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舞蹈剧场表演艺术受困于魔咒般的互联网传播的影响,生存状态每况愈下。然而,以色列裔舞蹈家赫法什· 谢克特却解开了这一魔咒,创造了一个剧场的神话。2018年3月30日—4月1日,他带着在英国建立的赫法什· 谢克特舞团登陆上海国际舞蹈中心,以新作《无尽的终章》开启亚洲巡演,不仅让上海的舞蹈家和观众,亦让北京、广州、天津、杭州等多地的舞蹈家和观众闻讯赶来,一睹为快。诚然,“卷首语”不能够是评论。然而,如果有一位编导家及其作品给予我们的是哲学和艺术思想层面的启发,那么,对其关注的意义就超过了评论本身。
《无尽的终章》的创作与《圣经》“启示录”是否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它直击陷入“世界末日”恐慌的人类的生存,是其引发震撼的根本原因。赫法什·谢克特对“一切将走向尽头”这一概念的认知是“会让我们觉得现在是活着的”;并认为“泰然处之才是人类进化的方式,突破才是解决一切困境的方式”,而如果世界走向尽头,则希望“可以跟所爱的人一起庆祝”,或者“找个办法活下去”。对人类生存意志和乐观精神的彰显,使得其舞作浑厚、壮丽,成为充满人文关怀的“乱世挽歌”。赫法什· 谢克特敏锐地观察并触摸到当代人紧张、焦虑、绝望又充满希望的生存状态,在冲突、混乱、绝望的氛围中,将人生视为战场,以贯穿“战斗”和“抗争”的元素,从自己的身体出发,在本能的反应中,打造了一曲狂野的华尔兹。此外,还让观众看到了众生独特的身体视像,如:在始终笼罩着烟雾的空间中因生存的重压而茫然无措的身体;在狭小的空间中激烈抗争的身体;在灾难和战争降临时坍塌无力的身体;在墓碑林立间被拖拽堆抛的“尸体”;在昏暗的坟场野地中麻木不仁的身体;因为惊恐、激动、辩争、期盼而张嘴“呐喊”的身体;在死而复生后寻求精神宣泄而爆裂的身体;在面对“末世”处变不惊或伴随着华尔兹狂醉的身体;时而狂野、时而放荡、时而颤抖、时而亢奋、时而如中风般瘫痪的身体……同时,以现场乐队,尤其是打击乐营造出强有力的氛围和力量,形成共融的视听交响,也作为凝聚的中心力量,传达一种“泰坦尼克号般的下沉”—“如果下沉也要庄严地下沉”的精神力量。
赫法什· 谢克特及其《无尽的终章》让我们再次反思:人类“为何跳舞”?这让我们想起远古的巫觋们为逢凶化吉跳着献祭舞;想起西班牙人环绕死婴跳着霍塔舞;想起15世纪在法国查塞—第乌壁画和哈特曼在纽伦堡描画的死亡之舞;想起库尔特· 萨克斯在《世界舞蹈史》中所记载的:非洲喀麦隆的酋长走向绞架时跳舞,美洲的印第安人在离婚时跳舞,60名希腊母亲和少女在土耳其入侵者面前依次跳下深渊前跳古老的罗迈伊卡舞……显然,人类跳舞多是发生在今人眼里的“世界末日”。这也让我们想起玛丽· 魏格曼面对黑暗和死亡“用手欢笑,用脚哭泣”;想起皮娜· 鲍希因为悲伤而跳舞,并将“存活与死亡,孕育生命与毁灭生命”等复杂问题,作为一再重复的主题,诚实地面对人类生活存在的问题。
总之,赫法什· 谢克特及其《无尽的终章》作为“启示录”,让我们再次清醒,人类跳舞的目的不只是娱乐或表演,而正是为了坦然面对“世界末日”,并在“世界末日”一旦来临之际,能够“找个办法活下去”。同时告诉我们:艺术的创新和大师的诞生正是在这种“面对”和“寻找”中孕育。而《无尽的终章》无论在舞剧“抒情”之长的发挥还是“叙事”之拙的克服方面都提供了成功的范例,让舞蹈家和理论家们再也无法为自己的平庸找到借口与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