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遂良
我教了一辈子语文,从部队的速成识字扫盲班一直教到大学的研究生;从18岁教到78岁。回想自己这一生为什么会和语文打交道,还得从上小学讲起。小学四年级时,有一位郭淑先老师来教我的语文课,她很和蔼,北京话讲得特别好听,在抗日战争时期湘西的那个偏僻小镇上,她显得格外的高雅和博学。有一回,她给我写的作文题目是《我最敬佩的一个历史人物》,我写的是岳飞,打了一个90分,并让我重抄一份由她加圈加点后贴在教室的后墙上“传观”,当同学们课下挤在文章前争相观摩并向我投来羡慕和佩服的眼光时,我幼小的心灵真是溢满了欢乐与得意。我悄悄地向老师建议,把每两周一次的作文改为一周一次。我很想展示自己,赢得更多的表扬。第二年儿童节洪江举行的小学生作文比赛中我获得了第一名,得到了由当地的专员写的一个奖状,上面写着“后生可畏”几个字(直到十多年后,我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想来,兴趣和鼓励是促使我热爱和学好语文的首要条件。青少年时期还缺乏理性,你要给他讲语文多么重要,学不好有多大危害,他不容易听得进去,但一旦调动了他的兴趣,他的学习主动性上来了,一切就好办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哪里有兴趣,哪里就有创造”。所以我说过,考察一个老师的课教得好不好,只要看他班上的学生愿不愿、愛不爱学这门课就可以有个基本估价了。
我在10岁的时候,从长辈那里得到一部两函16册线装的《绣像三国演义》。因为那时候没有什么课外书可读,我竟然从半懂半不懂开始在一年内把这部书读了个四分五裂,乃至可以把它的回目背下来。这部书对我一生影响至大,从历史观、价值观到审美观,先入为主地潜移默化在我的精神世界。例如我觉得《三国演义》中最可敬可爱的人物是赵子龙,而不是张飞、诸葛亮。我因此觉得一个人在少年时代最好能专心地读一部文学名著。无数的事例可以证明,这个时候的阅读将影响你的一生。我从读《三国演义》起养成了好读书的习惯,它使我有了无数不见面的一流的老师。我就是等车、坐车、上厕所时也手不释卷,大量的、广泛的、不加选择地阅读使我终身受益、兴味无穷。因此我觉得从小培养起读书的习惯是家长、教师要用大力去提倡和指导的事。须知阅读是写作的基础,写作是阅读的延伸。
背诵——这看似愚笨实则是学好语文的捷径。古人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又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诌”。这都是至理名言。我年幼时曾由叔祖父面授读了一点《孟子》,只背到《孟子·离娄章》(约占《孟子》全书的1/3),但我至今还背得滚瓜烂熟,古文的底子由此而有个基石。上大学后,受王运熙教授指点,一连两年背诵了大量的古典诗文,他要求我每天背一首诗,积少成多。我没有辜负他的教导,在用很多时间学外语的情况下,坚持每天背一首。长的就分作几天背,像《长恨歌》《琵琶行》《离骚》《报任安书》,都是在这个时期背的。每天清晨五六点起床,冷水浴以后,(下转第5页)(上接第1页)就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背书,即使是过春节也不间断,在寒冷的雪地里跺着脚搓着手一边读书一边御寒。这时我就想起韩愈在《进学解》里说的“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的苦读情景,并用东阳马生(宋濂表扬过的那个苦学有成的学生)来鼓舞自己。人只要有了精神支柱,有了兴趣,苦也就能变成乐了。
凡是熟读成诵背下来了的东西,仿佛就成了自己的财富,张口就来,提笔就写,有时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珠联璧合,出口成章,给别人带来惊讶和愉快,给自己增强自信与敏锐,真是事半而功倍的事。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前,我国的私塾教育在“开讲”(大约要到10岁以后)前,一律只有背诵这一项课业。让人在儿童时代就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乃至四书、五经都背得滚瓜烂熟,长大了“反刍”就能举一反三、自我消化了。这是有科学道理的,即使到了今天的电脑时代,仍需要背诵。
兴趣,习惯,背诵——这就是我学习语文的三条经验,三个“诀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