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箜篌引
图/冯 乾
东晋太元四年(379年)冬,长安,五重寺。
庭院深深。起风了,枯叶在地上旋转着。桓温的前秘书习凿齿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地抚了一下病腿,腿疾痛得他倒吸了口气。他看了眼好友道安法师,道安法师如一块磐石,正闭眼静坐,丝毫不在乎风将其袈裟吹得高高的。
这年春天,前秦攻陷了东晋重镇襄阳(今湖北襄阳),习凿齿和道安法师及一干东晋将领被当成战利品送往前秦首都长安。和那些被俘将领不同的是,习凿齿和道安法师很受礼遇,是被轿子抬到长安的。
这种待遇缘自前秦皇帝苻坚的崇佛情结。几年前,前秦太史占星说东晋有圣人辅佐,得之则昌。苻坚立刻想起了东晋著名的佛教学者道安法师,认为前秦若有道安法师,必将打造出盛世。尤其可喜的是,这次攻陷襄阳,他不仅把道安法师请来了,连带着把东晋名士习凿齿也请来了。
北上之路春意盎然,在习凿齿眼中却是残山剩水,好在一路上有道安法师相伴。作为得道高僧,道安法师在襄阳建有檀溪寺。习凿齿清晰地记得自己和道安法师第一次相见是在檀溪寺前的一棵梧桐树下,道安法师衣袂飘飘地迎接习凿齿。
见了道安法师,习凿齿一揖到地,道:“四海习凿齿。”道安法师合掌曰:“弥天释道安。”言毕,两人相视而笑。一个是四海闻名的习凿齿,一个是天下闻名的道安法师,这番际遇堪称缘分。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寺内,喝茶,论道,下棋……成就了一段名士和高僧的佳话。可惜襄阳失陷,这段佳话生生被中断,习凿齿和道安法师一道被掳往长安。
在长安的皇宫,苻坚满心欢喜地召见了习凿齿和道安法师。
道安法师淡然,习凿齿凛然,苻坚则侃侃而谈。这位博学多才的皇帝谈佛教,谈政治,谈得最多的还是对佛教文化、对晋文化的仰慕。道安法师不卑不亢,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习凿齿的脸色也慢慢从冷然开始融化了:想不到前秦皇帝还真不一般,如果他是东晋皇帝该多好啊……
落日西斜,习凿齿和道安法师缓缓走出了皇宫。苻坚望着他们的背影,不无得意地慨叹:“(西)晋平东吴得二陆(陆机和弟弟陆云),朕取襄阳得一人半也。”那一个人是道安法师,那半个人则是习凿齿,因为腿疾,苻坚姑且把他算半个人。
之后,道安法师入住长安五重寺翻译佛经,继续弘法。习凿齿则打起了太极—不抗拒苻坚的示好,但也不接受前秦的任命。对苻坚,习凿齿很矛盾:既有对非我族类的排斥,又有对其知遇之恩的感动,更有“被叛国”的恐慌。
为此,习凿齿用了很老土但也很有效的方法:顾左右言他,兼以病婉辞。这不仅是礼貌问题,更是节操问题—如果言辞激烈地拒绝,难免激怒苻坚,自己可能被杀;但如果接受其好意,那就是真正的叛国,将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
其实刚开始,习凿齿的腿疾并不严重,后来见苻坚执意要让他出仕,他便索性让它更严重一点儿,譬如偷偷倒掉汤药,譬如让病腿受寒,譬如无人时使劲捶打病腿……
如此一来,苻坚每每游说到关键处,习凿齿便腿疾发作,痛得浑身冒汗。这时,苻坚便摇摇头,不得不让他退下,回去好生休养。到了最后,习凿齿自己也分不清这病腿到底是真痛还是心理作用,只能感叹,这病腿真是个上佳的挡剑牌啊。
冬天,长安的大雪如期而至。
习凿齿掬起了一捧雪,注视着雪在掌心慢慢融化。那汪小小的水洼里渐渐浮现出一个英武挺拔的身影—那是他的主公桓温。
桓温已去世数年了。犹记得二十多年前的永和十年(354年),东晋伐前秦,桓温一身戎装,站在他身边的正是意气风发的别驾(州刺史的佐官)习凿齿。他们由襄阳打到武关(古代兵家必争之地,今属陕西商洛),一路北上,一路凯歌,把前秦打得落花流水,当地百姓欢喜得担酒牵牛来慰劳东晋军队。
主公……习凿齿忆及往事,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习凿齿是襄阳人,出身世家,聪慧好学,小小年纪已文名远播。这样的名士自然人人看好,十七八岁时即被荆州刺史(东晋重要职位,负责防御荆襄地区,不局限于今湖北荆州)桓温辟为幕僚。初遇时,桓温看了文弱的习凿齿好久,看得习凿齿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桓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习凿齿知道主公是在考察自己的意志力,心里一松,在笑声中拜了下去。
之后,无论征战还是镇守荆州,桓温经常把习凿齿带在身边。多年的历练让习凿齿尺牍公文俱佳,从名士变身能吏。州从事、西曹主簿……桓温把一顶顶官帽毫不吝啬地发过来,感动得不到三十岁的习凿齿表态:“如果没有遇到您,我只会终老在乡间啊。”桓温豪爽地笑笑,算是回答。这是二人关系最亲密的一段时间。
某日,桓温让习凿齿到蜀地请一个人,一个星相家。
习凿齿不远千里,不辞辛苦地请来了星相家。那个春夜,桓温和星相家并肩而立,他们的头顶是灿烂的星空,银河正缓缓地流逝。良久,桓温貌似不经意地问起国家运数。星相家脱口道:国势正旺,国运长久。桓温沉吟片刻道:“有话直说,不要藏着掖着。”星相家解释道:“星象显示如此,现在国运无忧,50年后就难说了。”桓温脸色很难看,星相家知趣地闭嘴了。
第二天,星相家醒来,发现床前放着一匹绢、5000文钱。看着礼物,星相家顿时面如死灰。他立刻跑去找习凿齿说自己将奉桓公之命自裁,请习凿齿帮忙料理后事。阳光下,他捧着的绢帛发着粼粼的光。
习凿齿诧异地问,事情何以如此?星相家涕泪交流道:赐绢是让自己自缢,赐钱是丧葬费……习凿齿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你误会了,谁听说过看星相不灵就被处死的?绢是桓公给你开玩笑呢,钱是让你当路费回家呢。”星相家眼睛一亮,向习凿齿连连揖拜。
第二天,星相家向桓温辞行。桓温听说了他和习凿齿前一天的问答,笑道:“习凿齿啊……真是读30年书,不如一问习主簿啊……”笑声里不知是赞赏还是惊叹。
过了许久,某次夜宴上,醉意朦胧的桓温向习凿齿道:“习主簿,你很会救人啊……”习凿齿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曹操和杨修的故事要重演?他忙站起来行礼道:“哪里,是主公英明……”桓温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一群归鸦,习凿齿的心也如鸦翅般颤动。他抬眼望天,星空灿烂,调皮地眨着眼,像无解的谜语。
永和十年是桓温权力的节点,也是习凿齿与桓温关系的节点。桓温已灭掉西边的成汉政权,权势与爵位高涨,名声大振;几年来,他又数次北伐,成功震慑了会稽王(后来的晋简文帝)主政的东晋朝廷。
会稽王是晋明帝幼子,擅长玄学,见桓温一枝独大,欲以扬州刺史等一干名士抗衡他。只是,会稽王高估了玄学的力量:桓温虽也有名士范儿,但更是靠拳头说话的政治家,这帮耍嘴皮子的哲学家如何能斗得过他?因此,永和十年,桓温不费吹灰之力地搞掂了扬州刺史等名士们,揽大权于一身。
之后,桓温让习凿齿去建康(今江苏南京)拜见会稽王—会稽王喜欢名士,派名士习凿齿去,或许能打探出朝廷更多内幕。加之习凿齿近年来与桓温若即若离,雄心勃勃的桓温希望借这次无间道趁机摸清习凿齿的态度:在自己和朝廷之间,习凿齿将做出怎样的选择?
建康,夏日,会稽王府。
一干名士宽衣博带,或拂尘尾,或斗机锋,或青眼看天,或白眼看人,此情此景让习凿齿怀疑自己到的不是会稽王府,而是玄学堂。
在一帮名士中坐着会稽王。会稽王也有名士范儿,更有王者范儿。见了习凿齿,他缓缓地站起身招待,有矜持,有客气,更有相惜,如一潭幽泉,让习凿齿瞬时沉静下来。相比桓温惊心动魄的粗豪,会稽王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魄力,这种魄力是泰山崩于前的镇定,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怆,深深地吸引了习凿齿。
会稽王也被习凿齿吸引住了。习凿齿学问高深,温文尔雅,会稽王虽然知道他的来意,但还是打心眼里喜欢他:想不到桓温阵营竟有此人才,真是太可惜了!为了朝廷,他得把习凿齿策反过来。
于是,在建康的日子里,习凿齿一反往日在桓温身边的忙碌,和会稽王等一干名士临风而歌,谈诗论道,诗酒酬唱……有一阵子,习凿齿竟忘了自己的使命,觉得这样生活在建康也不错,毕竟会稽王可算知己,而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秋天。
荆州的秋色和建康不同。桓温背着手望着建康的方向,一群大雁飞过,他想起了习凿齿。习凿齿去建康已有些时日了吧?不知建康的天气如何?会稽王府的桂花该开了吧?不知习凿齿能带回怎样的消息?
一个月后,习凿齿终于回到了荆州。没有嘘寒问暖,桓温见到习凿齿的第一句话就是:“会稽王这人怎么样?”
习凿齿脱口而出:“平生所未见。”
桓温的笑容僵住了,想不到,他派出的卧底竟被会稽王洗了脑。论无间道,会稽王实在是高。桓温拂袖而去,习凿齿僵在那儿,良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几次事件叠加让习凿齿担心自己会被心怀异志的桓温疏远。结果,他的担心终于成真:他被贬为户曹参军。
宣布任命时,桓温笑声依旧,仿佛是要给习凿齿升职,而不是贬谪。习凿齿也微笑着谢恩。对桓温,他恨不起来。桓温是他的恩主,提拔他于微末,何况是自己违逆在先,领导为面子象征性地惩罚一下自己,可以理解,而且桓温并不是真的厌弃他了,还是要用他的。某日,太原名士孙绰来拜访桓温,桓温安排习凿齿与其相见,意思是让习凿齿杀杀孙绰的威风。
两位名士相见,孙绰宽衣长袍,走路如风,在风中行吟:“蠢尔蛮荆,大邦为雠?”这是《诗经》里周天子警告荆州少数民族不要妄图和大国作对的句子,孙绰信手拿来嘲讽襄阳人习凿齿。
习凿齿微微笑了下。这种雕虫小技岂能难得倒他?一句“薄伐玁狁,至于大原(西周名臣出击征讨北方少数民族,进军到了太原)”反击回去,太原人孙绰的脸色便暗淡了下来。
第一回合,习凿齿小胜。随后二人同行,前行的孙绰不甘心被压倒,边行走边吟唱:“沙之汰之,瓦石在后。”后面的都是瓦砾,比如习凿齿。习凿齿脱口而出:“簸之扬之,糠秕在前。”前面的都是麦糠,比如孙绰。孙绰回过头来,看着习凿齿,习凿齿也看着孙绰:瓦砾和麦糠,谁更胜一筹?忽然,两人同时失声笑了起来。桓温也笑了起来,风将他们的笑声传得很远。习凿齿心里轻松起来:看来,桓温还是他的领导,他还是领导的小棉袄,还是会受重用的。
没过多久,没有任何征兆,习凿齿被贬为荥阳(今属河南郑州)太守。
荥阳地处中原,远离东晋的核心地区,在这种地方治政是个苦差事。而习凿齿的两个舅舅—他原先的下属则相继被任命为襄阳都督,管辖地和职务都要好过习凿齿。习凿齿傻眼了。
之前,习凿齿升迁为别驾时,两个舅舅成了其下属。古人讲伦理重孝道,习凿齿觉得很不自在,多次向桓温发牢骚。这本是宠信的部下在撒娇,所以桓温听了也只是笑笑,并未理会。现在,桓温当真了:你不是不想当你舅舅的上司吗,现在好了,如你的愿了。习凿齿很郁闷,又说不出什么,话是自己说的,领导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气郁心中便成了症候。有了病,没有药吃。夕阳下,习凿齿散发狂奔,像一团飞蓬,荆棘刺脚也不停歇。或许,只有在这样的奔跑中,他才能释放心中的郁结之气……望着习凿齿发狂的背影,桓温一脸漠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谁都不能例外。
失望的情绪随着奔跑时的风声一同流逝,习凿齿终于缓了过来。按照桓温的安排,来到了荥阳。荥阳郡萧条凌乱,民生凋敝,教化缺失,官署破旧,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习凿齿放下行囊,深吸了口气:“荥阳,你好!”风声呜呜,像是荥阳的回应。此刻的习凿齿没有料到,前往荥阳的时刻即是他与桓温的永别。
以习凿齿的才干,治理荥阳当然如烹小鲜:他简政爱民,教化百姓,发展经济,将荥阳治理得井井有条。一时间,荥阳大治。公务之余,他就著《汉晋春秋》。
冬晚的官署,一盏油灯晃来晃去,习凿齿的影子也随之晃动起来。他忽尔伏案疾书,忽尔凝神深思,忽尔掷笔瘫坐在椅子上……他把几乎所有的闲暇时光都投入进来,并且甘之如饴。
这部史书记录了上自东汉光武帝下迄西晋愍帝近三百年的历史。它是习凿齿专为主公桓温所著:习凿齿离开荆州时已经察觉桓温的野心,尽管他未曾料到数年后桓温竟会废掉皇帝,另立会稽王为帝,又镇压朝臣、清除异己,在歧路上越走越远,但习凿齿真心劝阻故主—他拉不回故主,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故主走向深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书为谏,当头棒喝,希望能惊醒做春秋大梦的桓温,让他迷途知返。
在这部书里,习凿齿颠覆了陈寿在《三国志》中以曹魏为正宗的史观,而是崇蜀抑魏,以“晋承汉祚”的史观再现了东汉至西晋三百多年的时代画卷。习凿齿如此苦口婆心就是要劝谏桓温:晋承天运,主公你不要学曹魏篡逆、留下恶名啊!
荆州,桓府。
油灯下,桓温随手翻着《汉晋春秋》初稿,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个习凿齿真是太天真了……有一瞬间,桓温觉得,自己对老部下是否有点儿太过了?但他立刻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与谋,自己信奉“若不能流芳千古,宁愿遗臭万年”,这种襟怀岂是习凿齿一介书生所能理解的?
史书只是史书而已,未来不是史学家书写的,而是实干家。桓温将书投入了火炉,月光朗照,青史成灰,翻飞如蝶。
荥阳,官署。
月光下,习凿齿似乎有所感应,不由一阵发冷。窗外,楼影幢幢,竹叶瑟瑟,已是深夜了。他打了个呵欠,转身拨亮油灯,继续修改《汉晋春秋》。后来,习凿齿罢官回到了襄阳老家。罢官的原因不详,可能和《汉晋春秋》有关,也可能和健康有关—他的腿生病了。回到襄阳后,习凿齿遇见了道安法师,彼此结为至交。
檀溪寺内,梧桐,石桌,石凳,清茶……道安法师和习凿齿相对而坐,道安法师的沉静感染了习凿齿:对桓温,自己尽力了,桓温究竟会不会行篡逆之事,自己已经无法干涉了。和道安法师一起喝茶论道,习凿齿感觉平静了许多,虽然有时,他仍会追忆荆州的幕僚时光,仍会听见主公桓温爽朗的笑声。
这些年来,桓温的笑声一直回荡在习凿齿的耳边,他四处攻伐,威逼朝廷为自己加九锡,废帝另立会稽王,直至最终病逝,消息传到习凿齿处,习凿齿都会清晰地回忆起桓温那种毫不掩饰心情的笑声。桓温一直如此,包括他的叛逆之心,也是毫不掩饰……
桓温是在权力巅峰病逝的。得知他病逝的消息,朝廷拍手称快,习凿齿却流下了眼泪。这个枭雄,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他,他毕竟是自己的恩主。习凿齿请人画了幅桓温的肖像,将《汉晋春秋》的原稿供在肖像前。烟雾缭绕中,画中桓温的脸色古怪地明灭着,仿佛正要笑出来。
当前秦攻陷襄阳时,习凿齿做了殉国的打算,但苻坚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个前秦皇帝崇佛,也崇尚东晋文化、尊重自己,自己重新有了类似知己的感觉,自然舍不得死;然而苻坚想让自己出仕,自己只好以腿病婉辞。好在苻坚不再坚持,不久竟让习凿齿回襄阳了。回到襄阳后,怕苻坚反悔,习凿齿没有逗留,连夜带着家人顺汉水南下。
途经缑(gōu)岭(今属江西南昌)时,恰逢严冬的大雪。旷野里,习凿齿举手向天,雪打在他的脸上,有些冰凉的、轻微的触痛。忽然有一股幽香沁来—习凿齿抬眼望去,山坡上的一株白梅竟迎雪绽放了。白玉瓣,黄金蕊,遗世而独立,像极了桃花源中的隐士。
就像这白梅一样生活吧。习凿齿在缑岭安顿下来,一边躬耕,一边著述讲学,把《汉晋春秋》增补到了太元八年的人事。日子就如那梅瓣,一瓣瓣飘落了。
在梅花的幽香里,习凿齿常常想起襄阳,父母、桓温、孙绰、道安法师甚至苻坚。到他年岁渐长之时,腿病加剧,叶落归根之念油然而生。他终于回到了襄阳。可喜的是,不久,东晋即收复了襄阳等地。
襄阳,檀溪寺。
习凿齿依栏而立。雕栏玉砌依旧,晨钟暮鼓宛在,却不见了道安法师—襄阳虽已收复,道安法师仍羁留在长安。远方的旧友是在怀古,是在传道,还是在思友呢?时不我待,看来今生似乎无缘再见了……习凿齿摩挲着道安法师的旧物,泪流满面。
襄阳光复后,朝廷便想起了习凿齿,请他修国史。习凿齿也很向往,遗憾的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抚着病腿,摇头苦笑:这曾经的挡剑牌如今竟成了累赘……此后,他又隐居了近十年,临终上疏,仍以晋室不振为憾。
不过,有《汉晋春秋》在,习凿齿应该也不用遗憾了。他坚持晋承汉祚,崇蜀抑魏,以一己之力对抗桓温的权力江湖,也对抗着西晋以来的学术江湖,开启了一门新的课程“三国山头学”:陈寿和后世的司马光尊曹魏,习凿齿和后世的朱熹尊蜀汉,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更是把蜀汉风骨发挥到了极致,从而奠定了千百年后民间视蜀汉为正统的思想。
这个正直忠诚、被当作无间道辗转于朝廷和桓温、东晋和前秦的书生,一直汲汲于救赎,虽然没有救出故主,却阴差阳错打捞出一段活色生香的历史,这是习凿齿和桓温都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