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胆主决断”论治抑郁症❋

2018-01-22 06:02:03李亚芹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18年6期
关键词:枢机三焦少阳

李亚芹,瞿 融

(南京中医药大学,南京 210000)

抑郁症是一种常见的情感障碍性疾病,其发病率逐年升高,预计到2020 年将成为全球仅次于缺血性心脏病的第二大疾病[1]。目前临床传统的抗抑郁药只对70%左右的患者起作用,同时还存在副作用多、耐受性差等不足[2],致使临床缺乏有效干预药物及治疗措施。

抑郁症属于中医“郁证”范畴,是由情志不舒、气机郁滞所致,以心情抑郁、情绪不宁、胸部满闷、胁肋胀痛,或易怒善哭,或咽中如有异物哽塞等症为主要临床表现的一类病证[3]373。现阶段,对抑郁症的认识主要从肝气郁滞、侵及五脏为主,而胆在本病病机演变过程的重要性却鲜有论述。笔者通过对中医典籍中有关“胆主决断”搜集整理发现,胆失决断与抑郁症的发病关系密切。 胆在经脉上属于足少阳经,何秀山云:“足少阳胆与手少阳三焦合为一经,其气化一寄于胆中以化水谷,一发于三焦以行腠理”,说明胆与三焦相通,三焦为一腔之大腑,包罗五脏六腑,既主持诸气,又为水液运行的通道。因此,胆经(少阳)功能正常,气机升降协调,有助于胆腑、三焦乃至全身脏腑之气的运行,起到升发阳气、斡旋枢机,促进脏腑功能的作用。本文由胆主决断出发,从胆经和胆腑两方面阐述从胆论治抑郁症的科学内涵,以期对临床有所指导。

1 胆主决断的内涵

《素问· 灵兰秘典论》[4]14指出:“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对此的一般理解为,胆性正直而刚毅,具有正确的判断能力。王冰在注解时说:“刚正果决,故官为中正;直而不疑,故决断出焉”,进一步指出胆之决断功能可以影响人的精神活动。

胆在经脉上属于足少阳经,从少阳所处的阴阳之间的特殊位置来理解“胆主决断”。六腑之中的胃、大肠、小肠、膀胱、三焦只存在“腑”的性用,而胆兼有奇恒之腑的性用。从脏腑性用属性而言,脏为阴,腑为阳,或阴或阳皆有偏性。而胆位于半表半里之间,故为“中”,一腑(胆)兼有脏阴和腑阳的双重特性,故为“正”,只有做到不偏不倚的中正,才能正常的进行决断。

后世医家认为,胆主决断的功能不仅表现在情志活动方面,由于胆存泄胆汁功能失调而致的口苦、黄疸、消化异常等也是胆的决断作用失常而起[5]。

2 胆主决断与抑郁症

胆主决断,“决断”本属精神范畴,是人的各种情志活动取舍的最后决定。“凡十一脏,取决于胆也”,若胆主决断功能正常,则五脏六腑功能正常,气机调畅,气血和调,机体生理活动稳定。而郁证病机主要为脏腑功能失调、七情五志过极、气机郁滞所致[6],都与胆主决断功能失常有密切关系。

2.1 胆失决断易气郁、化火、生痰

张景岳云:“一阳(胆属少阳,也称一阳)之元气,必自下而升,而三焦为之普沪”。沈金鳌云:“夫少阳起于夜半之子,为肾之天根,其气上升,以应肺之治节,以通乎上,为肾天根,则通乎下,以其为中和之极也……故十一脏皆借胆气以为和”。胆附于肝,内藏胆汁而主疏泄,胆腑清利则肝气条达;手足少阳经脉相互联系,故胆之疏泄功能正常则枢机运转,三焦通畅,水火契机方能升降自如。

胆主决断功能失常,三焦受邪往往同时发生。三焦是气机运行的通道,则易致气郁。气郁日久则易于化火,胆火上炎,郁火伤津化痰,上扰清窍,出现口苦、咽干、目眩、心烦、喜呕等;胆腑郁火犯胃,则情志不爽、默默不欲饮食。足少阳胆经入季胁、布胸腔、过心脏,故可见心烦喜呕、胸胁苦满。因此,气机不畅、枢机不运是其最根本的病机特点,还常兼有“痰”“火”等病机。

2.2 “气郁”“痰”“火”与抑郁症的关系

《证治汇补·郁证》[7]云:“郁病虽多,皆因气不周流。”《医方论·越鞠丸》[8]中亦提出:“凡郁病必先气病”,皆说明气机郁滞是抑郁症病机的关键所在。齐国艳等[9]认为,抑郁症的发病与气机郁滞特别是脏气郁滞失和、脏腑功能失调有着直接关系,故在治疗上以“调理脏气”为总则。杨鹏[10]等认为,因胆执掌少阳枢机,可通达表里、阴阳、上下,对全身气机的调节起重要作用,故认为胆与抑郁症的发生关系密切。

情志不畅,肝失疏泄,气行不利,津液停滞,胶着成痰;或肝郁乘脾,忧愁脾结,脾失健运,水湿不化,痰湿内生,均可致痰浊闭窍、脑神失展发为郁病。邹伟[11]根据多年的临证经验,认为肝气郁结是抑郁症的诱发因素,气郁生痰、痰郁闭窍则是其重要的发病机制,治疗应以化痰为纲、辨证加减收到良好疗效。

气郁、痰浊日久均可化火,火热之邪内扰心神,神志异常也可出现郁病。可见火热之邪可以存在于抑郁症的各个阶段,不仅可以单独致病,也可以与其他病理因素相兼为病。赵建军[12]认为,抑郁症的病机为气机郁滞、郁久而化火,治疗应以疏肝理气贯穿始终,急则先治其标,即先祛火安其神,火邪稍安再配合理气之剂;黄建国[13]则认为痰火内扰是抑郁症的主要病机,通过影响脏腑功能、气血津液代谢等引发抑郁症,治疗应以去湿化痰、清热泻火法为主。

痰、气、火三者之间互相作用、互为因果,即气与痰相辅相因。如《严氏济生方·痰饮论治》[14]曰:“人之气道,贵乎顺,顺则津液流通,决无痰饮之患,调摄失宜,气道闭塞,水饮停于胸膈,结而成痰”,即气顺则津布,气滞则生痰,痰随气行,气因痰滞。“气有余便是火”,气郁日久化火,灼津为痰,痰火常联蒂共生。即汪昂《医方集解》[15]所言:“痰即有形之火,火即无形之痰……火借气于五脏,痰借液于五脏,气有余便是火,液有余便是痰。”

因此气郁、痰、火三者常相兼为病,亦被公认是情志病理病变过程的三大要素[16]。初期主要表现为气机不畅,痰气交阻,上壅喉咽,咽中如有异物梗阻,咯之不出,咽之不下,胸闷不舒,情志抑郁,精神不宁,失眠; 痰阻气滞日久,郁而化火,火能役痰,火因痰炽,痰因火盛,痰气火于上蒙心窍,神志异常,故烦躁易怒、彻夜不眠等,三者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共同加重抑郁症的发生。

此外,若气虚胆怯也可致决断失常,心主神明亦失于中正,表现为心悸心烦不宁、善惊易恐、坐卧不安、少寐多梦而易惊醒等;同时胆虚不能生心之君火,导致心阳不振、气血不和,影响心主神明的功能,出现心情抑郁、情绪不宁、沉默多疑、胸胁胀满、善感易怒、饮食乏味、失眠多梦等症状。气虚、气郁日久均可导致血行郁阻发为瘀血,而瘀血[16]也是抑郁症的重要病理因素之一。

2.3 胆失决断与神志的关系

《素问·六节藏象论》[4]18:“凡十一脏,取决于胆也。”盖肝之志为怒,心之志为喜,脾之志为思,肺之志为忧,肾之志为恐,其余六脏,孰非由胆以决断之者乎。”《灵枢·邪气脏腑病形》[17]15:“胆病者,善太息……心下澹澹,恐人将捕之。”《灵枢·九针论》[17]149:“胆为怒。”《华氏中藏经·论胆虚实寒热生死逆顺脉证之法》[18]19:“虚则伤寒,寒则恐畏,头眩不能独卧;实则伤热,热则惊悸,精神不守,卧起不宁。”《中藏经·论胆》[18]20说:“胆热则多睡,胆冷则无眠”,这都说明胆失决断可以导致情志异常。而胆腑失于决断可致气机郁滞、化火、痰浊、瘀血等病理因素,均为抑郁症的主要致病因素,均为从胆腑论治抑郁症提供了理论依据。

2.4 病位可侵及肝、心、脾胃

胆之病变常可侵及肝、心、脾胃等脏腑。胆附于肝,胆之气机不畅最先影响肝之疏泄。《医学入门·脏腑总论》注引《五脏穿凿论》:“心与胆相通,心病怔忪,宜温胆汤;胆病战栗、癫狂,宜补心”,故胆之功能与心主神明的功能密切相关。在经脉循行上,胆经经别“上肝,贯心”,也为胆病常及肝、心提供了理论依据。胆腑气机不畅、郁而化火,可侵及脾胃,出现心喜呕、默默不欲饮食。

3 从胆论治抑郁症

胆失决断所致的胆病经证,临床以情志病变的复杂性、多样性、多变性、反复性为特征[19],一般认为气机郁滞是其首要发病机制,而胆对全身气机调节起重要作用,并涉及多个脏腑功能失调及痰阻、火郁、阳虚、气虚等多种病理因素[20-21]。

3.1 少阳胆经证

邪犯少阳,胆经火热上炎,三焦经脉不和,逆胃熏胸,枢机不利,治疗以和解为主。

3.1.1 少阳枢机不利 其临床表现为神情默默,情绪低落,思维迟钝,言语动作减少,时有悲伤欲哭,纳呆,口稍干,失眠多梦,苔薄白或薄黄,脉弦,代表方为小柴胡汤和解枢机,兼顾脾胃。方中人参、大枣、炙甘草益气补中,使脾胃气机升降渐旺,有利于三焦通调,郁火疏散,郁病自愈。

3.1.2 少阳郁遏,胆火扰心证 其临床表现为烦躁易怒,或情绪低落、心悸易惊、夜眠欠安、易醒多梦、胸胁满闷、头痛、纳差、便秘、舌红苔黄、脉弦等。代表方为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和解少阳,通阳泄热,重镇安神。方中小柴胡汤(去甘草以防甘缓留邪)和解少阳,宣畅枢机,扶正祛邪;桂枝通达郁阳;大黄泄热和胃;龙骨、牡蛎、铅丹重镇安神;茯苓淡渗利水,宁心安神。

3.1.3 枢机不利,阴阳违和 其临床表现为精神抑郁,情绪不宁,胸胁胀痛,痛无定处,或脘痞嗳气,善太息,腹胀纳呆,大便失常,月经不调,舌苔薄白,脉弦,代表方为柴胡桂枝汤调和营卫,和解表里,平衡阴阳。方中以桂枝汤调和营卫,解肌辛散,平衡阴阳;以小柴胡汤和解少阳,宣展枢机,二方合用则转运枢机、调理阴阳而郁证可瘥。

3.2 胆腑证

胆经证失治、误治,或邪由它经而来壅遏枢机、交蒸胆腑而成胆腑证。

3.2.1 肝胆气郁证 其主要临床表现为情志抑郁、脘腹满闷、胁下胀痛、性格怪癖、闷闷不乐、舌质暗红、脉弦滞等。代表方为郁金舒胆汤(郁金、柴胡、香附、青皮、木香、元胡、白芍、枳壳、合欢花、川楝子、石菖蒲、甘草)疏肝利胆,行气解郁。方中柴胡、香附、郁金、合欢花、川楝子疏肝解郁,枳壳、青皮行气宽中,白芍养肝,木香、元胡行气止痛,石菖蒲化痰散结,诸药合用使气机调畅,除郁证之本。若气郁日甚可用温胆解郁汤或疏解温胆汤加强温胆疏肝之效;肝胆气郁日久乘脾、脾虚痰湿、胃失和降可用逍遥温胆汤疏肝解郁,兼顾脾胃。

3.2.2 胆郁痰扰证 其主要临床表现为烦躁不安、胆怯、惊悸失眠、胸胁闷胀、善太息、头晕目眩、呕恶等症状。代表方为温胆汤理气化痰、和胃利胆。方中半夏和胃健脾,除湿化痰;竹茹清胆和胃,止呕除烦;枳实下气行气,气顺则痰下;陈皮理气化痰;茯苓健脾利湿,诸药合用使气顺痰消,郁证自除。若神志不安症状明显,可用十味温胆汤或正胆汤(温胆汤加酸枣仁、代赭石)增强养心安神之效;若兼见阴阳失调,可用柴桂温胆汤涤痰开窍、调畅气机、平衡阴阳;若气郁日久化火、胆郁痰热,方用黄连温胆汤增加燥湿、清热泻火之功;气郁日久不仅可以化火,也可影响血液运行出现血瘀,方用温胆安神汤,以温胆汤、四逆散、半夏厚朴汤合并加入郁金、丹参、桃仁、石菖蒲、远志、酸枣仁,共奏开郁化痰、活血化瘀、养心醒脑、开窍安神之功。

3.2.3 心虚胆怯证 其临床表现为心悸心烦不宁,善惊易恐,坐卧不安,少寐多梦而易惊醒,苔薄白,脉细略数或细弦,代表方为坚胆汤(白术、人参、茯神、白芍、铁粉、丹砂、天花粉、生枣仁、竹茹),镇惊定志,养心安神。该方为肝胆同治之剂,亦是心胆共治之剂。肝与胆相表里,治胆而因治肝者,胆旺则肝亦不衰;心与胆为子母,补胆而兼补心,子强则母自不弱;又兼以镇定安神之品,补胆之气以去怯,心神自安,郁证自除。

3.2.4 心胆阳虚证 临床表现为精神抑郁,两目呆滞,愁容满面,端坐不动,问十不答一,手足冰凉,舌体胖大,舌质淡暗,舌苔白厚腻,脉细小而弦。代表方为柴桂温胆定志汤,温补心胆阳气,益肝兼助疏泄,养脑涤痰醒神。方中定志丸用人参补五脏、益元气、安精神、定魂魄、开心健脑;茯苓利窍祛湿导浊,补心益脑安神;菖蒲、远志豁痰开窍、振心阳、醒脑神;并辅以小柴胡汤疏达郁结,振奋肝胆脾胃;合桂枝汤取其辛甘化阳以温补心胆之阳,酸甘化阴滋养肝心之体;配温胆汤增涤痰醒神之力,全方攻补同施、寒温并用。

4 结语

抑郁症在不同阶段会产生不同的病理损害,但其病机总以气机不畅为本。胆失决断所致的抑郁症,病位常涉及肝、脾胃、心等,辨证论治常以“温胆汤”和“小柴胡汤”为核心方剂,同时配合理气、清热、化痰、补气、温阳之法,对改善抑郁症状有重要意义。其中,少阳胆经证常用小柴胡汤及其加减方,病位常在肝胆或可影响脾胃,总以气机不畅或郁而化火为主,病性简单,病证较少。临床常用于形体中等或偏瘦,表现为胸胁苦满、心腹动悸感伴心烦失眠、大便秘结的患者;而胆腑证常治以温胆汤及其加减方,虽均以胆失冲和为病理基础,但病性复杂,病证

繁多,或夹痰、夹火、夹瘀、夹虚。胆失冲和所致胆病经证所表现的情志变化和不协调,其症不论属虚属实,每见气滞痰郁之症,或气与痰搏阻碍经气所致的抑郁症状,均可以温胆汤为基础方化裁,恢复胆温和之性,胆和善决则诸症随之而愈。该类方剂适用于形体较胖且以心悸、恐惧、失眠、恶心等为主症者。

因此,治疗胆之不决引起的抑郁症状,其遣方用药当因证而施,合理选用小柴胡汤或温胆汤化裁,不可拘一而执。但两类方剂从本质上讲,都以气机郁滞为根本病机,少阳胆经证兼有化火或阴阳失调,而胆腑证无论属虚属实均兼有痰湿,并辨证配伍其他药物,以达到舒畅气机的根本目的,从而消除郁证。从“胆主决断”出发论治抑郁症是一个值得研讨的中医理论问题,也具有实际的临床价值,不仅能丰富中医学对抑郁症发病机理的认识,也为中医治疗抑郁症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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