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亚东与“莎车事件”——以民国时期新疆档案为依据

文 / 王莎 孙文杰

洪亚东（1908—1989），蒙古族，出生于内蒙古若育不勒地区，14岁时随母迁居吉林方正县双凤山（今属黑龙江）。1931年，日本关东军藉事兹乱，进而侵占中国东北全境，史称“九·一八事变”。1932年，面对东北沦为日占区之后的种种惨状，24岁的洪亚东出于爱国护家之理想，奋勇加入爱国将领苏炳文将军所领导的“东北民众救国军”，随即于当年11月参与了惨烈的“海拉尔保卫战”。[1]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复杂原因，东北抗日联军很快就因失败而被迫退入苏联境内，后部分军队借道新疆归国。当他们甫进入新疆省境内时，即受到各族人民的热烈欢迎，包括洪亚东在内的绝大多数官兵自愿留驻新疆，为新疆后来的全方位建设作出了卓越的贡献。这就是新疆抗日义勇军的由来。

进入新疆之后的洪亚东，历任上等兵、排长、连长、副团长、团长等职，作为骨干力量参与的“莎车事件”“九·二五起义”等重大事件，在维护新疆和平统一、中国西北边防稳固等方面均作出了一定的贡献。而近年《民国时期新疆档案汇编》的出版，则不仅为我们提供了新的研究资料，更为我们研究这段历史提供了新的纬度。

一

有关洪亚东在新疆的任职经历，影响最大的历史事件毫无疑问就是“莎车事件”以及随后的“九·二五起义”。但现存史料对此却描述不一。其中，最具影响力的当属《新疆九二五纪实》所载：

1949年9月初，（岳奉恩）奉师长赵锡光的命令，率领一个加强营开赴莎车平息了驻莎车的骑四旅骑七团团副洪亚东发动了内部兵变，解除了赵锡光和平起义的内顾之忧，岳被提升为中校副团长。[2]

根据这段文字的记载，毫无疑问，在陶峙岳、包尔汉等人倡导新疆和平解放前夕，洪亚东不仅不是新疆和平解放的助力者，反而发动了内部兵变，成为和平的阻碍者、叛乱者，是南疆警备司令赵锡光和平起义的“内顾之忧”，最后被国民政府派驻喀什四十二师独立团少校副团长岳奉恩率部击溃。很显然，这段记载并不符合历史的真实。那么，真实的“莎车事件”究竟是怎样的呢？

洪亚东跟随东北抗日义勇军从苏联撤至新疆后，他所在的部队被整编为盛世才骑兵第一师。1947年5月，这支部队被整编为骑兵第4旅，派驻莎车。旅长为国民党军统特务唐井然，两位副旅长分别是邓文渊少将、赵汉奇上校，参谋长为田履青上校，隶属于整编第42师，师长由南疆警备司令赵锡光中将兼任。而洪亚东所在的骑兵第4旅第7团，因最具战斗力，就驻守在旅部所在地莎车，团长由副旅长赵汉奇兼任，两位副团长是芦玉鹏、洪亚东。岳奉恩担任副团长职务的整编第42师师直属独立步兵团，驻守喀什。[3]

当时的历史形势是，解放军已兵分两路进军新疆，但为了避免无谓的破坏与牺牲，争取新疆和平解放的希望，毛泽东同志委派张治中将军联络他的老同学陶峙岳、老部下赵锡光，商讨和平解放新疆事宜。但此时的新疆政局早已分为以陶峙岳、赵锡光为首的主和派，以及马呈祥、叶成、罗恕人等人为首的主战派，且双方势均力敌，互为攻守之势。但就在双方处于胶着状态之际，“莎车事件”的出现打破了双方的平衡。

1949年8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攻克兰州，进而逼近新疆东大门，看到新疆和平解放希望的陶峙岳随即向赵锡光通报了张治中将军电文：

迪化陶副长官岷毓兄、包主席尔汉兄：自接辰真电后，以西北人事更动，又因时机未至，故未再通讯。治于6月26日发表声明，由北平新华社播出，谅已接悉。今时局演进至此，大势已定，且兰州解放，新省孤悬。兄等为革命大义，为新省和平计，亦即为全省人民及全体官兵利害计，亟应及时表明态度，正式宣布与广州政府断绝关系，归向人民民主阵营，在中央人民政府未成立前，接受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之领导。治深知毛主席对新省各族人民、全体官兵、军政干部，常表关切，必有妥善与满意之处理。治已应邀参加即将召开之新政协会议，并承毛主席面商，希望治能返新一行。当允如有必要，愿听吩咐。甚望兄等当机立断，排除一切困难与顾虑，采取严密部署，果敢行动，则所保全者多，所贡献者亦大。至对各军、师长或有关军政干部，如有必要，盼用治名义代拟文电，使皆了解接受。绍周、孟纯、经文诸同志均致意，兄意如何？盼即电复。张治中申灰。[4]263

接到电文之后的赵锡光，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召开各级军官会议时透露拟起义之想法，得到了包括时任整编第42师骑兵第4旅第七团副团长洪亚东在内的大多数中下级军官的拥护与支持。9月20日，洪亚东在得知解放军先头部队已抵达星星峡的消息后，大受鼓舞，为进一步推动主和派迅速决断，遂决定率先发动起义，便以野外拉练为名率部外出，随即攻克莎车县城外围炮台，进而以重兵包围骑兵第4旅旅部，意欲活捉军统特务出身的旅长唐井然，将其作为见面礼送给解放军先头部队。是为“莎车事件”[5]117。

“莎车事件”发生后，唐井然即派出9个连的兵力反攻洪亚东，但由于洪亚东自“海拉尔保卫战”即建立起来的声望与地位早已远播国民政府驻疆部队，该9个连的兵力听闻是讨伐洪亚东，出城后一枪未发便全部投顺洪亚东部。[5]361但不甘束手就擒的唐井然又急电赵锡光：“洪亚东叛党叛国，如不军法从事，上行下效，必然酿成大祸。”[6]17赵锡光在接到唐井然求救电报的同时，亦接到陶峙岳命其迅赴莎车处理事变的急电，于9月22日便迅速组织了一个加强营的兵力，派整编第42师师直属独立步兵团副团长岳奉恩、副营长周有仁率领，赵锡光本人亦率中校副官汪芬随队前往莎车应变。

而洪亚东在获悉赵锡光率部前莎车的消息后，亦急电赵锡光：

唐旅长屡扣军饷，中饱私囊，官兵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职集兵围唐，绝无背叛军人武德之意，仅促其吐赃为目的。吾虽反唐，但坚决拥赵[7]113

赵锡光接电后，为避免因误会而滋生更大的事端，在岳奉恩率领加强营至莎车城外毕力根大桥时，命令该部停止前进，就地宿营。而当夜，赵锡光本人则在河边一磨坊中休息。9月23日清晨，汪芬奉赵锡光之命，携带银元、纸币等慰问品，赴洪亚东所部驻地莎车回城，以期先稳定军心，进而解除武装围攻，并转达赵锡光希望洪亚东前往磨坊受命之训令。而洪亚东在闻知自己长官赵锡光竟夜宿荒野磨坊，亦“脸色骤变，惭愧溢于言表”，在跟随汪芬前去拜见赵锡光的同时，又令人速送钢丝床、肉、米、油等物至加强营所在驻地。[7]201

二人见面后，赵锡光命洪亚东立即解除对唐井然旅部的围攻，并严令部下禁止出现任何违纪之行。洪亚东当即接受命令，并表示会坚决执行，但为了证明自己此举仅是逼迫唐井然返还长期剥削士兵之军饷而非兵变暴动，坚邀赵锡光视察所率部队实情：“请副座在百忙中亲临防地督察，并对部队训话。”[8]97而赵锡光在视察骑兵第4旅第7团后发现，洪亚东所言非虚，由于唐井然长久以来的克扣军饷，饱其私囊，早已致使第7团官兵马无料草、兵无被服，且唐井然为人性情暴烈，奸诈刚愎，最终才激发洪亚东所部官兵的愤愤不满。随即以银元千块、纸币万元分发7团官兵，但为了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扩大，亦命唐井然迅速离开莎车。至此，“莎车事件”平息。[8]129

二

如前所揭，洪亚东所发动的“莎车事件”，正处于和平解放前夕新疆国民政府军政内部主战派与主和派斗争越演越烈之时，而“莎车事件”的突然出现，对马呈祥、叶成、罗恕人等主战派是一个严重的打击，而对陶峙岳、赵锡光等主和派则起到了积极的推进作用。因为，在“莎车事件”平息的第二天，即9月24日，赵锡光便连夜召开南疆警备司令部中级军官会议，向军官们介绍“莎车事件”的前因后果，暗示国民政府驻疆部队战力极为低下，类似唐井然骑兵旅式的部队在解放军面前定一触即溃；并以此为例严厉辩驳南疆警备司令部主战派的种种谬论，让部分误认为国民政府尚有十万驻疆部队而欲与解放军在新疆等量齐观的军官抛却空想，务必要走和平起义之路[8]282。可见，洪亚东所发动的“莎车事件”，绝不是新疆和平解放的阻碍者、叛乱者、南疆警备司令赵锡光发动和平起义的“内顾之忧”，更不是被四十二师独立团副团长岳奉恩率部所击溃而平息。这次事件的出现，在客观上打击了马呈祥、罗恕人等主战派欲与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新疆分庭抗礼的幻想，增强了赵锡光、陶峙岳等主和派挫败马呈祥等人的信心与勇气，对天山南路地区甚至是全疆的和平解放，都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9]

三

综上，洪亚东随东北抗日义勇军进入新疆之后所主持发动的“莎车事件”，对新疆的和平解放，以及建国之后新疆的安定和平与全方位的建设，都有着一定的积极影响。建国之后，洪亚东又于195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先后担任22兵团骑兵大队长、独立骑兵团二团团长、南疆军区管理科副科长，农一师一团副团长、阿克苏河流域勘测队副队长、胜利十一场副场长、胜利十七场副场长、共青团农场联合加工厂厂长等职，虽然在文革中受到了一定的冲击，但文革结束后又担任喀什地区第六、第七届政协委员，这是对人民群众对洪亚东解放前后工作的充分认可。[10]

但是，传世的新疆文献如《新疆文史资料选辑》《新疆文史资料精选》《新疆1949——国民党新疆驻军九·二五起义纪实》，以及随后的《谢海啸同志回忆录》《投向真理的将士们》《新疆九二五纪实》等对此却语焉不详，并前后多所牴牾，让人不知所从。[11]而通过对《民国时期新疆档案汇编》《蒙文月刊》《蒙文时事月刊》等新见史料的发掘与梳理，不仅可以勾勒出洪亚东在新疆和平解放之前这段历史更为丰富的立体细节，亦可补充、纠正传统文献相关政事细节的缺失与讹误，[12]进而填补近代新疆历史研究的某些空白。

[1]巴图.爱国将士踊跃抗战于海拉尔[J].蒙文时事月刊,1933(2):19-20.

[2]李生宾.新疆九二五纪实[M].香港:天马出版社,1996:187.

[3]赛亚.南疆警备司令赵锡光[J].蒙文月刊,1949(7):32-34.

[4]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民国时期新疆档案汇编:第76册[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5.

[5]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民国时期新疆档案汇编:第78册[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5.

[6]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民国时期新疆档案汇编:第79册[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5.

[7]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民国时期新疆档案汇编:第80册[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5.

[8]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民国时期新疆档案汇编:第81册[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5.

[9]孙文杰.从满文寄信档看“乌什事变”中的首任伊犁将军明瑞[J].新疆大学学报,2017(1):66-69.

[10]孙文杰.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和瑛与喀喇沙尔亏空案[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17(2):134-141.

[11]孙文杰.乌鲁木齐都统和瑛宦绩新考——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档案为依据[J].山西档案,2017(1):171-173.

[12]孙文杰.从满文寄信档看伊犁将军阿桂对新疆的管理与认识[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18(2):124-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