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猛
数字化时代的话语转型对修辞理论提出的挑战
刘亚猛
福建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以推特、脸书、微信为代表的社交媒体是数字化时代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交流模式。它们通过“改变信息的创造、分享及消费方式”,“改变了人们的思维、写作及反应方式”,成为“当代社会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及“无处不在施加影响、造成冲击的一种力量”(Chopra,2014;Khan,2017),并理所当然地成为国际学术研究的一个方兴未艾的一个热点领域。以社交媒体作为专门或主要研究对象的国际学刊已经不少于六种,而发表在其他学术期刊上的相关论文及已出版的相关专著更是不计其数。学术界围绕着社交媒体的本质属性、核心特征、社会效果等关键问题进行的讨论及争议极为热烈。
针对社交媒体的本质属性,相关学者提出了包括机制说、应用说、网站、服务、实践一体说等各种并不完全相容的表述(Correa et al.,2010;Kaplan & Haenlein,2010)。关于社交媒体核心特征的看法则大体上以试图在其技术、结构特征之内或之外界定社交媒体的独特性而分为两大营垒,前者将目光投向多对多交流而非一对多传播、支持使用者生成的内容等技术性特征(Sloan & Quan-Haase,2017;Khan,2017);后者则试图从社会、文化、意识形态等视角确认新媒体与众不同之处,如交际渠道的个性化、交际群体的同类聚合(homophily)倾向及由此产生的回声室效应(echo chamber effects)等(Bruns,2015;Marder,2018)。
这些见解迥异的观点的互动及碰撞极大地促进了对社交媒体的认识及其研究方法的更新。例如,一度被普遍认可的同类聚合及回声室效应理论难以解释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出现的跟社交媒体相关的一些现象,从而就个性化媒体网络的基本倾向究竟是同类相聚还是异类相聚(heterophily)触发了一场争议,导引出受众多样化(diversification of audience)、语境陷叠(context collapse)及印象管理(impression management)等令人耳目一新的概念,以对这些现象作出比较合理的解释(Marder,2018)。
就社交媒体研究本身而言,这些有助于改进其解释能力的新概念不落俗套、颇有新意。不过它们事关语境、受众以及印象操控,传统上属于修辞范畴,但在修辞话语的框架内却大都似曾相识,谈不上有真正的理论创新。这种情况不能不使我们关注修辞学在社交媒体研究中的参涉程度。以修辞的名义讨论社交媒体的论述并不少见,不过致力于从修辞视角审视新媒体本体问题的往往不是在这方面术业有专攻的修辞学者,而修辞学界主流要么似乎尚未意识到社交媒体研究的意义及价值,要么满足于采用常规修辞批评手段,解读这些媒体对当代西方政治、社会产生的冲击,尤其是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发挥的关键作用及由此而催生的所谓“后真相”时代(McComiskey,2017)。
因当选《牛津词典》(OED)的2016年度词语而骤然在欧美公共话语中流行开来的“后真相”(post-truth)一词指的是“在形成舆论的过程中诉诸情感及个人信念比诉诸客观事实发挥更大影响力”(https://en.oxforddictionaries.com/word-of-the-year/ word-of-the-year-2016)。针对这一源于学术语域却在舆论界走红的概念,修辞学者本应立足于本学科理论制高点细加考察,并提出诸如“主导着此前西方舆论形成过程的是否确为‘真相’”、“‘不道德修辞策略’的广泛应用是否仅见于特朗普选战或仅限于2016年美国大选”、“‘真相’应如何界定”、“‘后真相’突如其来的流行背后是否存在着跟利益、权力、操控等因素相关的‘真相’”等问题。修辞理论提供的资源足以使这一领域的学者在这个问题上看得比舆论界更深、更广、更远,但修辞学界主流对“后真相修辞”及其代表人物特朗普的批判却并没有超越以传统媒体为代表的主流公共话语的口径,更谈不上跳出传统媒体设定的议程,反躬自省,深入思考社交媒体时代的到来对传统修辞理论提出了什么挑战。
从社交媒体给信息的创造、分享及消费方式以及公众的思维、写作及反应方式带来的深刻变化,人们不难推想出当代修辞实践模式在多大程度上也已经发生了相应的变化。能否对后面这一变化及时作出富有认知价值及实践指导意义理论表述——而非专注于对特朗普个人及其代表的政治意识形态势力的修辞大批判——将决定修辞研究作为一个学术领域能否有效介入、干预正处于范式转换关键时刻的话语实践,因而理所当然地应该是这一领域的当务之急。
其实,修辞学家即便将审视的目光仅聚焦于特朗普一人,都不难通过他被推进白宫并一直依靠推特治国理政这一匪夷所思的现象感知当代话语态势发生的巨变及这一变化为修辞理论的发展指明的大方向,更新对修辞文化及修辞生态的表述。而如果进一步在微观层面细致审视特朗普所发布的推特,则社交媒体时代对传统修辞概念、范畴、观念、认识提出的革新要求就更为具体迫切。认真回应这些要求意味着对传统修辞理论逐点加以校验、调整甚至改造,使之适应社交媒体造成的修辞实践新语境。对修辞学界来说,这既是一个重大挑战,更为理论更新提供了无限广阔的空间。
[1] Bruns, A. 2015. Making Sense of Society through Social Media[J]., (1): 1-2.
[2] Chopra, S. 2014.[M]. Noida: Random House India.
[3] Correa, T. et al. 2010. Who Interacts on the Web? The Intersection of Users’ Personality and Social Media Use[J]., (2): 247-253.
[4] Kaplan, A. & M. Haenlein. 2010. Users of the World, Unite! The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 of Social Media[J]., (1): 59-68.
[5] Khan , G. 2017.[M]. Singapore: Springer.
[6] Marder, B. 2018. Trumped by Context Collapse: Examination of ‘Liking’ Political Candidates in the Presence of Audience Diversity[J]., (79): 169-180.
[7] McComiskey, B. 2017.[M]. Logan: Utah State University Press.
[8] Sloan, L. & A. Quan-Haase. 2017.[C]. London: SAGE Public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