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柯帆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读到宋人王禹偁的诗句,我不禁想起故乡的荞麦来。小时候,初秋,父亲总要在稻田种上一些荞麦。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荞麦作为辅粮之一,每家每户都会种一些。那时,我们跟在大人后面叫着“墙麦,墙麦”,不知道“墙麦”就是荞麦。
收割后的稻田里,禾蔸很快吐出许多嫩绿的秧苗来。父亲赶着牛,扛着犁来到干涸的禾田里,水牛一个劲地啃着嫩苗,父亲在后面不停地吆喝着水牛,一犁犁新翻的泥土在父亲的吆喝声中,散发着新鲜的气息。不久,禾田耕好了。父亲赶着牛,用耙再把土块耙碎。然后,父亲开始开垄、起沟。没多久,一块干净的稻田又一次等待父亲的布种。布种时,父亲总要坐在田坎上小憩一会儿,“吧嗒吧嗒”地吸足几口旱烟,然后左手端着簸箕,右手抄起一把荞麦种儿开始布种。随着父亲一扬一落的手势,荞麦种子也安家落户。我记得父亲在种荞麦的时候,簸箕里总是羼一些萝卜籽一起播撒到田里。我问父亲为什么要羼萝卜籽,父亲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咳咳,人勤地不懒!”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最后,父亲又给田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稻草。
等上个三五天吧!荞麦苗儿颤颤地伸展着两片嫩叶破土而出。赶早儿,还可以看到小叶片上顶着星点的露珠,一颗颗映着顽皮的我。荞麦苗儿似乎就这样开始抓紧这秋后的一点余温努力生长了。之后,我也跟着父亲隔三岔五来到荞麦田,看看荞麦的长势。父亲有时扛着锄头,有时倒背着手,在田里侍弄着,或用锄头清沟,或蹲下捉捉蚱蜢,有时还会自言自语。我则希望荞麦赶快长大结籽,到时荞麦收获了,我们就可以饱口福。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父亲的自言自语,那是来自对土地的感情。
要是赶上风调雨顺的年景,那一簇簇白而细小的花儿从茎和叶柄的交接处伸出三到五厘米的枝丫,然后如火炬一般傲然绽放,一朵、两朵……无数朵荞麦花衬着绿叶与邻近的荞麦花一垄垄地荡漾,像是给这贫瘠的乡村镶上一道道银边,煞是好看!这时,成群的蜜蜂也会忙个不停,那嗡嗡的声音能从晚上响到天亮。“独出门前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应该是这种景象吧!可是那时谁有这份闲情呢?
收割荞麦要到霜降后。那时,天气已有些寒冷,父亲趁着晴天带领我们一起收割荞麦。我们姐弟一担担地把荞麦运回家。收割后的荞麦田里,萝卜苗的长势也一天比一天喜人,给空寂的田野又添上了一抹绿色。我才懂得父亲羼萝卜籽的用意。姐姐和母亲用连枷把荞麦捶落,那一颗颗饱满而略带灰色的荞麦籽是那样的光滑,惹人喜欢。之后,每家每户都忙着赶制豆节。这豆节就是用荞麦作为主料,用大米作为辅料,再用水搅和在一起,然后用石磨磨碎,再在锅里烫成薄饼状,饼越薄越好。最后,揭起,冷透,切成细丝,就成了豆节。豆节没有一丝豆的成分,但我们这里都这样称呼。左邻右舍、远近亲戚都互相帮忙,打豆节,吃豆节。大家忙得不亦乐乎,整个村子都浸在荞麦的香味里。
豆节味道鲜美、久吃不厌,在那个年代是上好的口粮,还可以用来招待客人。不显眼的荞麦帮我们度过了那个饥饿的年代,现在我们知道荞麦还有保健功能,可那个年代谁还顾及这些呢?
如今,父亲已离开了我们,村里也鲜有人种荞麦了,偶尔看到一些荞麦花,总能勾起我一些乡情。父亲播种荞麦那一扬一落的手势和雪白的荞麦花一直摇曳在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