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拥500万用户音乐网站的死亡：音乐产业缺乏正向循环的商业模式

Songtaste是连续创业者李树斌在2006年创立的音乐分享网站。通过大量音乐爱好者对内容的上传、推荐，截至2009年夏，该站点已收获500万用户和300万首歌曲。

由于Songtaste采用的是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指用户原创内容）模式，用户上传的歌曲常有违规问题发生，这让李树斌很是头疼。李树斌几乎在同一时期创立了另一个创业项目“好乐买”，因两者无法兼顾，加之音乐产业难以变现等原因，创业3年后，李树斌将Songtaste出售。

A8音乐集团看上了Songtaste。2010年，A8支付800万元现金收购了Songtaste80%的股权，后归入A8旗下多米的阵营。据A8某位要求匿名的前员工透露，因转战移动端及改造难度高等原因，A8实际上在收购之后无限期搁置了Songtaste。外界所能看到的只是，2015年7月20日，Songtaste正式宣布，因“版权问题”，其音乐业务在该通知发出一周后徹底关闭。

我是一个爱听音乐的人，喜欢轻柔舒缓的慢歌，特别是没有歌词的纯背景音乐。多年前听歌基本都去百度下载，但百度上能找到的大部分都是流行歌或快节奏歌曲，满足不了我这种小众需求。你可能喜欢一个歌手，但不一定喜欢他专辑里所有的歌，一首首寻找的方式也不够高效。

这时只能向朋友要歌了。我在MSN上一个个问，询问他们最近听什么歌，然后找和我品味相近的朋友不断要歌。问题是，他在给你8首、10首歌之后，并没办法给你提供更多新鲜歌曲。毕竟，一个人的音乐范围很窄，而且在聊天环境下无法让朋友翻之前所有的听歌记录。随后我发现，很多人都有此类找歌的需求。

彼时，我打算卸任搜易得CEO的职务，打算做一个音乐类网站。

产品迭代路

2006年7月，我着手做Songtaste。它那时还是个小小的音乐论坛，我从我在传媒大学时创办的核桃林社区导流，让大家在论坛上贴歌、找歌、讨论音乐。

那时候的Songtaste离我的理想状态还很远。我想建立的是一个音乐分享网站，有自己的软件推荐算法，基于人的推荐体系，而不仅仅是一个论坛。

音乐的推荐方式一般有统计模式和DJ模式两种。统计模式可以根据用户指标，比如歌曲的试听次数进行算法推荐。我曾和豆瓣的阿北聊过一次，他是工程师出身，喜欢这类电脑算法的统计模式。这种模式做到极致就可以根据音乐本身（音频、音轨）进行算法推荐。美国的潘多拉公司能做到，但国内当时没有这么好的技术。如果要根据用户指标进行算法推荐，需要歌曲被较大范围地听过，许多小众歌曲会因此被埋没。

DJ模式，或者说推荐人、音乐达人模式，可以挖掘出那些小众歌曲，并且找出一定相同调性的歌，毕竟他们会到处找歌。如果他们也去推荐口水歌曲，电台也许就没什么人听了。因此，推荐人模式是我比较青睐的。

我在初始阶段采用的论坛模式其实不太好。它只能在论坛上贴已有的音乐网站链接，比如百度的，但有时百度的链接会失效，有人就直接贴一个歌名让大家自己找。这种找歌方式效率很低，信息量一多，用户体验也就变差了。因此，我重新改造Songtaste，欲将它做成一个音乐推荐网站。

2007年春节前后的两周时间里，我把Songtaste后来的主要功能都写了出来，包括相似用户的推荐算法、用户自助音乐上传功能，以及两个推荐列表板块：一个显示用户最近上传的音乐（没有经过算法分析），一个显示你可能喜欢的歌曲（通过分析用户试听和上传音乐推荐相似的人上传推荐的歌曲）。

中间有个小插曲。我在上大学时自学设计flash动画，那时做的人很少，价格是1秒钟200元，我靠做flash动画赚了些钱。因为那段经历，我打算自己设计Songtaste网页。但设计网页是件很费脑的事情，不仅要思考，还要纠结字体、间距、版式等。

英国有个网站叫last.fm，它的设计很厉害，我偷了个懒，把Songtaste第一版做得和它一模一样，上线时很多人以为last.fm出了中文版。后来last.fm的创始人可能找到了Songtaste的漏洞，给每个人发了一封繁体站内信，说我们抄袭他们，并且欢迎大家去last.fm官网。

两三个月后，我自己设计了一版UI，就是最终Songtaste呈现的样子，即使Songtaste出售给A8后，它也还是这个UI，没有再改变。

同时上线的还有日志和小组功能，类似那时挺火的SNS社区，不过这两个功能我后期不太认同，认为干扰到了Songtaste的本来意图——让用户快速找到喜欢听的音乐。

网站刚上线的那段时间，我挺兴奋的。每天的新增注册用户数缓慢上涨，从刚开始每天100个新增用户数，到后期每天增长1000-2000个，甚至有一天这个数字达到4000-5000。我去查了下，发现和菜头在博客里推荐了Songtaste，那时和菜头的博客很火。

在我卖掉Songtaste之前，每天的新增注册用户数就一直是这个水平。

平台长短版

在我看来，Songtaste最核心的是500余个核心音乐推荐人。

2007年春节的那次重新改造，我加入了本周音乐推荐人排行榜，按照用户推荐歌曲的试听次数排列，每次排列显示30个人。这成了Songtaste用户最喜欢的地方，因为这里聚集了中国当时最小众也最厉害的推荐人。

这些推荐人大部分是草根音乐爱好者，他们会在Songtaste上把自己喜欢的歌曲上传，写推荐语，再推荐给其他用户，用户可以关注这些推荐人。Songtaste最后有三百多万首歌的曲库，其中50万首是特别稀缺的音乐，这些资源吸引了大量用户。

当时，常年在排行榜排第一的是一位小姑娘，网名叫Tomi_enn，在我出售网站前，她一共推荐了400-500首，歌曲的试听次数超过2亿次。她也会自己写音评和推荐语，写得很唯美。排名第二的网友叫暗白，推荐了两三年的歌曲，试听次数加起来也有2亿多次。

后来我问过他们，基本上每个人每年都至少听过四五万首歌。也是因为他们，Songtaste聚集了很多音乐爱好者，成为了小众歌曲的聚集地，网站的调性也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写Songtaste代码的时候，我用的是最差的技术框架，以及最普通的编程语言PHP，没有任何高级技术含量的东西。所以到后来，网站存在很多程序bug，一直在修修补补。后期我也专门培养了一个程序员，让他帮忙做网站的技术运营工作。

服务器我也用的是最简单的，只有两台。但网站的流量一直在上涨，大概做到了800-900万的PV（页面浏览量）。这样一来，在网站上听歌就变得非常卡，甚至有服务器宕机的情况发生。

后来，朋友介绍我认识了张欣研，他是光芒国际的CTO，国内做P2P传输技术非常牛的一个人。我们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我给他网站25%的股份，带宽方面他帮我免费打理。

带宽不是最头疼的问题。因为版权问题，我被罚了很多次，从建站到出售，没有中断过。那时负责管理音乐版权问题的是北京文化行政执法总队，他们总共八九个人，基本上每个人都以不同名目罚过我，每次罚款3000-5000元，最多一次罚了8000元。

其实这类罚款还算少的，毕竟我没有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而且是一个个人网站，风险确实大。我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也无法一直做人工审核的工作。

那时候我对网站也没有做内容运营及审核工作，只请了2个人帮忙运营网站。基本任由用户自己上传歌曲，自己分享，排行榜也是根据我的算法自动更新，每周更新一次。

到后期，国家负责音乐版权管理的机构人员加了我的QQ，经常留言让我把一些音乐链接做下线处理，一些唱片公司也會让我下架一些歌曲。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每天都要处理，平均一周要下架几十首歌。

到了2007年10月之后，我开始创业做“好乐买”，精力越来越难以顾及Songtaste。我也确实被罚得很烦了，坚持到2009年夏天，我就觉得需要把Songtaste出售了。

售出后这几年

2009年下半年，A8集团董事长刘晓松和他的两位同事过来找我聊。他们最初是想投资Songtaste，我说我不接受投资。那时候好乐买已经拿到红杉的A轮投资，红杉劝我放弃Songtaste，怕有法律风险，万一把我抓了怎么办？如果Songtaste能背靠一家有资质的公司发展壮大也不是一件坏事，我也能靠出售赚取一笔收入。

所以我和A8集团说，收购价不低于1000万元人民币。A8负责财务的VP和我聊了具体细则，最后确定800万元人民币出售Songtaste，我留20%的股权。打款是分批付，大概到2010年三四月份全部付清。20%股权和分批付款估计是为了让我帮他们过渡。

我和A8的产品团队开过3次会，大家的思维很分散，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有一次会是刘晓松组织的，最后开到半夜3点还是没得出结论，似乎没有人能对这个产品未来的具体路径做一个盖棺定论。

我那时担任公司顾问的角色，跟他们共同讨论A8未来的规划。A8希望做一系列的产品线，圈亿级以上的用户。但到2011年以后，他们的核心资源都转向了多米。多米几乎是A8的全资子公司， Songtaste就这样被边缘化了。

那时A8是在彩铃SP越来越难做之后，想找到一个产品来推动公司发展。我觉得A8应该没有深刻理解Songtaste的产品理念，虽然这个理念我说过，但毕竟互联网产品不是听别人说一嘴就能做出来的。

因为写了一个网站而收获了数百万用户，让我很有成就感，那个时候拼命写代码写得头发都白了。

2007年2月，Songtaste主架构和功能构建完之后，有半年时间我一直在优化Songtaste。那个时候的状态是，早上六点睡觉，到下午两三点起来吃饭，之后再接着写程序。我那时还和家里人住，他们都不太理解，之前我还在管一个很大的公司，突然就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了。

那时音乐产业没有什么有效的盈利模式，如果有盈利模式，就可以用这笔钱买版权，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循环；如果有盈利模式，能赚很多钱，我可能也不会去创立好乐买，而是用心经营Songtaste，把它做得更大。

那时的免费音乐下载网站让用户形成了免费听音乐的习惯，这个习惯现在都没完全改过来。别的网站能够免费下载，自身的曲库又很大，你也基本不可能向用户收费。虽然现在的用户付费习惯比以前好多了，但还是不够。

音乐下载无法付费，基本只能靠广告费获得收入，但广告费很难支撑庞大的版权费用，就连当时的百度也付不起音乐版权的费用。所以，中国音乐产业基本没有正向循环的商业模式，这也让很多中国原创音乐人生活得辛苦且清贫，没有办法专心做好音乐。

后来A8也因为版权归属问题被处罚了不止一次，最少的一笔也有十万元以上。如果是上市公司被处罚，会有很大的风险，毕竟上市公司是需要对公众负责的。Songtaste没有人审核，会有一些涉及政治的歌曲等类似问题，出了事情很难摆脱责任，这可能也是A8关闭Songtaste的原因之一。

（本文根据李树斌口述整理，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