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燕廷
木质的内心,却有着金属的外表
一种树叶长得像针,当然不是无缘无故
像一个圆头圆脑的沉默寡言的人
在生活中极力让自己保持警惕与尖锐
那么多的针竖起来,缝补着那张破旧的天空
现在我所担心的是,人间究竟有没有那么多的线
即使把阳光抽丝剥茧,漫长的冬季还是夜长梦多
整个冬天它都在忍着:不生锈,不掉下来
即使掉下来,也不会轻易交出它的锋芒
除非烧掉。即使烧掉,它的火焰也保持针尖的姿势
人世间,也是一匹破旧的布
手上有针的人多半不用
更多的人,手上根本没针
我现在所努力的,就是在夜里
把一些词语磨得细一些,更细一些
直至它们变成针
因为是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死去的
依照村里的风俗,凡在村外断气的
尸身都不能进入祠堂
祠堂是伯父生前的战场,许多个冬天
伯父在这里烧起火堆,为大伙掏心掏肺
村里的饮水问题,兄弟间的矛盾问题
木生娶媳妇的问题,都是伯父给解决的
“这是几百年的旧俗,谁能改变呢?”
在祠堂门口的草地上
一生为村民着想的村长,我的伯父
硬挺挺地躺了一夜
这与一个打了一辈子仗的将军
最终不能死在他的战场是一样的
这个地方,今年已经是第二次来了
三月,春天仍未走远,到处还洋溢着生机
在一场润物无声的细雨中,我来送别堂叔
可惜我来晚了,大门旁边
两棵白玉兰正没心没肺地开
村里的兄弟聚在树荫下抽烟,谈笑
父亲把一管粗糙的毛笔交给我
“写上他的出生与死亡吧”
我用尖锐的笔锋在骨灰缸内盖里写上:
罗德文,生于1967年,卒于2016年,终年50岁
我本想多写几句,例如他的肝硬化,骨质增生
例如他的卑微与贫贱,憋屈和疼痛
一想到他的一生已经那么黯淡,就不忍心
让他死后,还头顶着一团漆黑的云雾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还会来到这里
接受别人的送别。如果可以选择,秋天吧
秋天不冷不热,我不想让来送别的人受罪
只是,我永远无法与自己告别
这终将会成为我一生中唯一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