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宏
秋日午后,驱车赶到老吴老家东岗村,秋阳发白,凉风发声,我在清秋里发呆,像一个幸福的轮子在高照秋阳下,山野秋风中,快乐地滚来滚去。
车子泊在村前广场,踩上新修的水泥路面,吸引我的不是嶄新的祠堂和漂亮的敬老院,也不是整齐的村舍和干净的村道,而是那口崭新的池塘。
池塘是古人智慧的结晶。凡有水井处,便有村落。依山傍水风水好,就算无山可依,也必枕水而居。水是生命之源,生活之需,这水可以是绕村而过的小沟、小溪、小河,当然,更多的是一方静谧的池塘,静静地倒映云天。池塘柳条飘,鸭叫蛙鸣,清荷飘香,人们浣纱洗菜,饮牛游泳——实用主义美学,绵延千年。
东岗村这口池塘,与众不同,经过清淤,掏泥,再砌筑石块护岸,植荷,养鱼后,精致如画。这是新农村建设的成果。
吴家池塘,沿岸用岩石整砌好,码平,坚实如一头四平八稳的牛;岸边竖起大理石雕栏,尽显静幽高雅;池塘中央架起一座石拱桥,宛若一弯彩虹。随风移步,站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你能看到水上石桥和水面倒影合围起一个漂亮的圆,那是柔美的水之虹。池塘修建了亲水台阶,可以浣衣,也可洗菜,能饮牛,也方便村民下水游泳。
顺水而视,我不禁感叹:“这比城里公园的人工湖都要好啊!”
不同的是,公园游人如织,人工湖上,游船来往穿行,而这口池塘,哪怕是在这农忙时节,也不见人影。
这口塘虽整修一新,却逃脱不掉“荒塘”的命运。水是死的,人畜不沾,岸边新植的月桂已然被荒草攻陷,有的枯完,有的艰难活着。亲水台阶了无人迹,留下一层厚厚的淤泥。
在我的故乡,池塘没这好命,荒得更彻底,岸崩泥塞,即便丰水的春季,池塘最深处也没不了一个大人。荒塘没有莲花,没鸭,被水霸——“水浮莲”占满整个水面,乍一看,你不敢相信这是池塘,与一般长草的水田已无二致。
水浮莲,在我们那里叫水葫芦,原产巴西,到了中国因无天敌,成了水害。它发迹神速,一枝快速连片,一片迅疾占满水面。看它的茎那么短,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至今也搞不懂。水葫芦叶有的溜圆,有的呈菱形或者心形,那个浓绿呀,直耀人眼。水葫芦花开富贵紫,风里摇曳,像是在嘲笑被它打败的莲花,以及其他本属于这里的水草或水禽。
荒塘里没有鸭子水中游,漂浮的是农药塑料瓶、除草剂包装袋子等长年不腐的现代垃圾。池塘与水井在地下暗通,人们这么对待荒塘,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已无人眷恋脚下的土地。
古人云:“千里不唾井。”而今人却往与井密不可分的池塘里扔有毒垃圾!
索性让塘荒得更彻底一些吧!人迹罕至处,自有另一套系统发挥作用,“自然”这只无形的手会安妥一切。美国作家霍尔姆斯·罗尔斯顿说:“荒野中没有英语或德语,没有文学或交谈,既没有资本主义也没有社会主义,既没有民主也没有君主专制,荒野中无所谓诚实、公正、怜悯或义务。”
荒野如此,荒塘不也一样吗?
塘荒。人散。村已空。故乡今何在?情人遭遇种种变故,常把一句话叨在嘴边:“我们回不去了!”面对荒老的故乡,我们哪里又回得去?方文山的歌词写得好:“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故乡老得让游子无法回去,成了我们地理意义上的远方。
不禁悲从中来。转念一想,悲伤大可不必,因为,荒是亘古不变之常态。江西藉当代哲人熊培云说:“没有永恒的荒野,故乡就会渐渐丢掉灵魂,正如大地失去星空。”这么说来,一口荒塘,恰似遗落在村庄上的一粒星子,是人深思的极佳处。
(编辑 思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