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荔枝电台的知名女主播惠子发了一条微博:“是的,我患上了恶性肿瘤,也就是癌症,已经中末期……”从那天起,她自诩“抗癌少女”,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然而,鲜有人知的是,10年前,父母离异的惠子曾因抑郁症先后三次自杀未遂,她的青春一直行走在一心求死的路上。如今,癌症来袭,她为什么选择了向死而生?是谁给了她活下去的力量?
以下,是惠子的自述……
2007年4月,江苏省南京市,晚上11点。我发着39℃的高烧坐在“点亮城市”的直播间。对,这是江苏电台最火的情感节目,我便是那个毒舌的女主播。听众们一如既往地向我倾诉情感烦恼,甚至问我要不要自杀,我冷笑道:“会叫的狗不咬人,如果你想死,赶紧挂了电话去实施好了,如果你要跳楼,我的建议就是爬高一点……”此言一出,听众哗然。凌晨时分,节目结束了,我情绪低落地坐在直播间,内心深处涌来深深的乏力感……
我叫惠子,1981年8月出生在陕西省西安市。从记事起就生活在父母冷热交替的暴力家庭中。我10岁生日那天,父母离婚。从此,我跟随严苛的母亲生活。4岁上学,高中跳级,大学毕业后,我靠自由撰稿,四处流浪。2001年,我在云南,接到母亲的电话,告诉我父亲又要结婚了,第四次结婚。而且,最爱我的小舅舅自杀了。冲动之下我喝了农药,后来被当地农民救起,那是我第一次自杀。2002年春天,我来到南京,凭借一副好嗓音,成了江苏省广播电台最年轻的女主播。在最火的情感节目中,我被奉为才女,被无数粉丝追捧,可是,没人知道节目背后的我,常常莫名手抖、心慌,无法入睡、无端痛哭,很多时候,我都在琢磨一个问题:怎么才能——死。
2005年8月,台里改版,竞争激烈,我的节目策划书被同事偷走,抢到了我黄金时段的节目。我深感活着没有意义,拿出丝袜再次求死。那一次,台里领导看出我情绪不对,撞开我的房门,将我救了下来。他甚至在我被抢救后,带我参观了火葬场。
那一次自杀后,我去了南京脑科医院。在那里,我被确诊为双向情感障碍:重度抑郁症。确诊后,医生劝我:“姑娘,你还是住院接受治疗吧。”我拒绝了。之后,我还在业余时间写了一本小说《礼物》,并于2007年4月完成了签售。
新书出版后,我无奈地离开了电台。坚持不住院的我,决定带着自由的心再度出走。
没想到,在路上,我遇到了自己的“许仙”……
那是5月的黄昏,我来到杭州西湖。走上拱宸桥后,因为分不清方向,我开口向身边高大儒雅的男人问路。就在我与他眼神撞在一起的刹那,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我想,这就是一见钟情吧。他热心地给我指引方向,还主动带我去坐出租车。一路上,我们闲聊,我得知了他叫张殊,比我大11岁,是广州人,一名空间设计师。他看我一脸愁容,说:“很多眼前过不去的事情,不如先放在那里,等着看一看,会不会自生自灭。”听了他的话,我的心温暖了起来。
后来,我去了广州,我们有了更多的交流。我们都喜欢徒步、音乐和佛经。他从不把我当病人,包容我曾经疯狂的青春。有时,我们会为一种颜色到底是“孔雀蓝还是湖蓝”而争论不休;有时,我问:“天生我材必有用下一句是什么?”他答:“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常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就这样,我们相爱了。2007年10月,我们结婚了。我随他定居在广州。
他是永恒的茶痴,我曾一度是酒痴。有一次喝醉,我从两米高的墙上摔下来,他气得跳脚,却在见到我的一瞬间怒气全消。我摔断了腰部四根骨头,他日夜守护。当我站起来时,我们一起创办了广州的文艺地标“古粤东山”清吧:我在里面弹琴、调酒、画画,他则研究茶道、花鸟鱼虫,我嘲笑他是不是提前进入了老年生活,他的回答是:“有你陪着,今天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也不怕……”
因为爱情,我的抑郁症得到了良好的医治。
走过阴霾:老天却给了我一颗“癌症炸弹”
2008年春节,我在抗抑郁剂还没有完全停止服用的情况下,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还喝过一些酒,烟也没有戒。我开始焦虑:孩子会不会不健康?无数次纠结后,我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并且取名“家宁”,甚至还把女儿的名字文在了身上。
那个孕期,我给她写了一本书《等你长大就知道》,感动了很多初为人父人母的同龄人。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足够对抗产后抑郁症……
谁知生下女儿没多久,产后抑郁症还是汹涌来袭:因为先天性的乳头内陷、涨奶乳裂到出血,我租了一个电动吸奶机坐着两个小时才挤出二十毫升的初乳给女儿;日夜不能深度睡眠,没办法看书、听音乐、甚至连佛经都无法令我安静;听着女儿的哭声,我对保姆说:“你快点抱走她,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她从楼上扔下去……”
究竟有多少人能够明白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妈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再次彻底怀疑人生,觉得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求死的念头又一次将我吞没。
2010年2月2日凌晨,丈夫不在家,我用无色无味的纯伏特加吞下积攒了十几瓶的各种药物。直到傍晚,保姆抱着哭闹不止的女儿去我房间,发现我毫无反应,赶紧拨打120。在广东省人民医院,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人就没命了。”这一次自杀,我足足躺了十天,洗胃、清肠、做治疗,昏迷了48小时左右才睁开眼睛。
当保姆把女儿放在我怀里,她竟然哇哇地哭了,眼神里似乎写满了怨恨:“妈妈,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我的眼眶顿时潮湿一片。我也看到了丈夫,他为我忙前忙后,却没有问我任何问题,眼神里写满了担心和焦虑。看着这两个我最爱的人,我的心生疼,我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從此以后要打起精神好好做人,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可以再寻死。
出院后,女儿很长时间不让我抱,我一抱她就会哭。我每天都对她说:“妈妈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了。”女儿似乎明白了我的话,终于再也不哭了。
我下定决心好好活下去。每天,照顾女儿的饮食起居,周末带她出去玩儿。和丈夫看演出、逛街、喝茶、谈心。偶尔和三五知己好友聚会。该去医院就去,打针吃药没有间断。
张殊是摩羯座,不擅长言语,但为我营造了最好的生活环境:种花养草、养了两只猫,给我买了各种有趣的摆设,将我的书房布置成景观房。
2011年的圣诞节,他送了我一把吉他,并在纸条上写道:“我知道你爱弹琴。这把吉他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是是我的爱。我是一个不会表达内心的人,只要听你弹琴,看着你,就是看到自己的人生希望。”
在爱的力量下,坚强也渐渐来到我的身边。当黄昏来临,我咬牙忍住想要掉下来的眼泪,当我的抑郁症已经到了需要终身服药的地步,我忽然变得乐观,我愿意,并且想要给予其他情绪病的人,哪怕一点点力量。2012年10月,我出版了自己的第五本作品,也是电台故事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忽然之间》,同时在南方都市报等各大媒体开辟专栏,传递温馨的正能量。三年之后,又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文学评论集:《读你:我有一棵树》……
爱的力量,家的温暖,事业的重新发芽,让我再次看到自己顽强的生命力。
2013年,我接到了荔枝电台的橄榄枝,让我去做电台主播。我拒绝了,我怕再次失去。丈夫却告诉我:“我们都已经经历过生死了,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轻松一点的状态呢?”他还教导我:“你最大的问题在于不懂得、不知道怎么去放松。”
是啊,我一直以来,任何事都想做到最好,所以才会紧张、抑郁,精神出问题,原来症结在这里。
在丈夫的鼓励下,2014年底我签约了荔枝电台,成了“惠生惠色”栏目的主播。2015年3月,我推出了第一期节目《走了那么久,你变了没有》。一经推出,就有了3万多次的点击量,很多追随我多年的粉丝纷纷留言:“惠子,你回来了,真好。”
我的“重出江湖”让生活更加热闹。有时候,我也把女儿带到直播间,让她体验一下录音的快乐。我能感觉到,女儿眼中的我,是一个了不起的榜样。
只是,生活刚见起色,命运的考验就已悄然来袭。
2015年11月底,我在广州一家医院检查出卵巢和子宫患有恶性肿瘤,中末期,尚未扩散。
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叹:老天又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当我一心求死放弃生命时,一次次把我从死亡中拉回来;当我鼓起勇气面对现实的艰难龌龊,开始拥抱生活时,却给我一个定时炸弹。
我仿佛听到了老天的调侃:“来,惠子同学,让我看看,你要怎么做?”
丈夫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他握紧我的手,表现得比我还乐观:“老天才不会那么快把你收回去,它派你来就是来祸害人间的!”
我知道,他不是不害怕,只是早已在我面前,学会了云淡风轻。我告诉他,我想要在微博上公布病情。丈夫点头答应了。就这样,2015年12月5日,我在微博上发布了自己的命运宣战书:
“我会如常地好好生活下去,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不会放弃停止治疗疾病的同时:书照写,店照开,朋友们照样吃喝玩乐聚会,健身游泳打球瑜伽,抽烟喝酒熬夜吃辣百无禁忌……我是一个7岁孩子的母亲,是她引以为豪的榜样,我会依旧是她最骄傲的妈妈。”
很快,我的朋友圈炸锅了。当天,我的手机几乎响了一宿,天南海北的关心让我更加感恩。
接下来的我将日程表排满:健身、进修语言、捡起多年丢掉的乐器;吃火锅、照顾辅导那时候刚上一年级的女儿;我还想到很多想做没做的事,考潜水证、茶艺师证、教师资格证……甚至准备在假期的时候带我的家人,去我曾经一个人生活过一年半载的西藏和云南。
“我宁愿盛放着死去,也不愿意枯萎地凋零。”我自诩抗癌少女,睥睨日常。可是,我不能否认那些药物和针剂带给我的疼痛和绝望。很多个晚上,我都隔一两小时就出汗、呕吐、咳血。我的丈夫在这个时候过上了“美国人的生活”,晚上彻夜不眠守着我,给我擦身换衣服,呕吐严重的时候给我喂水,因为药物会引起高烧,他在家里随时可以拿到的地方都买了温度计。
早晨,我沉沉睡去,他轻手轻脚给女儿准备早点,送她去上学。回来之后看看我的情况,才决定自己是否休息。女儿常问我:“妈妈,你发烧会不会死?”我从她眼神里看到了刻意隐藏的恐惧。我说:“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妈妈总是会先离开你的。”她显然对我的答案不满意。很快,我接到她班主任的电话:“从你女儿每天的听课状态里我就知道你这一天的身体状况是怎样的。”原来,我的精神状况随时影响着女儿的心情。这更让我觉得,为了她,我要好好活着。我骗女儿说:“妈妈不会离开你的,就算哪天病好不了,我也会变成天上最亮的星星,一直守在你窗口看着你。”
2016年初春,我因高烧一次次被送进ICU抢救。我打趣自己的过敏体质:“每逢节气必发烧,神经体质发神经。阳光灿烂得罪人,关机闷头睡大觉。”出院时,我笑眯眯地对众人说:“别担心,我只是和阎王爷去打了几圈麻将。”
暑假,我们一家人去了大理;秋天又搬了新家。一年里,我在病榻上完成了第七本长篇小说。我的荔枝电台故事时断时续,粉丝却稳步上涨。
2016年12月的最后一天,我做出这样的总结:“这一年,我的癌细胞没有扩散,却又发现了新的疾病。这一年就快过去了。我想说的话似乎很多,但是突然又觉得没什么特别需要说的话~宁肯死,不认输。没错,我是这样的~我喜欢现在的自己,每天都多一点。所以,2017年,让我继续背着‘癌症晚期这个未知炸弹继续祸害人间吧……”
2017年,这一年的治疗更加艰难。我会在深夜醒来时,一个人在空旷的阳台录制音乐节目,我说:“我很痛苦且不愿放弃,我在万丈深渊的悬崖边上坐等太阳升起时,不忍哭泣却做不到永远强作欢笑。我的悲伤里,似乎空无一物,但又那么真实:我想活下去……”
活下去——成了我每一天的信念。哪怕体内白细胞和血糖值总是不达标,手术时间一次次拖延,但最终,我还是遵照治疗方案一步步挺了过来。
在我痛苦时,张殊总能变戏法一般给我惊喜,一把“貌美如花”的伞、一盏最滋补的茶、一个迷你博古架、一双红皮鞋……他的点滴心思,成了我缓解焦虑和疼痛的镇静剂。
而女儿,更是医治我最好的药。我陪她上舞蹈课、书法课。在她的画里,总是有妈妈最美的身影,她搂着我脖子跳《三只小熊》,说:“自己是熊小小(她的小名),爸爸是熊爹地,妈妈是熊妈咪,我们就是熊一家。”她还告诉我:“妈妈,我以前想当一名医生,治好你的病,现在我决定当一个天文学家,这样就可以更容易看到守护你的那颗星星了。”我被她的童真感动了。是的,这样美好的女儿,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呢?
2017年6月,我在得到了医生的许可之后,可以吃定量的甜食,丈夫也开始买红酒让我睡前喝半杯。医生夸我是他见过的最乐观、积极的病人,然后对我说:“惠子,请你在不违反法律的前提下,尽可能做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将你的癌细胞和你的部分抑郁症释放出来。”于是,我一周吃了七天的火锅,一周之后去检查,身體神奇地一切正常。
2017年夏天,我们一家三口去了泰国,我潜水到海下十四米,在清迈小城溜达,和当地人一起买菜、做饭,唱歌跳舞到深夜;8月,我过了一个最美好的生日;9月,我在中山大学附属医院顺利做了手术;10月,我跟老公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11月,我的小说《拼图》已经和出版社签约,所有的细节都在一天天更新着……
每一天,太阳照常升起,每天的笑容都是新生。我对自己说:人生处处是奇迹,因为爱,我是风景最迷人那一抹。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