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翔
浓烈的烟火气息让我欢喜。
大年三十晚上,我和向阳出去放烟花。那一天晚上万家灯火通明,我站在江堤上看村子,觉得自己仿佛忽然间变得渺小。曾经,我写过江堤下种植的一片用来防洪和美化环境的白杨树林,我写得很美,事实上我心里也是那么想的。高考之后,同学们来家里做客,我带着他们去那片江堤,他们说那儿没有我写的那么美,是我美化了。讲心里话,我有些失望,我就是喜欢风刮过白杨树林时的声响和树林闪着的银光。也许,这江堤是属于我和向阳的江堤,所以同学们都不懂。
小时候,那儿还不是一片白杨树林,种的是杉树,我和向阳在一起玩儿,一放学就往堤上跑,一到周末就往堤的另一边跑——我们居住在两个县和一个县级市交界的村子,走到堤的另一边就像走出了自己村子一样。
那时,我们天真无邪。有一次,我们挖了别人家的番薯,被番薯园子的主人拿着铁锨穷追不舍,我们丢了番薯,拼命往堤上跑,那条堤坡好像忽然变得垂直,怎么也跑不上去。终于爬上坡,我觉得自己只剩下半条命,又担心园子主人认识我们,向我们的家长告状……这么想着,我们几乎快哭出来,更不敢回家。天黑的时候,奶奶喊我们回家吃饭,在饭桌上我非常紧张,一直低头喝汤,汤碗被我喝得见底了,我也不敢抬起头来。我在想,向阳是不是也同我一样。还好奶奶什么也没问,我躲过一劫,虽然这个劫是我自找的。后来,我和向阳讲起这件事时,我们都尴尬地笑了出来。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决心要做一个善良的孩子。
我们点燃烟花,当然没再说小时候的事,只看到烟花非常美,火光在眼前跳舞。我左手和右手各拿了一根烟花棒,点燃,再旋转起来。烟花燃烧,气味有点儿呛鼻,却让我感到快乐,快乐似乎在心上跳舞。
我们自十岁那年之后,每年就很少见面了。说十岁那年,其实是对我而言的——我比向阳大三岁。向阳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记不清了,好像忽然间就听说他不在这个村子读书,要去城里。城里是什么样子?我想问向阳,但从来没问过,只要向阳每年寒暑假回家,一定会来找我,这就够了,城里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向阳会回来,向阳会来找我。
高二那年暑假,我们坐在一起看电影《小时代》,看到四个小姐妹花漂亮地走过大街时,大笑不止。我们都喜欢顾里和唐宛如。电影的片尾曲《时间煮雨》我很喜欢,歌词“说好不分离”描述了一个美好却又难以企及的愿望。但向阳跟我不一样,向阳喜欢欧美音乐,幾乎不听中文歌,至今仍是,这让我莫名有些不快。
我读大一那年是我们联系断得最长的时期。我独自去了另一个城市,彼此又没联系方式,现在想来也奇怪,当时我们居然没有互留联系方式。独自在异乡,我常常伤心地哭出来,心想,要是向阳在就好了。后来真的联系上了,我们又没什么话好说。我当时读了作家虹影的作品,和向阳讲,向阳不懂;听了孙燕姿的新歌,和向阳分享,向阳也不懂……我们根本不在同一个频率上。
还好,我们拥有共同的记忆。比如,我们有一次去一个木料厂,本来开心地走着,突然蹿出一只黄黑色的狼狗,吓得我们马上跑开,跑着跑着向阳跌倒了,狼狗也停下来,但事后向阳说我还是在跑,好像生怕狼狗咬我,可我明明记得是我拉着向阳跑的,我很重情重义啊。现在木料厂已经不复存在,当时开得旺盛的玉兰花树也被移走了。再比如,我们去一个废弃的温室冒险,我们一起爬树……向阳说:“小时候,你就是我的老大,坏事儿都是你带着我干的!”我想也是,从上学到他离开村子,向阳都和我玩儿在一起呢。
这些记忆忽然变得宝贵起来。
我们每年相见几乎都是吃火锅、唱KTV、逛地下商城和中山公园,最后再回向阳家住一两晚……我们不可能找咖啡馆坐着聊天,向阳不喜欢咖啡馆。这样想来,或许有点儿悲哀,但总好过我们不相见。十几年的友情,哪里能说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了呢?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十几年的朋友关系在维护着我们的友谊呢?应该不是吧,我们如果要断,早就断了。
我们又点燃了烟花。
我说:“你拿着烟花棒,我给你拍几张照片吧!你一定要旋转啊,这样烟花才美。”向阳拿着烟花棒旋转,我看到向阳笑得很快乐,很阳光。浓烈的硝石气息在这许多年中都没改变,可我明白,终是有什么不同了。
我不禁想,我们都长大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