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复何轻易

卜键

康熙二十四年（1685）四月二十八日，清朝大军自黑龙江城和额苏里出发，水陆并进，前往征剿雅克萨。从康熙帝东巡至今已过去整整三年，谕旨发了一道又一道，收复之役总算正式开始。

曾到过黑龙江的朋春已升都统，钦定为此役水陆统帅，护军统领佟宝、副都统班达尔沙为参赞，另有在瑷珲督办屯田的户部侍郎萨海，在索伦的理藩院侍郎明爱、副都统马喇，加上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与两位副都统，真可称大员云集。这里还有一个插曲：二十八日是军中选定的出兵吉日，此前几天突然下起大雨，江水暴涨，可到了二十七日天晴水落，待出兵当日凌晨忽转顺风。清军扬帆溯流之上，航行甚速，竟将岸上行走的骑兵抛在身后。

真是一个好兆头。

对于收复雅克萨之战，康熙帝期于必胜，布置极为周密。知道罗刹火器利害，不仅从京师派发火器营和前锋营精锐，还专门组建了一支福建藤牌兵。这支奇兵在实战中发挥了很大作用，尤其是潜入江中，拦截从尼布楚来的沙俄增援船队，从水底突然冒出，以藤牌护顶，挥刀横扫船上敌人之腿，哥萨克惊呼“大帽鞑子”。

自两年前，清军要聚集大军前来攻打的消息，就从各种渠道传来，使雅克萨城陷入巨大而持续的惊恐之中，也一直在紧张备战。那时该城隶属涅尔琴斯克督军管辖，也不断向上级甚至沙俄朝廷求救，要人要枪，总之不愿意放弃此城。在切尔尼戈夫斯基为头领时，雅克萨已被建成一个坚固的木城，四面有配备工事的塔楼，主塔楼下是城门，外面有五米宽的壕沟，壕外竖着六排木栅，并有尖桩防御工事。1684年，俄国决定在雅克萨设置督军辖区，并授予城徽，一只展翅雄鹰，左爪执弓，右爪握箭，分明寓意着厮杀与攫取。第一任雅克萨督军托尔布津受命组建一支正规军，他委托被俘的德国中校别伊顿负责招募、训练与装备枪炮火药，自己先赶往任所。托尔布津下令加固城堡，焚毁周边村舍，将俄人全部撤入堡内，并命令将未成熟的麦子尽快收割。清军迟迟未来，而别伊顿招募的600名新军已在途中，托尔布津应是心情渐渐放松，开始允许农民出堡种地，就在这时，大批清军来了。

五月二十二日，清軍骑兵与水师舰队抵达雅克萨。朋春派人向城内守军宣读皇帝诏令，历数其罪恶，命他们立即从中国领土上撤走，承诺保全其性命。两名随军前来的俄国战俘翻译了谕旨，以及清军统帅的最后通牒。此时雅克萨堡内约有六七百人，300支枪和三门炮，托尔布津决意抵抗，拒不回应，朋春即下令攻城。

清军在雅克萨城南北两面列营：朋春与萨布素率主力在城南，郎谈与副都统温岱率兵在城北，两边皆排列红衣大炮，发炮猛轰；而来自福建的水师将领何祐统领舰船，守定江面，以防俄军从尼布楚增援。雅克萨城本来有八只船，早被马喇派索伦骑兵毁坏。后来他们又造了一些船，哥萨克乘坐下行侦察时，在瑷珲附近被清朝水师俘获了一些，还有的便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虽然都是在东北就地伐木造船，哥萨克的简陋小船毕竟不能与大清水师相敌，所以除了尼布楚来的那支一触即溃的援军，再也没发生江上厮杀的场景。

官军的攻势持续了三天，密集炮火之下，雅克萨的几座塔楼、城门上的议事厅全被轰垮，城墙也多处残破，100多人死亡。据俄人记述，堡内哥萨克也组织了几次反击，此类集中兵力和火力的反冲锋过去屡屡奏效，这一次则被迎头打了回来，没能突破清军的包围。清代文献中缺乏对这场收复战的详细描述，但仍能从只字片语中见出将士的英勇，他们纷纷越过外围木栅与深濠，将材草运到敌堡的木墙下，三面点燃焚烧。敌人当然不愿束手被焚，推测藤牌兵必会大展身手。雅克萨城内死伤惨重，弹药用尽，更被大火烧烤得焦头烂额，只好投降。据说托尔布津等还打算用石块死拼，经堡内的神甫马克西姆等说服，还是举起白旗，献出了城池。

一场筹备数年的大战就这样结束了。

遵照玄烨旨意，清军对投降俄人仁至义尽，一个不杀，愿留愿走也完全听从每人的意愿。有45人表示要归顺清朝，多数被送往北京，分别编入八旗。马克西姆神甫也随之入京，还获准建立了一个东正教堂。多数人愿意返回俄国，托尔布津带领约400人离开，被要求留下枪支炮具，沿江步行去尼布楚。走了一天之后，他们遇上尼布楚督军派来的100名援军，“携带两门铜炮、三门铁炮和300支火枪和炮弹而来”。而为防止路上生变，朋春派出军队持枪跟在后面监督押送，俄军不敢造次，乖乖离去。

雅克萨重回祖国怀抱，但朋春等人并未留兵扼守，也没有动员达斡尔部落回归原来的驻地。他们认真搞了一些“破坏”，尽可能地将城堡夷为平地，看到附近田地里的青苗，也命骑兵去反复践踏几遍，然后就得胜还朝。

六月初四日，康熙帝正在出巡塞外途中，理藩院尚书阿喇尼奔至圣驾前，称接到明爱派飞骑送来的奏报，雅克萨城已经收复。理藩院侍郎明爱此时受命在索伦筹粮，虽不在雅克萨军中，却也对前线极为关注，闻讯后飞报阿喇尼。玄烨十分欣慰，命阿喇尼立即将捷报遍告诸王大臣。当晚驻跸古北口行宫，扈从大臣纷纷前来贺喜。玄烨发布谕旨，说罗刹侵扰黑龙江松花江一带已30余年，窃据之处距本朝发祥之地甚近，必须速加翦除。他说自己从13岁亲政开始，就一直留意这里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以及道路交通情况。他也说出一个心结，那就是征剿罗刹于国家所关重大，而多数大臣皆以为路途遥远，不愿举兵。是他决心兴师讨伐，经过精心筹备，终于获得大胜。诸王大臣齐声称颂皇上圣明，检讨自个的糊涂懦弱，小小行宫挨挨排排，三跪九叩，行庆贺礼。这时朋春等人的正式捷奏也到了，得旨嘉奖所有参战人员，命将投诚哥萨克安插盛京，堡内被掳各族人众发回原地。

但雅克萨城怎么办？英明如康熙大帝，没有明令派兵在雅克萨驻守；前线将帅云集，也没有一人提及此事。（待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