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燕
阴阳观念历史悠久,贯穿于我国古代思想文化之中。《黄帝内经》是一部医学经典,其中有很多篇幅深刻阐发当时哲学领域的一些重大问题,如气、阴阳、五行、形神关系、天人关系等等。这部医学经典总结并发展了先秦以来的阴阳学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国汉代科学文化的认知水平。本文则通过考察《黄帝内经》中《素问》部分有关阴阳观念的论述,对《黄帝内经》中的阴阳思想进行梳理。
我国古代阴阳学说发源很早,一般认为,阴阳最早见于八卦之中,最迟在殷周之际已经形成。据文献记载,西周末年,伯阳父曾用阴阳说来解释地震现象,他说:“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国语·周语上》)在伯阳父看来,阴阳藏于大地之内,当这两种巨大的力量不能协调运行的时候就引起大地震颤。道家创始人老子也曾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第四十二章)老子认为,“道”为“一”,由“一”产生“二”,即阴阳二气,阴阳二气交感产生出万物。老子明确提出了阴阳二性在天地万物之中的存在,这是对阴阳学说的进一步发展。
战国末年至两汉是阴阳学说发展最兴盛的时期。《管子》一书用阴阳观念来解释某些自然现象,“春秋冬夏,阴阳之推移也。时之短长,阴阳之利用也。日夜之易,阴阳之化也。”(《管子·乘马》)四季和昼夜的变化,在此被归结为阴阳之力的作用。战国晚期集百家之大成的荀子,也曾讲过阴阳,他写到:“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
(《荀子·天论》)他把阴阳的作用看成自然界变化的重要根源之一。战国后期的阴阳五行学派对阴阳学说和五行学说作了进一步发挥,《史记·封禅书》中记载:“邹衍以阴阳主运显于诸侯”;《汉书·艺文志》载:“《邹子》四十九篇,《邹子终始》五十六篇”,遗憾的是这些篇章都未流传下来。从史书中遗留的一些材料可以看出,邹衍利用阴阳五行理论,在宇宙生成、天文地理、历史哲学等方面创立了独特的理论体系。
《淮南子》一书这样论述宇宙的生成过程:“道始于虚廓,虚廓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淮南子·天文训》称阴阳是天地之精,也是四季的精华,阴阳二气散为万物,成为构成天地万物的重要组成部分。
各家对阴阳的看法各有不同,有的将之看作两种特殊的气,有的把它当做两种具体的力量,有的未做明确的解释。汉代《黄帝内经》则继承了前代学者的阴阳思想,并进行了更高程度的抽象和概括。
《黄帝内经》对阴阳理论有哪些发展和贡献呢?
在宇宙论方面,《黄帝内经》提出阴阳是宇宙的总规律。《黄帝内经》指出,气是构成宇宙的元初物质,气分为阴气和阳气两大类。阴气浊重,降而凝聚成有形的大地;阳气清轻,升而化散为无形的太虚。天地阴阳之气,随春夏秋冬交替变化,发生上升和下降的交感作用,万事万物由此产生。“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素问·四气调神》),“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素问·阴阳应象》)。这里明确指出,天地万物生成、变化、消亡的根源,不是因为上帝鬼神的意志,而是源于自然界的阴阳交互作用。阴阳交互作用是普遍存在的,事物之间无论关系多么复杂,都可以纳入到阴阳这对范畴中去。宇宙间天地的回旋、万物的生灭,一切由气到形、由形到气的变换,无休止的生化过程,皆是阴阳作用的结果。阴阳与气紧密相连,阴阳学说是建立在“气”学理论基础之上的。《黄帝内经》中的“气”学思想是中国“气”学发展中的重要一环,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
《黄帝内经》肯定阴阳二气的互相作用,阴阳是事物的基本属性。“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素问·阴阳离合》),“水为阴,火为阳;阳为气,阴为味”(《素问·阴阳应象》)天地、日月、水火、气味都具有阴阳属性。因为天无形,日温暖而光明,火炎上,气是活动的,所以属阳;地有形,月寒冷而显于夜,水润下,味是重浊凝聚的,所以属阴。不仅无生命的物体分为阴阳,有生命的物体也以阴阳为存在的根本。就人而言,“人生有形,不离阴阳”(《素问·宝命全形》),“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素问·阴阳应象》)阴阳守内使外,是人类生命的基础构造。
阴阳内部同样包含次一级的阴阳关系。“阴中有阴,阳中有阳。平旦至日中,天之阳,阳中之阳也;日中至黄昏,天之阳,阳中之阴也;合夜至鸡鸣,天之阴,阴中之阴也;鸡鸣至平旦,天之阴,阴中之阳也。”(《素问·金匮真言》)白天为阳,黑夜为阴。白天可分日中之前和日中之后两部分,前半日阳光越来越充足,故为阳中之阳,后半日阳光越来越减弱,故为阳中之阴。同理,黑夜也可以分为前后两部分,鸡鸣之前夜色和寒气越来越沉,故为阴中之阴,鸡鸣之后,夜色逐渐消退,晨曦慢慢来临,故为阴中之阳。
由上可知,《黄帝内经》中的阴阳已不再专门代表某一种个别的事物或作用,而是从具体事物与现象中抽象出来,表示宇宙万物性质和状态特征的范畴。“去者为阴,至者为阳;静者为阴,动者为阳;迟者为阴,数者为阳”(《素问·阴阳别论》);“阴静阳躁,阳生阴长,阳杀阴藏,阳化气,阴成形”(《素问·阴阳应象》)。刘长林先生指出,依照《黄帝内经》的理论,任何事物都包含着对立的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相比较,凡是属于表露于外的,热的,实的,明亮的,伸张的,开放的,向前的,向上的,无形的,活跃的,急速的,等等,都是阳性特征;凡是属于收藏于内的,寒的,虚的,晦暗的,屈缩的,闭合的,向后的,向下的,有形的,平静的,迟缓的,等等,皆属于阴性特征。(刘长林:《内经的哲学和中医学的方法》,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49页)阴阳是宇宙的总规律,阴和阳作为两种基本属性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黄帝内经》对阴阳思想的运用都是建立在此基础之上。
阴阳存在于宇宙万物中,阴阳二者不可割裂,那么阴和阳之间具有怎样的关系?
在阴和阳的关系中,《黄帝内经》认为阳居于主导地位,阴处于从属地位。“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素问·生气通天》)人体的阳气就好像天空中的日光,如果没有太阳发光,天空就晦暗不明。同样,阳气在人身体内也居于主导地位,若失常不固,就要折寿夭亡。
此外,阴阳之间还可以互相转化。“四时之变,寒暑之胜,重阴必阳,重阳必阴”(《灵枢·论疾诊尺》),阴阳所代表的事物发展到极致必然向相反的方面转化。同时,阴阳的转化并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转化,“动极复静,阳极反阴”(《素问·六元正纪》),动只有进行到极限之后才可以转化为静,阳只有达到极点而不能再往前进的时候,才转化为阴。
作为阴阳学说的医学内容,《黄帝内经》中关于三阴三阳的理论更加细致地说明了阴阳之间的关系。“阴阳之气,各有多少,故曰三阴三阳也。”(《素问·天元纪》)三阴三阳是根据阴阳每一方面在数量、性质、程度上的不同来划分的:含阴成分最多的是太阴,又称三阴;居中的为少阴,又称二阴;数量最少的为厥阴,又称一阴。含阳成分最多的为太阳,又称三阳;数量居中的为少阳,又称二阳。最少的为阳明,又称一阳。《黄帝内经》认为,阴阳每一方面都不是僵死不动的,而是处在一个变化的过程中。“三阳之离合也:太阳为开,阳明为阖,少阳为枢”,“三阴之离合也:太阴为开,厥阴为阖,少阴为枢。”(《素问·阴阳离合》)阳明是阳中之极,阳虽然主繁育生长,但阳极反阴,当阳发展到极限即蕴含着向阴转变的契机。少阳在三阳中居中,是阳明和太阳之间的过渡枢纽。太阳主诸阳之外气,在于最外层。三阴也同三阴是同样的道理,因此,三阴三阳形成一定的循环圈:太阳——少阳——阳明——太阴——少阴——厥阴——太阳。无论阴还是阳,都包含着一个由初生到盛极,再到转衰的过程。在阴中包含着阳的成分,在阳中包含着阴的成分。
《黄帝内经》把自然界纷纭众多的事物和现象归纳成为阴阳两大类,将阴阳看作是最普遍最本质的存在,阴阳成为宇宙万物运行的总规律,这是中国古代对宇宙运行和万物生成认识的重要推进。但受当时生产水平的限制,没有以严格实验为依据的自然科学,这就导致阴阳学说无法超出直接观察的广度和深度,不具备严格科学的表现形式,在很大程度上带有猜测的成分。事实上,很多现象难以纳入到阴阳的范畴中去,《黄帝内经》夸大了阴阳的适用范围,其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为阴阳的平衡与变动的观点值得进一步反思批判,但这并不能遮蔽《黄帝内经》阴阳思想的光辉,其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中的地位不容小觑。《黄帝内经》奠定了中国古代医学的理论基础,其阴阳思想具有巨大的生命力,在今天仍有指导临床的作用。在重视阴阳学说的基础上,结合现代科学技术,需对《黄帝内经》进一步反思和发展,为医学发展做出更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