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小玄 文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有一段这样写:“母亲叫我剪桑叶,要照她的样一把理齐了剪得细,因为乌毛蚕还嘴巴小。她教我溪边洗白菜,要挖开菜瓣洗得干净,上山采茶,要采干净了一枝才攀另一枝来采。”读到这段的时候,我的心早已挪到厨房去了,那里炖着一锅极为磨蹭的汤,在我看来一切都因为砂锅的龟速,我已经开始盘算着下次煮汤是否得换成高压锅。
前些天一个朋友兴冲冲跟我讲,他买了一个自动炒菜锅,“你知道多神奇吗?有了这种自动炒菜锅我就不需要会做饭的老婆啦,超市都有现成切好配好的菜,只管倒进去,再倒上油盐酱醋,把锅盖一盖,几分钟后菜就炒好了。”我问他自动炒菜锅炒出来的菜味道如何,他撇了撇嘴,“还不错的”,说完又补充一句,“主要是省时间嘛!”
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没有耐心做食物了呢?
在我的故乡,家家户户自己做腊货过年大概是千百年来的风俗,而香肠又是腊货的主力军,入了冬以后,随便扫一眼各家各户,阳台上一定都排着一连串几十上百根冒着油绷着脸的香肠大军,牛肚猪舌鸭胗也夹杂其间,像来活跃气氛的文工团。
做香肠很有讲究,最好是用猪大腿,这种肉筋道。把猪腿上的肉都剔下来,细细地切成薄片,这种时候往往很需要耐心了,记得小时候做香肠是亲戚几家合一起做,各家的女人们都上阵,屋子里都是刀和砧板亲密接触的声响。这种活计往往需要耗费一整天,到了黄昏日落,切好的肉终于被拌上盐和白酒,再一点点灌入肠衣里。
每年做香肠都是要循着节气而来的,我家乡所在的南方丘陵地带常年温暖湿润,一般只有入了冬才会有适合香肠晾晒的干爽气候。据说冬至前后的气候条件又是最好的,一年中大概也只有这段时候,每家的主人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香肠晒出去,而回家来的第一件事大概也是去看望一下他们的香肠,是不是冒油了,是不是有了香味。如果某天突然刮风下雨,那么一定有许多人赶着乌云密布回家——收香肠,就为了来拜年的亲朋喝完过年酒,道过恭喜发财,再夸一夸自家的这碟腊货。
在我的故乡,过年前还有一项重要的准备就是做米酒,做酒这件事情说起来比烧一桌子菜简单多了,但是重要的是要有耐心,有耐心才能等到好酒。很多人家一般都是过年前几个月开始酿酒,等到几个月后过大年,那时候的米酒是青白色的,入口清甜。而真正的好米酒那么早可喝不到,米酒放到第二年会变成黄色,到了第三年,米酒就变成赤色了,像葡萄酒一样的赤,像玛瑙一样的红。这种家常的酒让人觉得就像田间地头的乡下丫头,若是放到深闺待久一些,大概也会有那么一点大小姐的沉静又娇美的姿态吧。
我外婆是个泼辣爱热闹的湖南女人,她常常定期在家里号召饭局,清明要做艾米果,端午做粽子,立夏做米粉肉,老人家对每个节气都会有提前的计划。记得从前到了田螺肥美的季节,外婆是要组织全家人来一天的“田螺宴”的。田螺必须提前好几天买回来养着,好几大盆,放一点芝麻油,田螺就会出来冒泡把泥沙吐干净。当然小孩子最喜欢的事情还是看“杀田螺”,这件事通常由大舅去做,他有一副专门杀田螺的铡刀,把田螺“摁”在铡板上,手起刀落,“咔嚓”一声田螺的尾部就剪掉了。煮田螺也是要费时间的事情,用八角桂皮干辣椒等各种材料煮,煮到天色将晚才能出锅。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要感谢田螺们,让那时候的那个小孩,在许多天都被期待和馋虫塞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