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

［美］安妮·贝克 著

尹迪译

场景

一个位于马萨诸塞州沃切斯特郡破败的小电影院。布景为10到15排形成坡度的红色观众座椅。座椅中间有一条走道，走道上铺着破旧的地毯。舞台后方是电影院的后墙，后墙中间有一扇窗通向放映室。后方有一扇金属门，门后是一条通向电影院门厅的走廊。我们（观众）就是电影院的屏幕。电影放映机的那一束光正面投向我们的头顶。

时间

2012年夏天

主要角色

山 姆：35岁，剃短的圆头，白人，他常戴一顶破旧的波士顿红袜队的帽子。他曾经非常喜爱重金属音乐。

艾弗瑞：20岁，黑人，戴着眼镜，他穿着有些微欧州风格的红色运动鞋。他非常热爱电影。

罗 斯：24岁，白人，尽管衣着宽松散漫（可能也正因如此）但仍颇有魅力。她从不化妆，头发染成绿色。

斯凯勒/睡着的男人：26岁。

服装注意事项

山姆和艾弗瑞每场都穿着同样的廉价的电影院制服。这是一种polo衫 （深蓝或紫色或褐色），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名牌，下配黑色裤子。上衣口袋处也许有黄色或白色的电影院名“弗立克”。罗斯是放映员，所以不必穿制服。但她可以穿着黑色裤子，或者每天穿着同一条牛仔裤。

开场前

观众入场后，（电影院和剧场）灯光渐暗。伯纳德·赫曼的《裸者与死者》序曲响起，放映机的灯光投向我们头顶，放映着我们只能以想象补足的画面。灰尘在光束中飞舞。

这一景持续两分钟（音乐从开始到结束的时间），我们能看见的只有放映机投射的跳动着的抽象影像。

音乐结束，这部不知名的电影播放完毕。一束明亮的绿光闪过，然后是白光，接着电影院的灯光自动亮起。大约五秒钟后……

第一幕

第一场

［电影院的后门砰然打开。山姆探头进来四周看看，然后关上门。一秒钟后，山姆拉过来一个大垃圾捅挡住门，然后再度离开。他再进门时拿着扫帚和簸箕进来，艾弗瑞拿着自己的扫帚和簸箕随后跟进。

山 姆我们管这叫扫头道。

［停顿。

山 姆很简单，你只要……

［艾弗瑞看着山姆示范。山姆从最后一排开始将地上的爆米花等杂物扫进簸箕。当山姆开始扫倒数第二排时，艾弗瑞也开始尴尬地清扫他这一侧。他们就这样清扫着，山姆总是领先一排。艾弗瑞试图找到最有效率的清扫方法，但这比看上去难。在倒数第三排，艾弗瑞看到地板上我们看不到的什么东西。他厌恶地俯身下去，小心地捡起一张三明治包装纸，看见有片小菜叶粘在地上。山姆停下手里的活，朝他看过去，但没有提供任何建议。

［艾弗瑞沿着走道上去，把三明治和其他垃圾倒进垃圾桶，然后走回去继续清扫。那一小片菜叶似乎很难清扫掉。山姆仍然在看着他。过了一会。

山 姆是啊。那菜叶你得……

［艾弗瑞没有理会，俯身到椅子下观众视线之外用手去抠起菜叶。山姆看了会，然后回到自己的清扫工作中。等艾弗瑞捡起菜叶，山姆已经领先他三排。艾弗瑞将菜叶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然后回来继续清扫。在他移到下一排时。

艾弗瑞要是汽水打翻了怎么处理？

山 姆我们晚场完了还会彻底拖一遍。

［艾弗瑞点头，继续清扫。20秒后。

艾弗瑞如果有人不走呢？

［停顿。

山姆比如——

艾弗瑞有没有那种坐那儿不肯走的——

山 姆有坐那儿看完演员表的，不过最后还是会走的。

［艾弗瑞点头。

山 姆只要我们开始扫地，他们就知道该走了。

［艾弗瑞继续清扫。停顿片刻。

山 姆罗伯托告诉我有一次……有一次他走进来，看见一对儿在椅子上干着呢。

艾弗瑞喔。

山 姆他就跟没事人一样，做他自己的事。

［他们继续清扫。停顿片刻。

艾弗瑞罗伯托是？

山 姆哦，他不在这干了。

［停顿。

山 姆他参军了。

［停顿。

艾弗瑞还有那个大个的——？

山 姆那是布莱恩。周日和周一该布莱恩和丽贝卡当班。但你遇不着他们，你周日周一不来。

［艾弗瑞点头，有点不安。他们继续清扫，快扫完了。山姆在第二排，艾弗瑞在第四排。山姆扫完后就看着艾弗瑞。

山 姆史蒂夫有没有跟你说饮料机的事？

艾弗瑞呃……什么事……？

山 姆就是怎么清洗，用水泡啥的？

艾弗瑞……没有。

山 姆你得把喷头放水里泡一晚。

艾弗瑞哦，好，没问题。

山 姆我一会示范给你看。

［十余秒后，艾弗瑞也扫完了。两人沿着走道上去把垃圾倒进垃圾桶。然后山姆拖着垃圾桶朝门外走去。快要出门时。

山 姆喜欢电影？

艾弗瑞什么？是的！我是个电影迷。

［他们离开后，门弹回关紧。暗场。

第二场

［山姆一个人在电影院中间清扫。几秒钟后，艾弗瑞跑进来，一边扣紧他的名牌，一边拿着扫帚。

艾弗瑞嗨！

山 姆嗨，艾弗瑞。

［片刻停顿。

艾弗瑞对不起，我……

山 姆你迟到了。

艾弗瑞是，我刚才……对。实在对不起。

山姆是，啊哈，我就那么——

艾弗瑞我爸本来是要开车送我来的，但他没有。结果我只能转三趟车到这，我对路线不太熟——

山姆啊哈，你不需要解释，就是——

艾弗瑞不，不，肯定要的。这太不应该了。我跟你保证下次绝不会再这样。

［停顿。

山姆这让我挺为难，因为我是——

艾弗瑞我其实……我其实是特别守时的人，我从不迟到。今天真的是例外，都是因为公交车。现在我知道路线了，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发生。

［停顿。

山 姆行，行。

［停顿。山姆继续扫地。然后。

山 姆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刚好负责周六这一班——

艾弗瑞是，我知道。

山 姆这真是尴尬。你看。史蒂夫从不过来，只有我在，那我就得——

艾弗瑞我保证决不再迟到。

［停顿。

山 姆我就得一个人洗饮料机、做爆米花。

［停顿。

艾弗瑞真对不起。

山 姆没事，没啥大不了。

［停顿。他们开始扫地，然后山姆突然忍不住说。

山姆我就——我就搞不懂史蒂夫怎么就他妈的不给我升职。我烦透这些破事了。

［艾弗瑞疑惑地点头。

山 姆我早他妈该是个放映员了。

艾弗瑞哦，是，我也想做个放映员。

山 姆是吗，他说不定还先提拔你呢。他大概觉得我有病还是怎么的。

［停顿。

山 姆他让罗斯当了放映员，我比她还早来五个月。

［他们继续清扫。

山 姆（看向他那一排的地面）啊，这他妈什么啊。

［艾弗瑞停下，从他那一排看过来。

山 姆有人像是把巧克力布丁洒了一地，这他妈开玩笑吧？

艾弗瑞你确定那不是……大便吧。

［停顿。山姆低头检查。

艾弗瑞噢，老天。

山 姆……肯定不是屎。

艾弗瑞你确定？

山 姆啊哈。

艾弗瑞因为，我对大便有点……有点过敏。

山 姆里面有些小球，应该是巧克力布丁。谁会带布丁到电影院来吃？

［山姆盯了一会，然后直起身来，小心地绕过它继续扫地。他注意到艾弗瑞在看着他。他解释道。

山 姆……我一会处理。

［他们继续清扫了一会。然后。

山 姆什么叫大便过敏？

艾弗瑞就是我看见别人的大便，会恶心想吐。

山 姆都会恶心。

艾弗瑞是。我更严重……我如果上厕所看见里面有什么东西没冲掉，我立刻……就会想吐。有几次真吐了。

山 姆哈。

［停顿。

山 姆你有没有听说有个网站专门放屎的照片，然后让网友给它打分？

艾弗瑞我听说过，那网站直让我做噩梦。

［山姆咯咯笑。

山 姆那我要整你的话，就把电脑开着，让你不小心看到那个网页。你就会——

艾弗瑞那我一定吐得你电脑上到处都是。

［山姆咯咯笑。

山 姆哎，哥们。

［某种欢快的停顿，他们意识到尴尬被打破了。但某种尴尬的停顿随之而来。他们继续清扫。一分钟后，有人出现在放映室窗口。她四处走动，更换胶片，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于窗口。山姆看到了她。

山 姆噢，嘿，那是罗斯。

［艾弗瑞抬头看。

山 姆嘿，罗斯！

［她没有听见他。过了一小会。

山 姆哈，我猜她大概不待见我。罗斯！（停顿）罗斯！噢，她真是不待见我。

艾弗瑞她可能没听见。

山 姆她听见了。罗斯！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她挺有个性。罗斯！！

［罗斯继续在窗口走动，并未察觉。

山姆（因得不到感情回应而痛苦地叫喊）罗——斯！

［罗斯仍旧毫无察觉。

山 姆好。确定了，她不待见我。

［山姆和艾弗瑞抬头看着罗斯在放映室窗口来来去去，时隐时现。然后艾弗瑞低头继续清扫。山姆继续看着窗口，期盼罗斯再度出现在窗口。这一场景持续了10秒左右，然后暗场。

第三场

［几天后，山姆和艾弗瑞正在清洁过程中休息，站在走道边聊天。

山 姆杰克·尼克尔森，杰克·尼克尔森和嗯……和嗯……雷尼——不。达科塔·范宁。杰克·尼克尔森和达科塔·范宁！

［短暂停顿。

艾弗瑞太简单了。

山 姆那你说。

艾弗瑞……杰克·尼克尔森对汤姆·克鲁斯，合演《好人寥寥》。汤姆·克鲁斯对达科塔·范宁，合演《世界大战》。

山 姆哈！

艾弗瑞来点难的。

山 姆好，好。嗯……保利·肖尔。保利·肖尔，和嗯……伊恩·霍姆。

艾弗瑞好。

［艾弗瑞思考着。他抬起手指划着，好像在空气中做着某道几何题一样。大概六秒钟后。

艾弗瑞保利·肖尔和史蒂芬·鲍德温，合演《抓狂双宝》。

山 姆已经想出来了？

艾弗瑞史蒂芬·鲍德温和凯文·波洛克，合演《普通嫌疑犯》。嗯……嗯……凯文·波洛克和布鲁斯·威利斯在……呃……就只算……《整九码》吧。

山 姆怎么叫“就只算”？

艾弗瑞因为他们还一起演了《整十码》还有——《人质》。然后，布鲁斯·威利斯和伊恩·霍姆，合演《第五元素》。

山 姆厉害啊。

艾弗瑞来点难的。

山 姆嗯……嗯……嗯……嗯……迈克尔·福克斯！迈克尔·福克斯和嗯……噢。对了。迈克尔·福克斯和布莱特妮·斯皮尔斯。

［艾弗瑞点头。

艾弗瑞好吧。

［他闭上眼睛。大概十秒钟。

山 姆噢嚯。这个可难。

［艾弗瑞在搜索答案时，嘴角轻轻抽动，眼睛在眼皮下怪异地动着。

山 姆这题太绝了。

［艾弗瑞的眉毛抬起——好像接近答案了，但很快又再次遇阻。

山 姆噢，哥们。哈哈！

［20多秒后，艾弗瑞如同解开了某种心结一样放松下来，睁开眼睛，露齿微笑。

山 姆不是吧，不是吧！

艾弗瑞这题可难到家了，不过我喜欢挑战。（停顿）布莱特妮对金·卡罗尔，合演《十字路口》。

山 姆这个算。

艾弗瑞金·卡罗尔对埃斯特尔·盖蒂，合演《人体模型》。

山 姆《人体模型》！我的第一次性幻想，就是和《人体模型》里的金·卡罗尔。

艾弗瑞我其实没看过这片子。

山 姆最棒的！最棒的！卡罗尔是个变成人的人体模型，安德鲁·麦卡锡是个爱上她的小职员。埃斯特尔·盖蒂就是商场经理。我记不得金·卡罗尔是怎么就变成人了，大概是什么埃及魔法什么的。然后她就——

艾弗瑞埃斯特尔·盖蒂对西尔维斯特·史泰龙，合演《母子威龙》。西尔维斯特·史泰龙对约翰·李斯格，合演 《绝岭雄风》。李斯格对克里斯托弗·劳埃德，合演……嗯……好吧……我不确定是不是叫这个：《跨越八次元大冒险》。

山 姆喔！靠！就这个！！我爱死这片子了！

艾弗瑞克里斯托弗·劳埃德对迈克尔·福克斯，合演，这个太简单……

山 姆（同时）《回到未来》！

艾弗瑞（同时）《回到未来》一至三。

［停顿。山姆惊讶佩服地看着艾弗瑞。他们没有注意到罗斯进入放映室。

山 姆你真是……这简直像特异功能！

艾弗瑞这一点也不像特异功能。

［罗斯敲窗户，朝他们挥手。

山 姆噢！吓我一跳。那是罗斯。

艾弗瑞我知道。

［他们也挥手。罗斯朝窗户哈气制造出一片雾蒙蒙的区域，然后在上面画上了一个漫画式的阳具。它可以是潦草的或清晰的。

艾弗瑞那是什么？

山 姆……我觉得是那玩意儿。

［罗斯在阳具上画了颗心。

艾弗瑞喔！

山 姆是啊。她是个同性恋。

艾弗瑞真的？

山 姆是啊！

［罗斯正在操作放映机，我们只能模糊地看见她的动作。

艾弗瑞她有女朋友？

山 姆小声点。嗯，没有，我觉得没有。

［他们又开始清扫，没注意到罗斯离开放映室。罗斯走进门来。她向山姆和艾弗瑞点头致意。然后。

罗 斯嗨！我是罗斯。

艾弗瑞（同时）我是艾弗瑞。

罗 斯（同时）是艾弗瑞，对吗？艾弗瑞是。

［停顿。

罗 斯你多大？

艾弗瑞20。

罗 斯哈。

［停顿。

罗 斯这鞋不错。

［艾弗瑞低头看鞋。

罗 斯红的。

［停顿。

艾弗瑞……谢谢。

［停顿。

罗 斯嗨，山姆。

山 姆你好，罗斯。

［停顿。

罗 斯昨晚又喝断片了，我要是今晚没什么精神，你们可别介意。

［艾弗瑞继续清扫工作。罗斯靠墙站着。山姆急于和她说话。

山 姆你跟谁出去的？

罗 斯（装作走神）什么？

山 姆哦。嗯，你昨晚跟谁出去玩的？

罗 斯几个朋友。

山 姆凯蒂？

罗 斯哦，老天，凯蒂就是个……不是跟她。雷科，还有一个哥们。我们都喝摩闪酒……你们喝过摩闪酒吗？

山 姆（同时）啊哈。

艾弗瑞（同时）没有。

罗 斯不管怎么样。我就是……我酒喝得有点多。

［罗斯假作打了个哈欠。艾弗瑞不小心把手里的扫帚掉在地上，他迅速地捡起来。

罗 斯我去打个盹。下一场什么时候？

山 姆6：20。你要点什么？我可以出去买给你。

罗 斯天哪，别了。我好得很。

［她准备离开。突然停下。

罗 斯见到你很高兴艾弗瑞。

艾弗瑞我也是。

罗 斯这鞋真不赖。

［罗斯离开。山姆站在那儿，艾弗瑞继续清扫。过了好一会。

山 姆……怎么样？

艾弗瑞什么？

山 姆你觉得她怎么样？

艾弗瑞她好像——

［罗斯再度上场。

罗 斯（对山姆）你跟他说了餐补的事没？

［山姆有些尴尬。

山姆嗯——什么？没有。你等会再——

罗 斯你昨晚干嘛去了？你全拿了？

山姆我觉得——他刚来，所以——

罗 斯对啊，就是啊，蠢蛋。所以你得跟他说清楚。

山姆可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罗 斯他必须得接受。

［艾弗瑞拼命假装他没有在听。

山 姆嗨，艾弗瑞。

［艾弗瑞转过头。

山 姆我们每轮值班完了都有笔餐补。一点外快，我们一般三个人分，有时候只有两个人就两个人分。平时大概10块钱，周末大概有30块。

艾弗瑞噢，那挺好。

［短暂停顿。

罗 斯（对山姆）看见没，没问题。

艾弗瑞（同时）是不是相当于工作津贴？

罗 斯相当于什么？

山 姆不是。嗯。也差不多。就像是工作津贴。只不过……史蒂夫不知道。

［尴尬的停顿。

艾弗瑞不是史蒂夫发给我们的？

［罗斯看着山姆。山姆艰难地寻找措辞。

山 姆我们……我们检票的时候……一般把票撕了，把半截票扔桶里——

艾弗瑞是。当然了。

山 姆嗯，有时候我们把撕掉的一半拿出来，数量大概是所有票的10%。然后，我们，嗯，我们，嗯，再卖一遍。

［停顿。

山 姆然后，我们就拿走，嗯，那，嗯……整晚票钱的10%。

罗 斯当作餐补。

山 姆我们管这叫餐补。

罗 斯是，这就是餐补。因为我们工资给得太低。史蒂夫是个白痴，他不装刷卡机，财务上一堆猫腻，而且他根本不懂该怎么管理电影院。

［短暂停顿。

罗 斯就这么回事，就是餐补。因为靠一小时8.25美元谁都活不下去。

艾弗瑞你从没被抓到过？

罗 斯没有。这就像，就像员工之间的潜规则。罗伯托——教我这套的那家伙。他说以前在这里干的人告诉他怎么弄的。从来没人被抓到过，连被怀疑都没有。因为史蒂夫是个……他是个白痴。他给我舔脚底板都不配。

［艾弗瑞看向山姆。山姆非常尴尬。

艾弗瑞嗯……你们要我做什么？

罗 斯（同时）我们没有要你做什么？

艾弗瑞（同时）可我不想沾这事。

罗 斯（同时）不行……这事你说了不算。

山 姆（同时）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我来搞票！你拿你那份钱就行！

艾弗瑞我不想拿史蒂夫的钱！

罗 斯好了！我可不觉得那是史蒂夫的钱。史蒂夫是个不给小孩抚养费的赌棍。他在缅因州有5个小孩，他前妻一直在告他。

［很长的停顿。

艾弗瑞我不要这钱。我也不会告发你们。但是，不，对不起，我觉得他不是特别想招一个黑人。我不能——

山 姆喔！真的？史蒂夫是个种族主义者？

艾弗瑞我不知道，好吗？我就是觉得——

罗 斯没劲，那可没劲，他就是个种族主义者。

艾弗瑞我没这么说……我只是……他看上去像个开卡车的暴躁白人……就像是……只要出了什么差错……

［很长的、令人难受的沉默。

罗 斯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停顿。

艾弗瑞你说什么？

［另一次很长的停顿。

山 姆我想说……你看，罗伯托是拉丁裔。可他没出过什么事，史蒂夫也没跟他过不去。

［沉默。艾弗瑞走下过道，在第一排坐下，双手捧头。他们看着他。一秒钟后，他取下眼镜，在衣服上擦了擦镜片后戴上眼镜。然后，他接着用手捧着头。

［山姆和罗斯看着他这么做，开始焦急地互相以口形对话。罗斯大概在说：“我们怎么办？他要告发我们。”山姆无声地说：“没事，没事，跟他谈谈就没事了。”我们听不见他们的对话，更像是一种哑语。然后，他们重新看向艾弗瑞。他坐在那一动不动。

山姆要是你有什么——像什么道德上过不去——你总能……

［他词穷了。另一次停顿。

罗 斯听着，艾弗瑞。我不想欺负人，也不想让你为难。可要是只有我跟山姆这么干，你不肯那就……对谁都不公平，对谁都没好处。

［几秒钟后，艾弗瑞站起来，晃晃头清清思绪，他把手放在身后。

艾弗瑞好，好吧，我接受。

［停顿。

罗斯等等，你怎么就——

艾弗瑞没事。我会拿的——怎么安排都行。没什么大不了。对不起，我不是想……我不是想为难你们，或者评头论足什么的（停顿）。对不起，好了，我没意见。

［他们看着他，他紧张地笑。

艾弗瑞真的！我没意见。对不起。

［罗斯和山姆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眼神交换持续了片刻。

罗 斯……好吧，哥们。我要到放映间躺会。五点钟叫我。

［罗斯离开。山姆看着艾弗瑞。艾弗瑞终于站起来，他们继续清扫。过了一会。

山 姆理查德·普伊尔对安吉丽娜·朱莉。

［暗场。

第四场

［山姆和艾弗瑞正在清扫，艾弗瑞吹着口哨，是特吕弗的《朱莉与吉姆》的插曲《生命的漩涡》。一分钟后。

山 姆你知道我最烦什么？

［艾弗瑞停止吹口哨。

山 姆我卖给你零食是一回事，从我这里买了零食然后又故意撒得满地都是那是另一回事。可是，自带零食进场……自带零食进场然后撒得满地都是，还把空袋子（他拿起袋子）……“阳光薯片”，扔在椅子上。我搞不懂。

艾弗瑞我不这么想。

山 姆什么意思？

艾弗瑞要是这是我卖给他们的零食，我会很不舒服。就像我给你爆米花，是我亲手舀出来，递给你，你付我钱，还说谢谢。然后却被扔得满地都是。

山 姆哈。

艾弗瑞要是“阳光薯片”，那就像……普通的垃圾。

山 姆有意思，挺有意思。

［他们继续清扫。艾弗瑞继续吹口哨。过了一会。

山 姆（不敢相信）有人扔了只鞋。

［他鄙夷地把鞋举到空中。

山 姆有人扔了双破纽百伦鞋在这。

艾弗瑞是不是故意扔的？

山 姆像是黑社会占地盘用的？

艾弗瑞不是。就是，你觉得有人会扔一只鞋在这里，只穿一只鞋走……我是说，他们会不会是故意扔的。（短暂停顿）要不要把它放到失物招领处？

山 姆妈的，别！别！闻起来就恶心。

［山姆拎着鞋上的鞋带走到垃圾桶旁。

山 姆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他把鞋扔进垃圾桶。他伸手到polo衫下抓自己的锁骨。

山 姆我脖子痒。

［他们继续清扫。大概20秒后。

艾弗瑞嗨，你想做什么……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停顿。

山 姆……我已经长大了。

艾弗瑞噢，是，我想我的意思是——

山 姆这是我听过的最让人郁闷的问题。

艾弗瑞对不起。

［他们结束清扫。他们把垃圾倒进垃圾桶，两人向门外走去。

山 姆我想过当厨师。

［暗场。

第五场

［黑暗中，电影放映着最后的演员表。渐起的音乐伴着放映机的灯光，但座位上一个睡着的人直到最后也没走。音乐结束后亮起一束绿光，然后一束白光，最后影院的灯光亮起。几秒钟后，艾弗瑞和山姆边聊着边走进大门。这回他们拿着拖把和水桶，准备做晚场电影后的拖地工作。

山 姆（没注意到还有人没走）我不同意。我完全不同意。

艾弗瑞说一部。说一部美国电影是在——

［艾弗瑞看到睡着的人，于是停止说话。这个人坐在第五或第六排，歪着头脸朝前睡着。山姆和艾弗瑞开始打扫，也等着这个人醒来离开。这个人坐在过道靠艾弗瑞这边。艾弗瑞最后终于走过去，看见这个人睡得很沉。他不知所措，便示意山姆过来帮忙。山姆走了过来。

艾弗瑞（对客人）您好！

［这人没醒也没动。山姆不客气地戳了下他的肩膀，这人惊醒后瞪视着他们。

山 姆电影放完了。

客 人 噢，对不起啊。

［山姆回到自己那一侧开始清扫。艾弗瑞原地站着没动，不知所措。客人擦擦眼睛，可能在地上找了找什么，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过程中他和他们没有视线接触。他低着头走上过道，走出了大门，然后门在他身后弹回关上。

山 姆《阿凡达》！《阿凡达》是这十年里最好的电影。

艾弗瑞我……什么？

［更多不敢相信的停顿。

艾弗瑞好吧。你要是这么想，你要是真这么想，那我觉得……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聊下去了。你要真这么想，那我应该把这工作也辞了。

山 姆《阿凡达》是部好电影。

［停顿。

山 姆《阿凡达》是天才之作。

艾弗瑞我简直不能……我简直……我无话可说。

山 姆噢，你是觉得《阿凡达》对你来说太低级了，你比《阿凡达》高大上。

艾弗瑞不是，我只是——

山 姆因为我猜你他妈的其实看《阿凡达》的时候特开心，我猜你迷《阿凡达》迷得不行。你现在瞧不上它了，因为什么？就因为它没有配个德文字幕啥的？

艾弗瑞重申一遍，我觉得没法和你理性讨论这个问题。

山 姆噢，算了吧。

艾弗瑞这简直就像是，假设我喜欢杀小孩，我就得说服你杀小孩多有趣一样。

［他们继续拖地，没注意到罗斯进入放映间收拾东西整理胶片。过了一会，艾弗瑞终于忍不住了。

艾弗瑞那就是个电子游戏。

山 姆啊？

艾弗瑞《阿凡达》根本就是个电子游戏。

山 姆它不是电子游戏。游戏你得有互动，游戏的定义是，你得……你得……（不纠结）阿凡达是3D的。炫得很！你看了3D版吗？

艾弗瑞看了。

山 姆那这片子肯定前卫得让你害怕。一般人看到太前卫的艺术都害怕。

艾弗瑞那不是什么前卫艺术，那是艺术的倒退。我们50年代就有3D技术。

［罗斯离开放映间。

山 姆我反正觉得挺炫的。

艾弗瑞我反正不喜欢数字电影。

山 姆电影以后都转数字。

艾弗瑞那就不是“电影”了。

［罗斯走进来，拿着一本书。

罗 斯看看我在街上捡到什么。

［山姆走过来，读封面上的书名。

山 姆《星相学和你的情感生活：如何建立融洽与长久的两性关系》。

罗 斯你是什么星座？

山 姆呃……狮子座。

罗 斯老天，我也是。

［罗斯翻页。

罗 斯你呢，艾弗瑞？

［短暂停顿。

艾弗瑞我不知道。

罗 斯什么？

艾弗瑞我记不得了，我不太信这些东西。

罗 斯老天爷，老天爷，你真能扯淡。

艾弗瑞我不信星座。

罗 斯好，没关系，但你总知道自己的星座吧。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停顿。

罗斯老天，你可千万别装你不知道自己的星座——

艾弗瑞山羊座。

罗 斯……谢谢！

［她再次翻页。

山 姆嗨，罗斯。

［她仍在看书。

罗 斯嗯……。

山 姆艾弗瑞觉得这十年没出过一部好电影。

艾弗瑞没出过一部好美国电影。

罗 斯（仍在翻页）啊哈。

山 姆我觉得他不对。

艾弗瑞（对山姆）《低俗小说》是最后一部真正优秀的美国电影，那已经是1994年了。

山 姆你演一段给罗斯看。

艾弗瑞不演。

罗 斯演什么？

山姆他记得《低俗小说》所有的台词，他能——

艾弗瑞不演。

山 姆就演圣经那段。

艾弗瑞没门。

山 姆（对罗斯）他模仿萨缪尔·杰克逊简直绝了（拿腔拿调地）“正义者之路被孱弱者的暴虐所包围”！

［罗斯半信半疑地看着艾弗瑞。

艾弗瑞根本不是这词。

［停顿。

罗 斯《百万美元宝贝》怎么样？

艾弗瑞什么怎么样？

罗 斯那是部好电影。

艾弗瑞那不是部好电影。

山 姆艾弗瑞是个电影矫情份子。

罗 斯《生命之树》？

［可怕的沉默。山姆摇摇头，有些尴尬。

罗 斯噢，你们俩都讨厌《生命之树》。好吧，山姆，艾弗瑞，我要读读你们俩的星座匹配。这也是我和艾弗瑞的星座匹配，因为我也是狮子座。

山 姆《木兰花》!《血色将至》。

艾弗瑞这些都算好电影，很好的电影，但整体还是让人失望。

山 姆《魔戒之王》！《魔戒归来》！

艾弗瑞你在逗我玩吧？

山 姆呃，呃，呃，呃……伯恩系列第三部！《谍影重重》！

艾弗瑞我们这讨论一点意义也没有。

山 姆噢，得了！《谍影重重》就跟，就跟，就跟好酒一样。

［艾弗瑞摇摇头。

山 姆呃……《阿凡达》！等等，说过了。

罗 斯（大声读）狮子和山羊。“两人因为性格原因很难维持长期关系”。噢，你俩不搭，太遗憾了。

山 姆（眼珠直转）哈哈。

罗 斯“山羊座刻板守序，经常和狮子座的热情和主动冲突。狮子座性格冲动，但乐于原谅和忘怀。山羊性格平和，但会怀恨记仇。山羊在关系中是付出者，狮子座常常心有旁骛。两人都是控制欲强的人，但形式不同。谨慎现实的山羊通常有些装腔作势和保守——”

山 姆噢，老天。我刚刚说了他有点装。艾弗瑞，我刚说了你挺装的。

艾弗瑞啊哈。

罗 斯“……通常有些装腔作势和非常保守，会试图压制狮子座的冒险与冲动性格。”呃……还有什么……啦啦啦啦……“山羊是个土象星座，狮子是火象星座……山羊座很难打开心扉，但一旦打开就会格外忠实……但这段婚姻很难维系……噢！等等，这还有事业关系部分。”

艾弗瑞这个跟我俩还有点关系。

罗 斯“事业关系”。嗨！“狮子和山羊的工作关系非常理想。他们乐于向对方学习。通常有一方更为经验丰富，并且乐于为另一方提供帮助。”

［她抬头露齿微笑。

山 姆……喔。怪了……真是怪了。

罗 斯“只要没因为主导权发生冲突，双方搭档会成果丰硕。呃……建议从事艺术行业。”

山 姆见鬼了。

［他从罗斯肩头看书。

山 姆（对艾弗瑞）书上真这么说。

罗 斯（关上书）太准了，哥们。

［山姆站在那，仍在惊讶中。

山 姆古怪。古怪。（停顿）我是说我不信这玩意儿，但这太准了。

［艾弗瑞继续拖地。

山 姆你不觉得很准？

罗 斯他是典型的山羊。

山 姆哈哈！是！谨慎务实！

［艾弗瑞挤出笑容。

山 姆（对罗斯，鼓起勇气）我们俩呢？

罗 斯我们俩怎么了？

山 姆狮子配狮子。我是说，狮子和狮子。

罗 斯噢。

［她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罗 斯我觉得同星座配对不吉利……我看看……“狮子和狮子。当双方关系和谐时如同天堂，当双方关系恶化时如同地狱。狮子座性欲很强，所以两性关系会很和谐。这是一种怪异的、激情的关系，但通常难以长久维持。两个狮子座如同森林里的国王和王后，要么相爱，要么竞争。问题在于，谁掌控权力？他们会有温馨相拥的时候，也会有头破血流的时候。关键是在激烈的两性关系中学会如何妥协。”

［停顿。山姆脸红。

山 姆（假装不在意）哈。

［罗斯关上书。

罗 斯我在想雷科是什么星座。

山 姆我们的事业关系怎么样？

罗 斯啊。我觉得没意思了。

［罗斯起身。

罗 斯（对艾弗瑞）回头见，山羊座。

艾弗瑞啊哈。

［罗斯离开。

山 姆维斯·安德森。《红磨坊》。

艾弗瑞那是98年的片子。那是部好电影，可没到《低俗小说》那个层次。

［他们拖了会地。

山 姆我记得他年底有部新片。（短暂停顿）塔伦蒂诺。

艾弗瑞《被解放的姜戈》。

山 姆什么？

艾弗瑞片名叫《被解放的姜戈》。

［继续拖地。

山 姆科恩兄弟！所有科恩兄弟的电影，《老无所依》。还有那什么来着……

艾弗瑞《严肃的男人》。

山 姆《冰血暴》！《冰血暴》。

艾弗瑞首先，《冰血暴》是96年的片子。其次，它们都是好电影，很有意思的电影。但它们都没有那种深刻的内核就像——

山 姆你觉得罗斯好看吗？

［停顿。

艾弗瑞等等——我觉得——罗斯？

山 姆是，罗斯。我觉得你们俩之间有点小火花。

艾弗瑞我说，额——我没觉得。没有，一点也没有。

山 姆一点没有？

艾弗瑞没有。我觉得没有。她有点……她有点让我不自在。

山 姆……哈。

艾弗瑞反正她是同性恋，所以——

山 姆对，对。

艾弗瑞你觉得罗斯美——

山姆嘘——嘘。

［他们清扫了一会。

山 姆你能不能过来帮我看看脖子？

［艾弗瑞放下拖把走过来。

山 姆有什么古怪？

艾弗瑞有点红肿，但不知道是不是抓出来的。

山 姆我后背呢，我后背也痒。

［山姆转身，拉起他的衣服。

艾弗瑞噢，是。

山 姆是什么？

艾弗瑞对，有一片红的……像是感染了还是什么。

山 姆感染？

艾弗瑞他们有点像圆形的红……呕。

［艾弗瑞放下山姆的衣服。

山 姆怎么！怎么！

艾弗瑞我看了有点犯恶心。

山 姆运气，真他妈运气。我到厕所照镜子去。

［山姆离场。艾弗瑞继续拖地。他拖到了第一排。罗斯敲敲放映室的窗户，艾弗瑞抬头看去。她笑笑，以口形向艾弗瑞无声地说了他不懂的什么内容。

艾弗瑞什么？

［罗斯又以口形向他说了什么。

艾弗瑞等会，什么？

［罗斯挥了挥手表示“算了”，转身去从放映机里取出胶片。

艾弗瑞继续拖地。山姆走进来。

山 姆怪了。有些像鳞片。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艾弗瑞你得过水痘吗？

山 姆当然，两次。小时候。绝对不是水痘。

［停顿。

山 姆……心烦！

［艾弗瑞不知道如何回应，于是拖完自己这侧又拖到山姆那边。山姆只是站在那里。

［暗场。

第六场

［艾弗瑞独自在电影院，蹲坐在椅背上，正在和他的心理医生通电话。

艾弗瑞是。还有——对。（停顿）对（停顿）对。嗯，你觉得这么做怎么样？你觉得要是跟别人交个朋友——

［很长的停顿。

艾弗瑞啊哈。还有……对，那也会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

［停顿。

艾弗瑞噢！我总算想起一个梦了。（停顿）对（微笑）我就知道你会高兴。（停顿，看了眼门）我们在休息，其他人都去”赛百味”了。（停顿）好。梦里我死了。我是说，我刚死没多久。我在一个奇怪的房间，就像炼狱那样的房间。一群人都在那里，一群刚死的人。我们都想等等看，你知道的，能不能上去。去上面那层。噢，我爸也在那。因为他也刚死。然后，那房间突然变成了我爸的书房。有个人拿着那种扫条形码的机器，开始扫描他书架上每一本书。最后扫到某一本书的时候，机器发出“嘀嘀嘀”的声音。原来扫码机识别了那本书，然后我爸升上了天堂。接着就轮到我了。

［停顿。

艾弗瑞嗯，等等。对不起。你觉得无聊了？我特别怕你又觉得无聊。电话治疗我看不见你的表情——（停顿）啊哈（长停顿）好。嗯。

所以我是下一个。突然，我被好几排书架围了起来，书架上全是我看过的电影。有的是DVD，有的是90年代的老式录像带，有的是老式电影盘，全是我在电影院看过的电影。就像——对。所有的电影都在那。像《奥兹国历险记》，我的第一部电影。像金·凯利电影和整个克里塔里昂合集……然后他们递给我扫码机。然后，我意识到他们决定上不上天堂的标准，是检查所有你看过的电影或者你读过的书。然后，找出你最最爱的那部电影或书，就好像会有部电影象征着你的一生。

然后我想，好吧，我肯定没事。我爱电影，还看过那么多好电影，肯定没问题。然后我开始扫描书架上的片子。我扫过高中看的日本黑帮电影，我扫过特吕弗电影，扫码机没有声音。太古怪了。它没有识别出来。然后我扫过 《狂人皮埃罗》和《巴里·林登》，这些片我看过无数次，可没有反应。我扫过了一百多部电影，真正的好电影，我特别喜欢的电影。我开始紧张，因为书架没剩几个了。我扫过《安德烈·鲁勃廖夫》，机器没有动静。我扫过《芬妮和亚历山大》，我不敢相信……还是没有动静。于是我对自己说，我要下地狱了。

我从没有真正爱过或做对过任何事，我以为我有，可我没有，所以我要下地狱了。我完全失去了信心，可走到最后一排书架的时候，扫码机响了。我赶紧低头看是哪部片子。那是老式、低清晰度、录像带版的《赌城蜜月》。

（停顿）

《赌城蜜月》？

（停顿）

那是尼可拉斯·凯奇和莎拉·杰西卡·帕克1989年的一部烂片。我四岁在表弟的生日会上看的，也就那时候迷过一阵。那是一部真真正正的烂片。

（停顿）

我一开始觉得像：什么？我的一生像《赌城蜜月》？《赌城蜜月》是我最爱的电影？不过，接下来我就想，等会，这有什么关系，我要上天堂了。我这辈子肯定做对了什么事，我才会去天堂。

然后那种感觉就像……就像知道我做了正确的选择。那一刻，我感觉特别好。

（长停顿）

对。

（停顿）

对。

（长停顿）

……好。

我觉得……嗯，昨天我这么想过。

我想着，好吧。

也许一切都不会变好。

也许我下半辈子都会和我爸住在一起，就像真正的问题只是我在等着生活有变化。也许我会一直是个古怪抑郁的家伙，我只是该接受这一点。然后那就是我的生活。然后那也没什么。

（长停顿）

对。

（他笑笑。从脸上擦去眼泪）

对。

（停顿）

不。没关系。我可以等到周二。

（停顿）

啊哈。

是，祝你假期愉快。很抱歉你度假时还要听我唠叨。

（他畏缩了一下，停顿）

没有，我不是……对不起。对。我知道。

我只是——

那是个愚蠢的玩笑。

（停顿）

对。

我知道。

对。

（他专注地听着。暗场）

第七场

［一天后，山姆和艾弗瑞站在走道上手扶扫帚。他们望着天花板，上面有个大洞。

山 姆……这是周日发生的事。

［他们望了一会。

山 姆布莱恩和丽贝卡正在上班，那是午场电影，无聊，无聊，就那么几个客人。突然！这块天花板就掉了下来……（他指向天花板上的洞）……掉下来啪地正砸一个老太太边上。再偏个两寸她就完蛋了，结果洒她一身石灰粉。

艾弗瑞她有没有——她会不会告我们？会不会闹上法庭？

山 姆有可能。有可能。不过布莱恩是个大忽悠，结果他只拿出点殷勤劲儿就把她哄安逸了。最后他给了老太太六份爆米花和汽水代金卷。他就在票根上画了几笔，所以以后要是有个老太太拿张胡涂乱画的票找你要免费爆米花跟汽水。什么也别问，给她就行。

艾弗瑞他连张免费票也没给她？

山 姆他连这个也没给。

［他们盯着天花板好一会。

山姆太险了，太危险了——要是有人给砸死怎么办？

艾弗瑞他就不能重装一下天花板？

山 姆对，正常人都这么想。但我们是在说史蒂夫，那个一毛不拔的家伙。他宁可这地方烧成平地，也不会在消防上花一分钱，或者在大减价的时候买个烤玉米片机。你说我们要是能用起司机挤出烤玉米片，那可太有本事了。我一直跟他说买个烤玉米片机。

［他们继续清扫。

山 姆自从《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以后，咱们就再也没满座过。悲催。

［他们清扫一会。沉默。

艾弗瑞噢。对了，嗯。我前几天去放映间看了看，呃……没想到那堆了那么多老电影拷贝。

山 姆噢，是。史蒂夫就是这么个混球。他本该把片子全还给分销商，结果就让它们堆在那吃灰。里面有些存货可有年头了。

艾弗瑞里面有挺多好电影。

山 姆大概吧。

艾弗瑞我，呃……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但是，呃。我在想呃……我在想周五要不要这么安排，你看……我们可以在晚场结束后挑两部片子看看。

（短停顿）

比如我看见有《好家伙》和《不羁夜》，还有其他一些——

（不安地）

在大屏幕上看这些电影会更有意思。我只在电脑上看过《好家伙》，那简直有点亵渎这么经典的电影。

（停顿）

没关系，你要是太忙或者没兴趣或怎么样。

［山姆仍在扫地。

山 姆不，不，听起来……听起来不赖。就是，呃……我周末不在这儿。

艾弗瑞噢。

山 姆对。你要是需要人帮忙，罗斯会在……史蒂夫没告诉你我请假？

艾弗瑞没有。

山 姆啊。他是个白痴。（短停顿）是。两个人操作起来不难。罗斯会帮你开机器弄线什么的，然后你自己完事打扫干净就行。

艾弗瑞噢，行，好的——

山 姆你已经来三个星期了，我觉得你应该已经适应了，而且——

艾弗瑞噢，是，是的，肯定的。

山 姆史蒂夫应该付你双份工资但他肯定不会，你就拿我那份餐补得了。

艾弗瑞你不用——

山 姆别，规矩就是规矩。

［停顿。

艾弗瑞你去哪？

［短暂的不必要的古怪的停顿。

山 姆……我兄弟结婚。

艾弗瑞噢！喔！

山 姆对。在康涅狄克，布里奇波特附近。

艾弗瑞恭喜。

山 姆谢谢。

艾弗瑞你全家都去？

山 姆对。对。

艾弗瑞好得很。（停顿）是你哥哥还是弟弟？

山 姆什么？

艾弗瑞是你哥哥还是弟弟？

山 姆噢。呃。哥哥。对。他39。

［停顿。

艾弗瑞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山 姆谁？

艾弗瑞你觉得新娘子怎么样？

山 姆呃。对。我是说，我不知道。我还没见过她。

艾弗瑞噢。

［长停顿，他们继续扫地。

艾弗瑞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山 姆杰西。

［长停顿中他们继续扫地。

山 姆（漫不经心地）他脑袋有问题。

［短暂的、疑惑的停顿。

艾弗瑞你是说他是——

山 姆就是脑袋有问题。

艾弗瑞噢。明白。

山 姆她的脑袋也有问题。他媳妇。

艾弗瑞……好的。

山 姆他们在呃，疗养所里认识的。

艾弗瑞挺好。挺好。

山 姆是。

艾弗瑞嗯。他们应该感情很好吧。

山 姆有可能。

［停顿。

艾弗瑞……他是唐氏综合症？

山姆不是。他只是——他的智力——跟三年级小孩差不多。

艾弗瑞噢。

［停顿。继续清扫。

山 姆（坦白）我跟他其实不是很熟。

［罗斯拿着溜溜球进来。

艾弗瑞（想礼貌地结束对话）好吧。那下周末再说。

罗 斯下周末干嘛？

艾弗瑞呃。我们想等周五晚场结束了留下来看看《好家伙》。

罗 斯对啊。我们楼上有这片子。

艾弗瑞山姆说他有事，所以我说下次再——

罗 斯我跟你一起看。

［站在第二排的山姆重重地坐下，闭上眼睛。

艾弗瑞（瞟了瞟山姆）噢……呃——我不知道……要不还是等山姆一起——

罗 斯那就不看《好家伙》，看点别的。我们有《穆赫兰道》，那电影带劲。还有些这电影院叫”弗立克”之前就在这的老片子。我周五没什么事。就这么定了！

［山姆扭过头不让艾弗瑞和罗斯看见他的脸。他面朝屏幕，哀求地望着。

艾弗瑞呃。好。当然。行。

罗 斯太棒了！对，我们到时候得搞点音乐，开个摇滚舞会。

［山姆闭上眼睛。

罗 斯嗨。看看，我从衣柜里翻出来什么。

［她拿着溜溜球。

罗 斯我玩溜溜球可是一流。

［她笑着玩了会溜溜球。

罗 斯我只会上下抛。

艾弗瑞来，让我试试看。

［罗斯给艾弗瑞溜溜球。艾弗瑞用溜溜球做了几个很炫的

动作。

罗 斯噢，老天，太棒了。

［艾弗瑞把球还给她，脸红。

罗 斯你这周末去哪？山姆。

山 姆（面朝前，干瘪地）……我哥的婚礼。

罗 斯在哪办？

山 姆布里奇波特。

罗 斯挺好。

［罗斯从后面看着山姆，觉得他有些怪，然后离开。艾弗瑞拿起扫帚簸箕朝门走过去。

艾弗瑞嗨。呃，我一直想问。你知道身上的红肿是怎么回事了吗？

［山姆在对话过程中一直面朝前。

山 姆啊，我去看了医生（短停顿）那叫糠疹（短停顿）不会传染（短停顿）它很像真菌感染但不是（短停顿）他们不知道我是怎么染上的，可它爬得我满腿都是，痒得要命而且已经一个多月了。

艾弗瑞啊，这可不好。

山 姆好消息是，你一辈子只会感染一次。

［山姆站起来拉起衣服让艾弗瑞能看见他的后背。

艾弗瑞喔！

山姆这些东西——这些红点如果看起来像个圣诞树的形状，那就是糠疹了。

艾弗瑞喔！喔！看上去挺严重的。

［山姆放下衣服。

山 姆（抑郁地）是啊，这才刚开始。

艾弗瑞你扫售票室还是休息室？

［长停顿。山姆在思考这个问题。

山 姆售票室。

［几秒钟后，山姆慢慢站起来和艾弗瑞一起往外走。罗斯进了放映室，四处走动着。山姆站在过道望着她，艾弗瑞站在门口等着他。山姆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放映室，和艾弗瑞一起离开。门弹回关上。暗场。

第八场

［周五晚。暗场。最后一部电影已结束，已经到演职员表的最后部分。绿光、白光，然后灯光自动亮起。我们看见罗斯站在放映室里。几秒钟后，艾弗瑞走了进来，拖着拖把和黄色的拖地桶。

［他开始拖地。他从自己这一侧开始拖，他遇到了一个大爆玉米花袋，捡起来扔掉，继续拖。

［他抬头看向放映室。罗斯正在四处忙活。她看见艾弗瑞后举起拳头做了个“嗨起来！”的手势。艾弗瑞努力让自己微笑。

［他移到电影院另一边开始拖地。罗斯敲敲玻璃窗，举起一张CD，眨了眨眼睛。艾弗瑞耸肩摇头，表示“你在说什么”。

［放映室里（我们可能看不见的位置），罗斯将CD放进音响系统。

［一首强烈舞曲风格的音乐响起。可能就是Jay-z的《我只是想爱你》。艾弗瑞被吓住了，他试图继续清扫，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罗斯离开放映室。10秒钟后她踢开门，跳着舞进来。

罗 斯嗨起来！

［艾弗瑞不安地笑着。罗斯一路舞着走下过道。艾弗瑞随节奏上下点头，以示支持。

罗 斯来吧！

［艾弗瑞摇头，但仍旧随节奏点头以示支持。罗斯转了转眼睛表示失望，然后即兴地在走道甚至座椅间跳了一段舞，舞蹈狂野不羁而古怪。舞蹈是宣泄而即兴的，她也许用了一些她从Hippop或者非洲舞蹈班上学到的动作。舞蹈持续大概两分钟。艾弗瑞站在他那一排，全程点着头打拍子。最后罗斯精疲力尽，音乐仍在继续。

罗 斯咻！

［她跑出大厅跑进放映室关上音乐，然后再度跑进大厅。

罗 斯……跳够了。

艾弗瑞跳得挺好。

罗 斯是哈。得了吧，我一个人跳像个白痴。

艾弗瑞不是，不是。对不起我不喜欢——对不起我不喜欢跟人跳舞。

［古怪的停顿。

罗 斯那你喜欢干嘛？

艾弗瑞噢，啊，我们可以看电影？或者——

罗 斯想抽点“那个”吗？

艾弗瑞啊……不。谢谢。

罗 斯你确定。

艾弗瑞确定。抽了那个，我会……我会发狂。我会变得很暴躁。

罗 斯有意思。

艾弗瑞不，没意思。我会坐在墙根，跟谁都不说话。

［短停顿。

艾弗瑞上次抽这个是大一期末，我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结果看见他的《凯文和霍布斯》全集。我躲他衣橱里看了一整晚。不管谁跟我说话，我就会吼“别他妈烦我！”

罗 斯你上过克拉克大学，对吧？

艾弗瑞对，嗯。我去年休学了，但我上过。

罗 斯学费挺贵的。

艾弗瑞其实也没花什么钱。

罗 斯真的？

艾弗瑞我爸在那教书。他是系主任，所以——

罗 斯他教什么？

艾弗瑞呃。语言学……符号学……

罗 斯完全没概念。

艾弗瑞（试着笑笑）是。

罗 斯我上过菲奇伯格州立大学。

艾弗瑞挺好，挺好的。

罗 斯你还跟父母住一块？

艾弗瑞噢，对，是的。暂时的，我现在是从克拉克休学，等我返校了我就——

罗 斯我没取笑你。我21岁前都和父母住。（停顿）山姆他现在都跟父母住。

艾弗瑞他还在跟父母住？

罗 斯没错。

艾弗瑞哈。

罗 斯他刚来的时候有个控制欲超强的女朋友，他好像跟她住在埃索尔还是哪里。她老是神经过敏地跑来盯着我看。你知道，就像那种女人：“你看上我男人了？”后来他们分手了——我记得是山姆跟她分手——然后他就搬回去跟父母住。他好像住阁楼还是哪儿。

艾弗瑞哈。我想他可能……他不怎么谈自己的事。他挺注意隐私。

罗 斯是。他怪得很。

艾弗瑞我觉得，他人不错。

罗 斯是吗，我也觉得他还行。

［停顿。

艾弗瑞他哥哥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罗 斯什么？！

艾弗瑞对。噢。可能我不该跟你说这个。

罗 斯真的？！

艾弗瑞这也没什么。

罗 斯我一点也不知道。

［停顿。

罗 斯他脑子有什么问题？

艾弗瑞我不知道。我是说，我觉得他是嗯……（停顿）我觉得他只是脑子不太好使。

［停顿。

罗 斯我前男友有个表妹是唐氏儿，她老朝人掀衣服。我去他们家参加家庭聚会，她朝我掀了十七次衣服。我只好说：“真不赖，卢斯，谢谢！”我真不想盯着她那古怪的乳头看。

［长停顿，期间艾弗瑞做了好几次心算。

艾弗瑞你前男友？

罗 斯对。

艾弗瑞啊。因为……

［停顿。

艾弗瑞有人告诉我你是，呃……有人告诉我你是同性恋。

罗 斯噢。不是。我跟女孩有过几次，但我不是。

［长的尴尬的停顿。

罗 斯要看电影吗？

艾弗瑞（松了口气）要！要看！肯定要看的。嗨，呃，你能不能教我用放映机？

罗 斯那就是个35毫米的破机器。

艾弗瑞不，不……我就是……这是我在这工作的原因。这里是沃切斯特郡唯一一个有——对，我对电影着迷，而且喜欢老式的……这里要是数字电影院我肯定就不在这里干了。

罗 斯但是所有电影院都要转数字，六个月内就全转了。真的。史蒂夫不是白痴。他要是不转数字影院或者不卖掉这里，明年就得关门大吉。

艾弗瑞对，我有点……觉得这样不对。或者说，我觉得这样不道德。

罗 斯什么意思？

艾弗瑞用数字放映机放胶片电影。

罗 斯我不知道（短停顿）我是说，我大概……工作之外几乎不看电影。（短停顿）我大概是有点看烦了。（短停顿）以前特喜欢，但过了那阶段了。

［这些都让艾弗瑞非常沮丧。

罗 斯你特迷电影，对吧？

艾弗瑞对，我是说，电影就是我的命。

罗 斯哈。

［短停顿。

罗 斯好，我教你怎么用。我要是病了你可以代班，这样史蒂夫就会提拔你做放映员。

艾弗瑞真的？

罗 斯是。当然。山姆一直求我教他，可看你这么喜欢电影可能你更合适。

［她向上走去。艾弗瑞留在原地，对山姆感到愧疚。她转身。

罗 斯来吧！

［他跟上。他们离开电影院，消失15秒后出现在放映室。他们走来走去，走出视线片刻后艾弗瑞和罗斯拿着一卷电影盘出现。

［透过窗户，我们看见罗斯教艾弗瑞怎么往放映机装入胶片。他也许在自己操作，她在一旁观察和指导。他笑了。他们装好了胶片，打开机器。一部电影开始了。我们看见绿光，然后黑暗，然后出现演职员表和音乐。这是六分钟的《日落黄沙》的片头。

［艾弗瑞看着电影的开场，脸几乎贴在放映室的玻璃上。然后他和罗斯离开放映室，再度进入电影院。

［当艾弗瑞走下过道时，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电影屏幕。他走到第三排，舞台左边，坐在中间。罗斯跟着他，坐在他身边。

［他们看了35秒钟电影。然后罗斯慢慢转过脸看着艾弗瑞。他注意到了，但仍看着电影，想装作没注意到。罗斯继续看着艾弗瑞，艾弗瑞继续看着电影。

［过了一会，罗斯靠过去吻了艾弗瑞的脖子。艾弗瑞僵住了，仍旧看电影，但也没有移开。

［罗斯继续吻艾弗瑞的脖子。她本想捏他的耳朵，但决定不这么做，坐回来继续看着他。

［艾弗瑞继续看着电影。

［罗斯用食指在艾弗瑞脖子上划着小圈，然后手指伸进他的上衣（可能在他胸口上划着圆圈）。然后她的手消失在我们视线里。

［艾弗瑞仍旧在看电影。

［罗斯拉开他的拉链，开始摸他。艾弗瑞没有反应，继续看着电影。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分钟，但最后明显有点不对劲。最后罗斯缩回了手，尴尬地坐回去看着电影。

［艾弗瑞继续看着电影。他可能快哭出来，但他没有。最后罗斯站起来，沿过道上行（艾弗瑞没有回头），10秒钟后她出现在放映室。她关上电影，电影院的灯光自动亮起。就像是某种魔法消失了，艾弗瑞低下头，手肘撑在膝盖上，羞耻地捂住了脸。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罗斯回到大厅，走下过道，坐在过道的另一边的座椅上。

［长的沉默。

罗 斯对不起。

艾弗瑞不，是我的错。

［短停顿。

艾弗瑞老天，我真该死。

罗 斯喔！谢谢。

［艾弗瑞拿开脸上的手看着罗斯。另一个长的沉默。

罗 斯我，嗯……是啊。喔。我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怎么样？

［停顿。

罗 斯我觉得我简直像在猥亵你。

艾弗瑞你没有猥亵我。

罗 斯是的。我是个白痴（短停顿）老实说，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我跟老天爷保证，我一开始没打算这么干。（短停顿）我大概是有毛病。

艾弗瑞不，有毛病的是我。

［长停顿。

罗 斯那我们就坐在这不说话，一块安安静静地发神经吗？因为我宁可——

艾弗瑞因为，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停顿。

艾弗瑞所以别觉得——请别觉得——

罗 斯是，但你一点反应没有我还是继续了。

［长停顿。

罗斯……所以你是——

艾弗瑞我就是有点障碍。有时候，就像——我脑子放空了我就像……我总是想，我宁可看电影。

［他再次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捂头。

罗 斯没关系，艾弗瑞。

［她走过过道坐在他身边。

罗 斯那你性幻想的时候会想什么？

［没有回应。停顿片刻。

罗 斯想过男人吗？

艾弗瑞我真的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罗 斯好，没关系。

［他的脸仍旧埋在手里。罗斯靠在椅背上，放松着，把脚搁在前排椅背上。

罗 斯好吧，我的生活也一团糟。

艾弗瑞（模糊地）怎么呢？

［短停顿。

罗 斯所有男人顶多四个月就会厌烦我。

艾弗瑞……哈。

罗 斯一开始我像个性瘾者，整天就想着上床，一天来个八九次。

艾弗瑞喔！

罗 斯然后感觉慢慢就没了，我渐渐变得像条死鱼一样。然后每次都假装高潮，直到对方受不了分手为止。

艾弗瑞哈。

［长停顿。

罗 斯你知道吗，还有更古怪的。

艾弗瑞什么？

罗 斯我性幻想的对象，是我自己。

［短停顿。

艾弗瑞真的？

罗 斯是。其他人都很模糊。只有我在焦距里，很清晰。然后我看起来棒极了。然后所有人都觉得，见鬼，这姑娘太美了。

［停顿。

罗 斯很丢脸吧。

艾弗瑞我一点不觉得这个丢脸。

［沉默。他们都靠着椅背坐着，面朝空白屏幕平和地坐着，胳臂靠在一起。

艾弗瑞我们能在这坐一会吗？

罗 斯好，好，当然。

［一个长的、但是让人安心的沉默。

艾弗瑞去年的今天，我自杀过。［停顿。

罗 斯真的？

艾弗瑞真的。

［停顿。

罗 斯你怎么干的？

艾弗瑞我吞了一把钉子。

罗 斯老天爷！

［停顿。

罗 斯有用吗？

艾弗瑞嗯。（短停顿）我一开始没打算那么做（短停顿）那天很怪。

［长停顿。

罗 斯哈。我有过特别糟烂的日子，可我没想过自杀。我搞不懂为什么要自杀，我不会自杀。就像：你不想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样？在将来？我总想知道我将来会怎么样。

艾弗瑞是，你大概从来没有……

［他决定不说出来。

艾弗瑞……你知道我最搞不懂什么？

罗 斯什么？

艾弗瑞暴食症。

罗 斯噢，对啊。我也不明白。

艾弗瑞吃到吐太难受了。

罗斯是吧！那就像——

艾弗瑞那简直是世界上最难受的，像在地狱里受罪。

罗 斯是吧！就像怎么会有人愿意……还不如得个饮食失调或者厌食症算了。

［停顿。

罗 斯咱们挺聊得来。

［停顿。

艾弗瑞到这的第二天我差点辞职。

罗 斯为什么？

艾弗瑞我简直……起不了床。第一天特别尴尬，我什么都记不住，我简直……都不知道怎么拿扫帚——

［她笑了。

艾弗瑞——我没开玩笑。第二天醒来我就开始心慌，就想着：我这么抑郁，我怎么可能上班。我根本起不了床，只能盖着被子盯着天花板。下午四点我翻身看着闹钟，该到电影院去了，可我连起来打电话请病假的力气都没有。四点零五分，四点十分，我想我完了，我弄丢了第一份工作，放弃吧。然后很奇怪，我甚至都没有在思考——在我打算放弃的那一刻——我的身体动了起来，我掀开毯子，穿上衣服，走出房间，走到公交站，坐车到了这里，跟山姆撒谎，解释我为什么迟到。就是这样。

［长停顿。

罗 斯那你为什么抑郁？

艾弗瑞你真的不知道？

罗 斯不知道。

艾弗瑞嗯。因为所有一切都很让人害怕，让人沮丧！（短停顿）解决所有困境的答案都是，做你自己。但我他妈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自己是谁？难道这里面很深的地方还藏着个更理想的人？我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我总是在装我知道。在看我来，所有人都在装。所有人都在装成某个样子……就像……完全像……你希望他们是的那样。我只有一个朋友，在克拉克大学唯一的朋友。他是孟加拉人，喜欢雕刻，结果大一结束他转学了，去了罗德岛艺术设计学院。

［短暂停顿后。

艾弗瑞我妈她……算了不说了。

［长停顿。

罗 斯你觉得我也在装吗？

艾弗瑞装什么——

罗斯装成——管他的。装成我现在这德行。

艾弗瑞……是的。

罗 斯你这么觉得？！

艾弗瑞对。

［停顿。

罗 斯我想你是对的。

［停顿。

罗 斯见鬼。

［停顿。

罗 斯等等。你是不是也在装？刚才？

艾弗瑞什么时候？

罗 斯就你刚才……在那批判别人都在装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装？

艾弗瑞也是也不是。我想这很难分辨。

罗 斯是啊。

［他们抬头看着空白的屏幕，膝盖靠着前排的椅子。罗斯把头靠在艾弗瑞的肩膀上。

［暗场。

［让娜·莫罗演唱的《生命的漩涡》响起。

第二幕

第一场

［三天后。山姆和艾弗瑞在各自的走道上清扫。山姆正在讲述一个特别戏剧化的故事。

山姆——第二天我们都去看电影。我是说除了我哥和他女朋友。不对，他媳妇。我们去了布里奇波特一个特大的商场电影院。

艾弗瑞什么片子？

山姆丹尼尔·克雷格的新片，叫——

艾弗瑞片子好看吗？

山 姆还不赖。还不赖。进电影院之前我去了一家网红墨西哥餐厅，那里的玉米馅卷可有名了。然后……我把玉米馅卷带进了电影院。

艾弗瑞你不是特别讨厌有人——

山姆我知道。我知道。关键就在这——我知道。但我们太赶了我又不想在我姨车里吃。她刚买的帕萨特，对车内卫生特神经过敏，矫情得让我真想故意掉点沙拉到她车上。总之，我决定把那包玉米馅卷带进电影院。但是，我们找不到停车的地方又迟到了，眼看着买票的排了一溜长队。最后等我们进场坐下，片头都放一半了。我一坐稳，就趁电影开始前打开包装吃了一口，但我接着就放下不吃了，因为你知道我特讨厌看电影的时候，有人整出塑料袋和泡沫盒的声音。所以，我把玉米馅卷放进包装袋，搁到地上放着。电影看了大概五分钟，有个女人摇摇摆摆地从过道下来。这么说有点不厚道，但是她……真的臭不可闻。在我闻过的人里面是最难闻的。她不是流浪汉，不是流浪汉那种骚臭味，更像……起司放坏了的味道？

艾弗瑞哎，老天。别形容了，我明白了。

山 姆她就坐我前面。我呢……我对味道特别特别敏感。小时候我爸有个朋友有口臭，我根本没法跟他呆一个屋。

艾弗瑞等等，你——我身上有味道吗？

山 姆我没觉得你有味道。

艾弗瑞你确定。

山 姆我确定。有几次你身上的香波味挺好闻，但没别的了。

艾弗瑞那就好。

山 姆不管怎样，这女人坐我们前面，她那臭味一个劲儿地飘过来。我根本没法专心看电影，简直快抓狂了。我和我妈商量了一下，就劝我爸跟亲戚们一起换位子。我们老实不客气全起来往后移了五排。

艾弗瑞你没带上玉米馅卷？

山姆问题就在这——没有，我没带。我没法专心看片子正心烦呢，再加上想赶紧离那臭味远点，就没顾上那玉米馅卷。看完电影，出演员表了，大家都收拾东西准备走。我突然发现，前面第五排那群中年女人——不是有臭味的那个——是一群坐了我们原先位置的女人，她们正准备出去。

她们正往过道走，其中一个突然大声问：“琳达，这是你的吗？”另一个说：“不是。翠西，是不是你的？”那个什么翠西就说：“不是，我什么也没带。”

我定睛一看，她们拿着我的玉米馅卷。

然后我明白了，我就是那个乱扔东西的蠢货。

我就是那个带着古怪气味的小吃到电影院里，还到处乱扔的家伙！我是我自己的噩梦！

我坐那儿一动不动，看着她们互相问，是不是你的，是不是你的。我根本不敢说话，最后那个什么琳达拿起玉米馅卷。她们走上过道，走过门边的时候，她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停顿。

艾弗瑞然后呢……

［停顿。

山 姆讲完了。

艾弗瑞我没听懂。

山 姆这就像……这就像我已经死了。死后这个世界没有我，它还在运转。

艾弗瑞但你要是死了，你就不会把玉米馅卷放在——

山 姆不是，可我就像是……

［长停顿。

山 姆这故事在我自己琢磨的时候好像更有意思。

［停顿。

山 姆这故事本来挺深刻的。

［停顿。

山 姆这故事本来讲了个深刻的道理，可现在我忘了是什么道理了。

［罗斯进场。

罗 斯婚礼怎么样？

山 姆噢，还行。

罗 斯你穿什么去的？

山 姆呃……西服。

［停顿。

罗 斯呃……我想史蒂夫打算卖电影院了。

［他们看着她。

罗 斯电影院。我觉得他想把它卖了。

艾弗瑞……不会吧。

罗 斯我昨天来得早，他在这里跟个生意人模样的家伙在聊这影院多有“钱景”。等那家伙走了，我就问他：“干嘛呢？”史蒂夫说：“不干了，我要搬去塔克森。”

山 姆喔。

罗 斯我猜他要卖是因为已经没有电影分销商给他拷贝了。

艾弗瑞他打算卖给谁？

罗 斯不知道。可能什么大公司吧。

艾弗瑞你是说洛斯集团？AMC？

罗 斯完全没概念。

山 姆哈。

艾弗瑞他不能卖电影院。这简直是史上最悲惨的事。

山 姆呃……大屠杀才是史上最悲惨的事。

艾弗瑞大公司不会买这里。这里是单银幕，生意上无利可图，那肯定是个小型连锁。在大厅只有一个人跟他谈？

罗 斯对。

艾弗瑞他有没有谈到转数字院线的事？

罗 斯没有，我没问。

艾弗瑞他要是转数字，你就做不了放映员了。

罗 斯他卖掉这我才高兴呢。

艾弗瑞为什么？

罗 斯因为这地方是个粪堆。史蒂夫是个弱智。

［罗斯突然住口而且红了脸。

罗 斯（对山姆）对不起。

［停顿。

罗 斯我要上楼了。（对山姆）我觉得跟家人在一块挺好。

［她离开了。山姆咀嚼了一下意思，皱眉，把什么扔进垃圾桶。

艾弗瑞简直难以置信，要是他们转数字电影我就……我就只能辞职了。

［停顿。他们继续清扫。然后。

山 姆你跟她聊了我哥的事？

［停顿。

艾弗瑞你是说——

山 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停顿。

艾弗瑞呃——

山 姆好吧。没事。没事。我是私底下跟你说的，你明白吗？

［停顿。

艾弗瑞对不起。我不知道。

山 姆你不知道什么？

［停顿。

山姆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告诉她哪些事？

艾弗瑞我只是告诉她你哥是，呃……（停顿）我非常抱歉。

［停顿。

山 姆好吧。说了就说了吧，有什么关系。我过了个糟烂的周末，我一直就讨厌婚礼，所以。

［停顿。

山姆我妈有点装过头了，真让人恶心。就像——是你他妈的把他送走的，然后现在又像是——弄了一堆他妈的小布袋装的小饼干，还在那上面绣上他们俩的名字！太好了，妈，现在你又多笔卡债了。

［停顿。

山姆这就好像——所有人都在装开心。装得可带劲了，就跟这场婚礼秀有多叫人高兴一样。（停顿）可在那儿真正开心的人是那对弱智夫妻。其他人都他妈是些倒霉的白痴。

［长停顿。他们扫地。

山 姆所有人都假装酒菜好得很！就像“唉哟，这菜真不错，对不对”。我真想直接跟他说，这味道跟屎一样！臭烘烘、热腾腾、115人份的大锅菜！我们就不能承认婚礼餐难吃吗？

［停顿。

山 姆我要是办婚礼，就整几卡车吃的，在婚礼帐篷外面搭个摊儿，让客人一个个排队点卷饼吃。

艾弗瑞这主意不错。

山 姆也许一车卷饼加一车烤肉卷。

艾弗瑞要是有中国菜，我能吃一堆。

山 姆哈。

［停顿。

山 姆你跟罗斯玩得开心吗？

艾弗瑞是，挺好的。

山 姆你们看什么电影了？

艾弗瑞噢，呃。《日落黄沙》。对，她以前没看过。对了，要是史蒂夫把这里卖给连锁院线，那就太郁闷了。

山 姆你们看完后有没有再呆会？

艾弗瑞呃，呆了一小会。

山 姆你紧张什么？你们俩是互摸了一阵还是怎么的？

艾弗瑞（笑）没！老天，没有！哎，山姆。我们就是聊天。

山 姆你们聊什么了？

艾弗瑞没聊什么。

［停顿。继续清扫。

艾弗瑞噢。我觉得你可能——她好像不是同性恋？是双性恋？我不敢肯定。

山 姆你说什么？

艾弗瑞我是说，其实也没什么。但她说她不是同性恋，你不是告诉我——

［罗斯进场。

罗 斯艾弗瑞，我差点忘了。周四早上你能不能替我一个钟头？我知道，我老是占你便宜。

艾弗瑞（快速扫了一眼山姆）呃，当然。是，当然可以。

罗 斯太棒了！噢，我下了盗版的《梦想者四夜》。你说得对，这片太精彩了！

［她离开。长沉默。山姆盯着她离开，然后转过头，盯着艾弗瑞。艾弗瑞想说点什么，但太害怕了。

山 姆她教你用放映机了？

［停顿。

艾弗瑞呃，我只是好奇。我只想知道它是怎么用的，不是想升职什么的。她说她可以训练我当个副手来轮换，但我觉得我根本做不到——

［山姆从他这边捡起吃了一半的一袋爆米花，慢慢从他这一侧走到艾弗瑞这一侧。他撕开包装袋，走到艾弗瑞这一边，把爆米花撒得满地都是。

［他走出电影院，门重重地在他身后关上。艾弗瑞站在那儿没动。罗斯出现在窗口，她走来走去，往放映机里装入胶片。

［暗场。

第二场

［夜场结束。山姆和艾弗瑞正在拖地。山姆以沉默应对艾弗瑞。他们在沉重的沉默里拖着地。

［他们偶尔会在黄桶里清清拖把，清洗时拖把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是拖把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

［罗斯出现在放映室，四处走动，解下胶片。她走下楼来到大厅。

［她坐在最后一排座位的边上，艾弗瑞这边。她拿出一沓钱，哈着气数钱。

罗 斯10，20，30，33……好了！每人 11。

［她把钱递给艾弗瑞。她走向山姆想把钱给他，但他使劲拖着地。她把钱放在离他最近的椅子上。

罗 斯你们俩谁能载我回去？我妹把车借走了。

［山姆继续拖地。片刻停顿后。

艾弗瑞噢。嗯。我爸会来接我。

罗 斯山姆？

［他没回答，继续拖地。

罗 斯山姆？

［还是没回答。

艾弗瑞不过，嗯，我可以问问他能不能载你回博伊斯顿。

罗 斯山姆，你搞什么？

［山姆继续拖地。然后他走向拖地桶。他用巨大的力量在水桶里挤压拖把，然后他把拖把放进水里再次挤压。

［罗斯和艾弗瑞看着他这样做。山姆说话了，说话时他的视线也没有离开拖把。

山 姆（平静地）你为什么教艾弗瑞用放映机？

［停顿。

山 姆你他妈到底有什么毛病？

艾弗瑞呃，我去趟厕所。

［艾弗瑞走上过道出门。罗斯看着山姆。山姆盯着装着脏水的桶。

罗斯我不知道你想学——

山 姆不，你知道我想学。我在这干的时间比你长一倍。你知道史蒂夫让你做放映员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三个月前，我问你能不能教我，你说——

罗 斯好了，好了。你是对的。对不起。

山 姆你知道我有多没脸，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爬到头上，还得天天和他一起工作。

［停顿。

罗斯对不起。那是——我太蠢了，没过脑子。我只是——我也可以教你。这样要是我病了，你可以——

山 姆别，别了，我没兴趣了。

［停顿。

山 姆没他妈那么简单。

［停顿。山姆开始犯恶心。

罗 斯怎么，你现在看见我就想吐了？

［片刻停顿后。

山 姆（平静地）老天。

罗 斯怎么了？

山 姆我直恶心。我觉得我快……噢，老天。

［他坐在前排的一个座位里面向屏幕，远离罗斯。

罗 斯山姆。

［沉默。

山 姆我就是……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停顿。

山 姆这直让我想吐，直让我恶心（短停顿）我他妈难受得起疹子。

罗 斯我完全不懂你在讲什么。

山 姆你不懂？

［停顿。

山 姆真的不懂？

［长停顿。

山姆我——我他妈的爱上你了。

［停顿。山姆盯着电影屏幕。

山 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你就像……我知道你一身的毛病，可这就像——

［停顿。

山姆这一点也不好。这一点也不好。这就像——我对你不是“着迷”就能形容的，就像——我想要——我睡不着。我是说，我这一年半都没怎么睡着。我只要一睡下就梦见你。你就像在对我说话。或者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或者，你站在汽车旅馆里，站在我面前刷着牙。（短停顿）我从来没有像这样过。走在大街上，我想的全都是：罗斯，罗斯，罗斯。就像唱片跳针了。你的名字让我……

［沉默。

山 姆我想象过我会怎么跟你表白。我想象过一千次怎么跟你表白。

［停顿。他没有转身。两人都静止不动。

罗 斯那你想要怎么样？

［停顿。他仍旧看着前方。

山 姆什么意思？

罗 斯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停顿。

山 姆我不知道。

［停顿。

山 姆我大概只是……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罗 斯这种时候，一般人不都希望自己的爱有回应吗？还是说，你其实心底里并不要我回应你？

［停顿。

山 姆问得好。

罗 斯因为你说的这些好像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是说站在这儿的我。你明白吗？

［停顿。山姆心碎了。

山 姆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这是是不是的问题。

［罗斯伤感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罗斯就像——就像现在。你好像还在演着什么角色。

［停顿。

山 姆我没有在演。

［停顿。

山 姆我没有在演。

罗 斯那就转过来看着我。

［停顿。

山 姆（眼泪充满眼眶）你爱我吗？

罗 斯老天爷。

［停顿。

罗 斯请你转过来好吗？

［山姆摇摇头。

罗 斯山姆。

［山姆再次摇摇头。

罗 斯你真的不打算转过来看着我说话？

［他没有转身。

罗 斯你不了解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喜欢我……我不是……我都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短停顿）相信我（短停顿）好吗？

［艾弗瑞冲进门，拼命想止住干呕。罗斯和山姆站起来。

艾弗瑞老天！

［他们看着他。

艾弗瑞有人在……有人在男厕所的地板上拉了一坨大便，他们——

［他弯腰。

艾弗瑞他们把屎弄得到处都是——满墙都——

［他想要呼吸。

艾弗瑞我吐了。我吐得满厕所都是。我觉我像要——

［山姆走上过道扶住艾弗瑞的胳臂。

山 姆你得坐会。你坐下，把脑袋放膝盖中间。

［艾弗瑞坐下把脑袋放在膝盖中间。

山 姆呼吸，深呼吸。

艾弗瑞噢，老天。

山 姆我来收拾。

［他拿起拖把。

山 姆你在这歇着。

罗 斯我帮你。

山 姆不用，不用。（坚定地）你呆着，你看着他，给他弄点水。让我来收拾。

艾弗瑞你小心地上……我吐得满地都是。 （他头晕着）真的对不起。你还在生气吗？

山 姆没事，我没生你气。

艾弗瑞弄得到处都是。怎么有人干这种事？

山 姆不稀奇。电影院里这种事常有。我来收拾。

艾弗瑞你不是对气味敏感吗？

山 姆艾弗瑞。不要担心。我不介意呕吐，我不介意大便，我会把一切都收拾好。

［山姆沿过道向门走去，在离开之前他像举剑一样把拖把擎向空中。

山 姆我会把一切都收拾好！

［山姆离去。艾弗瑞弯腰呼吸。罗斯看着他。

罗 斯要杯水吗？

艾弗瑞要。（呼吸）太要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

罗 斯艾弗瑞，别告诉山姆那晚的事。

艾弗瑞我当然不会说。你也别说。

罗 斯我不会说。

［停顿。

艾弗瑞我周四晚上还能替你吗？

［她想了一会。

罗 斯我来安排。

［停顿。

罗 斯有时候我担心，我有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可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艾弗瑞呃。没有，你挺正常。

罗 斯真的？

艾弗瑞真的。

［停顿。

罗 斯我给你弄杯水去。

［罗斯走出电影去弄水。暗场。

第三场

［艾弗瑞和山姆正在扫头道。罗斯在放映间，四处走动。她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眼他们。

山 姆你这几天上facebook了没？这视频传疯了，水瓶和女人讲话的那个。

艾弗瑞呃……没有。我不上facebook。

山 姆噢。

［停顿。

山 姆有意思。我在facebook上搜过你，没找着。我还以为你隐身了。

艾弗瑞如果我用facebook我们早就是朋友了。我是说，我肯定早就加你了。

山 姆是啊，是啊。

［停顿。

山 姆你为什么不用facebook？算了，我知道很多人反对facebook。

［他们继续清扫。然后。

艾弗瑞我上过。上过一阵，大一的时候。我妈也注册了账号，因为她想和我说话。后来她就开始和高中同学联系，接着就联系上了高中男友。他们开始互相写信，最后她离开我爸，跟那个男人走了。

［停顿。

山 姆等等，真的？

艾弗瑞是。她一年半前搬到亚特兰大去了，去跟那个人住。

山 姆去跟高中情人在一起？

艾弗瑞对。

［短停顿。

山 姆那你对这事怎么看？

艾弗瑞我觉得。她就是……是个很糟糕的人。这就是我的看法。

山 姆你去看过她吗？

艾弗瑞没有。

山 姆你一年半都没见过你妈？

艾弗瑞她回来过。一年前。那时候我想要……那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可我不想和她说话。我甚至不想看见她。

［停顿。

山 姆喔，喔。

［停顿。他们扫地。

山 姆不知道为啥，我总觉得你应该是长在那种特完美的家庭里。家里人都一团和气，然后都和你一样戴同款眼镜。

艾弗瑞噢，不是，全家只有我戴眼镜。

［停顿。

山 姆你也许应该什么时候去看看她。

艾弗瑞我没兴趣。

［他们扫了一会。山姆从后兜里拿出苹果手机划了几下。然后，他看向艾弗瑞。

山 姆想不想看点好玩的？

［艾弗瑞点头，走向山姆。山姆把手机举到艾弗瑞面前，按下播放键。我们听见手机传来的那段视频模糊不真切的声音。

山 姆好，耐心……再等等，15秒后就开始有意思了。

［15秒后。艾弗瑞脸上绽开一丝笑容。山姆格格直笑。

山 姆好玩吧？啊哈哈哈。

［艾弗瑞点点头笑笑，也许摇摇头笑笑。视频继续播放着。

［他们又看了会。然后，山姆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拿起手机放进后兜。他们回到自己的区域弯腰扫地。

［罗斯敲敲放映室的窗户。艾弗瑞抬头看，山姆没有。罗斯向他们挥手。艾弗瑞也向她挥手，然后他回到清扫工作中。罗斯看着山姆，她再次敲敲窗户。山姆仍然没有抬头。暗场。

第四场

［山姆和艾弗瑞抱着扫帚坐在过道的两边。艾弗瑞拿着一封小心折好的信，他正准备大声读出来。

山 姆好。准备好了。等等！

艾弗瑞怎么？

山 姆我要是听你读这个，你得给我再演一遍《低俗小说》圣经那段。

艾弗瑞呃，好吧。

山 姆好，我准备好了。

艾弗瑞“亲爱的萨兰纳科先生，我叫艾弗瑞·夏普，北布鲁克菲尔德“弗立克”影院的一名员工。我最近得知您计划收购弗立克电影院并将其改造为北布鲁克菲尔德“地点”影院。我请求您以您敏锐的商业头脑和企业家的……”我在推敲这里的用词，“企业家的”……

山 姆投资，企业家的投资。

艾弗瑞这是病句。

山 姆“精神”？

艾弗瑞“我请求您以敏锐的商业头脑和企业家精神。”

山 姆我觉得不赖。

艾弗瑞我不确定。我想显得客气点，这样我好提出……你知道的。

山 姆当然，当然。

艾弗瑞“我请求您这样那样这样那样。史蒂夫·博斯克告知我们，如果我们有这个意愿的话，您会留下原电影院的所有员工。您——

山 姆等等。“如果我们有这个意愿的话”听着有点娘炮。

艾弗瑞那是什么意思？

山 姆意思就是有点娘。（英国口音）“如果我们有这个意愿的话”。

艾弗瑞那是英国口音。你是说这句听起来像英国人？

山 姆像英国口音的娘炮。

［停顿。

艾弗瑞“——您也打算把影院的35毫米电影放映机更换为数字放映机。我能理解您的选择之下的理性考量：维护保养更方便、操作培训更简单、还有不可否认的是，当下很多电影都是数字制作的，而且20世纪福克斯等公司从1月份开始已经不再发行35毫米胶片电影。

［停顿。

艾弗瑞“但是”。

山 姆哈哈！

艾弗瑞“但是。我恳求您仔细考虑您的决定。您的影院是沃切斯特唯一一家仍使用胶片放映机的影院，这种影院在全马萨诸塞州也只有8家。这是一种荣耀，萨兰纳科先生。您高举着火炬，我强烈地请求您保留这颗火种。”

山 姆不错。

艾弗瑞“像我这样的电影狂热信徒专程为了您的放映机来到您的影院。随着越来越多的美国电影院转向数字电影，我可以预见您勇敢的坚持会变得越来越有价值。您看，萨兰纳科先生，“电影”本就指“胶片”。所以如果您说：“去看斯皮尔伯格新片吧”，意味着“去看斯皮尔伯格用胶片拍摄的影片”。此外，像斯皮尔伯格这样的名人也对此发表过看法。他说他会继续用35毫米胶片拍摄电影，直到有人把摄影机从他死后冰冷的手里夺走。”

山 姆等等。他说什么？

艾弗瑞嗯，没说“死后冰冷的手”这部分。这是个玩笑。

山 姆过分了，划掉。

艾弗瑞真的？

山 姆是。这话听起来像是个疯子说的。

艾弗瑞好吧。 “他将继续用35毫米胶片拍摄”。等等等等。“因为像斯皮尔伯格和很多其他人会继续拍摄胶片电影，所以为他们保留一些胶片影院是必要的。当您用数字放映机放映一部胶片拍摄的电影，那并不是胶片电影。您没有给观众他们付费购买的商品。”

山 姆写得好，有劲。

艾弗瑞“胶片能够表达电脑无法表达的内容。胶片电影是一组被短暂黑暗隔开的图片。胶片记录了光与影，这种光与影来自它被拍摄的那一天。

［停顿。

艾弗瑞数字电影——我觉得这种称谓在造词上就是错误的——它是百万个小点。这些点，或者叫像素，无法表达胶片所表达的丰富的色彩和质感。所有点都是一样大小，一样的间距。萨兰纳科先生，35毫米胶片电影和数字电影就像《蒙娜丽莎》和“蒙娜丽莎”的明信片一样不同。我请求您保留胶片放映，以抵制数字电影在美国电影界和全美电影院里的泛滥。诚挚的，艾弗瑞·牛顿·夏普。”

［停顿。

山 姆你的中名叫牛顿。

艾弗瑞是，别取笑我。

山 姆我不会。我的中名叫格鲁伯。

［停顿。

山 姆你这信写得不错。

艾弗瑞真的？

山 姆是。信里有点那什么很……的东西。

艾弗瑞什么东西？

山 姆说不出来。这种信像是电影里才有的。我是说，电影男主角会写的那种信。他带着这封信赶到华盛顿，冲过法院的走廊，然后停一步亲吻在那等着的恋人，她会对他说：“快去！”然后他冲进法庭，当着法官的面朗读这封信。

艾弗瑞那法官怎么说？

山 姆他会这么说：“在这特别的一天……”“我们明白了……”“我要谦虚地承认，即便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像“这位年轻人教会了我们什么才是圣诞精神。”

艾弗瑞好吧，不错。

［停顿。

艾弗瑞那关于胶片电影那部分，我说服你了吗？

山 姆噢，嗯，问得好。

［停顿。

山 姆你知道，胶片啊，数字啊，我其实根本不关心这些事。

［暗场。

第五场

［电影院里的灯光焕然一新。似乎它们的瓦数改变了，或者换成了日光灯，或者换了位置。山姆和艾弗瑞各坐在走道的一边，他们穿着新制服，一件黄色的Polo衫替代了原先的暗色上衣。他们的胸前口袋上绣着“地点”电影院的名字。罗斯和山姆在等待着什么。片刻沉默过后。

山 姆他说我不能再戴红袜队的帽子。

罗 斯真的假的？

山 姆啊哈。我就对他说，保尔，我们住在马萨诸塞，我戴这帽子……又不会得罪谁。

罗 斯然后呢？

山 姆他没搭理我。

［片刻沉默后。

山 姆你过得怎么样？

罗 斯还不赖。

［停顿。

罗 斯我合租的室友今早走的时候在门上给我留了张抱怨信，这家伙典型的被动攻击人格。那信有七页纸长，而且她的字写得烂透了。不管怎么说，随她去吧。

［停顿。

罗斯你过得怎么样？我完全没听到你——

山 姆我过得挺好。

［停顿。

罗斯那什么——有什么新情况？

［停顿。

山 姆没什么新情况。

［停顿。

山 姆我昨晚去赴了个约会。

罗斯噢，是吗？和谁——第一次约会？

山 姆第一次。

罗 斯是网恋？

山 姆是网恋。

罗 斯然后呢？

山 姆我挺喜欢她。她蛮酷的。［停顿。

山 姆她叫梯勒，楼梯的梯。

罗 斯哈。

［停顿。

罗 斯她做什么的？

山姆嗯，她现在在咖啡馆工作——

罗 斯挺好。

山姆——她也兼职做低空秋千杂技表演。

罗 斯噢喔。

［停顿。

罗 斯那她身材一定特好。

［停顿。

罗 斯如果她是个杂技演员的话。

［山姆叹了口气。短暂停顿后。

山 姆你一定要那么粗鲁吗？

罗 斯你什么意……

山 姆就像，你总是，你知道吗？尽说些你的事，噢，是啊，那哥们器大活好，或者，或者，那姐们，就像，就像——喔，那姐们真是个好圈子。

罗 斯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谁是个好圈子。

山 姆你知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罗 斯那你大概是在想着梯勒和她的圈子因为我可没有说过——

山 姆我这是跟梯勒第一次约会。我连亲都没亲过她。

［停顿。

罗 斯你高兴就好。

山 姆你看……你明确说了你对我没兴趣。我就不明白了，你就不能对我有一点点同情——

罗 斯你都没有回头看我！

山姆这算什么——有什么关——为什么——等等——这跟我说的有什么关系——你干嘛——这根本是完全——

罗斯你就没给我机会跟你——

山 姆你说我根本不了解你！还有……你根本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所以……

罗 斯那是真的。

［停顿。

山姆所以——

罗 斯那是事实。

［停顿。

罗 斯但是……我也没让你跑出去就来个网恋，把我忘个一干二净。就像你可真是爱得太深了，要不然怎么干得出这种事来。

山姆所以呢——所以呢——所以呢——所以呢你想——你是想和我交往还是怎么？

［停顿。

罗 斯不想。

山 姆那你说个什么劲呀？

［停顿。

罗 斯我只是说，我是对的。你那天……那就是个大情感秀，就那么回事。

［停顿。

山 姆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停顿。

山姆你要我对你——

罗 斯起码先试着了解我。

山 姆我没法了解你，要是你做事一直就这么像个……像个……像个……像个——

罗 斯像什么？说出来。说出来。

山 姆算了。

罗 斯你觉得我现在就像个贱货。

［停顿。

罗 斯对吧？

［他没有回答。

罗 斯你现在彻底厌烦我了，那就说啊！

［艾弗瑞身着制服走进来，他看起来极为动摇。另外两个人沉默着。

艾弗瑞嗨。

罗 斯谈得怎么样？

艾弗瑞呃——这——。

山 姆他禁止我再戴红袜队的帽子。

艾弗瑞噢，那挺郁闷。

罗 斯那哥们长得真怪，对吧？

［停顿。

山 姆他对你的信怎么说？

艾弗瑞他发现餐补的事了。

罗 斯等等，什么？

艾弗瑞他察觉了。他查了帐对了收据，发现上个月开始柜台上过的钱特别多。这就是说以前有人在偷钱。然后他发现了藏在下面鞋盒子里的票根——

山姆该死——该死！

罗 斯等等，他干嘛查上个月的账？他干嘛操这份心？他现在搞了新制度，也开始信用卡刷卡了。我们又不会从他那儿偷钱。

艾弗瑞我猜他想……他想确定我们是好员工，还是……

山 姆那他的反应是……

艾弗瑞他气炸了。

［停顿。

罗斯好吧，是。那他——

艾弗瑞他以为是我干的。

［停顿。

艾弗瑞我是说，他以为是我一个人干的。

［停顿。

罗 斯因为你写了那封信？

艾弗瑞鞋盒里有张纸条，我写给山姆的。（对山姆）就是你走的那个周末。我猜他认出我的笔迹了。我还觉得他……

［停顿。

罗 斯那你说了什么……

艾弗瑞我没有出卖你们。

［山姆和罗斯尽量掩饰他们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山姆那好，好吧。那我们就只需要，呃，只要呃——

艾弗瑞现在好了，你们只需要走到他面前告诉他你们的责任。告诉他一开始是你们教我怎么做的，然后——

罗 斯等等，你说什么？

艾弗瑞——这样他也许就不会——

罗 斯等等等等等，你等会你等会。我们都冷静一下，做个深呼吸（停顿）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他是我们教你这么做的？

［停顿。

罗 斯另外我们还可以换个角度看这个问题，你每晚从我们这里拿走15美元的时候不也挺开心的吗？

艾弗瑞因为如果我们告诉他我们三个都在做，这就像个员工传统。所有人都在这么做，那他也许能理解，也许就……不会开除我。

罗 斯他会开除我们三个。

艾弗瑞我觉得，他也许不会计较。

［停顿。

罗 斯喔，好吧，这有点难办。你让我们去做的事真的有点为难人。

艾弗瑞……我没出卖你们。

罗 斯对，是啊，你要那么做就太不仗义了。

［山姆沉默。

罗 斯山姆？

山姆嗯——哈。

罗 斯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他摇了摇头，移开他的眼睛。

罗 斯没有？

［他再次摇了摇头。艾弗瑞和罗斯都看着他，都觉得被他背叛了。

罗 斯噢，太好了。

［可怕的沉默。

罗 斯（礼貌地，对艾弗瑞）我只想嗯……你爸能挣多少钱？

艾弗瑞什么？

罗 斯我就是好奇。你爸在克拉克大学教符号学，对吧？

艾弗瑞对，符号——对，是我告诉你的。

罗 斯他每年挣多少钱？

艾弗瑞这跟你没关系。

罗 斯你上大学也没花什么钱，对吗？

［停顿。

艾弗瑞我不明白这跟——

罗 斯因为我还有20000美元的助学贷款没还，而我妈是个秘书，而且我没有一个有钱的老爹。

艾弗瑞我爸不是有钱人。

罗 斯还有山姆已经35了，他还住在他疯癫爹妈房子的破阁楼上。

［山姆畏缩了一下，但没有说话。停顿。

罗斯这不是我们——这不是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打着玩的零工，这是我们谋生的饭碗。（停顿）所以我想……

艾弗瑞喔，我懂了。

罗 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考虑到这些情况。

［长停顿。

罗 斯这真是非常为难人，你让一个欠一堆债和一个根本没上过大学的人去——

山姆（平静地）好了，罗斯——

罗斯——丢掉工作，就为了维护你。

［停顿。

罗 斯你让我觉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停顿。艾弗瑞站在那。

罗 斯我的意思是，我也很抱歉保尔骂你，那是挺混账的。

［停顿。艾弗瑞摘下眼镜，在上衣上擦擦镜片然后再戴回去。他把手放在嘴唇上，他似乎在等着什么，最后。

山 姆放映机的事他怎么说？

［停顿。

艾弗瑞他打算拆掉原来的，换成数字放映机。

［停顿。

山 姆（小心地，期待地）那你可能也不想再留下来了？

［停顿。

山 姆（更加小心和无力地）我是说，也许你本来就打算辞职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

［艾弗瑞盯着山姆看了好一会，然后点点头。他沿着过道走上去，在门边停住了。

艾弗瑞嗨，山姆。

［停顿。山姆看着他。

艾弗瑞你要我演《低俗小说》圣经那段？

山 姆啊？

艾弗瑞你要我给罗斯演《低俗小说》圣经那段？

［停顿。

山姆呃，是。我不确定现在是不是时候——

艾弗瑞“正义之路，被暴虐之恶人包围，以慈悲与善意为名引导弱者，通过黑暗之路的人有福了，因为他照应同伴，寻回迷途的羔羊，那些胆敢残害荼毒我同伴之人，我将向他们大施报复！到时，他们就知道我是耶和华！”

［停顿。艾弗瑞思考着悲哀地说着。

艾弗瑞“……这些话我已经说了很多年。如果你听见这段话，那就意味着你要完蛋了。我从来没想过这些话的内涵。我以为这就是你在杀一个人之前，冷血地跟他扯扯闲篇。可今天早上看见的事，得让我好好想想。”

［沉默后。

艾弗瑞现在我想，这些话可能是说，你是恶人，我是善人，我这支9毫米口径手枪……是在这黑暗之路上保护我小命的牧人。又或者是，你是善人，我是牧人，这个世界才是那个邪恶、自私的东西。我喜欢这种解释，但这不是事实。事实是，你是弱者，我是恶人，但是我在尽力，林戈，尽力做一个牧人。

［他看着山姆。山姆看上去快要流下泪来。片刻沉默后。

罗 斯……演得棒极了。

［艾弗瑞离开。暗场。

第六场

［黑暗中空荡荡的影院。电影放映机打开了。我们能够听见它的轰鸣。它发出绿光，然后白光，然后熄灭。

［我们看见罗斯和山姆进了放映室，打开灯。他们穿着新制服。他们边聊边在放映室走动，看上去他们关系不错。在某个点上，罗斯笑着捶了山姆一下。影院仍然是黑暗的。

［然后，我们看见罗斯和山姆慢慢地、有技巧地开始拆解放映机。他们拆开胶片盘，一点一点地拆开放映机，把拆下的部件放在放映室地上。这些动作可能持续一会。

［然后，我们看见他们安装新的放映机。安装过程很短。他们打开机器来测试，放映机放出一束方形的白光，然后开始投射影像。机器运转了一会，放映着我们看不见的影像。罗斯和山姆离开放映间。然后放映机放出绿光，然后白光，最后进入黑暗。电影院的灯光亮起，大概五秒钟后。

第七场

［影院后侧的大门打开。山姆探头进来，四下看看，然后关上门。一秒钟后，大门打开，山姆拖着一个大垃圾桶进来挡住门不让它关上。接着他离开了片刻，然后再进来的时候拿着扫帚和簸箕。斯盖勒跟在他身后，也拿着扫帚和簸箕。

山 姆我们管这叫扫头道。

斯盖勒明白。

山 姆很简单。

［山姆来到他那边清扫。斯盖勒在他那边清扫，他很能干。斯盖勒踢翻了半瓶可乐，可乐滚下阶梯。他追上可乐，捡起它走上过道把它扔进垃圾桶。他动作很快，清扫进度超过了山姆。山姆注意到了他的效率。

山 姆你以前在电影院干过？

斯盖勒是。在雷明斯特的电影世界。

山 姆噢，我知道那地方。

［停顿后。

山 姆（想开个玩笑）所以你对穿着不合身的制服工作很习惯。

斯盖勒习惯得很。

［他们沉默地清扫了一会。

山 姆保尔他们有没有跟你讲过怎么清洗饮料机？

斯盖勒保尔说过，我知道怎么做。

山 姆很好。很好。（停顿）他有没有教你怎么清洗黄油机？

斯盖勒呃——

山 姆我用清洁剂泡一下，再用卫生间的清洁肥皂洗。

斯盖勒噢，好吧。我在原来工作的地方，就用清洁剂泡泡，然后冲冲就好了。

［短停顿。

山 姆是啊，但我还是建议用肥皂再洗洗。

斯盖勒好，没问题。

［他们继续清洁。

山 姆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短停顿。

山 姆大家经常看不见这下面有个垃圾罐，在这堆黄油和吸管下面……这东西建得不科学。它用起来——不管怎么说，客人觉得这里没垃圾桶，就把吸管包装纸跟其他什么的都堆在这个上面。所以我常常就会在开演前过来看看，把所有的包装纸和爆玉米花核清干净。

斯盖勒行。

［停顿。

山 姆以前加上放映员我们一共三个人，现在只有两个人。等电影要开始的时候，我们随便谁上去摁一下开始键。很简单。

斯盖勒行。

山 姆你要是和罗斯值同一班，那你就让她去干这活。

斯盖勒行。

［停顿。

山 姆我们以前……罗斯以前常把预告片剪辑到一起。

斯盖勒喔。

山 姆是啊。

［他们清扫了一会。20秒的清扫之后，斯盖勒比山姆更早扫完，然后他在第一排耐心地等着山姆。他望着屏幕。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朝屏幕走去，站在台口，他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屏幕。山姆很快注意到了。

山 姆喔！你在干嘛？

斯盖勒（缩回手）噢，对不起。

山姆没事。不过——你干嘛这么做？

斯盖勒……我也不知道。对不起。

［停顿。

斯盖勒我老有这个念头……我老想着摸摸看。你不想吗？

山 姆（不安地）呃……不想。

斯盖勒噢，好吧，对不起。

［斯盖勒等着山姆扫完他那边。山姆似乎有些匆忙地扫完。他们沿走道向上走去，把簸箕里的垃圾倒进垃圾桶。他们离开，大门在他们身后砰然关上。

［暗场。

第八场

［艾弗瑞穿着便装，站在影院中间，等待着。影院的大门打开着。山姆也身着便装，在放映间忙着。

艾弗瑞（大声）你确定他不在？

［山姆没听见。几秒后他离开放映间走下过道，手里拿着一堆样子怪异的金属设备。他把设备放在地上。

艾弗瑞你确定他不会突然闯进来？

山 姆确定，确定，他这周末不会来。相信我。

［山姆再次走开。几秒钟后他再次出现在放映间，四处走动。然后他走进影院走下过道，手里拿着另一堆设备。他把第二堆设备放在第一堆旁边。

艾弗瑞他不会发现东西丢了？

山 姆我把这玩意放网上卖，谁都不要。他叫我把这东西当废铁捐了，我想把它留下来给你。

［山姆再次走开。艾弗瑞等了一会，他盯着屏幕望着。然后艾弗瑞走到前面，搬起第一堆机器离开。几秒钟后山姆搬着另一堆设备进来。现在很明显了，他在把拆掉的放映机搬下来。山姆疑惑地到处找艾弗瑞。几秒钟后，艾弗瑞回来了。

山 姆你去哪儿了？

艾弗瑞我爸在前面等着。在车里。

山 姆噢。那挺好。

［山姆再次走开。艾弗瑞搬了两堆设备也再次走出影院。山姆再次回到影院，拿着最后一部分放映机设备。几秒钟后，艾弗瑞回到影院，边走边用裤子擦手。

山 姆全在这儿了。

艾弗瑞噢，真不错。

［他们站了一会。

山 姆噢，等会。

［山姆再次跑进放映间。我们看见他拿着两个八角形的铁盒从过道上下来。

山 姆史蒂夫的老电影盘。他把好的全拿走了，但还剩了几个。

艾弗瑞噢，好的。

［山姆把铁盒放在地上，边放边读上面的名称。

山 姆《卧虎藏龙》……《小鬼闯巴黎》……

［他再次跑回放映室，拿着另外两盒下来，把它们堆在地板上。

山 姆《星际迷航：星际起义》……还有《亲爱的，我把孩子缩小了》。还真找着不少好东西。你要吗？反正也是要扔的。

艾弗瑞嗯。要，当然要。等一等。

［艾弗瑞拿起两个，走出影院。30秒后他再次进来。他拿起最后两盒，一手一个搂紧。这些盒子很重。

山 姆你拿放映机干什么用？

艾弗瑞没想好。在地下室搞个“地下”胶片电影运动？

［山姆笑了。

艾弗瑞我没开玩笑。

山 姆噢，那挺好，挺不错的。

艾弗瑞或者等我回克拉克大学了，搞个35毫米电影社团。也说不定以后，开个我自己的电影院。

山 姆有想法。

［长停顿。

山姆你看，我，呃——

［另一个停顿。艾弗瑞不得不放下铁盒，因为太重。

山 姆对不起，艾弗瑞。

［停顿。

艾弗瑞没什么。我是说，不管怎么样，可能对我都是好事。

［停顿。

艾弗瑞我笨到以为我们是朋友，结果——

山 姆（痛苦地）别说了。

艾弗瑞等我说完。结果很清楚我们……你看，所有的事……所有发生的事都让我失望。这世界还是让我……很明显我……我对这个世界期望太高。

［停顿。

艾弗瑞我的意思是，事实上你不能相信任何人。

山 姆这不是事实。

艾弗瑞没有，我不是从消极面理解这层意思。不是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还是怎么的。我是说，别抱太大期望，别期待一切最后会变好。

山 姆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赞同这种世界观。

艾弗瑞你看，明白这一点对我有好处。这让我第一次觉得平静。我好像丢掉了……

［停顿。

艾弗瑞我不是说我想和你交朋友或者其他什么。我不想。（短停顿）你很清楚，我们打一开始就根本不是真正的朋友：我让罗斯教我用放映机。人都是自私的，明白吧？

山 姆唉，艾弗瑞。

艾弗瑞我觉得这世界就是这么回事。（不可遏止地）事实就是，有一天我会回到马萨诸塞，那时候你还会在这儿给人扫垃圾，还在给什么从纳舒厄来的混蛋打零工。而我……我会住在像巴黎这样的地方。所以……你懂的。

［停顿。

艾弗瑞谢谢你还记着我的事，谢谢你替我留着放映机，还有电影。

［停顿。艾弗瑞弯腰拿起最后的铁盒。

艾弗瑞你记得电影《曼哈顿》的结尾吗？

山姆呃——

艾弗瑞伍迪·艾伦最后明白他其实爱着玛丽尔·海明威，他一路跑去看见她站在家门口准备去伦敦。她在梳头，伍迪·艾伦说留下来别走。她说，我必须得走。他问，接下来怎么办？然后她说，你得对人有点信心。然后音乐起。

山 姆噢，好吧。

艾弗瑞生活跟那个是相反的。

［艾弗瑞转身离开，沿着走道向上走去。

山姆等等，艾弗瑞。就是——你走之前我想说。我知道我的生活在你看来是一团糟，各方面看也确实是。但这种日子里也会有开心的时候。可能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但我的生活里还是有好的时候。

［停顿。

山 姆有时候你爱的人也会爱你。

［停顿。

山 姆有时候他们不会。但有时候他们会的。那时候，生活美极了。

［停顿。

山姆我觉得如果你遇到了，你就会——

艾弗瑞好吧，谢谢你的教导，山姆。

［艾弗瑞走向门口。这时。

山 姆麦考利·库尔金和迈克尔·凯恩。

［艾弗瑞停下，摇头拒绝。

山 姆麦考利·库尔金和迈克尔·凯恩。

艾弗瑞再见，山姆。

［艾弗瑞走出大门，门在他身后关上。山姆站在过道里，双手插兜。他盯着门，等待着。很长时间过去了，也许一分半钟。

［山姆耐心地等着。突然，艾弗瑞冷着脸走进门里。

艾弗瑞麦考利·库尔金和曼迪·摩尔，合演《被拯救者》。

［山姆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艾弗瑞曼迪·摩尔和罗宾·威廉姆斯，合演《结婚证书》。罗宾·威廉姆斯和裘德·洛，合演《人工智能》。

山姆罗宾·威廉姆斯在里面——？

艾弗瑞他不在演员表里，他在片子里给那机器人配音。我确定。

山 姆好吧。

艾弗瑞……裘德·洛和迈克尔·凯恩，合演《足迹》。

［他们对视。艾弗瑞仍旧面无笑容。

艾弗瑞简单。

［说完这个，艾弗瑞转身离开。山姆在椅子上坐下，自己笑着。《朱尔和吉姆》的音乐响起，是乔治·德勒茹的《假日》。音乐伴随着山姆的行动演奏着。山姆抬起脚放在前排的座位上，望了一会影院的天花板。然后他站起来，仍然笑着走上过道。在他离开前，他关掉了灯的开关。影院进入黑暗。黑暗中传来门关上的声音，音乐渐起。暗场。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