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铃
教育发展日新月异,前几年不为人们熟知的家委会已在各大城市流行开来。家委会是家长与学校联系的桥梁,其成员自然和老师更熟悉亲近。不少人认为,这就是为孩子抢占了优势资源,家委会成为众家长的香饽饽,僧多粥少,不免要竞争上岗。成都市的张鹏和刘晓慧夫妇正是其中一例,当发现家委会在某些方面享有特权时,望子成龙的两人憋足了劲要加入进去,为了取得信任索性把自己包装成大款,可一个谎言要无数谎言来弥补,夫妻俩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打肿脸充胖子,泥沼深陷不能自拔……
张鹏和刘晓慧是一对80后的小夫妻,来自成都市金堂县的普通工薪家庭,他们靠着自己的努力奋斗成白领阶层,在成都市安下了家。2010年7月,俩人的宝贝儿子张子涵出生了,这个小家庭更加幸福圆满了。
对这个儿子,夫妻俩爱若珍宝,尤其在教育上,两口子更不含糊,小子涵刚满一岁就报名上早教班,等上了幼儿园,刘晓慧就考虑学区房了。
2015年8月,两人把自己全款买的110平方的房子换成一套70平方的学区房,还欠了二十来万的银行贷款。仅买学区房还不够,儿子要上的各种兴趣班也十分烧钱,张鹏和刘晓慧同在一家外贸服饰公司上班,收入不高不低,但为了儿子的前程,再苦再累心里也甜呀。
2016年9月,张子涵以学区房的资格顺利升入成都市一所重点小学,张鹏和刘晓慧心花怒放,他们仿佛看到儿子从重点小学到重点中学再到重点大学,一路绿灯前途无量。
没料想,开学才两个月,张子涵就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报告:“我竞选班干部没选上。”张鹏纳闷地问:“你的演讲稿写得也挺好啊。”张子涵挠挠小脑袋说:“别的同学也写得好呀。”
晚上,刘晓慧凑过来告诉张鹏:“我听说了,班干部的名额都被家委会的孩子抢走了,咱们俩都不在家委会,儿子当然没戏。”张鹏听后一头雾水:“那是个什么东西?”刘晓慧白了他一眼:“家委会就是专门負责孩子和学校之间的重要事宜。听说这家委会成员非富即贵,不是咱俩能高攀得上的。”
刘晓慧说着翻出群聊天记录,将家委会成员的竞选履历逐一翻给张鹏看。“这个是方梦瑶的爸爸,他是斯坦福大学博士,现在成都做外企高管,年薪少说有几百万;这个程博悠的妈妈是电视台编导,人脉极广,班级搞活动摄影什么的都是小菜一碟;这个倪景辉的父母在成都中心地段有七套房产,光收房租都能过一辈子了……”
张鹏听完后问老婆:“他们一个个这么牛,都争着加入家委会图啥呢?”刘晓慧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像这次班干部竞选,说是公平公正,最后还不都被他们的孩子瓜分了?”
“那要照你这么说,为了儿子,咱们也得加入这家委会。”张鹏说。刘晓慧笑了笑:“咱是有钱呢还是有权?”张鹏的驴脾气上来了:“反正这家委会,我是进定了!”
张鹏不是说说而已,他的性格本就争强好胜,读书时代也是佼佼者,一直担任班干部。但参加工作后竞争对手太多,张鹏混了多年也只当上没有什么油水的小组负责人,一直深以为恨。对于儿子的培养,他不愿再位居人后。可是,家委会的选举在开学初就已尘埃落定,要怎样才能挤进这个圈子呢?
“看来,不放点血是不行的。”张鹏对刘晓慧说。他一一添加家委会成员的微信号表示:“我是张子涵的家长,前段时间忙于出差,对孩子班级的事关心不够,现在想请各家委会成员一块吃个便饭小聚一下,盼能赏脸光临啊。”
家长们倒是友好的,但想把七个人凑齐不容易,张鹏几次三番盛情相约,总算在11月中旬约好了时间。考虑到这些家长都有头有脸的,张鹏狠狠心在宽窄巷子的子非餐厅摆下一桌,这在成都也算相当奢侈的吃饭地儿了,人均最低五百起,往上能两三千一位。
精致的菜品一一摆上来了,张鹏给各位来宾斟上美酒,大家闲聊开来。有孩子这个共同纽带,倒也不缺话题,气氛还是相当活跃的。
趁着好机会,张鹏赶紧表示自己也想加入家委会。“这?”家委员的成员纷纷表示为难,选举已经在班级学校公开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怕是不大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这又不像单位招聘,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张鹏打着哈哈:“这名额是弹性的嘛。”
“也不是没道理”,方梦瑶的爸爸说:“但至少得为班级出次大力,让大家心服口服才行。对了,你和张子涵妈妈在哪高就呀?”
张鹏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倪景辉的妈妈就抢着接口:“我知道,他们都在服装公司上班,我在班级联系册看过,白领阶层,社会精英。”她的口气隐隐透着不屑。
张鹏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想起这倪景辉妈妈不就是家里有七套房产的主吗?肯定看不起自己这苦逼的上班族了,可开学时已经如实登记身份了,怎么办?张鹏想了想说:“小弟不才,在成都混口饭吃,幸亏先父去世时留下一份殷实家业,日子倒也过得去。”他心里暗暗得意,这谎撒的绝了!老父亲早已驾鹤西去,你们难道还去乡下查访吗,就说自己也是个富二代,谁能识破呢?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张鹏感觉在座的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这顿饭吃掉一万多块,但张鹏一点不心疼,这种被人认可的感觉太好了,而且他还得到一个家长指点迷津:为班级承包一次秋游,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家委会。
“什么,承包秋游,那得花多少钱?”刘晓慧惊叫起来。张鹏胸有成竹地说:“瞧你那小家子劲,当年买学区房的豪情去那了?我想好了,咱们不跑远,就领着孩子们在杜甫草堂转转,花不了几个钱。”
刘晓慧失笑:“杜甫草堂?成都的孩子会没去过杜甫草堂吗?”张鹏说:“去过就不能再去吗,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值得传承的,而且天气渐冷了,孩子们也不方便跑远。关键是门票便宜呀。”
但张鹏还是失算了,办一场秋游,可不光买门票那么简单,要租车,要准备统一的服装,还要提供一顿早点两顿正餐,不仅是孩子,随行的老师和家长的费用都要算进去,一下就超出预算的几倍了,既然已经大包大揽地表示赞助了,就开弓没有回头箭,张鹏和刘晓慧上半年好不容易存下来的几万块钱一下花得精光。endprint
两人一算账,当然心疼不已,但这次贡献也确实起到作用。孩子们上一年级来第一次集体出游,积极性高涨,家长们纷纷夸赞,老师也表示满意,家委会的大门向他敞开了,张鹏正式走马上任。张子涵得意地和邻居小朋友说:“我爸爸是我们班家委会的,带我们全班出去玩了!”看着儿子高兴的小脸,张鹏和刘晓慧觉得这钱花得不冤,起码给儿子在同学间赚了人气,在老师那里留下好印象。
2017年的元旦快到了,家委员的小群里热闹非凡:“这次元旦联欢会怎么筹划呀?一定要比国庆节还出彩!”“各授课老师得买点礼品表示一下吧,意思一下,但也不能太寒酸了。”“这么精彩的时刻,应该请摄影师全程跟踪拍摄,给孩子们留下难忘的回忆”……
满屏滚动着对话,家长们纷纷献计献策,张鹏弱弱地插了一句:“这次的费用是不是所有学生平摊?”一个个鄙视的表情符号冒了出来,程博悠妈妈说:“班级收的那点班费哪里够呀,国庆节可都是杨总和倪老板赞助了大头呀,这次得咱们几个出力了。”程博悠妈妈是电视台的,主动承包了摄影及后期制作任务,其余的人,有人负责给老师挑选礼品,有人负责张罗聚餐事宜。
“张子涵爸爸,你们两口子不都是做外贸服装的吗,不如你把孩子们表演的服装提供一下?”家委会有人直接@张鹏。引来一片鼓掌叫好,张鹏还没表态,有人建议:“不如这次安排张子涵做节目主持人,给涵爸一点动力!”
话说到这份上,张鹏没理由不答腔了,心里却暗暗叫苦,他的工作确实与服装有关,却也只是打工仔一枚,哪有能耐免费提供呢?而且公司不做童装,想用员工内部价购买都没机会。
回家一说,刘晓慧也愁眉不展,这段时间参加班级活动已经闹亏空,银行的货款月月要还,手上真没余钱了。一旁的儿子却两眼放光,一迭声地问:“真的吗?我能当主持人了?”他兴冲冲地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练起了台步。
趁着儿子不在,刘晓慧问张鹏:“二十来个节目,还有最后一个大合唱,只怕没几万下不来。咱们哪有钱?”张鹏闷头抽烟,突然说:“我认识一个朋友能借钱,但要收点利息。”刘晓慧问:“收多少?”当她听说是一分二时,惊得从椅子上蹦起来:“这不是高利贷吗?你也敢借?”张鹏不耐烦地说:“就应应急吗,又不是还不起,等我手上这个单子签了钱就来了!”
刘晓慧一想,两人也没什么像样的亲戚能借钱,何况脸皮薄也张不开口借钱,高利贷虽然利息多点,但来得爽快,给张鹏一点压力,也许他更在工作上更努力呢,也就默许了。2016年12月20日张鹏借了十万块高利贷,约定三个月后还清。
元旦联欢会办得相当成功,张鹏夫妇多年从事服装行业,眼光还是不错的,提供的服装款式新颖质地上乘,家委会的人一致交口称赞:“张老板办事真漂亮!”张鹏感觉倍儿有面子。张子涵也如愿以偿地当上小主持人,在同学们面前狠狠露了把脸。
唯一不称心的是,张鹏手上的大客户跑单了,给公司造了不小的损失,不但奖金没落着还被罚了两个月工资。眼瞅着还高利贷的时间要到了,十万块钱早花得精光,更别说连本带利地还了。
“怎么办呀?”刘晓慧又慌又怕:“他们不会往门上泼油漆,提着砍刀在门口堵我们吧。”张鹏说:“你真是电视剧看多了,怎么可能呢,才十几万,人家不放在眼里的,我能搞定!”
其实张鹏哪有法子搞定呢,他瞒着刘晓慧又找另一个做高利贷的人借了二十万,算是补上了这个窟窿,他还故作轻松地告诉刘晓慧,这是哥们帮忙,不收利息的。
这一关算暂时过了,而家委会的活动依然热火朝天地在进行,春游、五一、春季运动会……张鹏的大款形象既然已经树立了,就不得不每次慷慨解囊。
刘晓慧有时劝他:“干脆退出家委會吧,这不是咱们老百姓玩得转的。”张鹏不是没想过,但已经骑虎难下,只怪当初话说得太满了,现在退出实在丢人,只得继续打肿脸充胖子,拆了东墙补西墙地应付着。
2017年9月,张子涵升入二年级,在班干部换选中被推举为生活委员。张鹏夫妇心里清楚,这主要归功于他们在家委会做的贡献,从某种程度上,他们也享受这种贡献后被吹捧夸赞的快感,有点飘飘然。
可是账面上的赤字实在让人心惊肉跳,高利贷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知不觉已欠下七八十万的债务,这对于一个收入平常的小白领家庭,十分够呛的。而且这其中百分之八十的债务,刘晓慧都不知情。
2017年国庆到了,张鹏刚刚接到一个债主的催款电话,好说歹说稳住了对方拖些日子,才放下手机,就听到滴滴的提示声,原来又是家委员的成员在@他:“张老板,今年孩子们的秋游去哪里呀?你是最有经验的还得靠你张罗啊,不过说好了,今年可得走远点,可不能再用杜甫草堂敷衍咱们啦。”
张鹏放下手机,长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告诉这些人,为了给班级搞活动,自己已经陷入高利贷的泥沼。关心孩子本没有错,错不该想着找捷径,自欺欺人徒劳无功。如果自己现在觉醒,算不算迟呢?
编后:家委会的工作职责,是代表全体家长参与学校管理,支持和监督学校做好教育工作。也就是说,家委会的能力需求与家长的“高端”并没有直接联系,无论是曾经的名校博导,还是现任的外企高管,都不能证明他们能比一位负责的主妇妈妈更适合参与教育监督、组织活动等。相反,这种赤裸裸的身份家世比拼带来的,只能是普通家长的声音被忽视,正常的同学关系被破坏,孩子们的价值观被扭曲!为了培养孩子们正确纯净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请家长们停下攀比的步伐,收起炫耀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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