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焕泽 王世林 李顺成
民谣:“沧州狮子定州塔,正定府的大菩萨。”无疑,这是站在河北的高度说的。沧州人则说:“沧州狮子景州塔,东光县的铁菩萨。”而献县人又这么说:“沧州狮子景州塔,淮镇街上石儿马。”不论哪种版本和说法,人们都把沧州狮子名列榜首。但沧州狮子到底由谁所铸、有何功用,值得考究一番。
面对铁狮,古今文人骚客不惜笔墨,引吭高歌。明末清初,顾炎武留有《铁狮》一诗:“落日空城内,停骖问路歧。曾经看百战,唯有一狻猊。”于当年旧州的苍凉中凸显铁狮的雄壮。清雍正间,李之诤、李之晔兄弟,合作《沧州赋》:“……飙生奋鬣,星若悬眸,爪排若锯,牙列如钩。既狰狞而蹀踱,乍奔突而掩留。奋首西顾,吸波涛于广淀;掉尾东扫,抗潮汐于蜃楼……”完全是威武姿态。顾李两家笔下的铁狮,前者写的是狻猊,说是龙九子之一,为文殊菩萨的坐骑;后者写的却是北方(一说渤海)神兽,用于镇水的犼。狻猊是护法神,神犼是镇海兽,这是两个不同的形象,社会功用也不同。民间不管这些,又叫铁狮子,又叫镇海犼。有的还把“犼”写成了“吼”。“吼”只是动词,叫声,不是物名。
有关铁狮文字记载,始见于明代。究其原因,明代初年,沧州由清池(今旧州)移治长芦(今沧县)。清池从此败落,铁狮也成了被“爱情”遗忘在角落的“弃儿”。而在此前,清池(浮阳)作为州治,各种建构林立,铁狮并不显眼。尤其铁狮作为沧州(旧州)开元寺前把门镇物或开元寺中的文殊坐骑,人们司空见惯,也就习以为常了。再者,唐玄宗开元年以来,全国遍地开元寺,各开元寺都有铁狮或石狮,人们更不拿他当回事。史志有语:“同则不记。”后来,直到明清,旧州成了沧州遗址,铁狮成了沧州遗物,这就引起关注了。
明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沧州志》记载:沧州狮子高一丈七尺,长一丈六尺。相传“周世宗郭威北击契丹”来到沧州,有一冶铁罪人铸此狮而赎罪。又据民国22年(1933年)《沧县志》所记:相传后周世宗北伐契丹,罚罪人铸此铁狮以镇州城。又说:旧城开元寺前有一铁狮,头顶项下各有“狮子王”3字。右项及牙齿边也印有“大周广顺三年铸”七个字。又说左肋下有“山东李云造”五字之类。
不见于正史,方志便成了权威地情书。比较明《沧州志》和民国《沧县志》,民国县志对明州志既有承传又有扩展。在铸狮的时间和人物上,后者又对前者作了微妙的修正:原“周世宗郭威北击契丹”改为“后周世宗北伐契丹”。为何去掉“郭威”?因为郭威并不是世宗。好在二者都说是“相传”,显然并无实据。
2006年,《沧州市志》面世,用较多文字记述了铁狮,列举传说多个。但是,市志强调:“……一说为旧州开元寺文殊菩萨铸造的坐骑。因文殊菩萨骑狮,此说可信。”等于说“他说不可信”,也等于否定了“后周广顺三年铸”之说。
2012年,市政协所编著的《魅力沧州》以大量篇幅汇集了铁狮有关资料。又补充有新料:“在头内一铁块上有‘窦田郭宗玉’字迹。”在文中没有提及旧有资料“山东李云造”的情况下,就更使铁狮铸造人扑朔迷离。
关于沧州狮子的神话传说,虽有数种,但情节雷同:观音、文殊、普贤三大士巡视东海,见黑龙危害百姓。文殊菩萨一拍坐下青狮,念声:“疾!”那青狮冲下云端,大战黑龙。黑龙惨败,不敢再来。于是渤海人民铸师供奉。从此,也留下黑龙港地名。于是,铁狮成了护佑沧州之神。
从历史传承来看,狮与犼的铸造应与沧州的建置背景如影随形。
1.北魏初置沧州城
历史回到一千五百年前,历经三国两晋南北朝,中国处在动乱年代。北魏孝明帝元诩,笃信佛教,广建寺庙,占用大量民田,劳民伤财,弄得民不聊生。北魏熙平二年(517年),渤海人李归伯率众起义,史称“大乘起义”(大乘意谓发大心者所乘之车。大乘之车强调“利众”)。义军最多时发展到5万多人。据《魏书·元遥传》:“历经三年,才得镇平。”熙平三年,派黄门侍郎元洪超来冀州安抚百姓,招安叛众。元洪超回朝上奏:“渤海一带距冀州六七百里,负海险远。宜分置一州,以镇遏海曲。”孝明帝准奏,于是分冀、瀛二洲地建置沧州。当时沧州治所在先秦饶安(汉代千童县,即今天的盐山千童镇)。“镇遏海曲”是初设沧州的真谛,也是铸犼以镇地方的“镇海犼”真义。
其实,犼是北方(一说北海或渤海)神犬,性可食人。北魏统治者拓跋氏乃北方民族,视犼为其图腾。狮与犼完全不是一个东西,犼为中华北方地产,狮是西域引进。犼是神兽,不是坐骑,今天华表上的“望天犼”,石柱上的“望天犼”便是此物,后来又俗称“望天猴”。狮子、大象原来就是坐骑,后来犼也加入坐骑行列。但更多是蹲守柱头,以示威武。另外,北魏的观世音,作为阿弥陀佛的胁侍,本是男身。东汉佛教传入时,本无坐骑。两晋以后,观世音被列入“三大士”之一。原本作为释迦牟尼左右胁侍文殊和普贤各有坐骑,为西方的狮和象,于是“三大士”之一的观世音便骑上了中国坐骑——“犼”。这样,狮、象、犼也成了三大士的象征。
2.旧州唐建开元寺
沧州在千童69年后,又曾改为棣州(治在今山东阳信)。606年隋炀帝在千童复建沧州,但不久又废。唐武德元年,高祖李渊再于千童恢复沧州。627年,太宗李世民为取大运河之利,迁州治到清池(今旧州)。玄宗李隆基开元十四年(726年),诏令全国大建开元寺,以壮开元盛世。开元十六年(728年)沧州刺史姜师大修水利,大建寺庙。引浮水注漳,筑浮水、阳通二堤,兴建开元寺,寺门铁铸狮一对。也有说狮位于寺内,为文殊坐骑,只有一尊。唐代的文殊坐骑造像,今已罕见留存。但是,无独有偶,今天,四川省大足县的石窟中文殊骑狮雕像与沧州铁狮十分相似。二者都造于唐开元年间,二狮都是身披璎珞障泥,肩臂佩有束带,背负莲座,昂首张口,四腿叉开。佛经《大智度论》(第七卷)有语:“佛为人中狮子。”佛狮又称狻猊。《尔雅·释兽》:“狻猊,如軟猫,食虎豹。”郭璞注:“即狮子也,出西域。”当年日本学者细谷昂子见到沧州狮子写道:“我被铁狮子镇服了。”除了铁狮子威势,也与他信佛有关。
3.“广顺铸狮”值得商榷
明州志、民国县志、新中国市志都说“铁狮子铸于后周广顺三年”,又有专业研究先辈发现南皮画家王翌所保存的叶圭绶亲笔信所记铁狮铭文也将铁狮铸造时间定为“后周广顺三年”。这似乎已成定案。因为,明《沧州志》,民国《沧县志》作为原始记载才产生这一现象和结果,而在原始记载中就有“相传”字样,尔后人却去掉“相传”,当作信史,这就不得不实事求是正本清源了。前面文已述,“广顺铸狮”查无实据。
新中国1949年成立以来,沧狮已历1957、1975、1984、1988、1995 等 多 次 保护性维修,但是右项下的“大周广顺三年铸”七个字却均无发现。这里的“大周”,显指五代的后周。这里的“广顺”,正是开国皇帝郭威的年号。但郭威的庙号不是“世宗”,而是“太祖”,“世宗”是郭威的干儿柴荣的庙号。周世宗柴荣确以“北伐契丹”扬名,但柴世宗北伐,不在后周广顺年,而在后周显德年。所以,铸狮时间的原始记载就是错的,是十分明显的历史错判。
时间搞错还是小事,后周不论郭威还是柴荣,不管什么太祖、世宗,整个后周对于佛教只有灭,而不可能有兴。《新五代史·周世宗本纪》记载:“周世宗显德六年(959年)四月辛丑,出沧州取益津关以为霸州……”太祖和世宗为了收复失地,进行全面整顿:政治上倡节俭、惩贪腐、抑藩镇、裁冗员,经济上罢营田、清庄田、化庙田为耕田,军事上强禁军、汰老弱、精兵器、撤悍将,修水利和灭佛事也是有名壮举。自唐玄宗及武则天大兴佛事以后,第一个灭佛的唐武宗李炎,他在会昌年间6年扒毁佛寺近万座。而在100年后,周太祖周世宗三年之间就废除佛寺3万多座(一说3.3万千座,一说3.03万多座),占后周国内寺庙的97%。不过,后周灭佛,对寺庙不是扒毁而是改造为民居,庙田也改为民田。对寺庙的金属制品,凡铜则铸钱,凡铁则铸犁。当时,沧州开元寺也变成民居,沧州狮子也纳入被毁之列。当地百姓敬狮如神,为保护铁狮,为他涂上棕漆,使之由青变棕,又齐称此非佛座,而是镇海犼,这才使铁狮躲过此劫。也有说旧州“铁钱库”的“钱”是众人捐款赎狮的。
1.文殊坐狮,沧狮为冠
全国的文殊坐狮集中于文殊菩萨的道场五台山。五台山显通寺始建于东汉。其间的文殊坐狮铜像造型精巧,但形制较小,约2吨,殊像寺的文殊驾猊(狮)像造于宋代,但也仅约有3吨。所以,重约40吨的沧州铁狮为全国文殊坐狮的第一佛座。
2.沧州铁狮应为一对
鉴于人们普遍认知,铁狮位于沧州开元寺门前,可断:如为门狮,不会为单,而是一对。既立门前以壮观瞻,依中华对称审美习惯,门前狮子不论铜铁拟或石雕都是两个。正如苏轼的《所见开元寺吴道子画佛灭度以答子由》所言:“西方真人谁所见,衣披七宝从双狻。”这里的双狻,即两个狻猊,即一对狮子。
3.“李云铸造”不知所云
民国22年(1933年)《沧县志》所记“左肋下有‘山东李云造’五字”,1933年距今不过80多年,然而无人所见。考开元寺铁狮应铸于唐代。唐建都长安,长安的山东指崤山以东,所以沧州铸狮如用“山东”二字则所指不明。有人说山东指今山东省,又错,今山东作为行省名称始于元朝。除非是明清铸造“山东”才具今山东省意义。且又有人说狮上有“窦田郭宝玉”等名字。即便真有名字,也不是铸造主持人,而是追责责任者。官家铸造功在官方,旧中国工匠只是末技佣工,登不上大雅之堂。就事而论,铸狮工匠必是沧州人,沧州铸造史上,沧犼沧狮是先朝辉煌。
作为重要的地方文化符号,我们应进一步发掘沧州铁狮所蕴涵的文化力量,为促进社会文明与进步作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