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天

2018-01-16 11:54袖子擦嘴
南风 2018年11期

袖子擦嘴

听说过能量守恒吗,其实爱情也是个巨大的能量场,我们的前任或许正在做别人的现任,我们在爱情里所受的苦,也一定会有人来弥补的。

01

老莫的新店开业,我因为要相亲,到傍晚才去。

这个新店是个玩情调的酒楼,叫闲情偶寄。格调风雅,雕梁画栋,颇有一种金玉富贵的闲散感觉。

屋外细雨绵绵,老莫和姜偶然正在雅座喝茶听曲,咿咿呀呀的评弹小调让屋子里氤氲出一种淡淡的温馨。看见我来了,老莫递给我一杯茶:“大家都走了你才来!再不来我们请来暖场的评弹大师也要下班了。新店怎么样?”

我说:“古色古香很有文化感。”

姜偶然拍了拍手边的一只花雕酒坛子,懒散地调笑:“古色古香什么啊,楼是现代人建,字是现代人题。酒坛口子密闭得很好,到处是工业化的套路,沦落俗世,哪有想象中的别致精巧。”她是干HR的,无论看人看事总是一针见血。

老莫哈哈大笑,无奈地摇摇头,转头问我:“晓墨,你今天很不一样啊!穿得这么粉,打翻了调色盘一样。”

“就是要穿这样强烈的颜色,就是要企图明显一点,夺人眼球,摄人魂魄。男人能有什么高尚审美,第一眼靓眼最要紧,这种亮色,尤其是粉色,是吸引直男的利器。”姜偶然容不得别人质疑她的审美,因为这件裙子是她送我的。

“是是是,狗头军师!”老莫苦笑,“那请问一下当事人晓墨,新裙子的市场效应怎么样?”

我穿着姜偶然给我搭配的这身装备去见我的相亲对象,果然让对方眼前一亮,接下来我们就礼貌而分寸地交流着一些并不隐私的个人信息。

差不多一小时后,对方的电话忽然响了,他解释说是定了闹钟,六点半还有些事情要做必须得走了。

老莫摇摇头:“这人不行。估计是个相亲界的老手,已经相出了经验相出了水准相出了风格,估摸着到饭点了,苦心孤诣找借口离开为了逃避请客吃饭。”

“出来相亲的能有什么好货色——”一语扫射整个相亲界,果然是姜偶然的说话风格。

我有些不快,老莫伶俐,赶紧打断她的话,把曲单递过来解围:“晓墨点一首曲子,天价的评弹大师可不能白请。”

曲单上都是些负心郎的故事,我翻了半天點了一曲《宝玉夜探》还算深情绵绵。

老莫问:“怎么听这首?《莺莺传》更有名,是大师的代表作。”

我叹口气:“年岁渐大,总是越来越胆小,越来越迷信,不敢说不吉利的话,怕一语成谶,听曲看戏总想要圆满热闹的。”

姜偶然表情微妙,好像是听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你怎么永远都像个认命的小媳妇儿,眼界宽一点嘛!”

她怎么会理解我对幸福那种战战兢兢的渴盼。

好曲子有安慰人的力量,我心情渐渐平静,姜偶然倚在老莫的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些工作上的琐事。她长得漂亮,会说俏皮话,有她在的地方,话题自然都在她身上。

她说:“之前和我对接工作的姑娘休产假了,新来的是个美且俗的小妖精,胸无点墨,穿裘戴貂。”

她又说:“就是这么个货色竟然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叫陈正正,我就纳闷了,天生的俗喇和这个名字怎么搭上边的……”

她又要说什么,电话响了,她起身出去接电话。

老莫忽然探过身子揉揉我的脑袋:“多晓墨这个名字文气重责任大,名和人最不好接近,而你,和这个名字最般配。丫头,开心点,你笑起来的样子可比愁眉苦脸好看多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正想说什么,姜偶然突然匆匆过来拉着我就要走。

02

坐在车上我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是工作上的事吗?小妖精又向你发难了?”

姜偶然握着方向盘不说话,情绪好像有些激动。

她说的那个小妖精陈正正我见过一次,是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据说非常会献媚耍宝笼络人心,竟还越权包揽了姜姜的工作。其实也是一项无关要紧的小工作——给程序部的网络工程师置备下午茶。可是细微之处见乾坤,姜偶然承认自己刚出手就输了第一局。

之前姜偶然准备下午茶是典型的马大哈性格,量大管饱,营养丰富,花样不多,程序部的直男没感觉有什么新奇。而陈正正小姐一来,下午茶立刻多样起来,不过是节省开支的花架子而已。大家虽然吃不饱,但刚吃到甜头时吊着你的胃口那才是吃的最高境界,她深谙这些直男的心理。

陈小姐人缘非常好,扭着小腰在程序部走一圈,都惹得大家血脉喷张,干劲十足。老板十分欣慰,连请程序员鼓励师的钱都省了。

姜偶然气不过,但是她又由衷叹服,那小妖精真的自有高明之处,她挑的哈密瓜是真好吃,连带着下午茶也生动起来。

汽车奔驰在霓虹大道上,对于工作上的斗争,我一向不会处理,硬着头皮想措辞安慰姜偶然:“其实工作上的事吧你也不要太紧绷,小妖精爱表现你就让她去,也不会因为几件小事就被她比下去……”。她突然转头对着我笑了:“不是工作!是几个朋友打电话约我去酒吧。听说左佑的女友劈腿了,他们疑是看到他在那边借酒浇愁呢,我去看看。”

“啊?这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愣了一下,笑了。

姜偶然从小就争强好胜,最喜欢拔尖儿夺头筹,长得漂亮,会拉小提琴又会念书,非常上得了台面,在爱情里也是艳光四射。她挑剔金融刘的招风耳,嫌弃公务员李的古板衬衣,昂着头挑来捡去,最后终于与同她一样品学兼优的外科大夫左佑相爱了。

就像元曲说的,水面云山,山上楼台,天与安排,人和人的相逢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姜偶然和左佑的结合让大家开始都相信世上是有天作之合的,人人鼓掌,预备说一些佳偶天成的话。姜姜也无数次畅想了和左医生的美好未来,还在同事结婚时悄悄试了她的婚纱,预备当下一个幸福新娘。

大龄漂亮姑娘终于得到了神的眷顾,这应该是一出励志美好的连本大戏,可是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你以为已经安顿好了,却不知道更大的动荡已然在来的路上。相处才不到三个月,左佑突然单方面宣布要结束这段感情,他承认自己爱上了新来的牙科大夫温妮。

天底下只有女人才懂得女人,女人的眼睛里装有雷达,一眼就能辨认出人群中不是善类的同性。左医生眼光不好,这是我和姜偶然第一次达成共识,那温妮不可救药地俗,言谈举止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电视剧里,好姑娘都败在了会撒娇会耍小聪明的碧池手里。放在现实里也是个死定律啊,从情感上到工作里,姜偶然输的格局都没有变,这令她十分愤慨。

都说,最难忘的感情是在最甜蜜、最意犹未尽的时候戛然而止。因为遗憾,姜偶然在心里把左佑附会成是个完美男人,一直对他念念不忘。这下左佑终于又恢复单身了,她觉得自己的春天来了。

03

姜偶然说,衣服是一种语言,随身带着一种袖珍戏剧。我又穿上那件亮粉战袍去闲情偶寄见我的新相亲对象,希望能有一出金玉良缘的好戏文。老莫吊儿郎当站在门口的回廊上,这已经是他的第五家店,这两年他已经从一个潦落的小餐厅老板变成一个成功商人了。

我问他:“我之前给你的面膜好用吗?”

老莫夸张地弹弹脸:“好好,真是太好了。昨晚揭下面膜按了一下脸,差点涌出一汪水来,牛!牛!”

“可是你的脸还是干得跟骆驼一样!”我撇撇嘴。

“你今天要见的又是个什么人?”老莫双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

对方是个会计师,但是似乎有些沉默过头,简单自我介绍后,空气就这么凝结了,我们沉醉在各自的酷里,像是比酷大赛。我猜测他是紧张,羞涩,或者过分老实,就想打破僵局,于是说了几个笑话暖暖场。

怕冷场的人都是善良的,为别人着想的,因为她能鼓起勇气为大家的尴尬解围。可是,相亲对象接收了错误的信号,误以为我十分欣赏喜欢他,在特意讨好他,就更做出一副不苟言笑的高冷样子。

无比煎熬的一餐饭结束后,我一个人坐在餐厅椅子上发呆。我对人真诚友善,尊重爱情,干着一份护士的稳当工作。老实说,我知道自己不怎么美,没有更走俏的出路,所以督促自己养成踏实温柔的性格。可是,男人懂什么,他们那么虚荣,那么自我,无论是走卒还是流氓都自我感觉良好到爆棚,只爱外表的好颜色,谁稀罕你勤劳温柔会致富啊。武侠小说里说,按住尺泽穴的话,眼泪就不会流出来。我用左手食指狠狠压住自己的尺泽穴,心里难过极了。

老莫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他叹口气拍拍我的头顶:“傻丫头啊,也许神让你学会照顾别人的情绪这项技能,不是为了让你为渣男服务。”

我本来不想哭的,可被老莫轻轻一掌就拍出了眼泪。

老莫搂楼我的肩膀:“好了,开心点嘛。晚上在我这边吃龙虾,你最喜欢的大龙虾。”

饭局姑娘你听说过吗,男人的饭局上为了炒气氛,需要有个好脾气又略有姿色的饭局姑娘。像姜偶然那样太美的姑娘不行,她们自我感觉良好,还得一桌子的人众星捧月地巴着;普通姑娘也不行,说起荤段子来不带劲儿。而我这样的中等姿色正是刚刚好的选择。

我是个远近闻名的好人,善解人意细心周到,特别会照顾人,脾气温吞,人送外号丈母娘。其实这个送外号的“人”是老莫。几年前我们医院的几个同事来老莫的餐厅吃饭,老莫和那几个同事都很熟稔,就坐过来一起吃。我不知道他是老板,反客为主,坚持一向在生活和工作中的崇高服务精神,把大家都照顾得非常周到。旁边的老莫摸着肚子求饶:“饱啦,饱啦,实在吃不动了!这姑娘让我想起了我丈母娘,第一次上门吃饭,她劝酒劝菜差点没撑死我。”

那以后,丈母娘的名声就传开了,我和老莫也成了朋友。

04

老莫虽然带我参加酒局,却很照顾我,而且他的朋友也都是懂分寸的良好男士,对我也很尊重。

但是今天的饭局不同,因为中途来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周明朗。大家都骂他回去北京一走两年,还知道回来啊!

周明朗说,他怀念北方冬天有暖气的日子,光着脚在地板上走,一屋子老朋友围在酒桌上聊天,火锅咕咚咕咚冒着幸福的泡泡。南方冬天冷,他是回去避冬的!

周明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趣这么会讲话了,我有点出神,恍恍惚惚抓住一个关键词,震惊地问:“什么?壁咚……壁咚谁?”

整个饭桌上的人都愣住了,随之哈哈爆笑。

我整个脑子里全是前世今生的过往,那个时候,周明朗还在苏州,我们俩还在一起,好日子正长,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今年还有明年,滿眼全是山高水长。

那时的周明朗不爱说话,总是神情淡漠,大家都说他有些太冷淡了,但是我喜欢啊,总觉得他像是一片清爽的草坪,青草蔓蔓,郁郁葱葱的可爱。我对他很着迷。

某一天我和老莫在餐厅看碟片,是一个老港片,吴镇宇演的黑帮老大抢了银行,一大卡车钱运回老巢时,都装在麻袋里,一个小弟卸车时候一直在喊累,真他妈沉啊!吴镇宇大骂,搬钱都嫌累,你活着还有必要吗?然后一枪爆了那个小弟的头。

老莫突然拍拍我的头,指着电视:“同理可证,追爱你都嫌丢人,那还有机会得到幸福吗?”

我吓了一跳,老莫看着我的眼睛问:“你喜欢周明朗,对吗?每次面对他你就魂不守舍欲语还休。”没想到老莫看起来粗枝大叶吊儿郎当竟然这么细心,能体察到我的细微小情绪。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老莫一反常态,在饭局上一直死不正经劝我喝酒。直到我俩都喝高了,他就醉醺醺地把我推到周明朗怀里:“今天喝得有点高,老弟帮忙把我的小朋友墨墨送回去吧!”

周明朗措不及防,姿态僵硬地搂住我,问:“她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老莫翻个白眼看看天:“要抱抱——”

周明朗有些尴尬,胡乱地抱了我一下,把我塞到车里。

就这样,在老莫的助力下,我追到了沉默的警察周明朗。

但是,我和周明朗相处得不愉快。他和我在一起时候总是闷闷不乐,提不起劲儿来,我反复反省自己真的让人感觉这么扫兴吗?我不断地催眠自己:他只是个感情过分克制的人,习惯于这种冷淡疏离的交流方式。

知乎上的情感专家说很多女性在爱情里都容易走入一个误区:在对方不参与感情投入的时候,习惯性加大己方投入以乞求换来对方的爱!我的曲意逢迎让周明朗十分不适,他提出要冷静一下暂时分开。可是我还是对他抱有幻想,他只说要冷静一下,我以为他不把事情点破说透,还有很大的转圜空间,所以一直在痴痴傻傻地等他回头。

苏州市不大,恋人们想恋爱、想厮守、想不期而遇太方便了!可是周明朗却从此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他很快被调派到北京公干,断了我的最后一点念想。

現在上苍又把他送回到我身边。是预示着有什么故事要继续么?

05

爱情何等凶险,美貌姑娘和平凡姑娘同样都有不被爱的可能。尽管面临同样的境遇,姜偶然显然比我有种得多。我再遇前任时,立刻陷在前尘往事里,自信崩塌顾影自怜。而她重振雄风只等对方幡然悔悟。

之后的日子,姜偶然神采奕奕。有天在登记员工信息时竟然发现小妖精陈正正的身份证名字叫做陈春霞,随即恨不得大笑三声,感叹造物钟神秀。此后,她一改往日的冷漠,每次遇见,总是热情打招呼,大声地叫陈小姐的真名:陈春霞——这种促狭的小心思让她倍感满足,真是个销魂的好名字啊!

当然令她开心的最主要原因是左医生被甩。她耐心等待这么长时间,终于用事实证明他当时的选择是错的,她放出来许多信号等待左医生回头,等待他迷途知返。

可是左医生那边的回应不冷不热,她不免有些焦躁烦扰,一连几天竟然天天中午来医院找我一起吃饭。医院的食堂又没什么好吃的,我明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可遗憾的是,我们每天午饭后都在外科部转悠却一次都没有遇到左大夫。

星期五中午,姜偶然没来找我,我等了半天不见她来就自己去吃饭了。

没想到,姜偶然竟然出事了!她想不明白,自己好好开着车,马上就到医院了,怎么一瞬间就变成肇事犯了,她浑身发抖手足无措。受伤的小男孩被推到了诊疗室。一个自称是伤者家属的黑瘦男人暴怒异常地推搡她,保安过来把那个狂暴的男人隔开,姜偶然被推倒在地上,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她一眼就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可是外科医生左佑漠然地转身走开了。他或许是正巧路过,也或许只是简单来看个热闹,或许这个曾经有过短暂缘分的姑娘在他看来只是个过客,总之他根本不打算帮她解围。姜偶然木然地抹掉满脸泪水,在他的故事里,她是没有名字的,狼狈而又模糊。

半个小时后,警察周明朗来了,两个便衣控制住了黑瘦的男子,解救了姜偶然。原来这个男人是个吸毒犯,为了筹毒资,经常故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行驶的车上碰瓷讹钱,真是丧心病狂。

姜偶然脑子嗡嗡作响,畏寒似的缩着肩膀坐在一边。周明朗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肩膀:“姜姜,你回警局等我好吗?咱们需要录口供。”

姜偶然推开他,失控大哭:“我不去那个该死的警察局!”

周明朗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胸前,轻声细语安慰:“不怕,你没事,有我呢,只是录口供而已,很快就好。”

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温情一幕。真是可笑,周明朗不是很冷很酷吗?还没见过哪个警官是这样哄着、巴着求当事人录口供的。或许他本就不是个生性冷漠的人,只是对我冷漠而已。

其实冷静想一下,如果不是当初我那么积极主动地争取,恐怕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故事了。我有点想笑,当年自己在被甩后千方百计想挽回,费了好大周折却只找到一个狗血的真相,原来周明朗一直放在心尖儿上的人竟然是我的朋友姜偶然,据说他从警校开始就在追求她了。

姜偶然从来不乏追求者,正待发展的备胎甲、青梅竹马的某某乙,他们都时刻准备着鞍前马后接受她的调遣。天下的男孩子那么多,我偏偏就喜欢上了她最坚韧耐损耗的备胎周明朗。我真像是偶像剧里自作多情的女配角呀,本来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还总喜欢给自己的人生加戏。

整个下午我都恍恍惚惚,我趴在桌上发微信给老莫:“老莫,这世道还真是艰辛,像我这种平凡的人哪有幸福的机会,估计生来的使命也就是做人家爱情里的垫脚石,验证别人情比金坚。”老莫晚上才回信:“傻话,听说过能量守恒吗,其实爱情也是个巨大的能量场,我们的前任或许正在做别人的现任,我们在爱情里所受的苦,也一定会有人来弥补的。”

06

老莫的话让我眼眶湿润了,他总是这么善解人意。算下来,我们也算是莫逆之交了吧。

当年因为他的餐厅离我们医院近,大家就常去光顾,一来二去也都混熟了。

有天晚上大家散得有点晚,我刚走出餐厅就看到老莫扶着车门在吐,佝偻着背,很可怜的样子。我劝他上楼去休息,可他非吵着要回家,醉成这样了怎么开车,我就只好硬着头皮送他回去。

老莫团在副驾驶眯了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是我在开车,顿时酒醒了一半,睡意全无,扒着车门,头发直竖,两股战战,几欲跳车:“我的亲丈母娘啊,上星期才拿了驾照你开慢点行不行啊!”

“你家也住得太远了吧,启凤街也太难找了。”我全神贯注,“你这台三手尼桑真的很难开,连个导航都没有。”

老莫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我潦倒落魄穷得连个亲人也没有,妻子肝癌去世,家里被她的病掏空了,只剩下一家经营不善的餐厅和一辆三手尼桑,想不到这时候还有个愿意送我回家的女孩……谢谢你,墨墨!”

原来老莫是这样一个可怜人,我有点同情他:“没关系啦,举手之劳嘛!不过这启凤街到底在哪里?”

“启凤街很远,几乎都出了苏州,可那是我们俩省吃俭用千辛万苦才买到的房……回去餐厅吧,现在我没有家,当年为给她看病,那房子早就卖了……”

也就是从那晚之后,我和老莫的关系慢慢变深了,彼此开始推心置腹,说不上是什么感情,有些微妙,我们心照不宣地把对方列入自己人的范畴,总是想着盼着希望对方好。

和周明朗分手之后,我整日以泪洗面,是老莫一直陪着我。

那天,我俩窝在他餐厅的沙发上一起喝酒,喝到半途,他忽然伸出胳膊搭在我肩膀上,轻轻捉住我的辫子在手里把玩,我吓了一跳!他的瞳孔是褐色的,发丝细软,夕阳照进窗子来,他整个人像一枚蛋挞一样温情脉脉。

他忽然把我圈到他怀里认真地抱了我一下:“迟来的抱抱,你还要吗?”

我惊呆了,眼睛有点湿。

那时候老莫灌醉我帮我追周明朗,他连拖带拽把我从餐厅带下楼,半醉半醒间有什么情感被催化了,我搂住他的脖子悄悄说:“要抱抱。”

老莫愣了一下,他捧着我的脸,眼睛亮晶晶的:“丫頭,真醉还是假醉啊?”

猝不及防,电梯门开了,这个家伙迅速把我从身上剥下来推给门外的周明朗。

想到这里,我有些心痛,低下头问:“那你还把我推给他!如果当时电梯再迟点停该多好,那场恋爱谈得我伤筋动骨。”

“我不自信,我不确定你会对一个潦倒的鳏夫有兴趣。”老莫有些落寞。

我正想说什么,店里来人了。也因为失恋的余波未平,这件事被搁浅了。后来每次想起这个午后我都有些恍惚,像是个美梦一样,我都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这些年,我们好像总处在差一丢丢缘分的状态下,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行,我必须结束这种局面。

大街上车水马龙,月色如水,我走进闲情偶寄的阁楼里,使劲拍打门。

门打开了,里面的人长身而立,视线穿过燥热的空气落在我身上:“来了啊,我准备了螃蟹给你。”

刚才拍门拍得太急太狠了,不像是来表白,倒像是来讨债,我有点不好意思,讲话也开始打磕巴:“老……老莫,我有话要和你讲……”

对方笑了,捧住我的脸:“傻子,我猜我们要讲的是同一件事,是那个未完待续的抱抱吧。”

宝蓝色的夜贴在阳台的玻璃窗上,桌上是蟹膏和黄酒,屋外是桂花和人潮,原来我这样的姑娘也可以离幸福这么近啊!

07

事实上,以上的叙述从老莫开门的那一刻,就是假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我敲门敲了很久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老莫才来开门,他急匆匆的,衬衣皱皱巴巴,看到是我,眼神里有一瞬的不自在,似是尴尬又像慌张。

屋里的姜偶然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如果不是头发有些乱,嘴唇有些红,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她不看我,随手拿起一本杂志,镇定地慢慢翻动。

果然是姜偶然的做事风格,既然左大夫油盐不进对她的爱置若罔闻,她就及时止损立刻从备胎里选择最实用最多金的老莫。

老莫干笑一声,摸摸鼻子:“墨墨,你……你来啦,餐厅里给你留了螃蟹……对了,你来是有,有事吗?”

我摇摇头,转身就走,人的一生非要说清楚的话实在不多啊。

永远求利益最大化这点我还是很了解姜偶然的。从小就住一个社区她都看不上我,为什么在工作后却突然和我熟稔起来,那是因为我可以帮她久病的奶奶挂到极难挂的一些国优专家号。是我的热心肠才吸引了社区公主对我的垂青,我还觉得有她这个朋友十分高兴呢!我带她去我家吃饭,介绍我最知心的朋友老莫给她认识。可是那时的老莫还只是个落魄的餐厅老板,姜偶然看他一眼都觉得扫兴,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关系这么亲密了呀!近两年老莫走大运了,变成一个多金的钻石王老五了,明艳女孩姜偶然就和他热络起来了,有时他们俩亲亲热热聊天,我倒像个外人。

可怜我还一直在傻傻怯怯地试探老莫的心思,他能给的,也只是在我每次相亲失败后一碗心灵鸡汤式的虚无安慰。低调的鳏夫老莫与我相逢于微时,我们也算是相知相守,可是那么多年的感情还是比不上一张好看的脸吸引他。

爱情何等势利,美貌姑娘是不怕没人爱的。姜偶然总说自己讨厌小妖精,可是对我来说,她又未尝不是一个小妖精呢!世界真是无情,为什么一个女孩的幸福就要以另一个女孩子的心碎眼泪为代价呢!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如果还要说点什么,那么就是很久很久以后,我在人民公园碰到了怀孕的陈正正小姐。她的先生是个清秀朴素的年轻人,两人很恩爱的样子,坐在回廊上小心地分食一只杨桃。其实她也不是姜偶然描述的那样爱慕虚荣嘛!不过姜偶然现在也不屑于和她争高低了,她离职做阔太太去了,老莫的餐厅遍地开花,他们夫妇早就移居上海啦!不知道缺少了一个爱挖苦人的劲敌之后,陈小姐有没有升职!

什么?你问我在公园做什么?人民公园相亲角这么有名的地方你没听说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