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医古籍书名中辞格的不可译性及英译补偿策略❋

2018-01-22 06:02沈晓华陈珞瑜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18年6期
关键词:辞格书名古籍

沈晓华,陈珞瑜

(中南民族大学外语学院,武汉 430074)

1 中医古籍书名中的辞格

留存至今的中医古籍书目浩繁,涉及医理、医方、医案等。由于历代撰写医籍的作者多为文人阶层,他们出于各种缘由,在书目命名时常采用一定的修辞手法,如用典、比喻、借代、委婉等。

1.1 用典

用典即引用典故,在文辞表达中引用前人的经历故事或有出处的词语,是常用的修辞格之一。中医古籍中以用典命名的书目常以典故为托,含蓄的点名著书意旨,如《红炉点雪》《春脚集》《橘井元珠》《杏林碎锦》《洞天奥旨》等。

1.2 比喻

古代文人在著书立说时常采用“赋比兴”的行文方式,其中的比即为比喻、类比,同时“取象比类”的思维模式也始终贯穿于中医理论和实践的文本表述之中。因而,比喻辞格在医籍书名中频繁得以使用便不足为奇了。这种辞格常用以强调医籍的重要性和特殊地位,如《重楼玉钥》《喉科杓指》《备急千金要方》《回春录》等。

1.3 借代

借代是指不直接指出要提及的概念,而用与之相关的概念指称。中医古籍中所使用的借代辞格或能使抽象的医学概念具体化,或能使平实的名称奇异化,如《颅囟经》《针灸甲乙经》等。

1.4 委婉

古代汉语常不直接言明所论之事,而以委婉的语词替代,以起到暗示或烘托的作用,这种辞格现象在中医古籍书名中也有所见,如《济阴纲目》等。

2 中医古籍书名中辞格的不可译性

语言的可译性不是绝对的,而是有一定限度的,即存在一定的不可译性,这种不可译性主要表现为语言不可译性和文化不可译性。2011版的《中国译学大辞典》在论及语言不可译性时指出:“语言不可译性主要由语言文字的本质特征和物理形式所造成。汉英两种语言里有不少修辞格利用了各自语言的特点,要把它们译成另一种语言就相当困难。[1]”在中医英译实践中,中医古籍书名中的辞格则更为复杂,其不可译性不仅表现在语言修辞层面,同时体现在其所蕴含的中国古典文化层面,但再现辞格典雅的修辞美和文化意境并非易事。具体而言,译者无法在英语中找到与古医籍书名中修辞格所涉及的语词概念完全对应的词汇,即存在语词空缺,这是语言层面修辞格词汇不可译性的主要原因。如《针灸甲乙经》书名中借代词“甲乙”是中国古代“十天干”记序中的前两个记序词,在英语中是不存在的。从用典、比喻、借代、委婉这4种辞格的文化属性来看,由于中国古代社会和现代英语世界的物质差异以及人们的生活经验和对客观事物感知的不同,在语言形式上进行完全对等的辞格转换,可能让译语读者无法理解源语含义甚至产生误读。4种辞格均依托于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底蕴;译者将其中的传统文化元素传递到译语中时必然无法规避由于文化思维方式、文化价值观、文化典故等文化特异性而带来的翻译障碍。

3 中医古籍书名中辞格不可译性的英译补偿策略

针对中医古籍书名辞格不可译性的特点,笔者结合英译实践提出6种英译补偿策略,即增益、替代、仿造、直译加释义、直译加文内注释、以副标题加注等,其中“以副标题加注”常与其他策略同时使用,用以补偿专科著作中书名辞格的医学涵义。

3.1 增益,补偿辞格隐含信息

增益是指在英译时增加必要的成分,在不改变源语文本基本含义的前提下,使译文传达的信息尽可能充分。书名为全书之首,言辞简洁精炼,书名中的辞格更是如此,然而也正因为这一特点,未进行补偿处理的译文无法使在源语文化中不言而喻的隐含信息传达至译语读者,无法解决辞格的不可译性;增益可使隐含信息显性化,凸显辞格的修辞效果,同时消除因信息缺位而造成的译文理解障碍。以《橘井元珠》为例,“橘井”出自西汉志怪小说《列仙传》,据《古今医统大全》引该书记载:“苏耽,桂阳人也,汉文帝时得道,人称苏仙公”;又语母曰:明年天下疾疫,庭中井水、橘树,患疫者,与井水一升,橘叶一枚,饮之立愈。后果然,求水、叶者,远至千里,应手而愈”。后世以典故中“橘井”指良药。若译者不谙典故,将“橘井”译为tangerine and well,则其所指陈的良药便不可能为西方读者所接受;“橘”为水果,尚可为良药的代称,但“井”怎可食用?从典故原文可知,此处“橘井”应为“橘叶和井水”,当用增益法将典故中隐含的“叶”和“水”两处信息译出,即tangerine leaves and well water。除用典辞格外,比喻辞格的喻体一般投射出中国文化和中国古人的生活及感知经验,如《回春录》中“春”之喻体即投射出人们对于健康状态的美好感知,如同春天的生机与活力。但西方读者未必能够将该喻体与本体“健康”关联起来,因而译者也可采用增益法,以life修饰spring,使“春”的喻指明晰化。由此,该书名可译为Records on Returning the Spring of Life。

3.2 替代,补偿辞格意象缺位

中医古籍书名中的辞格在语词概念和文化意象上有其独特之处,若其中的概念和意象在英译后存在隐含信息缺失,译者可以采用增益法解决由此带来的不可译性;但若遇到译语中完全不存在的概念和意象,译者应如何处理呢?显然,如果译者采用直译法而不进行文外注释,译语读者是很难理解其中含义的。但文外注释本身又不属于书名主体部分,且注释文字过于冗长,不利于古籍书目的推广和传播,因而“直译加文外注释”并不适用于书名的英译。针对于此,笔者认为替代补偿法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替代即是用与源语概念类似或意象指称意义一致的译语概念或意象替换源语概念或意象。这种补偿策略将译者的视角从源语文化语境切换至译语文化语境,以意象转换的方式尽可能保留原修辞效果,同时易于让译语读者所接收。以《金匮要略》为例,“匮”为通假字,即柜,金匮比喻极其珍贵,直译为Golden Cabinet;但在英语文化中,珍贵的书籍、宝物等常置于密室之内而非柜中。译者可以Golden Chamber(金室)替代Golden Cabinet(金柜),以契合英语国家人士对该比喻义的理解。因而译者可将之译为Synoposis of Golden Chamber。除物象概念外,中西方语言文字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均形成了各自独有的一套数量词体系,因而英汉数词和量词意象亦有所不同。以《备急千金要方》为例,其中“千金”为比喻辞格;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自序中点出了以此命名的意旨:“以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古时“一斤黄金”称为“一金”,“千金”即为“一千金”,若译者译为one thousand jin of gold,则普通西方读者会因“jin”这一计量单位在英语中的缺失而备感困惑。针对于此,译者可转而采用替代法,将“jin”替换为“pieces”,即由“千金”重量替换成“千金”数量。如此,译者在兼顾读者接受的同时充分保留了“千金”的比喻修辞效果,因而该书名可全译为Essential Emergency Prescriptions Worth a Thousand Pieces of Gold。同样,前文所举《针灸甲乙经》中借代辞格亦可用替代补偿法将“甲,乙”序数词替换为英文的“A, B”序数词,即将该书名译为“A-B Classic of Acupuncture and Moxibustion”。

3.3 仿造、补偿辞格源语形式

传统中医作为一种替代医学拥有其独有的医学话语体系,许多医家在书籍命名时将中医专业语词置于辞格之中,用语精妙,彰显医理。虽然中西医在专业语词的表达上存在部分对应关系,但绝大多数西医语词是无法指称中医专业概念的,这就产生了辞格中专业术语概念的不可译问题。笔者认为,著名中医英译专家魏迺杰先生提出的仿造翻译法不失为一种英译选择;这种译法确实既能够译出辞格的修辞效果,又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辞格中术语的中医话语模式。以《济阴纲目》为例,其中“济阴”是中医专业术语,道出该书主旨。同时,该语词又属委婉辞格,避免直言妇科疾病。英译时可采用“仿造法”,按语词的源语结构模式译为 relieving yin。由于该书是治疗妇科疾病的专科著作,宜同时采用“副标题加注”的策略,将书名译为Synopsis of Relieving Yin: Elaboration on Treating Women’s Diseases。魏迺杰在其编纂的《英汉·汉英中医词典》的总论中提出“比喻性的仿造”问题,即将源语中的比喻译出,如他在翻译古代疾病名称时就认为,惟有根据字义、保留比喻的翻译方式才得以让西方读者同样了解到中医对此类疾病认知的演变[2]23。古医籍书名中的比喻亦是当时医者对医学认知的语言表达载体,保留比喻喻体有助于西方读者领会中国古代医家的医学认知思维模式。以《灵枢》为例,其中“枢”为控制门开阖的门轴,其转动带动了整个门的转动,比喻“关键之处”。该书名中出现的修辞现象是典型的隐喻辞格,按“仿造法”译为Spiritual Pivot。同时,由“仿造法”译出的该书名与文树德在翻译《黄帝内经素问》时所持的“揭示并在翻译中保留对于我们理解两千年前《素问》知识有所帮助的隐喻”[3]的翻译观不谋而合。

3.4 直译加释义,补偿辞格文化共性

某些古医籍书名辞格虽然在语言形式上迥于英语表达,但其传达的意义由于两种语言之间的同构现象而存在文化上的共通性。直译加释义的策略即在直译的基础上,译出辞格在东西方文化上的共通之处,使辞格意指明确。以《红炉点雪》为例,书名典出《高子遗书·会语七八》:“颜子克己,若红炉点雪,不必言难,天下归仁。[4]”其意为红炉上的一点雪,很快融化,喻指经过点拨很快领悟。该书名可先直译为a little snow on heating stove。由于东西方对于雪放入燃烧的炉子上能够很快融化的生活经验是相同的,因而汉语典故中所传达的“顿悟”,喻指亦可在西方文化中产生同样的经验投射;为使其意指明确,译者可进一步采用释义法,译出enlightenment一词,以点明这一文化理解上的共识。又因该书为专论肺痨证治的专著,宜添加副标题,进而全书名可译为A Little Snow on Heating Stove: Enlightenment on Treating Tuberculosis。中医早在《黄帝内经》成书的西汉时期便已建立了完整的人体解剖知识体系,因而医家在命名书籍时也会借用人体局部组织以指陈所论述之内容,直译加释义法亦可补偿东西方的医学文化共性。以《颅囟经》为例,“颅囟”为小儿出生后颅骨未发育完全,骨与骨之间所形成的骨间隙,在书名中指代儿科,为借代辞格;在西方现代医学中,该生理解剖组织称为囟门,英文名为fontanel,因而“颅囟”可直译为fontanel。由于中西医在解剖学上对该部位的认识一致,且均认为囟门的过早或过晚关闭及囟门的形态大小异常都可能提示小儿某种疾病的发生,所以译者可进一步释义出“颅囟”所指代的pediatrics(儿科)一词,而这一释义由于中西医的共识在译文中亦得到读者自然的领会。结合该书的专科性质,在添加副标题后,全书可译为Classic of Fontanel: Treatise on Pediatrics。

3.5 直译加文内注释,补偿辞格文化特性

除具有东西方文化共性的辞格外,古医籍书名中的许多辞格往往承载了特有的中国文化信息,在西方语境中是难以得到文化共识的;在英译过程中,译者若不对这些文化专有项进行注释,则辞格的修辞表达效果会因此减损。前文提到“直译加文外注释”并不适合书名的英译,而“直译加文内注释”则不同。首先,“文内注释”未将直译部分与注释分离,属于书名主体的一部分,便于书名的识记和传播;其次,书名中的“文内注释”一般要求注释内容精炼达意,避免了文外注释在文字上的无限度阐释。以《洞天奥旨》为例,“洞天”典出道家“洞天福地”一说,意为道家修炼栖身之所;若不做说明,西方普通读者是无从知晓其文化内涵的。按直译加文内注释,该书名可译为Mysterious Teachings from Cave Heaven (Taoist Priests’ Fascinating Inhabitance)。其中,Taoist Priests’ Fascinating Inhabitance是文内注释部分,点明了Cave Heaven的内涵,不仅再现了用典修辞,且有助于译语读者将Cave Heaven与Taoism相关联,深化书名的理解。由于道家文化对中国历代医家的影响,类似的道家术语常出现于古医籍书名之中。如《重楼玉钥》即取名自道家养生功法:“重楼”为道家炼气时所谓的九窍之一,意指喉咙。其余八窍分别为明堂、泥丸、气府、鹊桥、鸠尾、绛宫、黄庭。显然,道家以建筑名词喻指人体部位,是取象比类的隐喻思维。在英译时,译者可先将“重楼”直译为“layered tower”,然后加注说明其含义;同时因该书为喉科专著,宜同时添加副标题点明,因而该书可译为Jade Key to Layered Tower (the Throat in Taoism): Treaties on Laryngology。医籍书名中凡是涉及用典语词以指陈医学、医者或医药医术的情况也在此译法的应对范围之内。以《春脚集》为例,“春脚”一词典出五代后周时王仁裕所著《开元天宝遗事十种》:“宋璟爱民恤物,朝野归美,时人咸谓璟为有脚阳春,言所至之处,如阳春煦物也。”后世就以“春脚”喻指德行高尚的官员或医术高明的医生。作者孟文瑞以此命名所编辑的医药方书,意在说明书中所载方剂的重要性和实效性。按直译法加文内注释法,该书名可译为Compilation by the Pace of Spring (Prominent Physicians):Collection of Chinese Medicine Formulae。上文提到的《橘井元珠》中“橘井”指良药,而“元珠”当做“玄珠”解,应为清代印刻《橘井玄珠》一书时为避康熙帝玄烨名讳而改名之故。“玄珠”出自《庄子·外篇·天地》,其中记载:“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后世陆德明撰《经典释文》注云:“玄珠,司马(晋·司马彪)云:‘道真也’。”可见,“玄珠”应作“真理、真谛”解。按直译加文内注释,该书名可译为Black Pearl (True Essence) of Tangerine Leaves and Well Water (Effective Medicines)。同理,上文中所举《杏林碎锦》书名可译为Fragmented Brocade (Scattered Knowledge) on Apricot Grove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喉科杓指》书名亦可依此法译为Big Dipper (Guide Book) of Laryngology。

4 结语

正如魏迺杰所言:“翻译者的任务,并不只是翻译出每一个术语名词,而是应该在翻译中保留中医概念系统的完整意象并将之传达与西方读者”[2]21,书名辞格亦是构成这一系统的完整意象之一,将之传达给西方世界是弘扬中医文化的必然要求。中医古籍书名的英译一直是中医英译的难点,无论在学术论文撰写还是在中医对外宣传中,中医古籍书名的英译或多或少存在一些问题。除对于辞格不可译性的补偿策略外,笔者认为中医古籍书名的英译应尽量规范化,遵循“译古如古、传递修辞、凸显专科、适时补偿”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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