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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 100700)
王好古,号海藏,元代人,取各家所长,不囿门户之见,结合伤寒理论与脾胃内伤学说作《阴证略例》,提出世人均重视三阳,皆不言三阴,认为既有三阴可下之径,必有可补之法。
王好古根据《伤寒论》理中汤加减八法并无寒药,立阴证论。海藏对《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天之邪气,感则害人五脏”加以发挥,认为霜寒雾露、久雨清湿及山岚瘴气皆为清邪;雾露入腹即为饮冷,“脉皆阴而寸口小”[1],可与内伤饮冷并为浊邪,“清邪中于上焦,浊邪中于下焦”[2],清邪浊邪单独或相兼致病,有感于外者,有感于内者,或内外俱感,而发阴证。
王好古强调阴证的本质是“本气虚”和“内已伏阴”,清邪与浊邪为致病条件,认为“重而不可治者,以其虚人内已伏阴,外又感寒,内外俱病,所以不可治也”[1]。阴证虽有“内伤三阴”表现,实为“元阳中脱”[3],分为阳从内消及阳从外走,前者身表凉、肢冷、脉沉细即为阴证;后者身表热、肢温、头重不举,虽有热象惟脉浮弦,但重取无力,此为阴证似阳,甚者阴盛格阳。海藏查阴证独取诸脉,以脉最为验。
三阳经有阳证无阴证,三阴经有阴证有虚证,人多知之。三阴经阳证鲜有人知,张仲景深恐后人惑此,故详言从阳经先发热,后传至三阴者,乃是传经之热病,名曰伤寒,此即《内经》所谓热病之条;若初起不发热,乃是直中阴经之寒病,名曰阴证。后人因见阴证阳证同在一篇,误认热病传入三阴亦是阴证;又以初起虽有热病,今日久手足皆冷,六脉沉细已变阴病。不知初起发热为热病根源,或不可散表而内陷,或不可清里而内伏,传入阴经而手足反冷,经虽为阴,症则阳证,此乃是阴经热病,非变阴证[4]。
三阴经亦有寒热,有伤寒传入之热病,有直中三阴之寒病。自利不渴者属太阴,以其脏有寒故也,当温之,宜四逆汤辈,少阴病下利脉微,与白通汤者;下利清谷、里寒外热、手足厥逆者,厥阴病手足厥寒、脉细欲绝者,下利手足厥冷无脉者,俱用四逆汤。凡此皆三阴寒症也。张仲景未明确列出阴证之名,但药证已有体现,迨王好古始作书详述之。
王好古强调饮冷内伤,虽先损脾胃,还需以色脉辨三阴所在。伤在厥阴肝经,则面色青黑;伤在少阴心经,则面色红赤;伤在太阴脾经,则面色黄洁。王好古对阴证脉象的论述,较张仲景仅以脉迟为寒者又有补充和发展[5]。海藏依张仲景之法,脉“大、浮、数、动、滑,此名阳也,沉、涩、弱、弦、微,此名阴也”。其中脉弦而弱者伤在厥阴,细而微者伤在少阴,缓而迟者伤在太阴。三阴病均为阴脉,故仅脉一项,即可反映阴证,故谓之:“大抵前后证变之不同以脉别之,最为有准,不必求诸外证也”[1]。其中若脉沉细而微,六至以至八至、九至、十至而不可数,加之身表冷如石,四肢厥逆,体如被仗,可辨为阴毒候。王好古以脉辨证之法,突出阴证脾肾阴寒本质,鉴别阴证阳证,立法开方,对后世医家亦有借鉴。
“阴毒”一词首见于《金匮要略》:“阴毒之为病,面目青,身痛如被杖,咽喉痛”,并与阳毒相鉴别:“阳毒之为病,面赤斑斑如锦纹,咽喉痛,唾脓血[6]”。二者症状迥异,提出具体治疗方剂,阳毒用升麻鳖甲汤,阴毒则用升麻鳖甲汤去雄黄、蜀椒。《诸病源候论》提出“阴阳二气偏虚则受于毒”。《伤寒类证活人书》与《伤寒全生集》更是阐明阴阳毒多先有肾气虚寒或脾有所伤,内外合邪而成[7]。王好古认为阴证以阴气虚寒为本,感受寒邪或冷物伤脾为标,太阴脾经、少阴肾经和厥阴肝经为其所伤,若阴气独盛,阳气暴绝[1]则为阴毒。
王好古强调阴毒为阴证的特殊情况,主要责之脾肾,因肾气虚寒或冷物伤脾,内外皆寒。“外伤风寒,内既伏阴,外又感寒,或先外寒而内伏阴,内外皆阴,则阳气不守”[1]。
一候为始得阴毒候,本因肾气虚寒,内已伏阴加外寒,内外皆阴,阳气难守,表现为头痛腰重、目痛、体倦肢冷,额上及手背冷汗不止或多烦渴,精神恍惚如有所失,三二日间或可起行,不甚觉重。其六脉俱沉细而疾,尺部短小,寸口或大,以脉疾为主。此时阴毒较轻,可急服补虚和气之药,如正元散、退阴散、五胜散。王好古强调使用汗法应注意脉证,若身热脉大可少许发汗,其他情况忌发汗,阴毒忌汗。
二候为阴毒渐深候,积阴感于下,微阳消于上,阴下阳上,其候加重,表现为四肢逆冷、腹痛转甚,或咽喉不利,或心下胀满、结硬躁渴、虚汗不止,或时狂言,指甲面色青黑,六脉皆沉细,而一息七至以来。此证速宜灸气海或关元,灸三二百壮以手足和暖为效,仍应服金液丹、来苏丹、玉女散、还阳散、退阴散。
三候为阴毒沉困候,症状与阴毒渐深候相似,其候更重。六脉附骨,取之方有,按之即无,一息八至以上,或不可数也。此时药饵难为功矣,可试治,于脐中灼艾,如半枣大至少三百壮。若阴气散阳气来则减热药,可愈;若手足不和暖,不可治。
病以汤药救其内,灸焫营其外。《万安方》提及“伤寒十劝”,即伤寒病证中有10种情况不能用热药,也包括忌灸法,明确言“此外唯阴证可灸”[8]。《济世良方》言:“阴证、伤寒、小腹痛、十指青、六脉俱无,此必死症。灸法,离脐之上、下、左、右各一寸,各灸五壮……犹能回生。”
阴证外治为其治疗特色,海藏以少阴、厥阴、阴毒三证属阴,提倡灸法或葱熨,用热醋炒麸注入布袋中,于脐下熏蒸熨即可。待温来复,病可治。或以葱白煎浆作汤,沐浴四肢,接四肢阳气。阴毒盛而阳气暴绝,则为阴毒,药饵难为攻,速灸脐中三五百壮,手足温,阳气可复来。
此外,脐下六穴神阙、阴交、气海、石门、关元和中极均位于任脉。任脉者阴脉之海。王好古以为此六穴最宜施灸可速达阴脉之源,温经暖血,回阳固脱。
“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昼安,夕加夜甚”[9]。人之阴阳寒热,以从天地四时阴阳、寒热之化亦随之,若病阳证昼则增剧,夜则少宁;若病阴证昼则少宁,夜则增剧,故治疗阴证可用阳药续于夜半之后,阳气生发之时,“类化之阴而接于子时之阳”[1]。除此之外,王好古还提倡服药反佐法,强调投热性药需冷服,因病人腹中阴气盛,冷饮与阴气相逢同气相从,可药下不吐,药虽冷久则必热,方可成效。
海藏还对阴证服药后的反应进行了讨论,提醒人们勿被表面现象所迷惑。 《阴证略例·论阴证躁不躁死生二脉》言:“阴证似阳从内消,服温热药,烦躁极甚,发渴欲饮,是将汗也。人不识,反以为热误矣。”阴证本属阳气虚惫,服热药后阳气初复,与邪交争,表现为烦躁口渴的现象,这是阳气升达将要汗出的表现,而非热药所误。需密切观察药后反应,方可正确治疗。“阳从内消”及阴证药后烦渴等观点,前人未有提及。
张仲景书中阴毒不过面目青、身痛如被杖、咽喉痛而已,并不言阴寒极甚之症;况其所治之方,亦不过升麻、甘草、鳖甲、当归而已,并未不用大温大热之药。是知张仲景所谓阴毒者非阴寒之病,乃为感天地恶毒异气入于阴经。王好古所叙阴毒或为内伤冷物或为暴寒所中,或过服寒凉药所变,或内外俱伤于寒而成耳,而非张仲景所言中天地之恶毒异气也。
海藏强调鉴别阴证当以脉为要,太阴、少阴、厥阴无论症状表现如何,其脉均为阴脉。而于《阴证略例》中着重突出阴毒一病,指出阴毒为阴证即为特殊类型,病机以阴独盛而阳气暴绝为阴毒,阳独盛而阴气暴绝为阳毒。具体以症状辨之,阳毒则阳盛腠理闭,身热无汗,喘粗俯仰;阴毒则身寒汗出而燥。阴毒而有三候,三候症状逐渐加深,非单一汤药可治,需配合外治或熏蒸脐下或汤沐四肢以接阳气。人与天地相参,服药亦与天地阴阳相合,同时可采取反佐之法,同气相从。《阴证略例》从阴证到阴毒,系统体现了医家王好古的个人辨证思想,理法方药具备,现今学者尚未系统具体讨论,希望本文可提供一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