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玫瑰门》女性形象的符号意义

2018-01-19 07:50
小说评论 2017年6期
关键词:玫瑰符号意义

王 琨

当代著名作家铁凝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玫瑰门》自出版以来一直是文学界经久不衰的话题。这不仅缘于作品的叙事方法具有独到之处,更重要的是作家在这部长篇小说中,以血缘关系为结构纽带,塑造了颇具谈资的“玫瑰门”家族女性人物形象。二十多年里,评论家们对这些女性人物的解读已是硕果累累,但重读经典的幸运事莫过于在超越时空、阶级和民族......式的精神之旅中获得新的积淀。作为生命的象征,“玫瑰门”既有女性的内在涵义,又是彰显人性意识的通道,从探讨这道生命之门所联系的女性人物群像及其符号意义的角度再次细读文本,希望解析能够更接近小说的原旨。

小说人物的符号意义既是作家审美意识的体现,也是作家意志力量的再现。人物的内在含义来源于作家智慧的陈述,作家常把自我的或间接的人生经验赋予作品中的人物,让他们生发出新的哲学内蕴。西方学者朱利亚·克里斯特瓦曾提出符号学的指示能力,特伦斯·霍克斯在他的基础上认为,人物的符号意义是通过言语行为来完成的,“任何言语行为都包含了通过手势、姿式、服饰、发式、香味、口音、社会背景等这样的‘语言’来完成信息传达,甚至还利用语言的实际含义来达到多种目的。”《玫瑰门》将人物形象放置于对应的社会潮流之中,塑造了几位极具时代意义的母亲形象,她们身上所承载的各不相同的符号意义,传递出丰富的社会审美信息,并能指了特定的审美价值。

人的生命常在参与了众多社会活动后发生根本性转化,或是从善到恶,又或是从恶到善。《玫瑰门》的中心人物司绮纹就是一个从善良到邪恶的代表,作家对她进行着力描述,解答了她如何由一个大家闺秀衍变成 “恶母”的不幸经历。这个人物的符号意义需联系她的整个生命历程来诠释。纵观司绮纹的存在,是女性生存与社会秩序之间不可化解矛盾的集中体现,她的痛苦和烦恼,不是来自人性,而是源于社会。作为一个鲜活的生命,司绮纹如一朵鲜艳的罂粟花,在社会矛盾大潮的漩涡中,以女性的柔弱之身看似毒性地寻求自我的个体尊严。纵观司绮纹的一生,她的生活轨迹跨越了中国近现代史的几个重要阶段,她的人生与时代的大环境密切相联,并且在不同的时期,司绮纹这一符号所展示的意义又有着较大的差异。司绮纹拥有显赫的家世,即便是到了军阀割据的后期,虽然其父只做了寓公,但她家道仍然殷实。少女时代的司绮纹,作为独生女,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其符号意义是向往纯真爱情,崇拜革命者的善良女性形象。小说是这样叙述的:“当每一次行动结束之后,他一边走一边对身旁这个女孩子讲述他的目标他的计划时,司猗纹总觉得现在他虽然是男校的一个学生,但他是属于一个更广阔的世界的,一个她不清楚、却肯定存在的世界,她愿意跟他一起走进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当然是革命、正义的世界,是华志远之辈们为之奋斗的崇高理想。但当司猗纹把华志远带到家里时,经过询问,司先生、司太太对他的家世颇为不满,特别对他所从事的革命事业充满了敌意,因此,他们的爱情遭到了司猗纹父母的坚决反对。然而,司猗纹表面上做出一副屈服于传统体制的姿态,背地里却是叛逆地把处女之身献给了华志远。因为华志远是她理想的导师,人性的依靠,她们之间的情感非伪装,也非浪漫的冲动,而是真诚所至。

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是一种具有人性的心灵符号,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空间的转换,符号的意义常常充满变数。司猗纹嫁到了门当户对的庄家后,她的愿望和责任就是做个好妻子、好儿媳,甚至在新婚之夜遭到丈夫的羞辱之后,她仍然抱定这样的信念。当庄家在经济上处于绝境时,是她使这个大家族得以起死回生,但是她的努力并没得到庄氏家族的尊重,丈夫庄绍俭吃喝玩乐、游走于花街柳巷,并带给她屈辱的性病。如此一来,这个形象的符号意义发生了质的转变,她以自己的身躯为利器,通过与公公的乱伦来惩罚丈夫、羞辱庄氏家族的男人,进而达到报复社会的目的。发展到极致时,司猗纹还将内心的变态施暴于其她女性,她对儿媳宋竹西的偷窥与监视,对外孙女苏眉在日常生活中惯性虐待等细节都是最好的印证。司猗纹符号意义所发生的嬗变,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是特定的社会生活环境压抑下折射出的人性无奈。司绮纹在环境的压力下,不乞求任何道德体系的原谅,甚至为求苟活于人世而不惜伤害自己的亲人。司猗纹的一生,由少女时代的纯真到中年的畸变,再到晚年的孤寂,颠覆了男权话语精心构建的母亲神话。作为贯穿《玫瑰门》的中心人物,司猗纹除了少女时代短暂但鲜活的时光之外,无论是妻子、儿媳、母亲、外婆,她始终以恶女的形象立体、真实地站立,其符号意义的深刻性,隐藏在文本的深层叙事之中。作家之所以将笔触聚焦于司猗纹,展示她苦难悲摧的一生,目的在于揭示女性困窘的生存状态,批判封建传统道德观念下男女性别秩序之间的矛盾,从道义上诠释女性从盲从到觉醒的生命意义。

宋竹西是小说中的另一类母亲,是一个敢爱、敢恨、果断、率真的形象。在《玫瑰门》的“母性群像”中,她是一个出色的符号,对她的解读,不能只从性别的立场判别。宋竹西这一形象蕴涵了多种信息,她既有传统女性文化的因素,又有现代女性的特征,她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意念式的性格化人物,而是具有人性深度的复杂综合体。她似乎个性鲜明,但又常常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错觉。在《玫瑰门》中,宋竹西的生活轨迹总让人感到出格,但仔细推衍,又感觉到她所选择的人生道路合情合理。总之,这个符号在作家的文本叙事里,是一个情欲合一、灵肉一体的象征。

宋竹西第一次出场,通过五岁幼女苏眉的视角呈现。作为小说的叙事主体,苏眉七岁时就被母亲从虽城送到北京的外婆家,时间是1966年。在苏眉的印象里,“她仰望第一次与她见面的舅妈,先看见了舅妈那一对蓬勃的大奶。那奶压迫在淡蓝色衬衫里,像两朵云,又像两块深色的小补丁。”这段叙事中对宋竹西丰满乳房的特写,预示了她极富活力的人生。英国学者休谟说:“心灵发生知觉时,必须要由某种开始;而且印象既然先于其相应的观念,所以必然有某些印象是不经任何介绍而出现于灵魂中的。”舅妈旺盛的生命力无疑在初识阶段就已经深深地植入了苏眉的心灵,而这种原初的符号意识,在小说后续发展中一直左右着苏眉的价值判断。也就是说,宋竹西这位母亲的形象始终沿着苏眉的“第一次仰望”线索展开,她的言行、举动、性格都与苏眉第一次的“舅妈概念”息息相关。如果说第一印象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直觉,那么接下来宋竹西的一个决定则证实了这个符号的元意义。因为粮食的原因,外婆司绮纹、舅舅庄坦似乎都不太欢迎苏眉的到来,正当大家对她是留在京城还是回到虽城进行讨论时,舅母宋竹西却当着公婆、丈夫的面做出决定,让苏眉留在北京,这个决定显示了她的果敢。苏眉的感觉是“那声音平和镇静,也不是跟谁商量的口气,是目空一切,是肯定了的宣布:‘大姐把眉眉领来了,我看就别走了’。”宋竹西的独立意识是家庭权威的表现,但这种权威并未丧失女性意识,更不是男权世界精心制造出来的伪女权主义者,相反,这是建立在无瑕、无私的母亲层面上的权威。因此,宋竹西面对第一位丈夫庄坦的无能、平慵而又懦弱的性格,她表现出一种传统女性的宽容。对庄坦而言,她既是妻子又兼有母亲的角色,虽然招来司猗纹对他们夫妻生活的大胆干扰和肆意挑衅,但对婆婆的无理取闹,宋竹西总是用从容的态度化解,并以智慧间离司猗纹与庄坦的母子关系。后来又如她冲破世俗的局限与大旗生活在一起,但因大旗的个性太过于愚朴所以离开,转而追寻心中始终爱恋着的叶龙北。如此情感复杂的人生,如此笃定的多次情爱选择,都彰显了宋竹西是一个因母爱而坚定、因情欲而果敢、因忠实于内心幸福而独立特行的女性。

庄晨是一位隐藏的母亲。她虽然是苏眉的生母,但因为各种社会缘故,把七岁的女儿苏眉送到了外婆家。在叙事主体苏眉的感性世界里,这个母亲被社会事务所遮蔽,母爱在她七岁那年就消失了。但细读文本,庄晨出现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其符号意义仍然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

在小说中,庄晨集中出现过两次,都与托送女儿有关。第一次是托送苏眉。那时,丈夫苏友宪在单位遭到批判,被剃成阴阳头,之所以选择让年幼的女儿离开虽城,或许正是不想让刚刚晓事的女儿在心灵上受到伤害,留下创伤。当然,苏眉到京城后并没有远离政治运动,但至少好在没有亲身经历父母被批斗的现场。从这个意义上看,庄晨的选择是正确的。第二次是托送苏玮,原因是她和苏友宪被下放到遥远的农场改造。送女入京成为了庄晨在《玫瑰门》中现身的理由,而她的良苦用心则在于减少下一代的心灵负担,让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少一些人性阴暗的因素。根据文本释放出的信息,“怎么着都行”是庄晨的人生态度。这种随意化的观念涵盖了大智若愚的生存选择,显示了人的存在只是一个行动的过程,并不是对目标的苛刻追求。作为符号的母亲,庄晨在作品中着墨不多,也没有司绮纹和宋竹西那样鲜明的个性,但是在看似“怎么着都行”的叙写背后,却透着一种宽宏和随遇而安的智慧。

随着女权运动在世界各地的蓬勃发展,女性知识分子对传统女性形象进行了更深入的解构,她们感到那种博大的、无原则的善良母性,是男权世界的一种附属产品,丧失了女性的本能。要推翻男权樊篱下的性别制度,就必须颠覆传统的女性形象,让女性的本色灿烂开放,赋予女性完美的象征。《玫瑰门》不是一部女权主义的小说,但却是成功的女性叙事作品,它塑造了一群生命鲜活的女性形象,还为每一位女性编织了一个不同的故事结局。

虽然《玫瑰门》中也描写了许多男性形象,有的人物刻画比较成功,例如司老先生、庄老太爷、庄绍俭、华志远、叶龙北等人,但是男性不能作为衡量女性的尺度,消除男女之间的对立关系才是小说始终坚守的叙事策略。所以看待姑爸这个特色鲜明的形象,其符号意义就不能简单用女权、女性这样的词汇进行解释。她怪异而神秘的言谈举止,性别上的模棱两可,都来自于对古老的性观念的抵制。小说的叙述主体苏眉第一次见到姑爸时,直觉“她看见一个人倚在门框上。那是一个男人,不,那是一个女人,不,那是一个男人。”姑爸本来是庄家的小姐,有如花似玉的童年,她在豆蔻年华时代无忧无虑,还上过女校,有过梦想,但却因为婚姻的失败而变成了不男不女的怪人。姑爸有过做新娘的喜悦,却没有结婚的实在意义,新郎在新婚夜不翼而飞且没有任何理由,直到姑爸老去,新郎都没再出现过。姑爸出嫁时轰轰烈烈,庄家做足了嫁闺女的气氛,第三天回娘家的时候,却被披头散发地抬回了出嫁时的闺房。美国学者玛丽·雅各布期认为:“既然‘妇女’也是对‘男人’的一种比喻或反映,阅读之所以可能,就是因为作品中起稳定作用和镜子作用的妇女形象使我们确信自己也有一副女人——或男人——的面孔。”姑爸作为一个男女双体人,既是“妇女”对“男人”的比喻,也是“男人”对“妇女”的反映。在叙者苏眉的眼里,姑爸或是男人,又或是女人,当读者进行阅读的时候,苏眉的判断成为一种符号的指意系统,引导着阅读者对这个符号的阐释。由于姑爸的主体形象是模糊的,在两性之间摇摆不定,所以他或她表现出的符号意义就显得更加复杂和怪异。

男性化的女权主义表达,并不是女权主义批评的标准,更不是文学的时髦表现方式。究其姑爸为何成为雌雄同体的怪异符号,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这是一团和气的少女遭遇婚姻变故之后,对女性身份的轻视和对男性的复仇表现。姑爸年轻时爱穿裙子,留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虽说不上美丽动人,但丰满的身材也还招人爱怜。父母突如其来为她说了一门亲事,她也乐于接受,甚至做好了为人妻的准备。然而,这位本性善良的女性在被无情抛弃且昏睡了几天之后,缓过神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大家自己改名为“姑爸”,这无疑可视为她告别女性身份的果敢宣言。不仅如此,她还从举止上向男性看齐,开始剪辫子、穿马褂、抽烟袋、迈四方步等等。乍看来,姑爸的这些举动是以期通过走男性路线达成脱离女性的悲剧,并把自我塑造成一个男性社会的符号,实现对父权制社会的依附。但深究起来,则是她在自我情感悲伤、失意之后,对男性世界发起的一种恶意挑战。其次,她内心世界中女性的审美理念从未泯灭,反倒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强烈。这在她与宠物的相处细节中就有迹可循,她抱养了一只猫,并命名为大黄,她对大黄关怀备至,视它为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尽显露出女人应有的天性。当大黄被五马分尸后,姑爸作为女性情感的最后防线彻底溃灭,她吞噬着大黄,选择与大黄的肉体和灵魂融为一体,与“丈夫”或“儿子”共生共灭。临死前,姑爸在幻觉中看到了一扇红色的大门——母亲的子宫。她向着那扇门飞跑,并终于飞了进去,在灵魂深处实现了对女性本源的回归。姑爸的人生世界太过孤单,她试图走进男性的社会中心,但以失败告终,她只能把母爱附力于“大黄”,建立起一个假想的家庭,实现自己成为女主人的梦想。当这个梦想被人为地粉碎后,她只能回到具有生命力的诗意之门。

符号学是“关于社会中符号生活的科学。”从这个定义出发,可以说文学作品中的任何一个人物形象,都是社会生活信息的体现,不同类型的人物,代表不同的符号意义,或者说人物形象的存在本身就是社会意识的表达。正如马克思所说:“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玫瑰门》是一部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小说。作品中的叙事时间、叙事环境都有明确的指向,作家将不同性格的女性放置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展示她们的现实人生,并揭示出女性从身体觉醒到灵魂觉醒的漫长而又艰辛的人性历程。当然,有的人物形象本身就是社会意识的直接体现,比如在罗大妈身上就印证了不少对应时段的社会信息。作为小说中其他女性形象的补充,罗大妈与众不同。她世代贫农民,目不识丁,于是解放前夕从农村老家到北京投靠以手艺谋生的丈夫。就凭借如此的身世,她在特殊的年代摇身成为了管几条街的主任。罗主任的符号意义是当时社会意识形态的代名词,她的行动带有指令性,在响勺胡同这个空间里,罗大妈这个符号就是上级,是权力和意志的集中体现,是社会意识形态的代表。特定场域下,她性别的元符号已经消失,其性别的属性毫无意义。

当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罗大妈来到司绮纹住的老宅,撕开北院的封条,指挥全家从大杂院八平方米的小厢房,搬进这高大的院子里来。此次行动的意义就是符号身份的证明,表明她与这个群体的差异。她侵占了别人的财产后,还趾高气扬地问房子的主人:“豁亮倒是豁亮,就是房子高得一眼望不到顶,赶到冬天生一个炉子暖和吧?”在男性社会里,妇女原本低人一等,但是因为社会意识的认可,罗大妈这样的乡下粗人却被推上了不适合她的职位。无论她懂不懂管理,只要是在她管辖的领域,她就是意识形态的解释者。开会、读语录、搞宣传......都得按她的旨意办,仿佛她就是真理的化身。这个黑化的女性由于被贴上了正统的社会标签,所以女性的性别被异化为一种政治行为。如果说街道活动是源于上级的指示,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她以自我为中心,干涉和破坏她人的生活,默许儿子二旗带着一帮人对姑爸的侮辱性毒打并致死亡,则是她以权力的名义来对弱者的示威。罗大妈这个符号是政治的寄生物,在这个符号的表意中,人物的真实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于人性的畸变,她已经不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而只是一个概念。

《玫瑰门》描写了三代女性,每一代人里都有一个典型代表。如果说第一代的中心人物是司猗纹,第二代的是宋竹西,那么第三代无疑是苏眉。第三代女性在小说中出现的除苏眉外,还有苏玮和宝妹,以及游离于“玫瑰门”家族之外的玉秀。虽然每个人物的符号意义各有侧重,但从小说的叙事框架来看,苏眉是整部小说的叙述主体,她既是故事讲述的基础,更是“孙系女性”中的关键人物。虚构是小说的主要成份,虚构的支撑由人物的思想和行动来完成,而这个完成的过程,人物形象的塑造至关重要。《玫瑰门》在塑造人物方面的独到之处,就在于作者代入犀利的洞察力落笔于不同的人物,用她们毫无违和感的人生经验完成了小说的审美表达。读者可以从文本对许多生活细节的处理中,明确地感觉到作家对设定人物的全部内在生活早已了然于心。

前面我们多次说过,苏眉承担着《玫瑰门》叙事主体的任务,从七岁被送入京城的外婆家开始,她就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出现,她既是小说中的重要符号,又以清醒的旁观者的角色。她在三代女性的故事中保持了精神上的独立,在外在环境的压抑下艰苦挣扎,一步一步向着人性的光环深处奋进,最终成为了一朵健康向上的人性之花。

苏眉在小说中的符号意义比较特别,作为整个故事的叙述者,小说的情节由她导入读者的视野。她的成长和对外在事物的看法,是推动故事向前发展的重要链条。甚至于每一个物的出场都以她的视角经验为准,她无处不在,却又处处隐蔽自已的立场。在《玫瑰门》三代女性形象中,苏眉是孙女辈,她是庄晨的女儿,司猗纹的外孙女,宋竹西的外甥女。她渴望自由成长,但人生道路上的每一步,她都被人性阴暗的外婆设计;她总努力逃出司猗纹的阴影,但每次都被外婆准确无误地识破。在苏眉的成长过程中,她直接受到两个因素的影响,一个是外在的社会环境,另一个是内在的血缘关系。两者交织在一起,使她过分早熟,阻碍了她人性知觉的正常发挥。在非正常的社会状态下,父母被划入另册,七岁便离开故土到外婆家避难,她独自一人过早地担负起人生成长中的不能承受之重。对于一个七岁的女孩而言,父母的呵护更有利于身心的健康成长,然而厄运无情地降临在她的身上。从幼女到成年的时光,苏眉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面对处心积虑、老谋深算、如罂粟花般阴毒的外婆。由于父亲长时间的缺席,母亲和事佬的人生态度,外婆的蛮横老练等等,一切内外环境都反复提醒着她正视难以摆脱的命运。这种无可奈何的人生状态下,不堪重负的苏眉对自我的身份认同,由焦虑逐渐转化成了对人生的极度恐惧,甚至产生了结束生命的冲动。最后,因为舅妈宋竹西的鼓动,以及叶龙北精神上循循善诱的开导,使她在充满威胁的人生陷阱里成长为了独立的强者。人生的无奈和残酷,把锻炼她成一个顽强而智性的独立女性。

相比起外婆司猗纹和舅妈宋竹西而言,苏眉的生活历程虽然坎坷不断,但她内心世界却有理想的憧憬。当她冲破了曲折压抑的人生栅栏,破除了社会环境和血缘悲剧强加给她的生命轮回之后,她以智慧的存在方式,宣告了一种充满无限希望的崭新人生的到来,使之成为了女性精神上醒悟和行为上独立的典范。

在《玫瑰门》的血缘家族中,苏玮和宝妹是两个时隐时现的符号。苏玮是小说中较早出场的人物,但她只是作为苏眉的补充而存在。由于作品采用预叙的方式完成,故第一段叙述为的是增强小说叙事的现场感,所表达的内容是苏玮跟随丈夫尼尔前往美国定居前,苏眉送她们去北京机场。这一段开放性的叙事,讲述了苏眉和妹妹苏玮不同的生活态度,并引出了外婆司猗纹,进而带出了苏眉从小离开父母寄人篱下的经历。一部完整的小说,作品里的话语、故事、情节都被赋予了意义,《玫瑰门》的开篇其实就是小说的结局。当苏眉将苏玮和尼尔送走后,发现手包里有一个信封,里面有苏玮的一张字条和两百元兑换卷。字条上说钱是给外婆买营养品的,并请苏眉代她去看外婆,由看外婆这个细节引出了苏眉的回忆,成为展开小说全部内容的引线。苏玮虽然也被送到北京,但因为有“小长工”苏眉的存在,她基本上没有受到外婆司猗纹的刁难,尽管远离父母,但苏玮的童年仍然是愉快的。她存在的意义除了是苏眉形象的补充之外,还赋予了特殊环境下的另一种诗意生活。

宝妹是“玫瑰门”家族中一个特别阳光的女性,她是宋竹西的女儿,也是宋竹西生命元素中“善的另一种轮回”。当司猗纹瘫倒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时,或许是良心的发现,宋竹西回到婆婆的身边,侍候这个几年不能下床的病人。由于长年卧病在床,司猗纹悟出了要想活下去,就必须不停地挪动,而挪动的任务就只能由当医生的宋竹西和上了大学的宝妹来完成。面对病床上百般刁难的祖母,宝妹没有怨言,精心周到地为她服务。因此,宝妹这一形象的符号意义证明了恶在生活中虽然不可避免,但只要有意志,善同样可以包容恶并将之化解。

玉秀是“玫瑰门”家族之外的女性,是一个来自山村的清纯少女。把她提出来讨论,只因她的所作所为较之于以血缘为纽带的“玫瑰门”家族女性们,有着特别的符号意义。在小说中,只有当人物在他所属的活动区域作为行动的执行者时,人物才具有明确的所指内涵。玉秀是以叶龙北的保姆的身份,在小说快接近尾声时出现的。正是这个十七八岁的农村模样的女孩子,给阴冷、尔虞我诈的“玫瑰门”带来了一丝新鲜的活力。玉秀十四岁从山区逃婚出来,在贫困交加的风雪之夜被叶北龙解救。她崇拜、敬仰叶龙北,甚至与他同居,但是当叶龙北劝她与自己结婚时,玉秀却不同意。表面原因是年龄相差太大,而真实的理由则是玉秀有了在饺子当会计的“他”。会计大玉秀三岁,是从山区来的同乡,用玉秀自己的话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很自然。显然,看久了“玫瑰门”中变态的心理、扭曲的人生、疯狂的人性……玉秀的出现肯定有启迪意义。就连苏眉与她对话之后,都从人性的暂短迷失中重新找回自我,更遑论《玫瑰门》中的其她女性。

注释:

①[英]特伦斯·霍克斯:《结构主义和符号学》,瞿铁鹏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2月,第128页。

②⑤⑥⑩铁凝:《玫瑰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2月,第68页、28页、33页、110页。

③铁凝:《玫瑰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2月。

④[英]休谟:《人性论》下册,关文运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4月,第309页。

⑦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1月,第19页。

⑧[美]罗伯特·霍奇、冈瑟·克雷斯:《社会符号学》,周劲松、张碧译,四川教育出版,2012年6月,第1页。

⑨[德]马克思、恩格思:《马克思恩格思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年,第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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