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MR哄睡师：让耳朵怀孕，让梦境展开

解都悦

湿湿的毛巾一点点擦过脸上，洗面奶在她手心里摩擦，发出细碎的泡沫破裂声，又一层层抹在你的下巴和两颊上。

毛巾慢慢擦拭你的双颊，声音一下一下的很柔和。唇角，下颌，耳后根。她微微笑着，在你眼前举起沾满白色剃须泡沫的刷子，转着圈打在你的脸上。泡沫绵密的破碎声从左慢慢转移到右，听起来既粘稠又干净。

接着，细小的咯吱声挠搔着你的耳膜，那是安全剃刀从皮肤上一点点刮过。她手势轻柔，不时为你吹一吹胡渣，又在你耳边轻柔地说几句话。刀片声和人语声丝丝入耳，一切让人如此舒服。你慢慢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开始眼皮发沉。不一会儿，便被倦意裹挟，想要沉沉睡去……

很多人有过这样的体验：在理发师轻轻修剪你的头发、按摩头皮甚至只是轻轻触摸自己的皮肤时，会感到浑身酥麻，好像皮肤过电一样，产生十分舒适、愉悦的感觉。随后便能迅速放松而产生睡意。

事实上，这是一种人体的自然反应，也是一种特殊的神经兴奋现象。人们利用这种反应来助眠、减压、纾解负面情绪等。它有一个听起来很专业的名字，叫做“ASMR”，即英文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的缩写，中文译为“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颅内高潮）”。

文中开头的这一段，便是网络哄睡师MTkoala最近在B站投稿的一段原创视频《为失业的哥哥剃须》。视频里明眸善睐、长发飘飘的女孩是她本人。视频打开没多久，弹幕就密密麻麻飞过一片：“MT，一看见你这张脸就想睡觉”、“看到MT就困了”、“第五次听了，从没坚持到最后”……

作为中国最早制作ASMR助眠视频的几个人之一，重庆女孩MT是从2014年底开始在B站投稿ASMR作品的。至今为止，她平均每周6次通过网络直播，在深夜9点至12点半陪伴网线彼端的陌生人，为他们制造安稳梦乡。

作为一名声音工作者，MT有着一副灵敏的耳朵，每遇到一个“好听”的工具就想拥有。她的直播室里摆滿了上百件道具：清脆悦耳的试管或风铃，制造酥麻音效的毛毡和沙盘，可以模拟逼真水声的南美民族雨棍。把吸管放在耳蜗麦克风上吸空气，从耳机里听起来好像被吸脑子……

除了人手一套的人耳形3Dio环绕立体声录音设备，ASMR从业者最常用的工具是采耳刷。MT给她的七八支不同的采耳刷都分别起了名字：极速白毛、小头爸爸、矮大胖、细短小、老黑哥，黄色毛的两支分别叫做不良青年A和B。它们分别有着自己的身世故事，如今组成了一家人，每天在“MTkoala的休息小屋”开门迎客。

“矮大胖是最受欢迎的掏耳棒，淘宝价格98元一支。”MT在直播中笑着小声说。这支圆头圆脑的白色采耳刷是一个听众送给MT的，已经跟了她两年多。

MT直播时，观众数量高峰可以达到20多万。每晚9点开播后，看到有人进直播间，MT都会说一声“晚上好”。后半夜观众人数下降时，她就会说一声“晚安”道别。

不像别的哄睡师直播一两个月就辞职专门做直播，MT直播两年多后才决心辞掉自己的正式工作。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MT一直维持着白天在国企上班、晚上直播的状态。致力于帮别人更好休息的她，自己却经常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实在支持不住时，她只能偷偷用手扶着额头小睡一会儿。

虽然现在的MT已经辞职，不用早起了，可是长期晚睡晚起，也已形成了恶性循环。每当做完三四个小时的深夜直播，她的精神还会处于非常清醒的状态，反而很难入睡。

每当这时，饥饿感就会牢牢占据每一个深夜未眠人的脑海。她会去吃点烧烤，或者自己在厨房下点小面。

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点。对MT来说，她是一个向往早起的人。“一日之计在于晨，但现在的状况就是白天时间都被压缩了。感觉起来没多久，就又要开始准备当晚的直播啦。”这让MT有些无奈。

重庆长大的女孩子，似乎都有一种眉清目秀的乖巧温柔气质。而雾都的潮湿空气和嘉陵江的水，都滋润着这个90后女孩的童年。

在MT的记忆中，自己从小就与ASMR产生了联系。无数次在暖黄色灯光的卧室里，还是个小女孩的她总是迟迟不肯睡去，恳求坐在床头的爸爸妈妈再次轻抚她的眉毛和头发，这才满足地说晚安。

2012年从学校毕业，她循规蹈矩地进入重庆一家石油行业的国企，做文职工作。彼时国内的ASMR领域还是一片空白。MT痴迷于在网上寻找各类洗发、护理和spa的教程，那些轻柔的动作，那种洗头时水浇在头上的，梳子轻轻梳过长发的感觉，她喜欢。

顺着Youtube给她的视频推荐，MT发现了ASMR这个领域。

屏幕上，一堵深蓝色绒面的软墙前，一个浅金色头发的俄罗斯女人正在轻声耳语。她名为Maria，在Youtube上拥有150万关注者，是Gentle Whispering ASMR账号的创始人。

Maria总会用双手轻柔地捧着镜头边缘，就好像捧着观看者的脸。观众会感觉自己如同一个乖巧的婴儿，被妈妈的双眼温暖地凝视。Maria的作品激发了MT对ASMR至深的兴趣，并开始盘算着录制一支中文的ASMR作品。

MT的前两个作品都是用手机录的，效果并不很满意。很快，她开始出没于专业的电子设备论坛，查看各种立体声录音设备的测评与性价比。那还是2014年。她选了一款价格四位数的Zoom H1录音笔。

货到以后，她激动难耐地开始录制视频。可惜家里的工作室无法隔音，MT每次都要等到夜深人静时才能开始，而每逢有大货车经过楼下，看到大灯闪过，MT只能无奈地暂停录制，等轰鸣声由远而近再潇洒离去后，再重新开始。

视频制作相比起直播来，几乎是没有盈利的，但MT还是更喜欢做原创视频。ASMR分几种，包括善用道具制造声音的技术类，手势、人声类以及剧情类等。

原创视频里的MT，在她的剧情类作品里总会不停变换身份。时而是丧尸复生诊疗所的护士，着白衣，戴白口罩，柔声安慰噩梦惊醒后的患者;时而是吸血鬼采耳培训师，哥特式风格的妆容高贵冷艳，但低眉清理耳朵时，依旧那么温柔动人。

更多的时候，MT就像你身边的亲人朋友，陪你躲在被窝里，放着安静的音乐和你聊天。她可能是捧着你的脸蛋，帮你剪刘海的闺蜜，也是鼓励失业的哥哥去面试、为哥哥剃须和揉肩的妹妹，她还会顽皮地用双手捂住你的耳朵，说要带你体验“潜水的感觉”。

她最喜欢的作品之一，是《一次到“沙丘”的旅行》。在这部作品中，她化身为一颗名叫“沙丘”的外星球上的旅店老板。这颗沙漠化的星球上，有许多地球人类的移民。MT会给地球来客做科学实验，带领他参观“沙丘”星上的矿石标本。让观众感受化学试剂发生反应时的滋滋声，酥麻自己的神经。

为了营造出沙丘中那异域、神秘又科幻的气氛，MT花了三四个月时间一件件地凑齐了蒸汽朋克的眼镜、面罩、磁悬浮地球仪等道具。这个制作精良、细节到位的作品，无论是从服装、背景、台词设计等方面，都处处体现出MT的匠人用心，是她贴在个人主页上引以为豪的代表作。

做ASMR的这四五年来，MT接触的观众很多是1997、1998年，甚至是00后。常和他们聊天，MT感到自己终于由从小大大按部就班的模式中挣脱出来了。“很多人会说，到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情，女孩子毕业就该找个稳定工作，然后组建家庭。但我现在觉得少给自己加一些桎梏，才会活得更年轻一些啊。”

MT喜欢ASMR视频成品，因为它们轻柔舒缓、催人入眠的。而直播这种模式，往往过于喧闹。但她也理解观众们看直播的原因。“现代社會的年轻人们太孤独了，直播带给他们实时的陪伴，有互动交流，有即时的回应。”

漫漫长夜之中，也许正是MT这间安静的ASMR直播间，带给了人们一些宁静和沉淀，给疲惫的心灵来了一次按摩。“从学生时代就是最好的朋友，你来我家过夜，一起化妆涂指甲，一起窝在被窝里，聊聊男生，聊聊生活，慢慢睡着。”在一个题为《Sleepover》的视频简介上，MT这样说。底下一名听众“麦麦麦鸭”写道：“ MT，你就是那个能够陪伴和安慰我们的姐姐。能够认识你真的太幸福了。”

视频里的MT，搓了搓她的小手，发出干燥而温暖的声音。

“困了吗？那我们就休息吧。”她微微地笑着。

“有什么事都等到……明天睡醒了再说。

那就……晚安！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