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清代蜀中儒医刘福庆、刘莹为例论儒学与中医学的相关性❋

2018-01-22 10:20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18年2期
关键词:刘氏中医学儒学

高 锋

(四川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四川 绵阳 621000)

儒医是以儒文化为代表的传统文化与中医学结合的载体, 而儒家思想积极参与并影响医学当始于宋代,儒医一词亦见于《宋会要辑稿》:“伏观朝廷兴建医学,教养士类,使习儒术、通黄素、明诊疗而施于疾病,谓之儒医,甚大惠也。[1]”后世在此基础上不断完善,认为所谓儒医是指“具备相应的知识素养和学习能力的医家,包括先儒后医、先官后医以及儒而通医者,儒医并非单纯的既通儒又通医之人,更重要的是他们以儒家思想来指导行医生涯,有着淡泊名利、仁慈善良的品质,把医术作为济世救民、实现儒生理想的手段”[2]。刘福庆、刘莹作为清代蜀中名医,家族世代书香,自幼接受儒学教育,在他们身上有着儒学和医学的双重特性,集中反映出“医儒同道”的文化色彩。为揭示儒家思想对中医学的深刻影响,本文结合相关文献并以刘氏父子为例,就儒学与中医学的内在联系及其由儒转医的原因作一探讨。

1 医中奥旨,习儒易明

《黄帝内经》提到医者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3],表明从业者要想当一个好医生,应具有广博的学问,才能理解天地间所包含的微妙之理。而中国传统文化正是实现这一广博学问的基础和土壤,也正因为中医学植根并脱胎于传统文化,才最终形成天人合一、阴阳变易、五行生克等核心观念及大医精诚、济世救民的医德修养。然而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由于儒学的正统地位,四书五经就成为儒者的必读之书,也成为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石,兼以医学被认为是实行儒家理想的途径之一,故儒家思想对中医学影响颇深。正如林亿《新校正黄帝针灸甲乙经》所言:“臣闻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不通人曰技,斯医者虽曰方技,其实儒者之事乎。班固序《艺文志》,称儒者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此亦通天地人之理也。”林亿所说表明,儒者能通天地阴阳之变与运行之理故可治国;而医者需知四时五行、阴阳变化与人体疾病之关系方可疗人之疾,故通天地亦可通人。如果医者缺乏人文素养,就难以通晓天地之理,遑论中医学的真谛。所以“‘方技者,论病以及国,原诊以知政’,非能通三才之奥,安能及国之政哉”[4]!不仅“医理”与“儒道”相通,而且“治病”与“治国”之理亦相通。诸如张元素、李时珍、张景岳、陈修园等大医家从医之前都有习儒的经历,造就了他们深厚的文化底蕴,从而通达事理、旁及医理,故以儒入医才易明轩岐之术,通玄发微。

清代蜀中儒医刘福庆、刘莹亦不例外。刘氏家族入川以来,非常重视文化教育,世代以读书、教书为业,堪称儒学世家。如《刘氏宗谱》记载刘氏先祖“播移甫定,即延师训课诸子”。 “筑塾学于宅外,以训子侄”。其子孙后代或以科举、或以荫补等途径成为当地士人,虽无显宦却世代书香,遂为三台望族。尤其在道光七年(1827年),刘福庆与其父兄同时游泮,更是一门荣贵,恰如当时三台知县彭荣槐所说:“青箱世业,黄卷传经,三嗣声蜚庠序,凤翙河东,一门名噪,艺林马空,冀北问而知为望族久之,更得贤声。[5]”正因为家族读书习儒的传统,让刘氏子弟自幼接受儒学教育,而刘福庆、刘莹父子早年业儒科考,虽未及第,但深厚的儒学功底为他们学习中医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潼川丙子科举人王龙勋就言:“吾邑明经刘莘田先生,家世积德,尤邃于医,凡《难》《素》之经罔不读,张、孙之方论罔不习,视人之疾,反复精思,洞见症结,刀圭必效,耄犹劬学,神观不衰。”并述及其子刘莹“盖完石亦资学兼优,亲承謦欬,数十年沉酣于其中者,故能探抉精微,发前贤所未发也。[6]”故而医中奥旨,习儒易明。

2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古人有“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之说,儒家崇尚“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而医家的“救世济人”与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理想相通。在当时社会,读书人惟一的出路就是应试作官,而科举考试则是他们奋志青云、实现治国理想的简捷之路。科举能否中式是儒者“学而优则仕”的人生追求,也被他们看作是变更自身命运的希望。“一举成名天下知”的诱惑,令包括刘福庆在内的刘氏族人立志科考,所以“早年业儒,专攻举业”。然而,读书做官固然是那个时代最出人头地的选择,却并非人人可及。事实上,刘福庆、刘莹也没有成为幸运儿,“科闱屡荐不售,乃弃儒业”。儒生在学而不得仕时,往往退而求其次转而习医,把从医作为一种兼善之道,不仅能独善其身,还可以精湛的医术救人,以高尚的医德扬名。刘氏父子亦是如此,科举不就,功名不利,转而授徒讲学,余暇则兼顾医药,立济世活人之志,深究岐黄之术。如《医录便览·刘序》称刘福庆“性敏好学,游庠后,屡膺鹗荐,未售。开门授徒者有年,暇即力究岐黄,博览各家方论,盖济世救人之志,本于性天者然也”[6]。可见其放弃仕途、从儒到医为不得志时之选择,从医亦是实现儒家价值观的另一方式。其子刘莹亦有相同经历,《刘氏宗谱》记载刘莹“初为邑贡生……潜心学业,屡荐不售”“读书之余,必涉猎方书,时常请教于深明医道者质证之,益明其理”[5]。这一段习儒科考的经历,虽没有让刘福庆、刘莹在仕途上有所收获,但在儒家“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观念影响下,转而从医,通过良医活人的方式以实现儒家济人利物的仁人君子之心。

3 儒医治学,格物穷理

格物致知语出《礼记·大学》:“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朱熹主张“格物穷理”,格物致知就是穷究事物之理,而获取知识之谓也。儒医将格物致知用于医学,以格物、明理来探求中医的本源。如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在《格致余论》中说:“古人以医为吾儒格物致知一事,故目其篇曰:格致余论。未知其果是否耶?后之君子,幸改而正诸。[7]”认为医学研究是理学“格物致知”的组成部分,所以将自己的医学著作取名为《格致余论》。同样,明·张介宾也在《类经图翼序》中云:“医者,理也,理透心明斯至也。[8]”儒家对“格物致知”的执着,促使医家能更好地研习医学,并通过实践体悟升华为医理与方药,在学术上不断深入、创新,推动中医学的繁荣和发展。刘福庆、刘莹作为儒医的代表,同样把格物致知用于医理探求,如《医录便览·淋症杂方》载刘莹治疗同馆友钟姓:“暑天淋痛,余用五苓散加滑石、前仁、元胡、海金沙,治之愈。至冬初婚娶后,复患淋症。余用四物汤去川芎,加菟丝饼、前仁、元参、木通、白头蚯蚓、灯心等药煎服。同人怪曰:一人一症,何分别如是?余曰:诸公读书格物,此事尚用明解邪?皆含笑而去,次日病果退。[6]”可见因儒理通医理,在儒家“格物穷理”观念影响下,儒医治学非常注重疾病机理的探求,而“格物致知”对于一个医家来说十分重要。反之,医理亦可证儒理是否明理,也就成为检验其中医水平高低的重要指标。

4 著书立说,传承医道

儒医因自身文化素养较高,重视理论学习,不但涉猎《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等医学典籍,还注重博采诸家,并不局限于一家之言。故而儒医大都具有深厚的医学素养与宽阔的眼界,善于总结临证经验而见诸于文字,著书立说也就成为他们的所长,并以此来传播医术,从而推行他们的学术思想,实现儒家济世救人的人生理想。刘福庆、刘莹止步于仕途后,便通过“设帐课生徒”的形式继续传授他们的学术思想且成就颇多。如刘莹科举受挫之后,“乃就近设帐,勤讲贯善譬喻,从者数百人”。刘氏父子一生志在岐黄,博览各家方论,有鉴于“穷乡僻壤,古籍既少,又乏良师,或数十百里仅一人焉,或数十百里并无一人焉。众医纷纷,竞为诡遇,其不以生杀为儿戏者,几何矣”!且“近来俗医,不谙古法,平淡药品重用,犹自无妨。往往有以桂、附、干姜用之数量及斤许者;有以麻、辛用之五、六月,且用至五、六钱者。此操刀杀人者也,当大声疾呼而痛斥之。[6]”于是在悬壶济世的同时,立志著书立说,撷取各家英华,参以自身临证经验,屡经寒暑纂辑《医录便览》。“不特为操是业者示以津梁,亦使穷乡僻壤无医而有医,其所以免夭札而跻仁寿者”,目的就是传承医道,济世救人。

5 亲友患病,知医为孝

孝是儒家伦理思想的核心,儒医更将《四书》《孝经》等忠、孝、仁、恕的儒家伦理思想作为医患关系的评定准则。在这种观念下,宋儒更是提出“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9]。刘福庆、刘莹父子作为三台名儒,正是因为亲人或本人患病被庸医误治或失治,愤而学医以尽孝道。如《刘氏宗谱》称刘莹“弱冠时痛生母误于庸医,每读夜分,必涉猎方书,旋请教于深明医道者质证之,益豁其理,与人疗病验如响,有神明誉”[5]。《医录便览·风寒杂方》更是对此作了详细记录:“莹先妣邓氏,体素弱,六月归省,遇雹感寒。医以五积散重用麻黄,连服数剂,遂至大汗亡阳,筋惕肉目闰。急送归,进以真武等汤,周身邪热稍平,然汗出如洗,不堪挽救矣。时莹年未冠,贸

不知医,每一追维,痛心疾首。[6]”此外,刘莹侍奉其父也是“遇有病诊脉主方,昕夕彷徨,一若身之负重”。总之,儒学逐渐影响并渗入医学,儒生转医的缘由颇多,有的是科举失利转而学医,有的是怀才不遇仕途受挫,有的是时政腐败不愿涉足官场,遂立志钻研岐黄。而亲人或本人生病被误治或失治,愤而学医却是主要因素之一。无怪乎张仲景云:“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正是在儒家孝文化的影响下,加之父母多病、亲人早亡的痛苦经历,最终促使刘福庆、刘莹完成由儒到医的角色转换。

6 结语

纵观古今医家,大凡称得上名医者多为通儒的饱学之士,诚所谓“大医者必大儒也”“儒与医岂可分哉”!正因为儒与医之间有着如此紧密的关系,就不难理解刘福庆、刘莹为何最终都成为三台知名儒医。故综合以上结论可以得出, 医学乃至精至微之事,只有心怀大义之人方可成就其业。三台刘氏家族世代习儒,格物致知、济世救人、知医为孝是促使他们从儒到医角色转换的客观条件,而这种客观条件一方面为不得仕途的人生失意所强化,另一方面又为社会缺少良医的现实所推动。通过系统研究儒家文化对刘福庆、刘莹学医的影响, 使我们对刘氏的医学人生有着更加丰富和深入的了解,也对儒学与中医学的关联性有了深刻认识。同时,儒与医的紧密结合,也使我们思考在今后的中医传承中,不应单一地看待中医理论体系而忽视其背后的儒家文化。

[1] 徐松.宋会要辑稿·崇儒三之一四[M].北京:中华书局,1997:2217.

[2] 马丹,金开诚.宋代儒医[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11.

[3] 周学海.内经评文[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1: 252.

[4] 皇甫谧.针灸甲乙经[M].东洋医学善本丛书影宋本.大阪:东洋医学会,1981:1.

[5] 刘氏宗谱[O].民国二十一年刻本.

[6] 刘福庆.医录便览[O].清光绪三十年刻本.

[7] 朱震亨.格致余论·序[M].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4-5.

[8] 张介宾.类经[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7:519.

[9] 萧国纲.儒门事亲研究[M].北京:中国古籍出版社,1998: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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