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市天一阁博物馆 浙江宁波 315010)
张寿镛(1876—1945年),字咏霓,号伯颂,别署约园,浙江鄞县(今宁波市)人。藏书家、教育家、文献学家。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举人。民国间历任浙江、湖北、江苏等省财政厅长、财政部次长。创办光华大学并任校长。其约园藏书达十六万卷。著有《约园杂著》等。其所编《四明丛书》八集一百七十八种、一千一百七十七卷,是宁波历史上规模最大、编印最精的丛书,是浙江文献的渊薮,也是中国丛书史、文化史上的杰构。
近年,天一阁博物馆在整理未编书和民国旧档时发现了一批有关张寿镛的稿抄文献,主要内容是张寿镛的书稿、诗文稿及友朋信札等,其中未编书部分曾按不同的主题整理出版①。这批文献中内容最集中的是张寿镛编刻《四明丛书》的相关稿抄文献,对研究《四明丛书》的编纂和刻印具有重要价值。我们利用这批文献,从丛书筹划、文献搜集、丛书编纂及丛书刻印4个方面对《四明丛书》的编刻经过进行新的探讨。
张寿镛筹划编刻《四明丛书》,发愿于民国初年,相助筹划者有张美翊、冯贞群等十余人,这在《四明丛书凡例》及《约园杂著续编》等已出版著作中均有记载,故前人研究已涉及②。但具体如何筹划、筹划方式及筹划经过如何,则大多不甚了了。这次新发现的文献中恰有两种涉及《四明丛书》的筹划。其一为张原炜(1880—1950年)致张寿镛手札:
廿日言别,到沪后,晤君木,谈及《四明丛刊》,渠极愿共襄斯举。廿三日自沪返甬,走访孟颛,商量着手办法,诸与老丈所言多吻合处。唯前所发函尚未接到,想为邮寄所误(原注:让丈处未去过,大约亦未接到也)。刻书体例就管见所及,略拟五、六条奉上,幸裁正之。兹事草创伊始,缓则惧其无成,急又恐其失当。
信中“君木”指冯幵(1874—1931年)③,冯氏字君木。“孟颛”即冯贞群(1886—1962年),冯氏字孟颛。“让丈”指张美翊(1856—1924年),张氏字让三。三人均为宁波近代颇有影响的人物。写此信时张美翊尚在世,可知当在1924年之前。又其下文提及张原炜未能参加当月举行的浙江省议会第三次临时会,按浙江省议会仅民国十二年(1923年)举行过三次临时会,其余年份只有一次或二次[1],可知此信当写于1923年。这段文字中值得注意的有以下几点。
(1)此时丛书的名字可能尚未完全确定,故信中称之为“四明丛刊”,而不是“四明丛书”。张寿镛正式编纂《四明丛书》第一集始于民国十九年(1930年),距此尚有七年之久,书名未定也在情理之中。
(2)张原炜对于丛书筹划,既能提出自己的观点,即信中提及的体例“略拟五、六条”(此体例内容尚未发现),又起到了居中联络沟通的作用。1923年张寿镛尚在浙江省财政厅长的任上,身处省城杭州,公务繁忙,而参与丛书筹划的诸人,多在宁波、上海,如关键人物张美翊、冯贞群均在宁波,彼此交流不甚方便。而张原炜为浙江省地方议会议员,经常到杭州开会,同时又不用常住省城,故经常往来杭、甬之间,正是居中沟通的最佳人选。而且张氏显然对此事很热心,不仅在家乡宁波筹划,还去上海联络乡贤。显然,有张原炜居间沟通,较之仅凭张寿镛书信联系,效果更好。
(3)冯幵也参与了前期的筹划工作,这一点尚未见有文献提及。虽然目前并不清楚冯幵具体提出了什么建议、做了哪些工作,但从信中所云冯氏“极愿共襄斯举”来看,冯氏应该不会毫无建言,至少他是很支持的。
(4)张寿镛编刻《四明丛书》最早发愿于民国初年,至民国十九年(1930年)开始着手编纂,其间长达十余年中,丛书的编纂处于何种状态,以前学界是不甚清楚的。这封信则提供了一些很具体的信息,由此我们知道,这段时间工作并未停顿,而是有着很切实的进展,如张原炜多方奔走联络,并提出丛书体例五、六条。
另一种文献为张世杓(1879—1958年)致张寿镛手札,其中转述了冯贞群关于丛书编纂的几条原则:
以该书之价值为第一,至于感情方面及个人嗜好,均应置为后图。否则数十年之后,价值日减,则个人现在只努力,亦归徒劳。
其书务求最足之本。各家藏本往往钞写未完,或因忌讳残缺不完,故当努力搜求完足之本。
校订务求精善,脱讹之处力求订正。
冯贞群所提的三条,涉及丛书选目的基本原则,第一条是从内容方面来说的,后两条则是版本问题。这是丛书编纂之前需要考虑的凡例问题。而后来刊行的《四明丛书》第一集卷首《四明丛书凡例》第二、四、八条,恰可与这三条相对应。
文献搜集是编纂丛书的第一步工作,很多时候与丛书筹划同时进行。文献搜集为丛书的编纂提供基本的材料,从根本上、源头上决定着丛书质量。从这批文献看,张寿镛的文献搜集工作主要可以分为两部分,一是编纂专题目录,即编纂有关宁波文献的书目。即目求书,按图索骥。这是文献搜集工作的第一步,也是成规模的文献搜集办法。二是通过各种途径零星获得文献。
首先是编纂专题书目。作为版本目录学专家,张寿镛深谙文献整理工作以目录为先的道理,因此他围绕《四明丛书》编纂了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书目。这些书目中规模最大、为学界所熟知的是《四明经籍志》,已分别有影印本和整理本问世④。但除此之外,在张寿镛编纂《四明丛书》、搜集文献的工作中,还产生了一些其他相关书目,学界尚不甚了解。这些书目大致可分为三类⑤。第一类是不甚完整、带有草目性质的宁波地方文献目录。如《四明著述者》《四明遗书存佚》等书目,前者以人系书,包括从汉代至宋代宁波地区二十位作者的著作。后者包含一百十四种宁波人著作。第二类是从官私书目或藏书家藏书中整理出来的宁波著作,如《清四库著录四明书籍目录》《慈溪沈氏抱经楼藏甬人著作》《吴兴刘氏嘉业堂藏书楼藏四明先哲著述草目》《张之铭所藏四明先哲书目》等书目。第一种源自《四库全书总目》,包括四库著录书目和四库存目两部分。后三种分别出自宁波藏书家沈德寿抱经楼藏书、湖州藏书家刘承幹嘉业堂藏书和宁波藏书家张之铭藏书。第三类是某一家族或个人的著作目录,如《屠氏书目》《梨洲著作目录》等书目。前者是宁波屠氏家族著作书目,后者是黄宗羲著作书目。
其次是通过各种途径零星获取文献。大概可分为4种情况。
(1)第一种是通过藏书机构搜集宁波文献。如1933年5月12日国立北平图书馆采访部中文采访组致鄞县文献委员会手札一通,谈受鄞县文献委员会委托向东方文化筹备处抄录徐时栋《四明丛集》之事,并附账单。据此可知此次共抄录《四明丛集》中文献十六种一千零十页,合计纸张费、抄费、校费一百零二元三角二分。账单中详列每种书之页数、字数、抄费、校费。而据《四明丛书》第二集《现成话》张寿镛跋可知,鄞县文献委员会是受张寿镛委托办理此事的,《现成话》即此次所抄书之一。
(2)第二种是通过书店搜集宁波文献。如张寿镛第五子张芝联致张寿镛手札,列出书肆送来宁波人著作《樗庵存稿》《今白华堂文集》等7种,每种均注明价格及简单提要,后云:
以上七书未悉大人何种已有、何种需购,请谕示,俾与书肆接洽、讲价。如日子过长,恐又将涨价。男允其以十日为期,十日后方可售与他主。敬请早日赐谕为盼。
张芝联时在北平中法汉学研究所工作,北平书业发达,便于搜集文献。
(3)第三种是个人提供其先人遗著。如童葭青致张寿镛手札一通,云将其父童赓年(慈溪人,号柘叟)遗稿八种十七册送给张寿镛,并附八种书之目录,目录上有张寿镛手书五字“童柘叟遗墨”。又如宁波律师陈宗勄致张寿镛手札一通,提到曾将祖父遗著交给张寿镛,以供其收入《四明丛书》。
(4)第四种是藏书家或业界朋友零星提供宁波文献。如张元济致张寿镛手札一通,云送给张寿镛宁波人张子中著《醯鸡鸣瓿》明刻残本一册,与张寿镛所藏一册为同一种书。此书二册今藏中国国家图书馆,乃张寿镛身后家属所捐约园藏书之一。其第一册为张寿镛原藏,第二册有张元济跋,即张元济送张寿镛者。又如傅增湘致慎斋手札一通,询问张寿镛是否需要徐时栋旧藏抄本《四明它山图经》,有人委托出售。再如赵万里致张寿镛手札一通,提供了《白斋集》《攻媿集》《张文定公集》等宁波文献的信息。又如董启俊致张寿镛手札,推荐张可久、任昱、汤舜民等人作品,并提供比较详细的版本信息。
在新发现的文献中,还反映出文献搜集中的成本等问题。前引委托国立北平图书馆搜集书籍的抄录等费用是比较简单、直接的成本,另外还有一些其他形式的成本,或者说文献提供者提出的要求。比如《四明丛书》第一集所收周容《春酒堂遗书》使用的是冯贞群的整理本,此书张寿镛序仅云冯贞群“出其所编遗书”“尽心以收先生(周容)之书”,冯贞群总目后题识也只说“约园(张寿镛)来访遗书,爰出 山(周容)之作,趣其付梓”,都没有提到冯贞群提了什么要求或张寿镛为此整理本付出了什么成本。然在前引张世杓致张寿镛手札中,提到了冯贞群对使用其整理本的要求:
《春酒堂遗书》四种,坊间铅板编辑既不全,且遗漏舛误不少。此书孟颛颇费心力,搜检凡数易稿始成。据云诗胜于文。杓要求录副,尚未允诺。渠所希望此书速刻,刻时对渠条件如下:
(一)渠所校订,费力之处,不得没之,且防止他人之袭取。
(二)于短期间将此书印出,即排入于《四明丛书》甲集之中。
(三)印成后,加印二百部单行本送他,以便他赠送于人,即作为此项稿本之酬劳。
以上系渠所希望,不知尊意如何?如相合,可由公亲笔致函保证上列条件,专人送申也。
当张世杓提出要抄录冯贞群的整理本时,冯氏没有答应,而是提出了3个条件,第一条要求保证著作权不受侵犯,第二条要求尽快出版,第三条要求以二百部样书抵稿酬。冯氏在此书上花费了很多心力,付出了大量劳动,提出要求是可以理解的。而对于张寿镛来说,这些都是要认真对待的问题。后来《春酒堂遗书》收入《四明丛书》第一集率先出版,卷端署“慈溪冯贞群孟颛编”,前两条要求都满足了。至于第三条,目前还没有材料表明是否完全执行。
前引童葭青致张寿镛手札,送上其父童赓年著作十七册,同时也提出了诉求:
世姪窘困如斯,度日如年,光明之望,维我公之垂怜。否则古稀之母,同填沟渠,不肖莫甚矣。恳赐款小厂可也。
言辞很可怜,如果张寿镛不在经济上予以接济,他们母子就活不下去了。张寿镛既然收下了书稿,则不能不有所表示,实际上也相当于购买了,因是故人之遗孀孤子,恐怕价格还不会太低。
文献搜集中还有一种情况,个人将先人遗著交给张寿镛,但由于各种原因,如著作未完,需要重新编纂,或著作本身价值不大,最后未能出版,有人就会将书索回。如前引陈宗勄致张寿镛手札,主要就是索还祖父书稿的,因其书一直未能出版。这是向个人征集文献可能带来的问题,不是所有书稿都能达到出版要求。这也是张寿镛在文献搜集中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除了个人送来的先人遗著之外,通过其他各种途径搜集来的宁波文献,最终未能出版的还有不少。除了前述著作未完成、价值不大等原因之外,没来得及出版也是一个原因,《四明丛书》原计划出版十集,最终只出版了八集。这些书如《会稽先贤祠传赞》《舲草》《三全韵》《历代河渠考》《陶陶轩诗集总抄》《句章摭逸》《四明摭余录》《四明余话》等均是⑥。
对于丛书编纂而言,选目确定以后,主要就是文本编辑、校勘问题,这直接决定着丛书的质量。此外还有序、跋的撰写,也是反映编纂水平的重要内容。
文本编辑,主要是编成足本,即《四明丛书凡例》第四条,亦即前述冯贞群关于丛书编纂原则的第二条建议所言者。这就要求编者广泛搜集各种不同版本,加以比勘,校出文本最足最完整的版本。比如《春酒堂遗书》,张寿镛在序中感叹以前没有读到全本,前引张世杓手札也特意指出坊间流传者内容不全,而冯贞群数易其稿,才编成全本。还有一种情况,其书早已散逸,需要重新辑佚成书,如《虞秘监集》,即张寿镛所辑。这批文献中有稿本《虞秘监集》二册,可以看出其辑佚、编纂过程[2]1-4。
文本校勘,主要是校正文本讹误,即《四明丛书凡例》第八条,亦即前述冯贞群关于丛书编纂原则的第二条建议所言者。如夏启瑜致张寿镛手札一通,专门讨论华夏《过宜言》文字校勘问题:
过宜先生(华夏)文辞诡奇,僻奥难明,明季有此体格,而先生实尤甚。加以抄写舛谬,往往不可思议。弟处既无旧稿可对,又无他书可以互证。即间有几处更正,不过纠抄胥之误,何足以言校勘!所作之跋准拟抽下,公自撰以归一律。惟意所未安者,钩勒以识别之,此法尚属可采。另附格式一纸,可交抄手,切勿遗失为要……《过宜言》有介乎可解不可解者,尚未尽加钩勒,卷次亦未敢强分。最好请藏书多而嗜书又笃者覆核之,幸甚幸甚。
其中交待了夏氏所校情况及其对进一步校勘的建议。《过宜言》收入《四明丛书》第二集。又如沈祖绵致张寿镛手札一通,谈全祖望《读易别录》的校勘问题。《读易别录》收入《四明丛书》第四集。
《四明丛书》中每种书均有张寿镛所撰序,部分书有张寿镛跋。这些序跋的底稿大多可能都已散失。新发现的文献中保存比较多的是第二集的序跋和第七集的序稿。其中第二集序跋最多,包括七篇序、六篇跋,有些序跋既有手稿,又有修改稿,有的还有第三稿,合计不同版本之稿共二十篇。除了其中一篇为何刚德所撰第二集之跋外(有两稿),其余均为张寿镛所撰。有五篇为张氏手稿,其余修改稿正文为他人誊写,修改之处为张寿镛手迹。如《六经堂遗事》序、跋均有三稿,即手稿、二稿、三稿。《六经堂遗事序》手稿第一句作“明自成、弘以至正、嘉”,二稿此句加删除符号,三稿已无此句,而作“有明之季”,后来正式出版的刻本则与三稿同。其他手稿与修改稿情况大多与此相类。第七集序稿存六篇,加上第七集总序、后序共八篇,均为张寿镛手稿,满篇涂抹修改,与第二集相近[2]53-58。从这些稿本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出张寿镛撰写、修改的过程,也可见张氏编纂《四明丛书》之劳费心力。
丛书的刊刻和印刷,相当于进入出版流程。此次新发现的文献中有关信札和文稿揭示了这一流程中的许多重要信息。
首先,这一阶段协助张寿镛负责编校、出版事务的主要人物是施维藩,其工作地点在湖州南浔刘承幹嘉业藏书楼。施维藩(1897—1944年),字天游,号韵秋,浙江海门人。1925年至1937年在南浔嘉业藏书楼工作,曾任嘉业藏书楼编目部主任[3]222-223,252。《四明丛书凡例》末条云:“海门施君韵秋总任勘校,尤尽心焉。”新发现文献中有施维藩致张寿镛手札八通、施维藩致张有伦手札两通,信札用纸为嘉业堂专用信纸,信纸左下方栏外印“南浔嘉业藏书楼用笺”九字。据信中内容,《四明丛书》第一集尚未出版,当均写于1931年或稍前。信中所谈均为《四明丛书》编校、刊印之事。施维藩由张寿镛专门聘请,有比较优厚的薪金。施维藩四月二十五日致张寿镛手札云:“维藩猥荷諈诿,自当力图报称,岁糜厚俸,已感不安,前赐皕金,万难拜领。”显然,除了每年的固定工资之外,张寿镛还会不定时给他奖金。
其次,承担《四明丛书》刊刻业务的有南京姜文卿刻书处和扬州周楚江刻书处。姜文卿,清末民国南京著名刻工、刻书店老板,其店铺在南京东牌楼党家巷。其子姜瑞书(字毓麟)承父业,抗战胜利后继续营业[4],为南京市刻字印章商业公会负责人[5]。周楚江,扬州刻书者。姜、周二人皆曾为刘承幹嘉业堂刻书[3]151-152,这很可能就是张寿镛将《四明丛书》出版工作放在嘉业堂的重要原因之一。张寿镛曾致姜文卿手札一通,谈《春秋集注序》的修改问题[2]62-64。施维藩九月十日致张寿镛手札云:“宁、扬两刻书处接电后,均以快邮见覆,扬州一信顷始收到,两处书版安全无恙。”又施维藩五月二十六日致张有伦手札云:“刻书处以书既刻成,钱已领到,修板每迟迟不理,此最可恶。已分告姜、周,接到校样后,务于短时间内将板修好。”其中“宁”“姜”即南京姜文卿刻书处,“扬”“周”即扬州周楚江。张有伦(1887—1962年),别号秉三,浙江吴兴人,曾任松江税务局局长、国民政府检察院参事、上海文史馆馆员[6]。《四明丛书凡例》最后一条提及“吴兴张君秉三首先赞助”。
第三,《四明丛书》刊印的基本流程是先在南京、扬州刻好书版,再运到南浔嘉业藏书楼刷印。新发现文献中有一册稿本《四明丛书第二集序跋》,其中《陈忠贞公遗集序》有张寿镛手批:“此序即刻,将全书板即俟齐定日运南浔。寿镛,十一月廿七。”又施维藩手札中多有南京姜文卿寄印样之语,如七月七日致张寿镛手札云:“姜刻书处端节所交各书有修成红样七册……《畏斋集》卷四、《积斋集》卷三、四,请将红样寄还。”可知其大致出版程序为:原稿送到南京、扬州刻书处,初步刻好书版,刷印出红样,寄到南浔施维藩处,进行校对或校勘,施维藩再将其寄到上海张寿镛处,请张看过,再由施维藩将校改之处统一寄给刻书处修改。由前引施维藩致张有伦手札可知,刻书处对修版往往不太积极,需要督促。刻书处将书版修改好之后,将“齐定”的书版运到南浔。丛书的正式刷印工作应该在南浔进行。
第四,《四明丛书》第六、七集很可能是在上海印刷的,在南浔印刷的是第一到五集。二者的差别是,前五集出版于1937年以前,第六、七集出版于1937年战争爆发以后。而1937年以后,施维藩也去了上海[3]252。新发现文献中有一件《〈四明丛书〉在沪开印计划书》:
(一)购纸。文康京庄苏州纸号有五件,上海惟南京路北洪泰有一件,该号允往产地订购,二三个月陆续交货。
(二)运板。试运《纯德汇编》已安全到沪,拟将第六集未修之板陆续启运,已修者最后运出。
(三)修板。板片运到千片左右,即雇工二名来沪修补。
(四)赁屋。运来板片暂存尊处,或指定其他处所,俟修板开始时,赁屋一小幢,或平屋二三间,为藏板室及工场等用。
(五)印书。板片修至相当时期,即雇印工二名开印。部数最少五十部,否则扯算成本太不合算。墨汁用具亦由南浔运出。
(六)期限。及今赶运板片,三月中开始修板,五月初开始印刷,七月中第六集成书,十月中第七集成书。非常时期进行,或未能如预期之顺利。惟国历年内总可全功告成。
(七)费用。六、七两集各印五十部,约共需费三千元,每部扯合成本三十元。
这份计划书是否完全执行,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不过其中《纯德汇编》一书已经提前运。再从下文提到的第六集印刷情况看,计划应该是比较顺利的。按《张约园自定年谱》,第六、七集分别成于1939年、1941年,而第(六)条中有“非常时期”云云,且张寿镛去世于战争结束之前,可知印刷应该就在战争时期,可能在1941年或稍后。从第(一)条购纸可知其时纸张不容易买到。计划书中也透露了当时印书的一些细节,比如印书的成本,第(七)条云每部三十元,《四明丛书》第六、七集每部均在六十至七十册之间,则每册合零点五元。又第(五)条提到至少刷印五十部成本上才划算。从第(五)条“墨汁用具亦由南浔运出”来看,书版应该也是从南浔运出的。
第五,从《四明丛书》第六集的部分书籍来看,其印刷数量大多为一百五十部,少数为五十部,极个别为三百部。古籍的印刷数量一直是研究中的疑难问题,因为绝大多数古籍都不会标明印量。《四明丛书》的印量也未见有人提过。比较幸运的是,新发现材料中有两张第六集已经印刷的十六种书的清单,其中《穹天论》《虞征士遗书》《颐菴居士集》《四明宋元僧诗》《纯德汇编》《甬东正气集》《四明诗干》《大衍集》《约仙遗稿》《四明人鉴》《养园剩稿》等十一种印一百五十部,《全校水经注水道表》《明明子论语义疏》《贞白五书》《留补堂集选》等四种印五十部,《劝忍百箴》一种印三百部。
《四明丛书》在宁波、浙江乃至中国文献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但其编纂和刊印的一些细节却一直不甚清楚,主要是受到文献的限制。这次新发现的一批文献,对推动研究具有重要价值。但这批文献比较零散、很不系统,比如施维藩和张寿镛有关工作通信,只有较早一年的,其后数年均无。《四明丛书》各集序跋稿,也只有第二、七两集的一小部分,大多数均无。因此有些问题,如1937年以后施维藩及刻书处的工作情况等,还需要新的文献材料和进一步的研究。
注释:
①其中有关《四明丛书》者,整理出版为《天一阁藏〈四明丛书〉珍稀文献图录》,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其中的张寿镛手稿,整理出版为《天一阁藏张寿镛手稿》,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两书所收皆是在未编书中发现者,至于民国旧档部分,则为此后发现。
②如俞信芳《张寿镛先生传》,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第224-226页;徐小燕《张寿镛及其〈四明丛书〉研究》,花木兰文化工作坊,2005年,第94-95页。
③冯幵生于清同治十二年十一月十九日,见沙孟海《冯君木冯都良父子遗事》(《沙孟海研究》第8辑,中国文化艺术出版社,2011年,第4页),很多论著据此将其生年转换为公元1873年(沙孟海此文夹注之公元纪年即如此),实则中历十一月十九日已为西历次年1月7日,故其生年当为1874年 。
④影印本由日本凸版印刷株式会社于2006年出版,整理本以《增订四明经籍志》为题由宁波出版社于2017年出版。
⑤以下八种书目,除《吴兴刘氏嘉业堂藏书楼藏四明先哲著述草目》《张之铭所藏四明先哲书目》《屠氏书目》三种之外,其余五种已著录于《天一阁藏〈四明丛书〉珍稀文献图录》,第125-147页;五种中之《慈溪沈氏抱经楼藏甬人著作》《梨洲著作目录》因是张寿镛手稿,故又全文收入《天一阁藏张寿镛手稿》,第443-452页。
⑥这几种书的详细情况见《天一阁藏〈四明丛书〉珍稀文献图录》,第65-1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