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竹图》传为徐熙的作品。徐熙,生卒年不可考,艺术创作活动大致在五代至北宋初年,钟陵(今江西南昌)人,世为江南显族。善写生,凡花竹、树木、蔬果、禽虫之类,均擅长描绘,技法上长于落墨法。因为他的“落墨”气质比富贵气质的黄荃更具有飘逸的风格,形成“徐黄异体”截然不同的两种绘画风格,所以史称“黄荃富贵,徐熙野逸”。然而,这幅《雪竹图》却显示了比较严谨的画风,所以它的作者问题就引起了争议。
画中的竹子用笔严谨、工整,尤其下端的石头和枯树有五代时期的山水画风格,皴法异常成熟老练。绘画技法确有“落墨”的感觉。用晕染法表现雪的韵味,比如地面和石头几乎没有勾墨,而是用淡染之法。竹叶乃是勾染混合,主要依靠背景的染墨衬托出雪竹的意境。每一个竹节的上端都用浓墨渲染,逐渐向下围淡墨,到底端不作渲染而留白,加深了竹子的质感和向上挺立的气势。画面中石头的左侧竹节部位上有倒书的“此竹价重黄金百两”8个篆体字,说明了题字的这位收藏家或鉴赏家肯定了这幅画极高的艺术价值。
《雪竹图》无作者款,篆文题字也不知道是谁,没有任何旁证,而这幅画又号称价值“黄金百两”,这些问题给《雪竹图》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谢稚柳和徐邦达关于这幅作品的作者归属问题有过一场争论。
谢稚柳在《徐熙落墨兼论〈雪竹图〉》一文中认为,该画是五代徐熙所作。谢稚柳说:“这幅《雪竹图》,完全符合徐熙‘落墨的规律,看来也正是他仅存的画笔。”谢稚柳是根据“落墨”来断定此画为徐熙的作品的。
徐邦达在《徐熙落墨花画法试探》中则认为“落墨”就是落笔:“‘落墨即是‘落笔,墨不能离开笔而显现在纸绢上。所以论画者都以‘落墨合称。”这就基本上否定了谢稚柳的观点。徐邦达还有一个观点,是关于绢的尺幅问题。徐邦达说:“徐熙是五代时人,那时画绢的门面阔度,一般是不能超过六十厘米以上(这是我们用许多两宋画来对比之后得到的结论)。此图阔约一米,独立绢幅,这种绢幅到南宋时期才出现,凭这一点,至少不能认为它是南宋以前之物,我以为此图早不过南宋中期,晚可以到元、明之间。”针对尺幅的问题,谢稚柳则说:“这幅《雪竹图》很不幸,没有依据徐先生所说的是‘独幅绢,而是双拼绢,还不到六十厘米。”两位鉴定专家各说一词。
“落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绘画技法?首先,徐熙自己在所撰写的《翠微堂记》中说:“落笔之际,未尝以傅色晕淡细碎为功。”这句话被郭熙的《图画见闻志》转载,这句话实际上是否定了黄荃那种“傅色、晕淡、细碎”的创作技法,而是直接用墨去造型,这就是所谓的“野逸”。但是,徐熙自己并没有提到“落墨”,而说的是“落笔之际”,即“落笔”作画的时候,我们今天通常理解为“下笔”。因此,徐熙的“落笔之际,未尝以傅色晕淡细碎为功”的意思就是:下笔的时候,就要勾勒出物体的形状来,而不是用色彩渲染得很精致的那种技法来表现对象。也就是说“落墨”是后人的理解。我们来看看徐熙之后的古人对徐熙技法的分析。
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中记载了徐铉评价徐熙的画:“落墨为格,杂彩副之,迹与色不相隐映也。”徐铉(916-991年)是五代至北宋初年人,文学家、书法家。他这里提到的与徐熙自己所说的“落笔”就有不同了,而是说的“落墨”,明显有出入。但如果是以墨线为格的话,技法是相同的。以落墨为格,用今天的话就是用墨线造型。“杂彩副之”是在用墨造型的基础上施以色彩。但是,墨与色是“不相隐映”,即墨与色都是能看得到的。
宋人沈括《梦溪笔谈》中说徐熙的画“以墨笔为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气迥出,别有生动之意”。沈括是对照黄荃的绘画作出的评价。沈括认为黄荃嫉妒徐熙超过自己,而说徐熙的画是粗俗不堪、不入画品。所以,徐熙的“殊草草”是相对黄荃而言的。“略施丹粉”则道出了有“傅色”的技法特征,但仍然是以墨为之,比黄荃的绘画要“草草”一些。徐铉和沈括的记载都说明了徐熙的绘画略施色彩,不仅如此,沈括还注意到此画用了粉。古人画雪景时常喜爱用粉。
宋人李方叔《德隅斋画品》评徐熙的《鹤竹图》中的竹说:“根干节叶,皆用浓墨粗笔,其间栉比略以青绿点拂,而其梢萧然有拂云之气。”这里描述的与《雪竹图》中的竹子画法大致相同,但是也没有提到“落墨”二字。
《宣和画谱》记载:“独熙落墨以写其枝叶蕊萼,然后傅色,故骨气风神,为古今绝笔。”这里也提到了“落墨”二字。《宣和画谱》中同时还记有梅尧臣咏徐熙画的诗句:“年久粉剥见墨踪,描写工夫始惊俗。”与沈括提到的“粉”具有一致性,并且说明了在用粉画雪景时,粉压住了墨。
刘倒醇《宋朝名画评》云:“夫精于画者不过薄其彩绘以取形似,于气骨能全之乎?熙独不然,必先以其墨定其枝叶蕊萼等,而后傅之以色,故其气格前就,态度弥茂,与造化之功不甚远。”这里说的实际上与我们今天的工笔画一样,先用墨线勾勒造型,然后敷彩。而徐熙之长孙徐崇嗣创立的“没骨法”,才是没有祖父徐熙的“落笔”或“落墨”的“必先以其墨定”的技法。
根据以上的史料记载,真正提到徐熙“落墨”的就是徐铉和《宣和画谱》,而“落墨”的技法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徐熙和黄荃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二人的绘画为“徐黄异体”,构成了“黄荃富贵,徐熙野逸”的说法。实际上那时的画论家们在评论徐熙和黄荃时,都是将二人进行比较。就是說,徐熙的野逸是相对黄荃的富贵而言的,并且仅仅局限在花鸟、竹木方面,因此被视为五代时期花鸟、竹木等画的“野逸”风格。
事实上,北宋时“落墨”的文人画风已经普遍存在。比如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甚至连傅色都没有。苏轼大力提倡文人画,当时的绘画风格更是“落墨”中的“野逸”了。明代的董其昌和莫是龙提出了“南北宗说”,将“野逸”作为文人画的最高标准。这幅《雪竹图》与后来元人的文人画比较,就成了“富贵”风格了。所以,后人评论徐熙的“落墨”技法,实际上就是徐熙自己讲的“落笔”,是用“墨”笔造型,并占主导地位,类似山水画中的浅设色,故此把以墨为主的“落笔”绘画方法说成是“落墨”,而不是“落色”。《宣和画谱》中的确记载了徐熙有《雪竹图》,而且同一名称的画有3幅。但今日所见的《雪竹图》是否就是徐熙的真迹,仅用“落墨”来判定是靠不住的。
中国画作为商品价值在南宋就有了,画家靠卖画为生,比如李唐初到南宋时就以卖画为生。到明清最盛。此图上的“此竹价重黄金百两”显然是根据市场行情作出的判断,当属南宋以后的题字。就该图的尺幅,谢稚柳和徐邦达各执一词。其实,有一个问题被两位大家忽略了,就是绢的粗细问题。该图的绢是细绢。米芾在《画史》中说过:“南唐画皆粗绢,徐熙绢或如布。”就是说南唐时期的画家包括徐熙用的都是粗绢,所以从这点看,《雪竹图》很难是徐熙的真迹了。不过,《雪竹图》的确是一幅中国画的经典之作,其经济价值和艺术价值都是毋庸置疑的。
另外,《雪竹图》仅由近代钱镜塘(1910-1983年)收藏过,钤有“海昌钱镜塘藏”朱文长方印记。另有钱女“惠翔心赏”朱文长方印记。不见其他人的收藏痕迹。“此竹价重黄金百两”到底是谁写的,笔者的推测应该是钱镜塘老先生了,因为他是唯一的收藏者。此题字可能是他对《雪竹图》的鉴赏和评价。在20世纪40年代,钱先生为了不让国宝流失,花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收藏了许多五代、宋时期的书画名品。这幅《雪竹图》就是其中之一。此后,钱镜塘将毕生收藏的古迹书画分别捐献给上海、浙江、江苏及广东等博物馆。其中《雪竹图》赠送给上海博物馆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