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涵 康保成
“会首”一词最早见于唐代文献,原是举行佛教讲经大会的意思。如唐释智升《开元释教录》卷九:“睿宗嗣历,复于北苑白莲华亭及大内甘露等殿,别开会首,亦亲笔受。”是说唐睿宗李旦在各类讲经大会之外,另外举办了一个大会。到宋代,除会首外,又有“劝首”,是辅佐会首的意思,最初也和佛教关系密切。《淳熙三山志》载:
四月八庆佛生日……是日,缁黄至一万六千余人。凡会,僧俗号“劝首”数十人,分路抄题,户无富贫,作如意袋散俵,听所施予无免者,真伪莫考。至乾道四年,岁大饥,谷价腾涌,城市会首有取至三千余缗。王参政之望为帅,闻之,谕令籴谷赈济,不服,乃命根治,尽拘其钱入官,至是遂绝。”*(宋)梁克家《淳熙三山志》卷四十《土俗·岁时》,福州:福州海风出版社2000年,第642页。
可见,会首、劝首均在佛事活动中发挥作用。同时,他们也利用佛事活动敛财,以至于受到官府的限制。此外,有的劝首由僧人出任,这是值得注意的。
会首在民间的威望,是在组织祭祀仪式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明朝的《泰泉乡礼》卷五“乡社”条,就记录了会首与执事、引礼者等众人组织祭礼的完整过程。在祭祀前一天,“会首及预祭之人各斋戒一日,会首先遣执事者扫除坛所”,会首本人则“洗涤厨房镬器,以净室为馔所”。祭祀时,“自会首以下,各服常服,盥手入就拜位,立定。”接着,会首作为祭祀者的代表,引导众人,随着执事者和引礼者的吩咐,向神位鞠躬、跪拜、献酒。在最关键的献酒环节,只有会首代表全体祭祀者实施即可。例如:
引礼者引会首诣五土神位前,唱:“跪。”会首诣五土神位前,跪,举盏。执壶者斟酒。引礼者唱:“三祭酒。”会首三次倾酒少许于地。讫,引礼者唱:“俯伏,兴,平身。”执壶者诣五谷神位之右。引礼者引会首诣五谷神位前,唱:“跪。”会首诣五谷神位前,跪,举盏。执壶者斟酒。引礼者唱:“三祭酒。”会首三次倾酒少许于地。讫,引礼者唱:“俯伏,兴,平身。”引礼者唱:“诣读祝位。”引礼者取祝立于读祝位之左。会首诣读祝位。引礼者唱:“跪。”会首跪。唱:“读祝。”社祝跪读祝文。讫,兴,寘祝于案。引礼者唱:“俯伏,兴,平身。”会首俯伏,兴,平身。引礼者唱:“复位。”会首复位。*(明)黄佐《泰泉乡礼》卷五《乡社》,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2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40-641页。
到这个环节以后,“会首以下”才再行跪拜之礼,于是“执事者彻祭品。社祝取祝文,焚瘗于坎所。”所有的仪式都已经完成了。可见,在民间祭祀的场合,会首不仅是祭祀的参与者,而且还参与祭祀活动的组织与实施。
明代的会首和普通的祭祀者一样穿“常服”,而宋代的劝首则穿“公服”,地位显然更高一些。《朱子语类》卷六十三载:
每年祭祀,堂上设神位,两厢设生人位。凡为劝首者,至祭时具公服,设马乘仪状甚盛。至于庙,各就两厢之位。其奉祭者献饮食,一同神位之礼。又某处择一乡长状貌甚魁伟者为之。至诸处祭,皆请与同享。此人遇冬春祭多时节,每日大醉也。*(宋)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556页。
这里的“劝首”可理解为副会首,有的劝首由“状貌甚魁伟”的“乡长”担任,其威严可知。他们可以享受祭祀者奉献的饮食,到祭祀密集的季节,他们受邀到处参加祭祀,终日喝得醉醺醺的。其经济地位、社会地位地位显然高于普通乡民。这样,劝首、会首就具有一般乡民所不具有的特权,他们不仅组织和参与祭祀,也在民众的日常事务中发挥着作用,乃至参与刑事案件的侦破。《洗冤集录》卷四十三载:“凡验酒食醉饱致死者,先集会首等,对众勒仵作行人用醋汤洗检。在身如无痕损,以手拍死人肚皮,膨胀而响者,如此即是因酒食醉饱过度,腹胀心肺致死。仍取本家亲的骨肉供状,述死人生前常吃酒多少致醉,及取会首等状,今来吃酒多少数目,以验致死因依。”*(宋)宋慈《洗冤集录译注》卷四十三《酒食醉饱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61页。
总之,古代会首往往由地方上的富户出任,成为沟通官府与百姓之间的桥梁。由于某些会首利用各种机会坑害百姓,所以官府对他们的既利用又限制,一般官吏对他们的态度是贬多于褒。宋陈淳《与赵寺丞论淫祀》谈到乡民的“淫祀”,便说“既又挟羣富室,为之羽翼,谓之劝首。而豪胥猾吏,又相与为爪牙,谓之防干。愚民无知,畏祸惧谴,皆黾勉倾囊舍施,或解质举贷以従之。”*(宋)陈淳《与赵寺丞论淫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68册,第851页。《傅寺丞论民间利病六条》则说:“此间民俗尚滛祀……一般浮浪不检人,托鬼神图衣食趂。庙中会首,每装土偶,如将校衣冠,名曰舍人,或曰太保。时骑马街道,号为出队。群不逞十数辈,拥旌旗鸣钲鼓随之,入人家抄题钱物,托名修庙,或托名迎神禳灾,胁以祸福,不分贵贱贫富,必足数而后去。虽肩担背负,小夫亦必索百文五十为香钱,连日自朝至暮,遍匝城市,无一户得免者。其实所抄题钱,大概皆是会首入已自用。”*(宋)陈淳《傅寺丞论民间利病六条》,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68册,第871页。
古文献中对会首的贬斥之词,比比皆是,例不赘举。
早期会首要主持佛道活动,故会首往往由佛、道中人担任。《淳熙三山志》有僧为劝首之说,《傅寺丞论民间利病六条》有“庙中会首”之说,元杂剧《竹坞听琴》第二折唱词:“若不是会首人家,几番将这道袍脱下。”*(元)石子章《竹坞听琴》第二折,王学奇主编《元曲选校注》,第四册上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3651页。可见,直到元代,还保留着由道教人士但任会首的传统。
但这种情况并不是绝对的。前文已述,乡民中的大户人家,往往也是会首的人选。元杂剧《秋胡戏妻》第四折有白云:“俺家又不是会首大户,怎么门前拴着一匹马?”*(元)石君宝《秋胡戏妻》第四折,徐征主编《全元曲》,第四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564页。可见在一般人心目中,会首已经与大户划等号。
乡民轮流当会首,本是官府的规定。明俞汝楫《礼部志稿》卷三十明确记载:“凡各处乡村人民,每里一百户内立坛一所,祀五土五谷之神,专为祈祷雨阳,时若五谷丰登,每岁一户,轮当会首。”其实,虽说会首轮流当,但担任会首的往往是乡里的大户人家。
会首由大户担任,一则和他在乡间的威望有关,其二也和某些集体活动需要经济支撑有关。元杂剧《误入桃源》第三折白:“某姓刘名德,现在天台县十里庄居住。时当春社,轮着我做牛王社会首。今日请得当村父老、沙三、王留等,都在我家赛社。猪羊已都宰下,与众人烧一陌平安纸,就于瓜棚下散福,受胙饮酒。”*(明)王子一《误入桃源》第三折。徐征主编《全元曲》,第八卷,第5557页。可见社首是由村中的富户轮流担任的,有些赛社活动甚至在会首的家中举行,一般的乡民没有这样的财力。
《金瓶梅》中的西门庆,也当过会首,而且是个和尽责的会首。小说第三十五回白贲光中对西门庆说:
自从哥这两个月没往会里去,把会来就散了。老孙虽年纪大,主不得事。应二哥又不管。昨日七月内,玉皇庙打中元醮,连我只三四个人到,没个人拿出钱来,都打撒手儿。难为吴道官,晚夕谢将,又叫了个说书的,甚是破费他。他虽故不言语,各人心上不安。不如那咱哥做会首时,还有个张主。不久还要请哥上会去。*(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第三十五回《西门庆为男宠报仇 书童儿作女妆媚客》,中国古典文化精华丛书,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95页。
这里虽然不排除白贲光的话有对恭维西门庆的成分,但可以肯定,不同的会首,所起的作用也必然是不同的。
会首本是民间松散的民间组织的头儿,但由于有利可图,所以到清代,有些官府中的下层衙役、地方上的保长也混进来,从中渔利,引起某些文人不满。清钱泳《履园丛话》记云:“大江南北迎神赛会之戏,向来有之,而近时为尤盛。其所谓会首者,在城,则府州县署之书吏衙役;在乡,则地方保长及游手好闲之徒。大约稍知礼法而有身家者,不与焉。每当三春无事,疑鬼疑神,名曰出会,咸谓可以驱邪降福,消难除蝗。一时哄动,举邑若狂,乡城士女观者数万人,虽有地方官不时示禁,而一年盛于一年。其前导者为清道旗,金鼓,肃静、回避两牌,与地方官吏无异。……借众人之钱财,供会首之醉饱,愚民不知其故,遂从而和之,一时成俗,百弊丛生。”*(清)钱泳《履园丛话》卷二十一,北京: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575页。可见钱泳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
古代女性会首的出现特别令人关注。明末清初的小说《醒世姻缘传》中,记述了女性行会和女性会首:
两个道婆说:“要没有紧要的事,俺也不肯就去,实是这十五日会友们待起身上泰山烧香,俺两个是会首,这些会友们眼罩子、蓝丝绸汗巾子,都还没做哩;生口讲着,也还没定下来哩;帐也都还没算清哩;这只四五日期程了,等俺烧香回来。俺也不敢再上那头去,只打听得大嫂往这头来,可俺就来合大嫂说话;还只怕这里相公嗔俺来的勤哩。”素姐道:“怎么会里不着男人作会首,倒叫你两个女人做会首呢?”两个道婆说:“这会里没有汉子们,都是女人,差不多够八十位人哩。”*(清)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六十八回《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监生自控妻驴》,中国古典小说普及文库丛书,长沙:岳麓书社2014年,第614页。
可见明末清初已有女性组织的会社了,这种情况比较特殊,但值得重视。当时女性上泰山烧香,要戴“眼罩子”,围“蓝丝绸汗巾”,颇有伊斯兰女信众的模样。而会首身为“道婆”,不仅要负责打理这身“行头”,还要负责账目等事物,其功能与男性会首几近相同。
河南省浚县位居河南省北部,地处太行山与华北平原过渡地带,自古民风淳朴。浚县的庙会历史悠久,已经有大约五百多年的历史,迄今依然兴盛。更为难得的是,这里存有从清康熙到清末民初的大量碑刻,较为完整地记录了古代会首制度的变迁。因而,笔者以浚县作为田野调查点,对会首从古代到现当代的转型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
古代浚县的会首
从存留至今的碑刻中可以知道,清代浚县的会首是由所在会社的人共同商议推举出来,或是由某一家族内部根据其辈分、身份、地位推举产生的。
浚县会首采取轮换制,这一点与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但会首的任期通常为四年,是一个特点。在大伾山观音寺东厢房内的清乾隆《圣会四载完满碑记》中,会首傅有德记云:“德等约众同随南海大士观音菩萨圣会,会首轮流充赝,会首已经四年完满,修醮报答……”*此碑位于大伾山观音寺东厢房前,高92厘米,宽120厘米,厚19厘米,楷书。;清乾隆《为善最乐碑记》记云:“因与同会商议,会首轮流充赝,每至四年完满之期……今猷等充赝四年,敬刊碑记以为后之行善者劝”*此碑嵌于大伾山观音寺大门西侧壁间,高100厘米,宽70厘米,楷书,下部残缺。当然,十几年不更换会首的也有,例如清康熙《泰山圣母碧霞元君一十二年圆满碑记》:“每岁赴浚登山进香已十二年于兹矣。愿满期完,伐石以志不朽,嘱余为文……”*此碑位于浮丘山碧霞宫中院西廊前,高242厘米,宽83厘米,厚22厘米,楷书。,会首为刘自行、刘国祚等。这种情况比较罕见,往往是由于会首德高望重,颇受拥戴所致。
清代浚县的会首一般由男子担当,但妇女可以担任副会首。如康熙五十年的《天仙圣母神庙碑记》记:“会首候选州同知仝善统宋氏男生员仝璸、仝珩、孙仝凌、仝岱、仝聸、仝云。副会首仝玙王氏、仝瑞张氏、仝林东、祖母宋氏、刘自重婶母王氏、陈道士母侯氏、刘文升翟氏……”*此碑位于浮丘山碧霞宫中院西廊前,高233厘米,宽83厘米,厚22厘米,楷书。可以推测,这里的副会首,亦即宋代的劝首,而女性担任副会首,一般都是为协助自己的男性亲属完成会首的指责而设立的。名单中出现的“陈道士母侯氏”,或“陈道士”即是会首也未可知。
从碑刻中不难发现,浚县的会首基本没有官员,而多是由大姓氏家族族长或较为富裕的乡绅来充任。一个值得重视的现象是,和前两节举出的文献对会首多持贬义相反,浚县碑刻中的会首则往往得到乡民的拥戴。嘉庆《酬报菩萨降福呈祥碑》*此碑嵌于大伾山观音寺山门西侧壁间,高90厘米,宽70厘米,楷书。说:“今完满期届,同会觉无能酬报于万一,复刻勒石以垂不朽云。”乾隆《观音菩萨会四年完满碑记》云:“愿矢百年,本终身之难尽,会当四载,亦致敬之有期”*此碑嵌于大伾山观音寺观音洞拜殿东侧壁间,高91厘米,宽65厘米,楷书。;道光《信士弟子四年完满碑记》云:“今逢四年完满之期,敬约同人,刻石立碑,以志不朽云尔”*此碑位于大伾山观音寺西厢房前,高80厘米,宽120厘米,厚20厘米,楷书。,咸丰《菩萨圣会碑》:“有创于前者,未有不继于后,三载考缉,四载圆满,刻石永垂也,是为记。”*此碑位于大伾山观音寺东厢房前,高92厘米,宽110厘米,厚15厘米,楷书。古代会首普遍具有两面性:一、为百姓做事;二、借做事敛财。浚县为会首树碑立传的现象,或许反映出这一地区民风淳朴,会首作风正派的一面。而这为现当代浚县会首的转型提供了好的基础。
现代浚县会首的产生
浚县的庙会远近闻名,历史悠久。每年正月初一至二月初二间,庙会吸引了中原乃至华北地区数百万香客及游人。庙会活动也为会首提供了生存的土壤 ,为其从传统角色向现代转型创造了客观条件。
庙会通常由会社组织,会社有相应的等级制度,分工明确。每一会社均有大会首一位、小会首若干位,多的时候有十几个,其中有几个是常务副会首。小会首都是由会社社员选举出来的,或者是毛遂自荐,大会首多是由当地有名望的人担任,所谓有名望的人,大多是指某姓氏中较有话语权或德高望重的人。
浚县大约有大小会社一百余家,会首大多都有一定的任期,每届任期为1--3年,有时候一年一换,有时候两三年一换,机动灵活,任期满后便再重新改选。也有些会社采取了其他的形式,如人数较多,比较大的菜园社区,则是由两个会社的组织团体轮流执掌会社,会社的社员不变,但有两套会首系统,每5年为一个周期,不再进行选举。而人数较少的村落则是采取自愿的形式,如东善堂村,就是由比较热心的村民自愿组织大家参与活动。还有一些就是挨家挨户轮流的形式,如伾山街道,就是轮到哪家就由这家承担起这一年庙会活动的责任。此外还有极其少数的会社会首是世袭制,如西关社区的会首年仅十余岁,已经当了几年的大会首了,这种由孩子担任会首的情况极少,由于年龄较小,难以独立主持活动,更多的是一种传承的象征意义,会中大小事务多由其他小会首协助主持。
职责
浚县会首不再组织佛、道活动,其唯一的职责就是组织乡间的庙会活动。庙会活动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举行庙会时,万人空巷,无所不包。既有许多打着“朝山进香”旗帜、带有一定祭祀性质的活动,而更吸引眼球的则是各色各样的民间艺术形式。会首是会社中的核心人物,要肩负起组织协调社员的重任。而对于参加社火表演的会社来说,会首的任务更加繁重。会社成员的分工、演员的选拔,节目的彩排以及上会的交通方式,资金的筹措等各项内容最终都要会首拍板敲定。
会首负责安排关于上山进香的一切行程,大会首之外还有几个到十几个小会首,或称副会首,这一点明显继承了古代的传统。小会首分别负责每一个小项目,如资金的管理,交通出行的工具,住宿的安排,餐饮的管理以及演出的服装和道具等等。对于由较远地区赶来进香的香会来说,还有食宿的问题。不论旱路水路,但凡住下店的香客进店后,大会首会找个上首的位置,将随车带来的碧霞元君像服侍上去,并烧香磕头。香客们自己盘锅灶,再将马车上带的白菜粉条大肉白面之类的食材卸下来,这才算安顿下来。按照过去的规矩,不论进店早晚,大会首都会召集大家先上山进香,向老奶奶(碧霞元君)报道,香客们留下一个小会首在“下处”上供看门,其余人燃放鞭炮,由大会首点一把香,然后一人发上一支,这样方便清点人数。香客们手持点燃的香,跟着大会首,打着“朝山进香”的旗子,前去报道。现如今由于交通较为便利,规则也相对简化了,一般报道上香由几名会首作为代表,感谢老奶奶在过去一年对大家的照顾就可以了。
关于会首的职责,北街社区的孙书林老先生说:“要想组织个会,你这个大会首先要开个召集动员会、开投资预备会,要把小会首分成组,开始下去跟老百姓交涉,深入到各家各户,也就是要去收会钱了。小会首们负责把民众自愿捐的会费收上来以后,然后看看收上来的钱组织预算一下,看看够组织什么活动,接下来就组织排练了。等到了正月初五,就由大会首组织预备会了,也就是会前动员会,开始安排后勤方面的组织,比如医疗组、保卫组、做饭组、彩旗组等。接下来就是安排正月初九和十六的出会。在此基础上,大会首也要积极与政府沟通,接受政府的领导。小会首里有几个是主要管事的,他们分工明确,有管会时治安的、管节目的、管后勤的等等,都是为群众办事的。平时大会首不管事儿,基本也不参与村中的活动,各个会首在平日里没有社火活动的时候是不参与平时社区或村落管理的。出社火会的时候,村里的每个人都围着这个会转,大会首最管用,啥事都管。搁在平时,就没有大会首了。村民有事了,直接找村委会呀!村长、支书都在那呢,村里还有专门的协调小组,专门管着处理村中大小事务呢,哪还用得着你大会首呀。”*口述者:孙书林,调查者:邢涵,时间:2015年2月27日;地点:河南省鹤壁市浚县北街村委会。
会首的威望和权力
会首一般都具有较高的组织才能,在乡民中有相当威望。孙书林说:“当会首的多是在村里有一定威望是却没有当上村干部的人,所以这些有威望的人就希望通过当会首来提高自己和家族在村里的影响力,哪怕是多掏钱,多出力,心里也踏实。”*口述者:孙书林,调查者:邢涵,时间:2015年2月27日;地点:河南省鹤壁市浚县北街村委会。
浚县城内顺河街道的张和平说:“能当会首,当然是我因为在村民心中有威信了,出会的时候大家都听我的话,才能压得住阵。大家都信服我,所以才服从我的分配和调遣,要是你没有那个本事,谁选你呀,就算选了你,你也弄不来这么大一摊子事儿呀。”
和古代的会首一样,当地浚县会首也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张和平说:“不管谁当会首,都不愿意让社火队在自己手中停下来,各个会首们都情愿自己多掏钱、多出力,这是一种精神力量。”*口述者:张和平,调查者:邢涵,时间:2016年2月24日;地点:河南省鹤壁市浚县顺河街火神庙。
限制会首中饱私囊的制度保障
每年庙会,服装、道具、演员工资等都是一大笔开销,为了维持会社的正常运行,就必须要有充足的资金来源作保障。但钱收上来以后,如何保证用在大家身上而杜绝会首中饱私囊?为此,我们走访了原东后街会首马金祥,他说:“拿钱的都张榜公布,有荣誉感。我觉着就这一二十年来说,收钱上从最一开始的一两千,到现在有六七万,钱收的多花的多。每年一共收多少钱,每一户人家每一个单位都捐了多少钱,每一个项目都花了多少钱,最后结余多少钱,或者最后亏欠多少钱,都有详细的记录,并都在村委会张榜公布,随时欢迎群众前来查账。结余的钱留作下一年出会继续用,亏的钱就靠会首们分摊补齐。老百姓自己的事,不坑蒙拐骗,有钱都用在了刀刃上,所以这个会才能越办越好。”*口述者:马金祥,调查者:邢涵,时间:2014年2月6日,地点:河南省鹤壁市浚县东后街火神庙。
可见,账目公布是保障会费用途的制度保障。会首不但无法借机敛财,而且当年的费用如有亏空,会首们还得分摊补缺。为了集体的事,会首既出力有出钱,威信怎会不高呢?
会首与日常村务
浚县会社的会首只有在每年庙会的准备及上山朝香期间才存在,平时并不存在,因此会首是极少甚至于不参与村民平时的事物中的。村干部不参选会首,一方面是体现了会社组织的民间性,另一方面,庙会活动中仍有一部分祭祀活动带有迷信色彩,村干部尤其是党员干部的身份不适合参与其中。
但是在采访过程中笔者发现,许多村干部都曾经担当过会首或会社中的其他职务。北关街社区曾经担当过会首的孙书林老先生介绍说:“在担当会首的期间,大家对这个会首的组织办事能力有一个认识,安排事情大家都服气,愿意听愿意做,在社火活动结束后,会首卸任了,如果要选举村干部的话,这些人自然是有优势的,比如北关街社区的主任,原来就是会首。”
不用说,能当上首,就是大家对其人品和声望上的肯定。而在担任会首之后,又是对其人组织和管理能力的检验。会社的主要工作就是人员调配和资金管理。每次庙会,收上来的资金少的有几万,多的有十几万;参会人员少的几十人,多的数百人。能将这样一个会社管理得井井有条,不占不贪,就能够获得大家的认可。因此,会首一定程度上也是村干部的后备人选。
从唐宋到当代,民间社会中的会首,其性质、作用、口碑都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发展而变化、转型,而河南省浚县是一个典型。会首从当初以佛、道或民间祭祀活动的组织者、实施者,转变成民间娱乐活动的组织者。古代会首在组织和实施祭祀活动的同时,大肆敛财,而浚县的会首则有制度约束,成为在社会活动中出钱出力的奉献者,因而具有更高的威望。相比而言,当代浚县会首的产生过程也比较民主,并且成为村干部的后备人选。
当今民间庙会、社火演出活动,在“非遗”保护的大环境下受到了应有的重视,但这一活动的核心角色——会首,却未受到足够的重视。会首只奉献而无利益的情况能持续多久?基础党支部、村干部与会首的关系如何进一步理清?会首的角色定位、作用发挥、选任方式能否进一步向自主化、科学化、民主化的方向发展?这些问题,都不仅与民间基层文艺组织的存亡和“非遗”保护成效有关,而且还关系着乡村的移风易俗和民主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