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 白(广西)
老苏不在了,小苏们也走了,他们把一座青绿的园子,留在巴山蜀水中。
一个来自南海边的诗人,此时在三苏祠中怀想、低头。
他身边的暗红飞檐沉默不语,楼边的树叶青翠碧绿,寂静的石径小道在翠竹中曲折盘旋。
——千年来,这些事物,承受了多少赞叹、感慨、责问和迷惑?
谁也不知道。
只知道三苏祠是中华文化滔滔江水的一大源头,一经喷涌,便奔腾不息。
如不尽长江东逝水!
——它们却光彩更甚当年!
偶尔有游人从身边走过,飘过的淡淡云彩一般,在石头小径上,在竹林深处,时隐时现。
他们和我相遇,然后擦肩而过。
……黄昏时分了。
雾霭四起,天地间的界线开始模糊。
三苏祠的树木也模糊了,甚至潺潺流动的水也看不见了。
而一盏盏灯,不知什么时候,在头顶上方亮了起来。
夜幕中那丝丝缕缕奶黄,有惆怅,更有暖意。
石板是接通街道和夜色的唯一桥梁。
八百年前,如此。一百年前,如此。而今,依然如此。
柳姜场,在田野和山间热闹起来后,一年年地,红着,绿着,灰着。
它背靠峨眉、瓦屋仙山,有侯家山、玉屏山左右拱卫。它的安静和富饶在杨村河、花溪河两岸,传诵不止。
而那些石板,在烟雨中,在灯火中,朦胧着,默默目送高矮胖瘦的身影来来往往,目送爱恨情仇和帝王将相灰飞烟灭。
那些石板,有田野之气,而且到达虚无之美。它们就像天上的夕阳,气定神闲,照在古镇的每一个角落,照在古人走过的那些凸凹上。
那神情各异的金黄,是真正的世间大梦者,是宇宙间恒久不断的时间。
天地淡化中,一个人从山上,慢慢下来。
明月越上群山,跟随他的身影。
他身后的小路,灰的、绿的、暗淡的,苍茫一片,如烟,如雾。
仿佛千年之约,他出现在下山的路上。
我看到他含着浅笑,似乎告诉我喜悦。
山林也是。
月,微醉。
山林也是。
天造地设过后,湖水清静了,丘壑、峰峦青翠了。
——风屏住呼吸,生怕惊起层层涟漪。
多年之后,在这四川盆地的烟波浩渺中,一轮明月自黑暗升起,照着伟岸男人般的崇山峻岭,照着温柔女人般的库水。
照着世间所有飘零和水中划过的一叶扁舟。
扁舟上,素衣布鞋的男人,双眼微闭。
他不理睬人类,只仰望苍天。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的诗句,如琴声连片落下,复又如清泪,一串串,冲天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