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宇
两个月前,病房接收了一位87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是一位资深文艺工作者,富有涵养、待人亲切,总会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杨医生,我的钢琴弹得很好的,我要唱歌给医生们听,你们要不要听?”看着老人慈祥可亲的样子,我想她的歌声也一定婉转动人。
随着检查的完善,我们发现患者所得的不仅仅是腹主动脉瘤,同时还有胸主动脉瘤、升主动脉夹层、凝血功能紊乱……可以说,这里面随便拿出哪一样,都可能随时要了她的命。
住院半个月,老太太的情况不断恶化,由于凝血功能严重低下,皮下血肿已经累及整个左侧胸腹部,累计输入2400毫升红细胞、2000毫升血浆仍然无法维持血液的血红蛋白水平。
她非常认真、非常用力地看着我,伸平双手,作出弹钢琴的手势,但动作已非常僵硬,可以感觉到指间的音符也不那么流畅。她很着急,“杨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你们一定要帮帮我,我的孩子们还在国外,最聪明的小孙子也在挪威,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我想他们啊,你们一定要帮帮我。”
终于,在手术当天上午,老太太的子孙齐聚,大家都没去打扰他们,傍晚我们便安排了急诊手术。接手术的时候,她问我:“杨医生,我的手术很困难对不对?”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我想让她宽心,可又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感,来自现实的无力感。
当晚,我们血管外科手术团队奋战了整整一夜,支架成功植入,血流恢复正常,可惜,老太太的凝血功能一直未能增强,期间我几次去看她,为她换药,她都处于昏迷状态,直到3天后在ICU去世。
料理完老人的后事,老人的家属特地来感谢我们,“医生,谢谢你们,我们做子女的没有遗憾了,老太太也没有遗憾了。”
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麻醉前,“我相信你们,手术一定会成功的。”这是一位老人留给我最后的美好。
这位老人是我作为住院医师独立管理的第一例死亡病例。老太太享年87岁,我今年30岁,我们两人之间有半个月的交集,然后我直面她的死亡。
不甘也好,怀念也好,直面死亡带给我一种陌生的情绪,久久无法释怀。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老太太的音容笑貌,那透亮的眼神、可亲的话语,每念及此,脑海中就会一遍遍过电影般浮现诊疗的全过程:发现夹层是不是晚了一点,如果在刚入院时就能发现会不会好一些?
死亡,是每一个青年医师,都必须经历的一项修行,书本上的医学知识,让你了解人体和疾病,而死亡,以一种最现实最生硬的方式,直击你的心,告诉你什么是生命。
从震撼、迷茫、质疑,到思考、求索、再次经历,我终于开始理解这种“陌生的情绪”,那来自于一个生命的回响,不断警醒着我对生命的敬畏和思考。我们修行的并不是看淡的冷漠,而是看懂的智慧。
医生,行走于生死之间,应该保留住最初的柔软,秉承敬畏生命的态度,陪患者一起经历疾病,体悟人生,并向更多的人传递这一份厚重的感悟:生有美好,死亦有美好。
(孤山夜雨摘自微信公眾号“生命时报”/图 锦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