“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是我们现阶段必须面对的认同问题,本文试对帕蒂古丽的散文《苏醒的第六根手指》中的文化身份认同加以探讨。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国与国之间、地区与地区之间的文化交流传播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不同国家民族作家的作品会在不同的人、时代和境域之间进行“旅行”。《苏醒的第六根手指》向我们展示帕蒂古丽作为一个维族和回族混血儿(父亲是南疆喀什的维族,母亲是甘肃天水的回族),上大学之前生活在沙湾县大梁坡村,村里汉、回、维、哈等多个民族共居,发现各民族之间存在的一些认同难题,生活所迫辗转到内地谋生,身份的独特性让她敏锐地觉察到疆内与内地之间也同样存在认同的问题。认同是“在社会情境中,个体对其他个体或群体的行为方式、态度观念、价值标准等,经由模仿、内化,而使其本人与他人或团体趋于一致的心理历程。”由于作者的混血身份造就她与别的小孩与生俱来的外貌、语言差异,给作者带来了一系列童年回忆。不论民族间通婚出于何种目的,真正意义上的民族通婚可上溯到汉高祖和匈奴的和亲政策。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作者所处的小山村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混血儿在当地被看成是一个异类,只有叼着大烟袋的山东女人觉得“二转子”聪明漂亮。从那时起,帕蒂古丽意识到自己与别人存在差异,甚至自觉到自己和本民族的同胞的不同。族际通婚不仅反映民族之间的关系状况,也影响民族人口的发展,汉代的民族通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在各种阶层间发展,由最初皇室联姻发展到新时期平民阶层的通婚,最后族际通婚状况甚至成为测度民族关系和民族融合程度的重要方面。
根据中央民族大学周婧硕士论文提供的相关数据,在新疆与维族通婚的主要民族有柯尔克孜族、塔吉克族、乌孜别克族和塔塔尔族,塔塔尔族与哈萨克族通婚最多,通婚率为43.49%,乌孜别克族与哈萨克族的通婚率也高达10.68%。塔塔尔族与维族通婚数据较少(数据来源:根据国家统计局第六次人口普查资料(未公开数据)计算得到),可以初步推算维族与回族的通婚率可能更低,维回低通婚率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作者出生时期已然是事实,所以村庄里的“二转子”不受待见。为摆脱“二转子”这种侮辱性的称呼,她曾尝试性的将自己的黄头发睫毛眉毛统统染成黑色,但是与生俱来的先天性特征是无法经过人为的改造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在没有正确的认知下,未能审视自身的独特性,盲目改造外貌来融入其他民族是一种自卑的表现。更深层的原因是对自身的混血身份没有正确的理解,对混血文化缺乏客观的认识。帕蒂古丽带着自己的文化身份逃离家园来到江南水乡,嫁到余姚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但异乡人的疏离感紧紧缠绕着她,正如她所说:“我在任何一种文化中都显得格格不入。”但她在大漠生活和水乡生活不同的文化中不断地平衡自己。帕蒂古丽不但能够写出《笔蘸姚江》、《嫁到江南》这样的散文,唱出第二故乡的姚剧,还能创作“大梁坡系列散文”。
《苏醒的第六根手指》入选《中国散文年度佳作2013》,长了六根手指的校长女儿,她的“第六根手指”是看得见的、与生俱来的残疾,而作者的“第六根手指”不止是生理方面的差异,背后包括民族文化和身份认同的心理矛盾。“第六根手指”每个人都有,在有些人身上表现出显性特征,在有些人身上则表现为隐性特征,而隐性特征比显性特征更为隐晦神秘。如鲁迅的《阿Q正传》中所写,阿Q不只是简单普通的一个个体,他更是成千上万中国人的缩影,阿Q代表具有国民劣根性的国人的集合。像作者这种特殊身份的混血儿,现实生活中肯定不止作者一个人,在特殊的时间和空间中,人们对混血儿这个群体的歧视和认知偏差,就是歧视发出者无形的、隐性的“第六根手指”,而被歧视者的“第六根手指”是有形的、显性的。对歧视发出者而言,“第六根手指”是对他人进行人身攻击来填充自己内心的满足感、以伤害他人为代价获取自己所谓的成就感;对被歧视者来说,“第六根手指”是指对自身特点没有准确的认知的情况下,受他者不正确描述的影响,从而无法正视自身现已存在的特点。某种程度上讲,被歧视者也是歧视的发出者,被吃的同时自己有可能就是下一个吃人的人。散文中校长的女儿自己有“第六根手指”,也加入了同学欺负“二转子”作者的行列,连这个有“第六根手指”的孩子也没去理解、包容。作者赴宴时看见朋友六指的儿子,明知道孩子的不安自卑,仍然无法抑制内心的欲望去偷窥。人性的恶在好奇心的引诱下慢慢的滋长,童年同学们对“我”的伤害,我在看似有意实则无意的瞬间加在了同事六指的儿子身上。
作者带着固有的文化身份从大漠逃离到江水乡,本以为转换空间来到跟以前完全不同的文化场域会淡忘自己的混血特征。但是下一代的身上早已深深刻上了烙印,儿子被班上同学称为“切糕王子”,彻底击碎了作者的幻想,逃无可逃只能认可自己的混血身份。混血身份是作者的“第六根手指”,而对“第六根手指”的认同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艰难探索和未完成的过程。鸦片战争以后中国被迫打开了开放的大门到二十世纪的五四运动,中西方的文明在不断地进行碰撞交流。中国人在学习西方文明的同时也在用传统文化去抵制消解入侵的西方文明,这就造就了中国人既自卑又自大的心里。对中国来说,“第六根手指”就是西方的入侵。我国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受到西方“文明等级论”的影响,一直以西方为中心,逐渐不自觉地形成了单向的民族文化自卑心理。近年来随着我国的综合国力的提升,这种自卑心理得到了扭转,我们反思现代化、工业化、科技化进程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后果,过分的追求物质、忽略人的主体价值、破环生态文明等等,所以我们探索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道路,不仅提倡“以我为主,兼收并蓄”、文化自信,还为世界提供了可借鉴的中国模式。
霍尔受马克思主义、精神分析和后结构主义的影响,建构了认同理论。他认为认同问题的核心就是主体问题,是主体在特定社会——文化关系中的一种关系定位和自我确认,一种有关自我主体性的建构和追问。帕蒂古丽在文中引述弗洛伊德的话说,一个主体吸收另一个主体的某个方面之后,根据那个主体提供的模式,全部或部分地被改造。作者在疆内疆外辗转生活,深受多种文化的侵染。就生活方式来说,河姆渡的米代替了新疆的馕、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换成了四明山的笋干菜和丈亭的杨梅。精通了父亲认为世界上最难的语言,帕蒂古丽按照余姚的生活方式生活,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有汉族的名字,她现在就是江南水乡的她,每年探亲回到新疆又是个“本土者”加“出走者”,她是不同于“本土者”的新时代生活的追求者。帕蒂古丽的身份是在一系列认同过程中形成的,用她自己的话说“新疆的沙枣树移植到余姚,居然也活了,而且活得很好。”从交流方式看,帕蒂古丽跟南方的一位女性朋友讨论问题时,非常自然的用国话而不是用母语表达自己深刻复杂的思想,她自己明显地看到了自己的“第六根手指”,但朋友在特定的场合是看不见这根手指的,若作者没有国语这根手指她们的谈话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帕蒂古丽做梦梦到血脑海里对应的是“呕心沥血”而不是海娜汁,学到“亡羊补牢”就让父亲去检查羊圈,对一种文化的后天学习可以影响人的思维方式,也可以从此种文化中获益,自然而然就会对有益的文化产生心理认同。
《苏醒的第六根手指》中描写的现象、思考的问题和表述的诉求不是某个民族独有的,而是具有普遍色彩的共同意识。帕蒂古丽用超越民族的姿态来写作,没有局限在狭隘的民族视角,看的问题高度是从全人类的利益出发。讲述自己身份分裂的痛苦到对身份认同的故事,呈现了为多元一体文化所做的努力,是多民族融合的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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