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小城里普通人家的艺考生

耶雅亿

在我们这个三线小城里，艺考跟烧钱是联系在一起的。我有一个大我七岁的哥，他给我算了一笔账，坚信艺考的投资是值得的。

我爸妈将信将疑，我哥在出发打工前悄悄溜到我房间说：“我是学渣，出去打工不可惜，你有天赋，无论如何要考好。”

我在哥殷切认真的眼神中，努力地点头，心中有些疑惑，我有天赋吗？我只是爱画画而已。哥在省会城市打工一年后，去了上海。他每个月都寄钱来，打电话嘱咐爸妈好好培养我。我学的是美术，请老师、买颜料、上课、考试……样样都“烧钱”。

春节，哥在家带我包饺子。我穿着他买的新衣服，戴着亮晶晶的新头箍，看他粗糙的手指，又看我细嫩的手指，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哥往我脸上涂抹着面粉，逗我说：“丑八怪……”我们扭打起来，妈妈来劝架，爸爸也被逗笑了。我被哥掐得嗷嗷直叫时，仿佛又看到哥顽皮捣蛋的模样——上学时，哥是班里有名的捣蛋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其实他也爱画画，他的课本上都是他的各种涂鸦，但老师认为他不务正业，爸妈也觉得他学习不认真。自认“学渣”的他，认定我有艺术天赋，爸妈渐渐也认同了他的看法，着力培养我。

可是第一次高考，我落榜了，离市里的师专都相差好多分。得知我不吃饭、不睡觉，哥劝妈妈陪我到上海散散心。

一下火车就逛“魔都”，我被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深深吸引。哥带我去看画廊、参观美术馆，看到很多参观的大学生在讨论着一幅幅名画，我多么希望这就是我的生活啊！哥跟我说：“你喜欢，你努力去做，我和爸妈都支持你！”

在上海住了五天，我看了好多画，画了好多速写，临摹了好几幅作品。以前只能在课本上看到印刷的画，现在在美术馆见到了它挂在墙上的样子。我很想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有一幅画，像这样挂在墙上。我想回家了。

哥一边帮我收拾宾馆里的东西，一边问我：“想清楚没？还读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仍然有些纠结，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实现梦想。我玩着手机，无聊地看着朋友圈，有人在秀庆功宴，有人在拍大学校园，有人跟我一样还在彷徨着、沉默着，我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加入复读大军。

哥火起来：“你就这么不自信？难道你就想在小城里混一生，不愿意拼一拼？如果想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更应该到大城市里来……”

哥的一通喝骂，让我找到了一股重新再来的勇气。

复读仍是原来的高中、原来的美术老师，把一切重来一遍，只是心情完全不同。以前我只是有个朦胧的梦想，现在我在上海见到了它的真实模样，我的努力有了方向。

我变得沉默，但也更有力，我泡画室、听课、做卷子，谦卑柔顺地面对一切可能的困难。爸爸妈妈张罗着给哥相亲，他总说要把我送进大学之后再谈女朋友。他认真攒着每一张钞票，发誓要把我送到我梦寐以求的艺术园地里去……

经过一年的奋斗，我终于考上了位于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美术系。得知消息的当晚，哥通过微信发回来一幅涂鸦，上面是庆祝我梦想成真的内容，我爸笑说：“你哥到现在还爱乱画。”当同学们在暑假里到处旅游時，我在画室里担任助教的工作。艺术生的学费比较贵，有时候，我会梦到自己因为学费不够辍学而吓醒。醒来后，想到我哥和我爸我妈，想到有他们的支持，即使我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可以踏入艺术的殿堂，心一下子踏实了，温暖了。然后，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我的艺术梦想里，未尝没有哥的梦想，只是在他的少年时代，没有人可以去理解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