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O绿色通道：情怀给实力让路

文/本刊记者 冯珊珊

金融扶贫,是资本市场近年来的重要命题。在引导、鼓励和支持贫困地区企业发展直接融资的过程中,IPO是重要的手段之一。如何精准扶贫,如何将更多金融资源配置到经济社会发展的重点领域和薄弱环节，也是自监管层到中介机构共同努力的方向。

2016年9月9日，证监会发布扶贫新政，计划对全国832个贫困县地区企业IPO、新三板挂牌、发行债券、并购重组等开辟绿色通道。当时恰逢新三板转板投资策略风生水起，扶贫政策无疑更是添了一把火，不少拟IPO企业掀起“移民潮”，将注册地址变更为贫困县。如今一年过去，“扶贫股”IPO进展如何？

2016年9月9日，证监会发布《中国证监会关于发挥资本市场作用服务国家脱贫攻坚战略的意见》，计划对全国832个贫困县地区企业IPO、新三板挂牌、发行债券、并购重组等开辟绿色通道。

《意见》指出：“支持贫困地区企业利用多层次资本市场融资对注册地和主要生产经营地均在贫困地区且开展生产经营满三年、缴纳所得税满三年的企业，或者注册地在贫困地区、最近一年在贫困地区缴纳所得税不低于2000万元且承诺上市后三年内不变更注册地的企业，申请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上市的，适用‘即报即审、审过即发’政策。”

政策出台后，凡是和扶贫概念挂钩的新三板企业普遍受到了市场资金的追捧，新三板迎来了一波“上山下乡”的迁址潮。大多企业对注册地变更原因的解释，除了享受政策红利外，更重要的是，源于企业发展的自身需要和兼顾扶贫的社会责任等因素的综合考虑。

然而，一年后的今天，这些“理想感丰满”的扶贫概念股，越来越感受到“现实的骨感”，通过这条途径上市的企业数量寥寥，不但如此，还陆续爆出IPO终止、发审会被否、业绩下滑严重等现象。

扶贫路上的“尴尬门”

案例一：兰考脱贫，奥吉特幸存

2017年1月9日，河南省扶贫开发办公室发出了《关于兰考县、滑县退出贫困县的公告》，称兰考县将退出贫困县序列。文章发表后，2016年12月刚迁入兰考县的奥吉特(836758)成为市场关注焦点，并被冠以“最苦逼新三板企业”的称号。

2017年1月16日，奥吉特发布一则关于媒体报道的澄清公告，称兰考县脱贫不影响公司享有IPO绿色通道的政策红利。3月27日，河南省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兰考正式退出贫困县，兰考成为河南首个脱贫“摘帽”的贫困县。

针对贫困县“脱贫摘帽”对企业IPO的影响，广东华商律师事务所钟夏露进行了解读：贫困县的脱贫摘帽不会对本意见产生实质性阻碍，但企业注册地必须在贫困县，纳税一定要在贫困县。简单说，即申报前贫困县脱贫被摘帽不适用，申报后贫困县脱贫被摘帽仍适用。

根据2016年4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实施的《关于建立贫困退出机制的意见》，2020以前，国家扶贫政策将会趋于稳定，贫困人口、贫困村、贫困县退出后，在一定时期内国家原有扶贫政策保持不变，支持力度不减，留出缓冲期，确保实现稳定脱贫。

钟夏露表示，此文作为证监会意见的上位法，是证监会2016年9月发布的《意见》的立法依据，也是为准备迁址贫困县的企业的一针强心剂。

另有评论认为，兰考脱贫，奥吉特固然幸运，但接下来，各家挂牌企业再想走这条捷径，就得“快、狠、准”，赶在所选“贫困县”脱贫之前迅速进入，毕竟2020年之后，所谓的贫困县IPO红利可能另当别论。

案例二：广信科技被否，扶贫不是“免死金牌”

扶贫概念不是“免死金牌”，更不会因为扶贫绿色通道而降低审核标准，相反现在扶贫概念股今年起都要现场核查，监管力度更加严格。

2 0 1 7年8月7日，广信科技(430447.OC)在证监会官网挂出预披露更新信息，引发市场关注。公开资料显示，2014年1月，广信科技挂牌新三板，2015年5月进入上市辅导。去年6月，广信科技上市申请获得受理，从首次披露招股书到上会仅耗时271天，刷新了新三板公司转板用时最短纪录。按照惯例，获预披露更新的企业离正式上会都不会太远了。

广信科技主营业务与纸质绝缘材料有关，它们广泛应用于高压、超高压和特高压交（直）流输电变压器以及轨道交通牵引变压设备绝缘纸板和绝缘成型件产品。而且满足“注册地贫困地+经营地贫困地+在贫困地经营满三年+缴纳所得税满三年”的所有指标，正当外界纷纷猜测广信科技将成为已上会企业中排队时间最短的新三板企业之时，噩耗传来。

9月13日，证监会发布创业板发审委审核公告。广信科技（430447）折戟，成为继耐普矿机之后，第二只IPO折戟的新三板扶贫概念股。

过会被否主要与公司资产独立性有很大关系。招股说明书显示，广信科技2014年～2016年的净利润分别为1683万元、2179万元和2267万元。2017年半年报显示，公司上半年业绩下滑，净利润858万元，同比减少15%。公司称，业绩下滑的主要原因是原材料木浆和煤炭价格上涨，综合毛利率下降以及应收账款增长导致计提坏账准备增加。挂牌新三板后，广信科技也几乎没有交易。仅在挂牌时完成了一笔2748万元的定增。

新三板研究机构普遍反映，近一年的实践，监管部门对贫困地区IPO企业审查严格程度与普通企业并无差异。一些企业为谋求快速通道上市而财务数据不达标，反而成为审核重点。

2017年3月10日，证监会新闻发言人张晓军就在例行新闻发布会上明确表示，今年上半年的IPO现场检查工作检查对象包括三类企业：首发企业抽签中被抽中的企业、贫困地区IPO企业、日常审核中有必要进行现场检查的企业。

据不完全统计，2016年9月中国证监会发布《意见》至今，在13家已上会的贫困地区企业中，有7家公司首发获通过，通过率仅为53.85%，低于同期IPO整体过会率86.71%。

案例三：德泓国际，赔了夫人又折兵

德泓国际（834086.OC）公告显示，今年上半年，德泓国际营收2.4亿元，较上年同期下滑62.56%；归属于挂牌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1256.58万元，较上年同期下滑88.72%；基本每股收益为0.04元，上年同期为0.37元。公司表示，营收下降主要是因为该公司变更注册地址后涉及相关手续办理，影响部分国内业务及全部国际业务开展。

资料显示，德泓国际主营羊绒原料及羊绒制品的研发、设计、生产与销售，主要针对国内高端人群，高品质产品的研发。2016年9月13日，德泓国际董事会审议通过注册地址变更议案，拟从宁夏银川迁往宁夏吴忠市同心县。

德泓国际公告显示，变更前后地址由于跨区变更，涉及税务清算注销事宜，加之出口业务相关资质证件信息变更事项，直到2017年7月才办理完毕，导致2017年上半年出口业务无法正常开展，外贸损失超3亿元。

一些新三板券商们建议，IPO扶贫看上去很美好，但是其中的政策风险、以及对企业经营规模、经营方式的考量，还是需要进行一番深思熟虑的。注册地址变更涉及原国税、地税税务编码、海关出口编码注销，正是这些给德泓国际带来了麻烦。德泓国际表示，公司及有关部门均对此时间估计不足。

广东华商律师事务所律师助理钟夏露对于企业迁址贫困县备战IPO总结了两个方面的风险：一是跨省迁址，原注册地政府一般“不愿放”：迁址企业人士介绍，税收是企业迁址最棘手的事；跨省区迁址，涉及的政府部门层级更多，不好协商，原注册地政府一般都不愿意放。二是迁址企业需搬迁生产线：本次意见对于新三板挂牌的绿色通道暂且只要求注册地变更，但是后续的IPO的要求都是注册地和经营地不能分离，而不仅只需要满足注册和纳税两个标准。因此，企业若选择迁址，建议适当就近选址。

新三板扶贫概念股包括几类，一类是本身注册在扶贫县的新三板企业；一类是准备迁址至贫困县的新三板企业（迁址至贫困县又可以分为本地区迁址和跨省迁址）。这些企业还可以进一步分为：符合IPO条件、随时可以申报的企业或者暂时不符合条件的IPO条件的企业。迁址企业中既有基础层公司，也有创新层公司。迁徙路径分为两类，省内迁徙或直奔西藏等边远地区。

“企业生产地与注册地不可分离。信息管理技术人员都要在贫困县，贫困县需要观念先进、管理技术优势人才的全面帮扶，而不需要仅有注册地的空壳公司，一定要起到脱贫的实效。后续证监会将出台实施细则。”

中科沃土基金董事长朱为绎也曾明确表示不看好迁址套利的行为，“迁址涉及人才问题、管理问题、文化问题和政府资源问题等等，如果企业本身处于贫困县、或者企业从邻近地区搬到贫困县，操作问题较小。否则会存在潜在不确定的风险。”

情怀给实力让路

资本市场助力贫困的政策一出，就引起广泛关注。其中有赞扬声，更不乏激烈的质疑声。

开辟贫困地区企业的资本市场绿色通道，对贫困群众脱贫有多大作用？这些企业的股权激励能让多少贫困群众受益？受政策倾斜的企业，否能够吸引更多人才，有多少竞争力？在国际市场面前，还能受到特别照顾吗？进军资本市场和加入WTO不是一回事，世贸组织可以允许中国有几年的过渡期，但资本市场没有过渡期。

金融市场的三大准则是公平公正公开，脱贫扶困就是有违三公原则。扶贫应该由政府完成，而不是通过市场完成。资本市场作为优化资源配置的场所，要有它的商业利益和保护投资者投资回报，从政治上来说，扶持贫困地区的企业迅速登录资本可以理解，体现了国家对贫困地区的殷殷期盼，如果仅仅考虑政治目标的话，可能把资本市场就搞扭曲了。

按照正常一年230～260家的发行节奏计算，存量企业需要3年才能消化。这些排队等着IPO的企业经历了完整的IPO开闸、放缓、暂停、关闸、监管趋严等环节，好不容易才等到出头之日，没料到半路杀出扶贫项目，可优先晋级、无需排队。绿色通道在讲究政策性的同时，更要考虑市场的公平性、自由性、以及创新性。

财经评论员叶檀就撰文指出，扶贫是好事，但公开用资本市场实现扶贫，不管实际运作效果如何，都违背金融运作的市场化原则。扶贫十分必要，前提是，扶贫不能侵蚀既有的市场化成果。在市场化的过程中，无法做到法治市场与信用市场，但不能在市场化的过程中继续丧失信用。

有人认为，证监会扶贫举策不违反目标与程序的双重正义。无论是扶持中西部，还是扶持贫困县，第一，不会降低企业IPO标准，第二，企业迁移到贫困地区进行政策套利并不容易。

既然如此，就不必强调绿色通道，这会让人马上联想到股票市场的国企精准“扶贫”，并且各地与各部委大家分肥的政策。在一个信用不彰的市场，强调规则的漏洞，试图效仿曾经的权力干扰，都不是明智之举。

叶檀表示，从大数据上看，上市之后的公司很多是扶不起的阿斗，控股股东把上市公司掏得面目全非，并非个案。从这个角度说，贫困地区的上市公司的控股股东不一定会特别高尚，中国股市最大的功能是开始时解套了困难企业，顺便肥了一些人。我们可以相信，贫困地区有肥猫，但贫困地区不会肥。扶贫的根本是授人以渔，通过产业流转的方式，建立全国大市场，让贫困地区的人通过工业化渠道摆脱贫困循环。给钱不是扶贫之道，上市也不是。

扶贫政策的支持者们认为，贫困地区发展直接融资既是丰富社会融资渠道的举措，又是当地居民“引活水”脱贫致富的基本权利，应理直气壮支持。

正因为贫困地区的融资难点和痛点多，需求更加迫切，在合法、合规基础上，优先支持贫困地区企业利用资本市场资源，丰富直接融资内涵，与“信贷资源配置向深度贫困地区倾斜”异曲同工。

“关于扶贫的事情，在资本市场这个专业上，是没问题的，符合中国发展的需要，符合中国资本市场建设的需要。资本市场扶贫，并没有降低标准，而是为了更公平。”

“从国家发展的角度看，经济发达的地区占据着多数的社会资源，大部分上市公司聚集在经济发达地区，即使在一个省里，往往也集中在省会城市及其经济发达的城市。对于所谓的贫苦地区，得不到资本市场的阳光雨露恰是不公平，不能解决公平问题。……通过相关政策引导，恰恰有利于促进市场公平。”

从目前扶贫政策的实施情况来看，“大多数业绩较好的企业不通过扶贫绿色通道也能顺利过会。有些企业可能正是因为对自身业绩没有信心，所以才选择绿色通道期望早点过会。”

一些市场人士建议，扶贫政策仅节省了IPO排队的时间，不符合IPO要求的企业，该否的还是会被否。而对于业绩本身很好的企业，没有必要刻意选择扶贫通道。盲目“上山下乡”，不结合企业自身发展情况进行考量，终究是不可取的。随着IPO发审常态化，存量排队企业加速消化，“即报即审”有望成为常态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