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秋銀
漢代通過察舉徵辟制選拔人才。據《後漢書》卷六一《左雄列傳》“論”云:
漢初,詔舉賢良、方正,州郡察孝廉、秀才,斯亦貢士之方也。中興以後,復增敦朴、有道、賢能、直言、獨行、高節、質直、清白、淳厚之屬,榮路既廣,觖望難裁。
其中列舉了最有代表性的察舉科目。閻步克先生《察舉制度變遷史稿》考察了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察舉制度的變遷,概括其間有“以言取人”“以德取人”“以能取人”“以文取人”等爲主導的原則、標準和方法。①閻步克:《察舉制度變遷史稿》,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7 年,第319 頁。《後漢書·左雄列傳》所提及的察舉科目,大多可歸爲“以德取人”,反映了漢代儒家思想作爲統治思想的背景下的道德本位立場。“直言”可歸爲“以言舉人”。值得關注的是“有道”,學界較少論及,閻先生曾指出“有道”是“賢良一科的變體”。②閻步克:《察舉制度變遷史稿》,第6 頁。此結論引起筆者的遐想:此名目何時確立?歷史上哪些人在何種背景下曾被舉有道?這些人具有何種素養?它揭示了中國政治文化怎樣的特點?本文旨在梳理歷史上實行舉有道措施的相關史實,進而考察其屬性及其與中國政治傳統的關聯。
孔子云:“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行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③(魏)何晏注、(宋)邢昺疏:《論語注疏》卷一《學而》,《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 年,第2458 頁。結合語境分析,有道當指與道合一的人,是儒家的理想人格形象。在重視道德人格建樹的儒家的視閾裏,有道必然是有道德的人,而且是有高度人生境界、修爲的人。西漢孔安國釋:“有道,謂有道德者。”①(魏)何晏注、(宋)邢昺疏:《論語注疏》卷一《學而》,《十三經注疏》,第2458 頁。則只强調其道德意味,顯然只注意到有道者的道德修養水平,而忽視了孔子語境下有道者的高尚人格層次。
作爲察舉科目的“有道”則完全脱離儒家道德人格的因素。翻檢史籍,不難發現,東漢朝廷在發生日食、旱災、雨澇等災異時,常要求中央或地方官員舉“有道”“修道”“有道術”之士,語詞有時連及“明習災異陰陽之度、璿璣之數”,顯然這類被舉者是作爲精通術數方技、被期待能憑借這類知識和技能來應對災異的人才被推薦的。
天象與人事相感應,災異與政治相聯繫,本是先秦時期即有的思路。西漢中期大儒董仲舒系統推阴阳以明災異,建構災異譴告説和天人感應神學體系,進一步發展此種觀點。伴隨着儒家思想被確立爲官方思想,以經治國成爲統治理念,通經入仕成爲利禄之途,經由官、私儒學教育,董仲舒的觀點成爲常識。通過舉薦才德之士來改善政治,加强教化,是先秦以來人才選拔的慣常舉措。選拔才德之士以消除天災,或許是漢元帝時今文經學大師京房的發展。《續漢書·五行志三》“(安帝永初)五年夏,九州蝗”條劉昭注引《京房占》曰:
天生萬物百穀,以給民用。天地之性人爲貴。今蝗蟲四起,此爲國多邪人,朝無忠臣,蟲與民争食,居位食禄如蟲矣。不救,致兵起。其救也,舉有道置於位,命諸侯試明經,此消災也。
“舉有道”與“試明經”對舉,被列爲消災二方。結合語境分析,京房所謂“有道”當指得道之人。“舉有道”以消災,始見於此。而何以有道能消災呢?《漢書》卷三〇《藝文志》載:
儒家者流,蓋出於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者也。
陰陽家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
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紀吉凶之象,聖王所以參政也。
儒家、陰陽家、天文者均有助於施政。有道就是精通阴阳、天文等知识和技能的儒者。
“舉有道”作爲消災之方,從理論落實到實踐,經歷了一段時間。與此同時,“有道”逐漸失去其得道之士的本義,而專指有道術之士。導致這種轉向發生的最關鍵環節,是經學讖緯化的發展和統治者對讖緯的崇信。誠如《後漢書》卷八二上《方術列傳》序所云:
漢自武帝頗好方術,天下懷協道藝之士,莫不負策抵掌,順風而届焉。後王莽矯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讖言,士之赴趣時宜者,皆騁馳穿鑿,争談之也。
漢武帝對於方術的喜好,對董仲舒以陰陽五行解釋儒經的認可和宣導,促進了政治與神秘術數的結合。東漢光武帝因借助讖語籠絡人心,建立政權,即位後宣布圖讖於天下,推動了儒家經學讖緯化的發展和政治文化中非理性因素的强化。加之東漢儒學發展,無論官學還是私學,均以讖緯解經,由此培養出一批批精通術數的儒生。大臣上書,每每援引讖書來解釋天災,神秘文化與政治的結合,至此逐漸走向上升期。正是在這一形勢下,舉有道成爲一項政治舉措。
《後漢書》卷八二上《方術·郭憲傳》載:
光武即位,求天下有道之人,乃徵(郭)憲,拜博士。再遷,建武七年,代張堪爲光禄勛。從駕南郊。憲在位,忽回向東北,含酒三潠。執法奏爲不敬。詔問其故,憲對曰:“齊國失火,故以此厭之。”後齊果上火災,與郊同日。
篤信讖緯的光武帝即位後在全國訪求有道之人。這是“有道”作爲察舉徵辟項目的開端。郭憲作爲“有道之人”被徵,拜博士。建武七年(31),郭憲已晉升爲光禄勛。從郭憲在南郊的舉動來看,他是通方術的技能之士。《隋書》卷三三《經籍志三》著録有郭氏撰《漢武洞冥記》一卷。①《舊唐書》卷四六《經籍志上》載“《漢别國洞冥記》四卷”,《新唐書》卷五九《藝文志三》載“《漢武帝别國洞冥記》四卷”,均記爲郭憲撰。《四庫全書》子部小説家類“異聞之屬”收録《漢武洞冥記》四卷。四庫館臣以爲:“考范史……(郭憲)蓋亦剛正忠直之士。范史徒以世傳噀酒救火一事,遂抑居《方術》之中。其事與欒巴相同,或有或無,已不可定。①關於欒巴的事迹,見於《後漢書》卷五七《欒巴傳》:“再遷豫章太守。郡土多山川鬼怪,小人常破貲産以祈禱。巴素有道術,能役鬼神,乃悉毁壞房祀,剪理奸誣。於是妖異自消,百姓始頗爲懼,終皆安之。”欒巴精通道術,憑借技能剷除地方淫祀之風。至於此書所載,尤皆俶詭之談,似未必真出憲手。又詞采縟豔,亦迥異東京。或六朝文士依託爲之歟?”②《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子部五十二《小説家類三·漢武洞冥記四卷》,北京:中華書局,1997 年,第1874 頁。考其内容,無論郭憲是《洞冥記》真實的作者還是僞託的作者,均源於他作爲“有道之人”的學識和技能背景。
光武帝首創徵求有道之士的政治舉措,被沿襲下來,通常在出現天災、動亂或異常的自然現象時,朝廷要求官員舉有道,而被薦舉者研習讖緯化經學,精通術數,是其共性。
章帝時被舉有道者有趙曄、張匡。
《後漢書》卷七九下《儒林·趙曄傳》載:
趙曄字長君,會稽山陰人也。少嘗爲縣吏,奉檄迎督郵,曄恥於斯役,遂棄車馬去。到犍爲資中,詣杜撫受《韓詩》,究竟其術。積二十年,絶問不還,家爲發喪制服。[撫]卒乃歸。州召補從事,不就。舉有道,卒於家。……時山陽張匡,字文通,亦習《韓詩》,作章句。後舉有道,博士徵,不就。卒於家。
同卷《杜撫傳》載:
杜撫字叔和,犍爲武陽人也。少有高才。受業於薛漢,定《韓詩章句》,後歸鄉里教授。沈静樂道,舉動必以禮。弟子千餘人。後爲驃騎將軍東平王蒼所辟,及蒼就國,掾史悉補王官屬,未滿歲,皆自劾歸。時,撫爲大夫,不忍去,蒼聞,賜車、馬、財物遣之。辟太尉府。建初中,爲公車令,數月卒官。
東平王劉蒼是光武帝劉秀之子,明帝即位,劉蒼爲驃騎將軍,永平五年(62)還國。杜撫卒於建初(76—84)中,約在公元80 年左右。趙曄在杜撫去世後歸鄉,他被舉有道當在漢章帝時。與趙曄同時期的張匡被舉有道時間可能差不多。張匡“舉有道,博士徵”,應該是兩回事,他都没有響應。
趙曄、張匡均通《韓詩》。韓詩屬今文經學派,其開創者韓嬰與董仲舒同時而稍早,精熟《詩經》和《周易》。“武帝時,(韓)嬰嘗與董仲舒論於上前,其人精悍,處事分明,仲舒不能難也。”①《漢書》卷八八《儒林·韓嬰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 年,第3613 頁。韓嬰與董仲舒觀點不同,但韓詩的流傳不能不受時代影響,而逐漸讖緯化。趙曄的老師杜撫和張匡所撰《韓詩章句》,應是此種學術趨勢下的作品。
和帝時被舉有道者有樊英、王輔、杜繁賓。
《後漢書》卷八二上《方術·樊英傳》載:
(樊英)少受業三輔,習《京氏易》,兼明《五經》。又善風角、星筭、《河洛》七緯、推步災異。隱於壺山之陽,受業者四方而至。州郡前後禮請,不應。公卿舉賢良、方正、有道,皆不行。……安帝初,徵爲博士。至建光元年,復詔公車賜策書,徵英及同郡孔喬、李昺、北海郎宗、陳留楊倫、東平王輔六人,唯郎宗、楊倫到洛陽,英等四人並不至。
由上推知,樊英被舉有道是在和帝時。樊英的知識背景相當駁雜,通《京氏易》,兼明五經,善風角、星算、《河洛》七緯、推步災異,這是他被舉有道的堅實基礎。
《後漢書》卷八二上《方術·樊英傳》注引《謝承書》:
(王)輔字公助,平陸人也。學《公羊傳》《援神契》。常隱居野廬,以道自娱。辟公府,舉有道,對策拜郎中。陳災異,甄吉凶有驗,拜議郎,以病遜。安帝公車徵,不行,卒於家。
王輔可能在和帝時被舉有道,對策而拜郎中。若將此條材料與《後漢書》卷五七《謝弼傳》合看,則被舉有道者接受朝廷對策,拜郎中,似是普遍現象。王輔精通《公羊傳》和《孝經援神契》。《公羊傳》屬今文經學,董仲舒以陰陽五行説解釋《公羊傳》,使其與政治緊密結合。《援神契》是緯書之一。王輔因“陳災異,甄吉凶有驗”,升任議郎,則其以學識和技能服務於朝廷,得到肯定。
據《新唐書》卷七二上《宰相世系表》,出身於京兆杜氏家族的西晉杜預的高祖杜繁賓曾被舉有道,未就。
(杜)繁賓字叔達,舉有道,不就。二子翕、崇。崇字伯括,司空掾。生畿,畿爲伯侯、魏河東太守、豐樂戴侯。三子恕、理、寬。恕字伯務,弘農太守、幽州刺史。生預,字元凱,晉荆州刺史、征南大將軍、當陽侯。
《魏書》卷一六《杜畿傳》載杜畿“少孤”,説明其父杜崇早亡。據《後漢書》卷四《和帝紀》載:
(永元六年)南單于安國從弟子逢侯率叛胡亡出塞。九月癸丑,以光禄勛鄧鴻行車騎將軍事,與越騎校尉馮柱、行度遼將軍朱徽、使匈奴中郎將杜崇討之。
參同書卷八九《南匈奴列傳》:
時單于與中郎將杜崇不相平,乃上書告崇,崇諷西河太守令斷單于章,無由自聞。
同書卷四《和帝紀》載:
(永元)七年春正月,行車騎將軍鄧鴻、度遼將軍朱徽、中郎將杜崇皆下獄死。①《續漢書·天文志中》載:“(永元六年)九月,行車騎將軍事鄧鴻、越騎校尉馮柱發左右羽林、北軍五校士及八郡迹射、烏桓、鮮卑,合四萬騎,與度遼將軍朱徵、護烏桓校尉任尚、中郎將杜崇征叛胡。十二月,車騎將軍鴻坐追虜失利,下獄死;度遼將軍徵、中郎將崇皆抵罪。”
杜崇因與單于安國相處不和,故意令西河太守阻攔單于上章,導致漢軍與南匈奴的戰争失敗,於永元六年(94)十二月抵罪,次年春被處死。根據杜崇活動的年代,推測杜崇父親杜繁賓被舉有道的時間在章帝、和帝時。
安帝時曾數次下詔要求薦舉有道。《後漢書》卷五《安帝紀》載:
(永初元年)三月癸酉,日有食之。詔公、卿、内外衆官、郡國守相舉賢良、方正、有道術之士、明政術達古今、能直言極諫者各一人。
永初元年(107)三月,因發生日食,朝廷下詔命令推薦賢良、方正、有道術之士等特殊人才。
同篇又載:
(永初)二年……六月,京師及郡國四十大水、大風、雨雹。秋,七月戊辰,詔曰:“昔在帝王,承天理民,莫不據琁璣玉衡,以齊七政。朕以不德,遵奉大業,而陰陽差越,變異并見,萬民饑流,羌、貊叛戾,夙夜克己,憂心京京。間令公、卿、郡國舉賢良、方正,遠求博選,開不諱之路,冀得至謀以鑒不逮,而所對皆循尚浮言,無卓爾異聞。其百僚及郡國吏人有道術、明習災異、陰陽之度、琁璣之數者,各使指變以聞。二千石長吏明以詔書博衍幽隱,朕將親覽,待以不次,冀獲嘉謀,以承天誡。”
文中提到公、卿、郡國所舉賢良、方正對策浮虚尋常,其中賢良、方正當即公、卿、郡國因應去年三月詔書而推薦的人才,但顯然皇帝對他們的對策不滿。針對天災、人禍,朝廷再次下詔博求幽隱,廣開言路,要求“百僚及郡國吏人有道術、明習災異、陰陽之度、璿璣之數者,各使指變以聞”,明確希翼有道術、精通陰陽術數者提出有效對策。
關於永初二年(108)七月詔令的實行情況,《後漢書》卷四六《陳寵傳附子忠傳》的相關記載爲我們提供了具體的情節:
及鄧太后崩,安帝始親朝事。(陳)忠以爲臨政之初,宜徵聘賢才,以宣助風化,數上薦隱逸及直道之士馮良、周燮、杜根、成翊世之徒。於是公車禮聘良、燮等。後連有災異,詔舉有道,公卿百僚各上封事。忠以詔書既開諫争,慮言事者必多激切,或致不能容,乃上疏豫通帝意曰:“……雖苦口逆耳,不得事實,且優遊寬容,以示聖朝無諱之美。若有道之士,對問高者,宜垂省覽,特遷一等,以廣直言之路。”書御,有詔拜有道高第士沛國施延爲侍中。……自帝即位以後,頻遭元二之厄,百姓流亡,盜賊並起,郡縣更相飾匿,莫肯糾發。忠獨以爲憂,上疏曰:“……所舉有道之士,可策問國典所務,王事過差,令處暖氣不效之意。庶有讜言,以承天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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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知,安帝時因災異頻現,曾舉有道。安帝采納陳忠的建議,對有道之士策問國事。對問高者,特遷一等。沛國施延即因策問高第而拜爲侍中。
永初五年(111),針對天災和内亂外擾,安帝下詔求賢才,其中要求中央和地方官員各舉有道術之士一人:
(永初五年閏月)戊戌,詔曰:“朕以不德,奉郊廟,承大業,不能興和降善,爲人祈福。災異蜂起,寇賊縱横,夷狄猾夏,戎事不息,百姓匱乏,疲於徵發。重以蝗蟲滋生,害及成麥,秋稼方收,甚可悼也。朕以不明,統理失中,亦未獲忠良以毗闕政。……思得忠良正直之臣,以輔不逮。其令三公、特進、侯、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守、諸侯相舉賢良方正、有道術、達於政化、能直言極諫之士各一人,及至孝與衆卓異者,并遣詣公車,朕將親覽焉。”
《後漢書》卷三九《周磐傳》載:
(周)磐少游京師,學《古文尚書》《洪範五行》《左氏傳》,好禮有行,非典謨不言,諸儒宗之。居貧養母,儉薄不充。……就孝廉之舉。和帝初,拜謁者,除任城長,遷陽夏、重合令,頻歷三城,皆有惠政。後思母,棄官還鄉里。……教授門徒常千人。公府三辟,皆以有道特徵,磐……遂不應。
周磐精熟經文,曾應舉孝廉,擔任地方官。他因思念母親而還鄉授徒,後以親没、無意仕途而不應有道之徵,卒於建光元年(121)。他被舉有道,可能是在永初年間。
建光元年(121),安帝明令舉有道之士各一人:
(建光元年夏四月)己巳,令公、卿、特進、侯、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國守相,舉有道之士各一人。
本次薦舉無特殊自然或政治背景。關於此次薦舉,前揭《後漢書》卷八二上《樊英傳》的相關記載值得注意:
至建光元年,復詔公車賜策書,徵(樊)英及同郡孔喬、李昺、北海郎宗、陳留楊倫、東平王輔六人,唯郎宗、楊倫到洛陽,英等四人並不至。
史書雖未明言以上諸人是應有道之舉而被徵,但結合《安帝紀》的敍事,時間和事件似可對應。前引本條李賢注引《謝承書》載王輔“安帝公車徵,不行,卒於家”,①《後漢書》卷八二《方术上·樊英传》注引《谢承書》,第2723 頁。當指此次舉有道事。則此次應舉者有郎宗和楊倫。《後漢書》卷三〇下《郎顗傳》有關於郎顗父親郎宗的記載:
父(郎)宗……學《京氏易》,善風角、星算、六日七分,能望氣占候吉凶,常賣卜自奉。安帝徵之,對策爲諸儒表,後拜吴令。時卒有暴風,宗占知京師當有大火,記識時日,遣人參候,果如其言。諸公聞而表上,以博士徵之。宗恥以占驗見知,聞徵書到,夜縣印綬於縣廷而遁去,遂終身不仕。
郎宗應徵有道,在對策時表現優秀,拜吴令。他精通風角,在任上預知京師大火,被徵爲博士,而他“恥以占驗見知”,逃官遁隱。
《後漢書》卷七九上《儒林上·孔僖傳附孔季彦傳》載:
延光元年,河間大雨雹,大者如斗。安帝詔有道術之士極陳變眚,乃召(孔)季彦見於德陽殿,帝親問其故。對曰:“此皆陰乘陽之徵也。今貴臣擅權,母后党盛,陛下宜修聖德,慮此二者。”帝默然,左右皆惡之。
延光元年(122),安帝因河間大雨雹而詔見有道術之士。孔季彦根據陰陽關係,指出河間大雨雹源於“貴臣擅權,母后党盛”,以致安帝沉默不語,其左右對他很不滿。孔季彦作爲“有道術之士”,何時被舉有道,無從得知。但安帝在位期間屢次召見有道之士諮詢時政,顯然可知。
據《後漢書》卷八二上《方術·李南傳》載,李南“明風角”。在和帝永元年間,丹陽太守馬棱坐盜賊事被徵往廷尉,李南預言他將於第二天中午被釋放。他“後舉有道,辟公府,病不行,終於家”。李南之被舉有道,可能在安帝時。
順帝時被舉有道者有如下人物。
據《後漢書》卷三〇上《楊厚傳》載:
(楊厚)不應州郡、三公之命,方正、有道、公車特徵,皆不就。永建二年,順帝特徵,詔告郡縣督促發遣。厚不得已,行到長安,以病自上,因陳漢三百五十年之厄,宜蠲漢改憲之道,及消伏災異,凡五事。制書褒述,有詔太醫致藥,大官賜羊酒。及至,拜議郎,三遷爲侍中,特蒙引見,訪以時政。
廣漢楊氏自楊厚之祖父以來三代均善圖讖學。按照敍述順序,楊厚被舉有道是順帝永建二年(127)之前的事。永建二年,順帝特徵問事,後拜議郎,三遷爲侍中。根據其上書内容及受到順帝褒獎後的待遇,頗疑楊厚是以有道之士被徵。
類似的情形見於《後漢書》卷三〇下《郎顗傳》的記載:
(郎)顗少傳父業,兼明經典,隱居海畔,延致學徒常數百人。晝研精義,夜占象度,勤心鋭思,朝夕無倦。州郡辟召,舉有道、方正,不就。順帝時,災異屢見,陽嘉二年正月,公車徵,顗乃詣闕拜章……書奏,帝復使對尚書。顗對曰:“……宜因斯際,大蠲法令,官名稱號、輿服器械,事有所更,變大爲小,去奢就儉,機衡之政,除煩爲簡。改元更始,招求幽隱,舉方正,徵有道,博采異謀,開不諱之路……”
臺詰顗曰:“對云‘白虹貫日,政變常也’。朝廷率由舊章,何所變易而言變常?又言‘當大蠲法令,革易官號’。或云變常以致災,或改舊以除異,何也?又陽嘉初建,復欲改元,據何經典?其以實對。”顗對曰:……
書奏,特詔拜郎中,辭病不就,即去歸家。……後復公車徵,不行。
在順帝陽嘉二年(133)前,郎顗曾被舉有道。陽嘉二年,他應公車徵,上章建議更始,“徵有道”成爲其對策建言之一。郎顗很可能即是因有道術而被公車徵。值得注意的是,郎顗詣闕拜章之後,順帝命他接受尚書臺對策。尚書臺針對其上章,提出質疑。之後他被拜郎中。上章後接受尚書臺對策,這是其他有道之士未曾經歷過的,至少史書未載。對策之後拜郎中,與之前王輔拜郎中、施延特遷侍中、楊厚拜議郎相似,似乎可以説明以有道應舉或應徵者都會接受對策,對策後拜以朝官,後來可能外調如郎顗父親出任吴令。
《後漢書》卷三六《張霸傳》載:
後徵,四遷爲侍中。時皇后兄虎賁中郎將鄧骘,當朝貴盛,聞(張)霸名行,欲與爲交,霸逡巡不答,衆人笑其不識時務。後當爲五更,會疾卒,年七十。
清代惠棟《後漢書補注》卷一〇引《華陽國志》云:
(張)霸在郡十年,以有道徵,拜侍郎,遷侍中也。①(清)惠棟:《後漢書補注》卷一〇,《續修四庫全書》編纂委員會編:《续修四庫全書》,第270 册,影印上海圖書館藏清嘉慶九年馮集梧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561 頁。
本傳載他曾“就長水校尉樊鯈受《嚴氏公羊春秋》,遂博覽五經”,②《後漢書》卷三六《張霸傳》,第1241 頁。并删定樊氏書爲《張氏學》。張霸可能在順帝時期被舉有道。
《後漢書》卷六《冲帝紀》載:
(建康元年〔144〕九月)庚戌,詔三公、特進、侯、卿、校尉,舉賢良、方正、幽逸修道之士各一人,百僚皆上封事。
此次薦舉當是針對同月丙午那天“京師及太原、雁門地震,三郡水湧土裂”的地震災害而實施的舉措,“幽逸修道之士”可能是指有道之士。
桓帝時被舉有道者有宗慈、劉寬、趙咨、尹勳、徐穉、趙典、向栩、申屠蟠、郭太、董扶、庾乘等。
《後漢書》卷六七《黨錮·宗慈傳》載:
舉孝廉,九辟公府,有道徵,不就。後爲修武令。時太守出自權豪,多取貨賂,(宗)慈遂棄官去。徵拜議郎,未到,道疾卒。
參同卷《岑晊傳》:
(岑)晊年少未知名,往候同郡宗慈。慈方以有道見徵,賓客滿門,以晊非良家子,不肯見。晊留門下數日,晚乃引入。慈與語,大奇之,遂將俱至洛陽,因詣太學受業。晊有高才,郭林宗、朱公叔等皆爲友,李膺、王暢稱其有國器。雖在閭里,慨然有董正天下之志。
宗慈以有道徵,不少賓客登門慶賀,後來他和同郡岑晊一起到洛陽去。則宗慈雖未應舉,但實際上趁機到洛陽去過。岑晊與郭太、朱穆爲友,受到李膺、王暢的賞識。按:朱穆卒於延熹六年(163)。永興元年(153),黄河泛濫,朱穆出任冀州刺史,因得罪宦官趙忠,被輸作左校。太學生劉陶等數千人上書陳訴,桓帝赦免朱穆。之後,朱穆居家數年,復被起用爲尚書。郭太在太學活動時間約是和平元年(150)至永興元年,且爲三萬太學生的領袖。此後至延熹二年(159)間,郭太周遊郡國,獎拔士類,其間常到京師活動。故宗慈以有道徵的時間最有可能是郭太、朱穆均在京師期間,即永興元年(153)前後。
《後漢書》卷二五《劉寬傳》載:
桓帝時,大將軍辟,五遷司徒長史。時京師地震,特見詢問。
惠棟《後漢書補注》卷七引《太尉劉寬碑》云:
公浮雲之志……司隸察茂材,太尉舉有道,公車徵,拜議郎、司徒長史,入登侍中。①(清)惠棟:《後漢書補注》卷七,《續修四庫全書》編纂委員會編:《续修四庫全書》,第270 册,第547 頁。
大將軍梁冀延熹二年八月前在世。此前,建和元年(147)、三年(149)、永興二年(154)、永壽二年(156),京師曾地震。據此推斷,劉寬被舉有道最遲在永壽二年前。
劉寬之被舉有道,與其學養有關。本傳注引《谢承書》曰:
(劉)寬少學歐陽《尚書》、京氏《易》,尤明《韓詩外傳》。星官、風角、算曆,皆究極師法,稱爲通儒。②《後漢書》卷二五《劉寬傳》注引《謝承書》,第887 頁。
《後漢書》卷三九《趙咨傳》載:
(趙)咨少孤,有孝行,州郡召,舉孝廉,並不就。延熹元年,大司農陳豨舉咨至孝、有道,仍遷博士。
漢桓帝延熹元年(158),趙咨被大司農陳豨舉有道,而任博士。
《後漢書》卷五七《劉瑜附尹勳傳》載:
桓帝時,以有道徵,四遷尚書令。延熹中,誅大將軍梁冀,帝召(尹)勳部分衆職,甚有方略,封宜陽鄉侯。
尹勳在桓帝時以有道徵。他在尚書令任上,參與翦除大將軍梁冀勢力,時爲延熹二年(159)。則尹勳在永壽(155—158)之前被舉有道。
《後漢書》卷五三《徐穉傳》載:
家貧,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儉義讓,所居服其德。屢辟公府,不起。時陳蕃爲太守,以禮請署功曹,穉不免之,既謁而退。蕃在郡不接賓客,惟穉來,特設一榻,去則縣之。後舉有道,家拜太原太守,皆不就。延熹二年,尚書令陳蕃、僕射胡廣等上疏薦穉……
徐穉爲豫章南昌人。《陳蕃傳》載:“零陵、桂陽山賊爲害”,公卿議征討,朝廷下詔州郡薦舉孝廉、茂才,陳蕃上疏反對,“以此忤左右,故出爲豫章太守”。此處“左右”很可能指大將軍梁冀。據《桓帝紀》載:永壽三年(157)十一月後,“長沙蠻叛,寇益陽”。延熹二年,陳蕃已從豫章太守任上離職,轉任尚書令。是年八月,梁冀自殺,其中外宗親伏誅,朝官改任。則陳蕃之任尚書令當在梁冀死後。由此推測,陳蕃任豫章太守很可能在永壽三年十一月之後至延熹二年八、九月間,則徐穉被舉有道當在此期間。①據《後漢書·陳蕃傳》,陳蕃是在樂安太守任上,專爲該郡高潔之士周璆設榻。《徐穉傳》所載陳蕃設榻故事當采自《世説新語·德行》篇。
《後漢書》卷二七《趙典傳》李賢注引《謝承書》載:
(趙)典性明達,志節清亮。益州舉茂才,以病辭。太尉黄瓊、胡廣舉有道、方正,皆不應。桓帝公車徵,對策爲諸儒之表。
據《桓帝紀》,永興二年(154)九月,黄瓊任太尉,延熹元年(158)七月免,繼任者爲胡廣。延熹二年八月,黄瓊再任太尉,四年(161)三月免職。但同時期未見胡廣任職記載。則趙典被舉有道、方正應在永興二年九月至延熹二年八月之間。
《後漢書》卷八一《向栩傳》載:
性卓詭不倫。恒讀《老子》,狀如學道。……郡禮請辟,舉孝廉、賢良、方正、有道,公府辟,皆不到。
向栩卒於黄巾起義剛爆發時,被舉有道應在桓帝延熹年間(158—167)。
《後漢書》卷五三《申屠蟠傳》:
太尉黄瓊辟,不就。及瓊卒,歸葬江夏,四方名豪會帳下者六七千人,互相談論,莫有及蟠者。……再舉有道不就。……居二年,(范)滂等果罹黨錮,或死或刑者數百人,蟠確然免於疑論。
據《黄瓊傳》和《資治通鑑》卷五五,黄瓊去世在延熹七年(164)二月。范滂遭遇黨錮是延熹九年(166)。則申屠蟠被舉有道在延熹七年二月至延熹九年之間。
《後漢書》卷六八《郭太傳》:
司徒黄瓊辟、太常趙典舉有道。或勸(郭)林宗仕進者……(蔡邕)謂涿郡盧植曰:“吾爲碑銘多矣,皆有慚德。唯郭有道無愧色耳。”
據《桓帝紀》,黄瓊起任司徒時間是永興元年冬十月,次年九月轉任太尉。趙典任太常當在桓帝後期延熹年間。據《桓帝紀》:建和三年冬十月,太尉趙戒免。元嘉元年(151)閏十一月,太常黄瓊爲司空。元嘉二年(152)十二月,特進趙戒爲司空。永興元年冬十月,太常胡廣爲太尉,司空趙戒免。之後未見趙戒任職記録。趙戒可能於永興元年十月後去世。據卷二七《趙典傳》,其父親趙戒去世後,①《後漢書》卷二七《趙典傳》李賢注引《謝承書》:“典,太尉戒之叔子也。”則趙戒非趙典生父。趙典襲封厨亭侯。則趙典於永興元年十月後襲封厨亭侯,并歷任弘農太守、右扶風太守、城門校尉、將作大匠、少府、大鴻臚、太僕、太常。因諫諍違旨,免官就國。永康元年(167)十二月,桓帝去世,趙典違禁奔喪。靈帝時,任長樂少府、衛尉,病卒。
問題是趙典任太常的時間。以下是據《桓帝紀》出任太常的人員信息:永壽元年(155)六月,太常韓縯爲司空。永壽三年冬十一月,太常北海孫朗爲司空。延熹元年秋七月甲子,太常胡廣爲太尉。延熹三年(160)六月,太常虞放爲司空。延熹四年(161)夏四月,太常劉矩爲太尉。延熹五年(162)十一月,太常楊秉爲太尉。延熹八年(165)冬十月,太常劉茂爲司空。延熹九年五月,太常胡廣爲司徒。則趙典任太常最有可能在延熹五年十一月楊秉轉任太尉至七年劉茂任太常之間。郭太被舉有道,可能在此期間。
《後漢書》卷八二下《方術·董扶傳》:
少遊太學,與鄉人任安齊名,俱事同郡楊厚,學圖讖。還家講授,弟子自遠而至。前後宰府十辟、公車三徵,再舉賢良、方正、博士、有道,皆稱疾不就。靈帝時,大將軍何進薦扶,徵拜侍中,甚見器重。
《三國志》卷三一《蜀書·劉焉傳》注引陳壽《益部耆舊傳》對此有詳細記載:
董扶……少從師學,兼通數經,善《歐陽尚書》,又事聘士楊厚,究極圖讖。遂至京師,遊覽太學。還家講授,子弟自遠而來。永康元年,日有蝕之,詔舉賢良、方正之士策問得失,左馮翊趙謙等舉扶。扶以病不詣,遥於長安上封事,遂稱疾篤還家。前後宰府十辟,公車三徵,再舉賢良、方正、博士、有道,皆不就,名稱尤重。大將軍何進表薦扶……
桓帝延熹十年六月改元永康,同年十二月靈帝即位,改元建寧。則董扶被舉有道是在桓帝時。
據《晉書》卷五〇《庾峻傳》載:
庾峻字山甫,潁川鄢陵人也。祖乘,才學洽聞,漢司徒辟,有道徵,皆不就。
庾乘“徵辟并不起,號‘徵君’”。①《後漢書》卷六八《郭太傳附庾乘傳》,第2229 頁。郭太曾勉勵他從學,則庾乘之以有道徵,時間當在延熹年間甚至更晚。
靈帝時曾舉有道。據《後漢書》卷八《靈帝紀》載:
(建寧元年)五月丁未朔,日有食之。詔公卿以下各上封事,及郡國守相舉有道之士各一人……
建寧元年(168),宦官掌政,沿襲日食舉士的傳統,要求郡國守相各舉有道之士一人。
靈帝時期被舉有道者包括謝弼、陳敦、公孫度、桓曄、荀爽、張芝等人。
《後漢書》卷五七《謝弼傳》:
建寧二年,詔舉有道之士,(謝)弼與東海陳敦、玄莬公孫度俱對策,皆除郎中。時青蛇見前殿,大風拔木,詔公卿以下陳得失。弼上封事……
謝弼等人可能是應建寧元年詔,在靈帝建寧二年(169)被舉有道。一同被舉者有陳敦、公孫度。三人均對策,并授郎中。在上書中,謝弼援引陰陽災異説來直陳得失,被貶爲廣陵府丞。
公孫度之被舉有道,《三國志》卷八《魏書·公孫度傳》的記載可爲佐證:玄菟太守公孫琙因見公孫度與自己十八歲就去世的兒子同年同名(公孫度少時名豹),“琙見而親愛之,遣就師學,爲取妻。後舉有道,除尚書郎,稍遷冀州刺史,以謡言免。同郡徐榮爲董卓中郎將,薦度爲遼東太守。”據郝氏《續後漢書》卷一〇《公孫度傳》載:“靈帝時,與東郡謝弼、東海陳敦舉有道,對策,除尚書郎。”亦可與《後漢書·謝弼傳》相印證,不同處在於:對策後,公孫度除尚書郎而非郎中。
《後漢書》卷三七《桓曄傳》載:
仕爲郡功曹,後舉孝廉、有道、方正、茂才,三公并辟,皆不應。初平中,天下亂,避地會稽,遂浮海客交阯。
初平是漢獻帝年號(190—194)。桓曄被舉有道,最遲是在191 年之前,很可能是在靈帝在位期間。
靈帝熹平六年(177)七月,蔡邕上封事云:
臣聞國之將興,至言數聞,内知己政,外見民情。是故先帝雖有聖明之姿,而猶廣求得失。又因災異,援引幽隱,重賢良、方正、敦樸、有道之選,危言極諫,不絶於朝。陛下親政以來,頻年災異,而未聞特舉博選之旨。誠當思省述修舊事,使抱忠之臣展其狂直,以解《易傳》“政悖德隱”之言。①《後漢書》卷六〇下《蔡邕列傳》,第1994—1995 頁。
他建議靈帝遵循政治慣例,重視選用賢良、方正、敦樸、有道之士。
光和元年(178),日食。盧植上封事建言:“修禮者,應徵有道之人若鄭玄之徒,陳明《洪範》,禳服災咎。”②《後漢書》卷六四《盧植傳》,第2117 頁。他上書建議徵像鄭玄那樣的有道之人以應對災異,其觀點與蔡邕相似。
可能應大臣屢次上書選拔有道的建議,靈帝曾選拔有道。據《後漢書》卷六二《荀爽傳》載:
後遭黨錮,隱於海上,又南遁漢濱,積十餘年,以著述爲事,遂稱爲碩儒。黨禁解,五府并辟,司空袁逢舉有道,不應。及逢卒,爽制服三年,當世往往化以爲俗。
據《靈帝紀》,光和元年冬十月,袁逢任司空,次年(179)三月解任。則荀爽被舉有道在此間。
《後漢書》卷六五《張奂傳附張芝傳》載:“長子芝,字伯英,最知名。”李賢注引王愔《文字志》曰:“(張)芝少持高操,以名臣子勤學,文爲儒宗,武爲將表。太尉辟,公車有道徵,皆不至,號‘張有道’。”張奂卒於光和四年(181),年七十八。張芝被舉有道可能是在桓、靈帝時。
獻帝時仍曾舉有道。可考的被舉有道者有荀愔、鄭玄、邴原、吴範。
《三國志》卷一〇《魏書·荀攸傳》注引《荀氏家傳》載:
(荀攸叔父)衢子祈,字伯旗,與族父愔俱著名。祈與孔融論肉刑,愔與孔融論聖人優劣,并在《融集》。祈位至濟陰太守;愔後徵有道,至丞相祭酒。
荀愔被徵有道,很可能在漢末獻帝時。
《後漢書》卷三五《鄭玄傳》:
(鄭)玄後嘗疾篤,自慮,以書戒子益恩曰:“吾家舊貧,不爲父母群弟所容,去廝役之吏,遊學周、秦之都,往來幽、并、兗、豫之域,獲覲乎在位通人,處逸大儒,得意者咸從捧手,有所受焉。遂博稽《六藝》,粗覽傳記,時睹祕書緯術之奥。年過四十,乃歸供養,假田播殖,以娱朝夕。遇閹尹擅勢,坐黨禁錮,十有四年,而蒙赦令,舉賢良、方正、有道,辟大將軍、三司府。公車再召,比牒并名,早爲宰相。惟彼數公,懿德大雅,克堪王臣,故宜式序。吾自忖度,無任於此,但念述先聖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齊,亦庶幾以竭吾才,故聞命罔從。而黄巾爲害,萍浮南北,復歸邦鄉。入此歲來,已七十矣……”
鄭玄在解除黨錮後曾被舉有道,這當是在中平元年(184)之後。
《三國志》卷一一《魏書·邴原傳》載:
少與管寧俱以操尚稱,州府辟命皆不就。黄巾起,(邴)原將家屬入海,住鬱洲山中。時孔融爲北海相,舉原有道。原以黄巾方盛,遂至遼東。
孔融任北海相,時間在中平元年(184)至建安元年(196)。他舉邴原有道,當在此期間。
《三國志》卷六三《吴書·吴範傳》:
以治歷數,知風氣,聞於郡中。舉有道,詣京都,世亂不行。會孫權起於東南,範委身服事,每有災祥,輒推數言狀。其術多效,遂以顯名。
建安五年(200),孫策去世,孫權繼承父兄大業。吴範被舉有道,最遲在建安五年之前。他以精通術數受到孫氏信任。
其餘曾被舉有道但時間不確定者有:
據《後漢書》卷八〇下《文苑·侯瑾傳》載,侯瑾“州郡累召,公車有道徵,並稱疾不到”。
《藝文類聚》卷四四《樂部四·賦》收録有後漢侯瑾《筝賦》。《水經注》卷四〇《斤江水》引王隱《晉書》云:“漢末,博士燉煌侯瑾善内學,語弟子曰:涼州城西,泉水當竭,有雙闕起其上。至魏嘉平中,武威太守條茂起學舍,築闕於此泉。”據此可知:侯瑾是後漢末人,因善内學而被舉有道。①《梁書》卷五六《侯景傳》載:“(侯)景黨有知景祖名周者,自外悉是王偉制其名位,以漢司徒侯霸爲始祖,晉徵士侯瑾爲七世祖。”當非漢末被舉有道之侯瑾。
《三國志》卷二三《魏書·裴潛傳》注引魚豢《魏略列傳論》:
昔長安市儈有劉仲始者,一爲市吏所辱,乃感激,蹋尺折之,遂行學問,經明行修,流名海内。後以有道徵,不肯就,衆人歸其高。
劉仲始被徵有道,時間不可詳考,很可能是在漢末。②明代萬斯同《儒林宗派》卷四將其列入曹魏時期儒家,可能因其記載見於魚豢《魏略》。
“有道”被確立爲察舉科目,源於董仲舒災異譴告説的政治理論、東漢光武帝崇尚圖讖的政策和經學讖緯化的文化趨勢。曹魏以降,朝廷不再推行徵舉有道的措施。曹魏政權曾“科禁内學”,③《三國志》卷二三《常林傳》裴注引《魏略》,北京:中華書局,1959 年,第660 頁。西晉武帝泰始三年(267)十二月“禁星氣讖緯之學”,④《晉書》卷三《武帝紀》,北京:中華書局,1974 年,第56 頁。促進了經學去讖緯化趨勢的發展,可能是廢除有道之舉的思想因素。但是精通望氣、推步等術者頗有影響力,如孫吴時期趙達“少從漢侍中單甫受學,用思精密,謂東南有王者氣,可以避難,故脱身渡江。治九宫一算之術,究其微旨,是以能應機立成,對問若神,至計飛蝗,射隱伏,無不中效。……達寶惜其術,自闞澤、殷禮皆名儒善士,親屈節就學,達秘而不告。”⑤《三國志》卷六三《趙達傳》,第1424 頁。而統治者仍倚重道術之士,參《三國志》卷六三《吴範、劉惇、趙達傳》及裴注、《晉書》卷九五《藝術傳》可知。
孫皓時,有術士“陳訓……少好秘學,天文、算曆、陰陽、占候無不畢綜,尤善風角”。⑥《晉書》卷九五《藝術·陳訓傳》,第2468 頁。孫皓以爲奉禁都尉,使其占候。
劉備在益州,也借助術士來預測吉凶。據蕭氏《續後漢書》卷二三《李意其傳》載:
李意其,蜀郡人,有道術。昭烈欲伐吴,遣人迎之。既至,訪以吉凶,意其不答,而索紙筆,畫兵馬器杖十數紙已,便一一手裂之。又畫一大人,掘地埋之,徑去。帝不説,已而出師征吴,敗績而還,憤恥發病,遂崩。人乃知畫大人而埋之者,帝崩之象。
則李意其在劉備征吴前已預言兵敗備亡。
隨着知識體系、信仰的變化,人們對有道術者的看法産生了變化。《三國志》卷六五《吴範、劉惇、趙達傳》注引孫盛云:“夫玄覽未然,逆鑒來事,雖禆竈、梓慎其猶病諸,況術之下此者乎?《吴史》書達知東南當有王氣,故輕舉濟江。魏承漢緒,受命中畿,達不能豫覩兆萌,而流竄吴越。又不知吝術之鄙,見薄於時,安在其能逆覩天道而審帝王之符瑞哉?昔聖王觀天地之文,以畫八卦之象,故亹亹成於蓍策,變化形乎六爻,是以三《易》雖殊,卦繇理一,安有回轉一籌,可以鈎深測隱,意對逆占,而能遂知來物者乎?流俗好異,妄設神奇,不幸之中,仲尼所棄,是以君子志其大者,無所取諸。”①《三國志》卷六三《吴範、劉惇、趙達傳》裴注引孫盛語,第1426 頁。孫盛似有理性精神,對術士“玄覽未然,逆鑒來事”持懷疑態度,但南朝裴松之頗不以孫盛所言爲然。
《晉書》卷九五《藝術傳》序云:
藝術之興,由來尚矣。先王以是決猶豫,定吉凶,審存亡,省禍福。曰神與智,藏往知來;幽贊冥符,弼成人事;既興利而除害,亦威衆以立權,所謂神道設教,率由於此。然而詭託近於妖妄,迂誕難可根源,法術紛以多端,變態諒非一緒,真雖存矣,僞亦憑焉。聖人不語怪力亂神,良有以也。逮丘明首唱,敍妖夢以垂文;子長繼作,援龜策以立傳;自兹厥後,史不絶書。漢武雅好神仙,世祖尤耽讖術,遂使文成、五利,逞詭詐而取寵榮,尹敏、桓譚,由忤時而嬰罪戾,斯固通人之所蔽,千慮之一失者乎!詳觀衆術,抑惟小道,棄之如或可惜,存之又恐不經。載籍既務在博聞,筆削則理宜詳備,晉謂之《乘》,義在於斯。
唐代史臣觀點顯然與前引孫盛觀點類似,對預言人事持質疑態度,但肯定其“神道設教”的政治性。傳主除佛圖澄、單道開外,多“明陰陽天文,善術數占候”、②《晉書》卷九五《藝術·索紞傳》,第2494 頁。善《易》、“善厭勝之術”,③《晉書》卷九五《藝術·淳于智傳》,第2477 頁。與漢代有道者的知識素養相似,但傳主行事預言更多針對個人而非國家政局。
《隋書》卷三二《經籍志一》載:“夫仁義禮智,所以治國也;方技數術,所以治身也;諸子爲經籍之鼓吹,文章乃政化之黼黻,皆爲治之具也。”唐代史臣以方技術數爲治身的資源,與唐代帝王利用道術的取向一致。《隋志》又載:“至宋大明中,始禁圖讖,梁天監已後,又重其制。及高祖受禪,禁之逾切。煬帝即位,乃發使四出,搜天下書籍與讖緯相涉者,皆焚之,爲吏所糾者至死。自是無復其學,秘府之内,亦多散亡。”劉宋以下,屢禁圖讖。唐代《五經正義》仍引用緯書,緯書被視爲六經的補充,但已非時代主導性知識。
隋唐君王選用有道術之士,但動機與漢朝薦舉“有道”有别。“煬帝即位,召天下道術人,置坊以居之”,①《舊唐書》卷一九一《方伎·乙弗弘禮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 年,第5092 頁。其動機蓋與曹操相似。《舊唐書》卷一九一《方伎列傳》序云:“夫術數占相之法,出於陰陽家流。自劉向演《洪範》之言,京房傳焦贛之法,莫不望氣視祲,懸知災異之來;運策揲蓍,預定吉凶之會。”但所載較《晉書·藝術傳》更少推論陰陽災異,傳主包括道士、高僧、相士、醫者,或善辨音律,絶非“推步”,所言多係個人前途,無關國家休咎,與漢代有道之士有很大不同。唐代帝王所寵信的有道術之人,多是道士,與其追求煉丹長生相關。即使是吕才、李淳風等精通天文、曆算、陰陽之學者,史書也很少記載他們憑借其學識以闡釋災異、提出政治變革主張。宋明君王信用道士以求煉丹長生,與唐帝如出一轍。
唐朝實行科舉制度,首創“道舉”一目。據《新唐書》卷四四《選舉志》載:“(開元)二十九年,始置崇玄學,習《老子》《莊子》《文子》《列子》,亦曰道舉。其生,京、都各百人,諸州無常員。官秩、蔭第同國子,舉送、課試如明經。”自此,道舉作爲科舉門類之一確立。《新唐書》卷四八《百官志》載:“天寶二載,改兩京崇玄學爲崇玄館,博士曰學士,助教曰直學士,置大學士一人,以宰相爲之,領兩京玄元宫及道院,改天下崇玄學爲通道學,博士曰道德博士。”足見唐統治者對道舉教育的重視。此後,道舉制度雖間有廢止,考試内容發生變化,但直至後唐明宗長興元年(930)才下令停止,共延續近200 年。道舉科目的確立,既是魏晉以來道家思想復興、玄學盛行的學理性結果,也源於李唐王室崇老尊道的文化策略,其性質與漢代舉有道論國事有相似處。
綜上,東漢一朝,徵或舉有道作爲應對天災、異象的政治舉措,始於光武帝,延續至漢末。有史可考的被徵或舉有道者有四十多人,其中多數人未應舉。不應舉是爲養名,或無意仕途。舉主包括“公、卿、特進、侯、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國守相”。有道都要接受策問或對策,有的在面見皇帝或有司對策或策問前就上書表達政見,有的甚至被尚書臺反復詢問。有道者均深通讖緯經學,精究道術,擅長推陰陽災異以言國家休咎。對策高第者可能被拜爲議郎、郎中、尚書郎、博士,甚至可能超遷侍中。有道被視爲掌握着關於天地自然知識的權威。薦舉有道以陳言博聞,成爲漢代士大夫的普遍政治觀點。有道之舉是漢代災異谴告说、選官重經術、以經治國和經學讖緯化形勢下的産物。它伴隨着光武帝宣布圖讖於天下、崇尚道術之士的學術、政治趨向産生,因應漢魏之際經學去讖緯化、曹魏以降統治者禁讖緯之學、玄學興起的學術及思想轉型而消失在歷史的舞臺上。舉有道以應對災異,表明漢代政治文化中存在着濃厚的非理性因素。後世雖無舉有道的措施,但統治者信用有道術之士的行爲依然存在,可見中國政治傳統中非理性因素一直有其影響。
附記:文章定稿後,始見日本學者福井重雅先生《後漢と選舉科目“至孝”と“有道”》(《史觀》第一一一册,1985 年9 月,第2—13 頁)。福井先生文章探討了“有道”之舉的形成、被察舉者、有察舉資格者、對策與否、任官問題,與本文内容有交叉,但主旨不同。本文參考福井先生文增補了劉寬、張霸、《後漢書·沖帝紀》三則材料,特此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