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秦直道

2018-01-22 23:52林青彪
西部散文选刊 2018年1期
关键词:匈奴

林青彪

时值四月,我们驱车前往鄂托克旗。此时,鄂尔多斯高原正是百草枯黄之际,天宇甚高,劲猛的春风吹动着起伏的丘陵如海似涛。车出东胜西北20公里,只见一道高出地面一米左右的黄色土垣,在远方逶迤前伸,朋友介绍这就是秦直道!

久已闻名的古老直道遗址就是一块磁铁,它吸附着华夏民族最早封建化的进程中所拥有的元素,这是继春秋战国之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沉淀为最厚积的思想富积层,中华文明两千多年封建化文明的就此肇始,让华夏民族自此于世界东方熠熠生辉,这条直道让所有痴迷中华文明的人孜孜以求而兴奋不已。

寻访古道

初春的阳光把柔和的爱意洒向大地,虽然春色回到了鄂尔多斯高原还需要些时日,但毕竟春天无法抗拒。晶莹的残雪还继续覆盖着这片莽原,排排沙柳、柠条突破雪的笼罩,高高举起饱含春意的枝条奋力向天,抗议着上天强行剥夺它们的绿色,又祈求春天快些到来。茅草继续在凛冽料峭的寒风中咝咝作响,红胶泥的土层厚厚地铺在雪地下,而在几块向阳地方,已然有些春雪化作一汪汪泥水。毕竟,春天无法抗拒。

翻过两道山梁,只见一块巨大的石头迎风壁立,上书:大秦直道。离石壁不过100米,便是一处雕有青铜奔马车的塑像,四匹黑色骏马口阔目张、扬鬃奋鬣,拖动着带有伞盖的战车向北飞驰,仿佛就是一组活物,腾腾然超越二千多年时空迎面疾驰而来。顺着石壁南向,是一条平整舒展近30米宽的红胶泥残路,有一段路基有一半为雨水冲刷成有30多米深的深沟大壑,坡下便见断面处那层层红色砂岩。

阳光照耀着这条穿越时空、横陈塞北的沧桑古道,终于近距离地欣赏这条古道残址,这可是中国最古老的高速路——大秦直道!

伫立直道遗址之侧,仔细环顾左右,此时风力渐强渐猛,呼呼作响,卷动塞北高原春寒凛冽,草原矮树与黄色衰草于西北劲风中摇摆不定,也有几颗干枯的硕大沙蓬随风而走,滚滚东向去迎接春天的暖意。一群沙鸡排成横队,闭着眼睛迎风疾飞,想要冲破这茫茫无际苍凉的围困。

西风劲猛,寒气凛凛。登高远望,据说称为秦直道在陕西地区的很多地段仅仅留下或远或近的一个个矮矮的沙土堆,或者一小段低矮的土垣,而且大都几乎湮没于低矮灌木和杂草之中,而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在这深沟大壑纵横交错地貌中,时现高大挺拔的杨柳,零星点缀的鹊巢让白雪映照之下鄂尔多斯显得生机勃勃。千年之后的残迹也只余一鳞半爪,大多为雪雨冲涮。远方山包之间有一阙口,朋友说那是直道旁一个重要的隘口要冲。

这就是我梦中多年探寻不得其所的直道啊,这可是中国高级道路工程最为古老的始祖,这处原始遗迹分明记录着大秦王朝道路建设的密笈。这古旧的历史孤本,虽经两千多年历史的烽烟灼烤、风雨剥削、冰雪侵蚀、沙打石砺,依然静静地独立于塞外不改故道原色。我们眼前这些沙质土壤构成的道路残址,這些时断时续的土丘、沙堆、残垣,它们骨子里还蕴藏着先秦时代的记忆,把汉民族在世界上最早建成的罕世奇迹原味收藏,而又倾心馈赠给两千年后今天的我们。

追忆大秦

今天,我们来膜拜这条被岁月磨蚀的秦直道,表面上看来虽早已斑驳不堪、面目全非,却不改刚劲宏大、沉重坚实的气魄。它以傲岸不朽的姿态,挺立在时空的长河中。

西风劲猛之下的草原苍茫迷蒙,蒙古高原的沙尘强悍地挤兑着这条古旧的秦直道曲折延伸,它刚出内蒙古便宛如一条游龙一头扎向当时国家的统治中心咸阳方向,经榆林跨陕北,过山越涧、爬坡上梁、逶迤南去,直到关中平原的咸阳附近甘泉宫,才停下了倔强的脚步。

《史记·蒙恬列传》记载“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公元前212年,为了防御匈奴进攻与袭扰,秦始皇下令修建由首都咸阳直达阴山下的一条快速远程通道。

秦王嬴政绝不是一个沉溺游乐的昏庸君主,他是一个励精图治、治国强军、报负远大、宏图凌云的有为之君。游,非为游玩,是为游历考察与威服震摄,是对全国山川形胜之处的认真考察了解和对国内潜在反抗力量的强势高压。秦国曾盛传“亡秦者,胡也”的谶语,他怎么也想不到亡秦者正其小儿子胡亥,而匈奴人却是误中其谶。其实巫者之说,只是一种历史的巧合或者传说而已。现实是秦始皇横扫六合,统揽全国海晏河清,一片安定形势,只有北方匈奴和南方的百越尚未臣服,除此之外,当世已无人可与之相匹敌。南方百越守土尚且不暇,根本不构成对国体的威胁。而北方游牧的匈奴强悍勇健,时不时劫掠攻击秦王朝的北部关塞,所以无论是否有谒语的存在,秦匈之战绝对无法避免。

阴山山脉之中,分布着许多段赵长城和秦长城的遗址,我曾经在包头固阳县、呼市小井沟、乌拉特前旗大佘太等地,多次考查过这些遗址。想当年赵国北拓土地两千里,将白羊、楼烦、林烦等等游牧部族北逐阴山以北,而后筑城守之,以绝游牧部族复归之望。众多游牧小部族最后都被收入匈奴这个天之骄子的麾下,继续与赵国对抗。等到秦赵长平之战,坑杀赵军40万,赵将李牧率强悍的长城守卫部队还是击溃了秦军的再次进攻。直到良将李牧因谗被杀,长城也因一线军力调走而边防虚空,赵国君主自己亲手毁掉自家的两道长城,最后只得灭亡于秦军长策之下。此时的匈奴各部族失去天敌,从容镇定地复据河套故地,占领梦寐以求的黄河两岸的膏腴之地。就这样阴山南北,复又响起匈奴人的鸣镝,黄河两岸匈奴战旗飘扬,牛羊在牧歌声中四野游荡。

到了公元前221年,秦王派遣将军蒙恬率30万大军北伐匈奴,可以想象,黄河两岸,长城南北,又一次战火遍地,烽烟乍起,土地之战永远是世界战争史上最主要的焦点与热点。秦胡之战的结果是,秦国却匈奴七百余里,复据河套地区,匈奴又一次失去了刚刚到手,还未捂热的土地,就被秦军硬生生地赶到了阴山以北地区。秦王遂下令一面命30万人修筑守卫长城,另一面又用20万人修建秦直道,以便秦军能够快速地从咸阳开赴河套地区抗击匈奴。

可以想象,蒙恬所率军兵,戈戟林立,盔明甲亮,旌旗错落,兵车辚辚,急于公战的大秦军队悍勇无敌,锐不可挡。那身躯高大的关西大汉,荷枪持戟、张弓搭箭,凛凛然恍若一尊尊雕像,守卫在秦长城和秦直道的敌楼和垛口上,让左近的游牧骑手闻风而胆丧。endprint

北却匈奴,修造长城和修造秦直道,此两举实施,加上龙吟虎啸的30万长城卫戍部队,遂成大秦王朝的国体稳固之功,以至“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彻底解除了匈奴人对秦国的威胁,让匈奴远避阴山之北惶惶不可终日。向封建化进军的秦王朝,在与游牧帝国原始部落联盟的匈奴接战中,痛快淋漓地击败了悍敌,取得了完胜。

直道功勋

两千多年的时光静静地流淌成河,岁月的沧桑荣辱如泥沙俱下渐行渐远,这条凝聚着华夏民族血泪与汗水的直道,承载着秦王朝对抗当时游牧民族的重要职责,记录着为了土地发生的秦匈之间血腥争夺和不同文明之间的碰撞、争锋、交流、融合,尘封着悠久古远的华夏封建历史文明。

从原始冷兵器的作战规律中,可以看到农耕地区步兵与游牧骑兵作战,先天就处于劣势,因此往往胜少败多。那么,是什么因素让秦匈之战中秦国可以屡战屡胜呢?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回过头静下心来,深入典籍寻觅证物认真分析秦军取胜的原因,优秀的百战之将蒙恬,横扫六国的大秦劲旅,奖励军功的制度律令,稳定的后勤保障和强力补给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决胜因素。大家可以看看秦直道的赫赫功绩。

秦直道起自陕西云阳(今淳化县),纵贯南北。途经旬邑、黄陵、富县、甘泉、安塞、志丹、子长、横山和榆林等地区,再接长城,终止于阴山脚下的九原郡(今包头附近),总长约700公里。从咸阳到九原,骑兵五天可以到达,兵车七天可以到达。强弓硬弩的大秦王朝,依据烽燧通信的快速准确,结合秦直道的兵力投送和物资运输的快速反应能力,来对抗羽翼丰满,欲复据阴山之南、黄河两岸的匈奴骑手集团。

据说,这条直道与常规道路沿河谷选线不同,在设计上巧妙地利用了陕甘交界处的子午岭,以及黄土高原特有的地形,堑山堙谷,建成了中国古代唯一沿山脊和高地选线的交通大道。这种布线的优点是,可以避免在河谷之中修筑的道路,经常在雨季被河流冲毁或者饱受水土流失的侵扰。同时,在军事方面亦可居高视下,俯瞰四野,先敌而行,保持战场的主动性。

我们可以想象,衰草凄迷,黄土遍布,沟壑纵横,这条直道纵贯黄土高原的南北,在当时生产力水平极低之时,完成这样工程施工之艰难、工程之浩大。然而蒙恬率领的30万军工,仅用了两年半的时间,就奇迹般地完成了全部工程!人们都在惊诧天方夜谈式任务竟然完成得如此完美!

这条快速路的长老,依然古朴淡定,沉静无语,它分明筑入了先秦人民贲张的血性、强悍的性格、坚韧的耐力和精绝的智慧,所以才会如此宏伟壮阔、动人魂魄!

残存的古亭塞障,考古发掘出的秦汉时期的古城址、驿站、关隘、烽燧等遗址,出土大量生活用的陶器、铜器、铁器,以及作战用各类兵器等等多种珍贵文物,这些无不镂刻着这个承继春秋战国熠熠生辉的华夏文明各族精华和风采的印痕。黄土高原深沟大壑的皱褶,标注着封建化大秦帝国励精图治、法纪严明、统一调度、号令威严、军队勇敢、民心踊跃诸多绳结,其爆发出了惊人创造力让今天的我们还是叹为观止。

现在,两千多年风雨早卷走了当年直道的平整规范,而中华先民车载斗量的血汗也早已渗透了那些黄色的沟坎崖壁,让它们历经千年风雨霜雪,依然铮铮而立。大漠南北呼啸的朔风吹皱赋。役之人的困苦艰难,风声之中总会有夹着凄清孟姜女的悲泣,让人恻恻之隐难以释怀。

可以想见,在秦直道的这一坦途之上,驿站接踵,烽燧比肩,兵车辚辚,烟尘滚滚,旌旗猎猎,战马萧萧。这样的战争动员和后勤补给能力远非匈奴可比。即使没有战争,这条连通京城与漠南的交通大干线也是繁忙异常。戍卒换防,给养运输,军械制作,公文送达,赋税输送,商贾往来,秦直道已经成为大秦王朝一条重要经济和军事的生命线。秦帝国的农耕文明播撒到边塞内外,将当时华夏民族最为全面而成熟的法律典章忠实夯筑到大秦帝国直道和郡县道的每一寸土地中,黄河两岸,长江南北,秦律已经渗透到了帝国每个细胞中。

强大的秦帝国

强盛的国力形成了,军队的运输补给问题解决了,秦匈战场战斗决胜力量是靠什么呢?我们怎么理解大秦军阵强大的战斗力?在大秦王朝的严刑峻法之下,其百战之兵纪律森严、令行禁止,兵将勇于搏战杀敌、渴望建功立业。而另一方面,就是先进的武器装备的发明创造和使用,使其军队如虎添翼,成为纵横宇内无人可敌的当世劲旅。

在离开鄂尔多斯直道遗址东侧十公里处,我们找到秦直道博物院,在其模拟复原的九原郡城内,陈列着许多大秦王朝的兵器、甲胄和兵车模型,其中最大的机械劲弩——床弩,特别引人注目。普通弓箭射程和杀伤力非常有限,对付人马皆挂三层生牛皮甲的匈奴骑士有时显得无能为力。曾经有专家就整体综合战力来分析,得出这样结论:一个匈奴骑兵可以轻易击败10个秦步军士兵。但是,这种机械床弩完全不同于士兵拉弓射箭,而是几个人强力拉伸、用机关击发的木制机械兵器,那么我们可以设想几百张巨大床弩横列于兵车上,组成床弩巨陣。数百张巨弩同时击发,纵然是匈奴骑手与战马全副披挂,也难免被床弩强大的杀伤力于远程之中彻底洞穿,再加上小弩和强弓的近距离击发,一时间强弩箭簇飞蝗而下,匈奴骑手们纵然是千头百臂,在弩箭死神的黑色大网笼罩下,只能有一个结果就是死亡。这是秦军步兵多年来对付游牧骑兵总结发明的绝杀之技。自然战争的结果就是,在弩阵面前集体冲锋的骁悍匈奴骑手就会成片成片地倒入尘埃,人马皆为强弩利器洞穿射杀,进攻一方死伤枕藉。这种强烈的心理惊骇与震怖,让匈奴人肝胆俱裂、魂飞魄散。强弩实战体例,在继秦之后汉将李陵率五千步军,被八万匈奴骑兵包围,数日激战击杀其枭悍者一万余人,强弩在冷兵器时代强大的杀伤力可见一斑。

纵览中华古代历史,在与汉民族的争锋中,匈奴民族在其兴盛时期几乎都是屡战屡胜,让汉民族寝食难安。只有几个特殊人物改写过这段历史,他们是赵国名将李牧、秦国名将蒙恬、汉朝名将卫青和霍去病,这几个人成为匈奴人的梦魇,数次击败匈奴帝国的主力军队,熄灭了天之骄子纵横天下的雄心,用鲜血和白骨作为改写汉匈对抗历史的鲜艳注解。endprint

曾经伫足在包头市的麻池古城城畔,这座古城残址虽逾两千年其规制尚且完整,该城南北800米,东西600米,土垣残宽尚有8米,残高亦有3米。现在,古城内部早已拓展成一望平畴的农田,玉米小麦竞相在这里招展着黄黄绿绿的生命原色,糯米为浆、黄土夯筑城垣上白土壁立,生命力极强的一些蒿草在墙顶顽强地招摇着。

这块阴山南麓的平原要塞地,北依阴山,南接黄河。北控10公里外阴山重要山口昆独仑河谷(古称石门水),这条重要通道是阴山南北门交通的锁钥之地。同时,南向可以扼制黄河天险的古津渡口。这一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此座城市重要的战略地位。这里曾经考古发掘出众多秦汉时期和以后各朝代的大量文物,有专家认为这就是秦代的九原郡治所在。

想象两千年前九原郡城头,大将蒙恬手扶垛口,这位修筑长城数千里,在风霜雨雪之中驻守边塞十余年。威震北中国的大将军,远望秦长城上大小烽燧,近看城头旌旗猎猎乱卷,听惯了金鼓之声的争鸣,见惯了刀光剑影的闪动,谙熟了那夹杂着战马长啸的胡笳哀鸣。劳顿与役毙共枕藉,流血与牺牲相徘徊,这一切都是百战之将必经的血与火的经历。而那畅通无阻的直道,那充足而坚实的后勤补给,那固若金汤的万里长城,那训练有素的长城守卫部队,那禁令森严的秦朝法令,我们仿佛看到了蒙恬将军欣慰而自信的笑脸。

我们离开复原的九原郡南门,沿着秦直道博物馆的古城墙前行,南望直道尽头便是复制的咸阳甘泉宫,中间是复制的古榆林城,50米宽、4公里长的直道之上,模拟两边烽火相接,墩台相望,农耕放牧恬然自得,行军布阵整肃严谨。驿卒驰骋不断,田园鸡犬相闻,屯田片片相连,阴山以南黄河两岸,又一次有了大汉民族的铁犁耕作木耧播种,让原来乳酪肉饮第一次为米面菜豆替代。

战争胜利的一方弹冠相庆,派重兵守卫这些胜利果实。朔风劲吹,沙打尘迷,冰河风雪,朔漠苦寒,离亲别家昼夜戍守的30万汉家兵士们,也只能遥看大漠草荣草枯、鹰飞雁回,枯对长河落日和阴山下炊烟的凄迷。而另一方则必然悲苦万分,失去了阴山南麓这块苑囿,匈奴过之未尝不哭也。

修直道,筑长城,设郡县三十六,建设郡县道,击败所有民族的反抗。北却匈奴,南拓南越,击灭六国残余势力的刺杀、伏击、叛乱,大秦王朝迸发出之前任何一个王朝所没有过的巨大创造力。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推行郡县制,一系列改革创新的举措,奠定了一个宏图漫卷、生机盎然的超级大国的基础,大秦王朝,横空出世,耀然东方。

王朝覆灭的思考

驻守长城、修筑直道,这是三大国防工程中最重要的部分,公子扶苏为监军,大将蒙恬全权负责,这是大秦王朝边防地区军政方面最佳领导集体的人选。

始皇帝为长公子扶苏这位王朝继承人创造了深入基层、熟悉军情、深谙敌情、体会民生的绝佳机会。可以想象,当时秦始皇文韬武略的高超和卓越,谋划深远而策略精笃,开创了一个划时代的封建王朝最新管理体制的先河。那么,在王朝的继承人的培养锤炼方面,可谓是匠心独运、苦心孤诣。

大秦帝国外部强大到无人可敌,环顾左右找不到对手。也真是纵横宇内、驰骋南北,法布八方、政令通畅,威加四海、民心归一。王朝已然盛到极致,正当秦王封禅定海、威服四境、傲视天下、鄙倪四海之时,却不料中途病故,继而乱起萧墙,祸自宫内生,堡垒却因内部迅速腐朽而自行被攻破。

这样的悲剧来的太过骤然,仿佛让人们无瑕思索!汉代两位史学巨匠司马迁和贾谊,都曾经哀叹秦国的必然兴起后却骤然灭亡,他们都对秦国的灭亡直抒胸臆,各展情怀。然而,两千年后的今天,我站在古老直道旁边,不由得思接千载,探古寻旧,寻觅那大秦王朝灭亡原因的端倪。

一个国家的核心人物、托孤之臣,在其国君去世之后,依理必然遵守国君之遗嘱,立公子扶苏为帝。我们来看看当世人对这位秦国王子的评价:“公子历次劝诫始皇体恤民力……扶苏为人仁。”连赵高也都如此评价:“长子刚毅而勇武,信人而奋士。”可想公子扶苏之贤,俨然一位治世之君的模样。然而,正气仁人、贤能刚毅之公子,却没有能够按部就班、登基坐殿,皇位被阴险转移,幕后原始的推手便是中车府令赵高。

国相竟然与管理皇帝车马的内臣相互勾结,为一已之私而置大秦的天下于不顾。我不忍心想象大秦王朝的公子扶苏被骄诏逼杀的场景,那忠厚笃定、突遭暗算、屈辱自杀的悲催和凄怆撼人心腑,仿佛公子扶苏就在眼前。扶苏泣而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一个秦始皇品行皆优、出类拔萃、锤炼经年的皇子,一个良好的接班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命丧奸邪之手。另一个功臣蒙恬一家蒙受不白之冤,就戳东市。谁曾想过江山尚稳、朝堂易人,而易人的过门非得用杀戮功臣来写就。

铜车马的伞盖,并不能永远为大秦的暴政与乱局遮挡风雨,曾横行八方、金戈铁马、纪律森严的大秦军阵,在暴风骤雨的摧残下,却再也敌不过衣衫褴褛上阵复仇的项羽八千子弟。二世胡亥固然是一个昏愦万端、只知玩乐、无治国安邦之才的阿斗。赵高这个乱臣贼子,指鹿为马、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死有余辜,他却让整体强悍无比的大秦王朝从内部开始加速腐朽堕落。

另一方面,丞相李斯的不作为,为私利而罔顾公义,在这个恶性事件中助纣为虐,戕害忠良,确是罪大恶极。正这位手握重权的丞相,亲手葬送了他自己也曾尽心竭力参与缔造的大秦帝国。正当天下一统、江山稳固、民众聚力、生机勃勃之时,中国历史快速前行的车轮由于领导集团内部枭小之徒的奸佞之举,猛然一个急刹车并迅速折转开始了逆行,以至于逆历史潮流发生巨大的倒退。整个中国重新又陷入了诸侯争霸、战云乱飞、杀声四起、黎民涂炭的混乱局面。

这也真是成也李斯,败也李斯。为了秦国兴旺发达,李斯贡献了毕生精力,当年《谏逐客书》举如椽之笔,为秦国留下万千士人,在秦国统一事业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当时是何等胸有丘壑、腹有良谋、意气恢弘、气势磅礴,到始皇去世之时,却为区区名位,竟然丧失气节、昧心背德,无法主持公正皇权转移,这与当初那个年少意气、挥斥方遒的书生相比,谬之千里。这是李斯一生最大的败笔,在其位,却自乱其政。李斯之罪孽极其深重,放纵凶顽,苟容奸佞,心存私利,扶植昏愦,祸国殃民之毒害既极又深。

假如李斯于始皇新丧、国家无主之际,能够监国而持正义,及时行国相之权,持国体之重,处理掉这些乱国之臣,让国家权利顺利交接,在当时法制几近健全的大秦帝国的文治武功管理下,中华民族的勃勃发展完全可以是另外的样子。李斯,完全可以成为大秦帝国盛世之下的贤相名臣,受人民千秋万代的崇拜。可惜历史不容假設,乱臣与贼子为伍,竖逆中人加上首鼠之相,废適立庶,败坏纲常,即使后期想扶正纲常、扭转乾坤,但面对赵高之徒的一手遮天,已然是无能为力,竟然让当世宇内最强大的秦王朝三年之内就大厦倾覆、土崩瓦解,天朝毁去、金瓶乱倒。

聪明的丞相李斯临死亦不悟其理,他受赵高之诬于西门受刑时,“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此时的李斯是否想到三年前公子扶苏被迫自杀的凄怆。李斯之死,秦国之亡,是一个治国用人的深刻教训。也有人说李斯对秦竭诚尽忠,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可惜可叹。但是,今天我站在秦直道上,仿佛又一次听到兵车辚辚之声,也看到了这位优柔寡断、主见不稳、因贪图富贵而昏愦失聪的软弱政治家的立场动摇,给一个强大秦帝国所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让当时华夏民族无端遭受到炼狱般的煎熬。

一个国家、一个政权的权力中心人物,如果思想上发生了偏差,无法主持公理与正义,思想只是在为自己的得失上打圈圈,那对一个国家来说后果不堪想象,其命运恍若盲人瞎马、夜半临渊。

风停云静,夕阳满怀倦意沉入了乌拉山背后,整个鄂尔多斯高原渐渐安静了下来,归回到恬静的黄河怀抱中。圆圆的明月爬上了黄昏的夜空,草原的夜色显得那般安谧和吉祥。白色的蒙古包里,传来马头琴幽幽之声,仿佛在倾诉历史尘埃中许多古旧的往事与血色的记忆。

——选自作者网易博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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