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行寻“道”之路永怀问“道”之心——聆听余秋雨先生《传统文化与人文精神》报告有感

文/万晓君 樊 荣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附属北京清华长庚医院

8月31日，有幸参加了2018中国医学人文大会，现场聆听了余秋雨先生的《传统文化与人文精神》的报告，着重分享了道家传统文化与医学人文精神之间的历史渊源与未来展望。听完只觉异常精彩，精彩不在于言辞之华丽，不在于论据之充分，而在于其哲理之丰盈。细细听来，初觉如暗流涌动，后觉如惊涛骇浪，再觉如疾风厉雨，又觉如霹雳当头，终觉如万里长空，伟大壮丽，畅然而止，留给听者细嚼余味，恍然大悟：何为道家文化，何为医学人文。

何为道家文化

说起我国的传统文化，无非儒释道三教。其中，儒家严格而言不是宗教，只是一个思想流派。佛教是由印度传入我国，并非我国本土产生。而真正发源于我国并发扬光大成为一派宗教，并且唯一能自成一套完备哲学体系的，则只有道家。余秋雨先生评价道家为“以自然为最终法则的生命哲学”。这也是道家相对而言更受外国人推崇的原因之一。

“大道无为，道法自然。以自然为本，天性为尊，法天心而无心弗志而为，以清净而使人退欲销妄，以己之虚无澄他人之妄心而为，清虚自守，齐物而侍。为无之事，行不言之教，使人自化。”看似无所作为，实则无所不为。我们中国人性格中诸多特征性的因素，如“道法自然”“物极必反”“大道无为”“为而不争”，都来自于道家哲学。

余秋雨先生曾在一次演讲中总结道家文化有四个显著特征：

其一，探索自然。道家文化始终秉承“抬头看天，低头看地”的研究方向。我国早期的天文学、地理学，皆源自于道家对天干地支、星象运行、地理地形等的深入研究，甚至影响世界。

其二，养生延寿。道家哲学对中国医药领域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国最早的医学典籍，被称为医之始祖的《黄帝内经》，即是由道家学派中的黄老医学传承增补发展创作而来。我国最早的临床百科全书《千金要方》，其作者孙思邈被后人尊为“药王”也是出自道家，其首篇《大医精诚》更是被奉为传统医学医德阐述的经典之作。另一部我国本草医药界里程碑式的著作《本草经集注》，其作者陶弘景也是一名出自道家的医药家。此外，我国首个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屠呦呦，其研究成果正是源自于东晋道教学者、医药学家葛洪所著的《肘后备急方》。由此可见，道家的哲学思想对我国的传统医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作为最多的承载人文精神的医者本体，是道家思想的直接践行者。

其三，艺术情怀。道家不但养身，而且修养性情。很多道家人士都具有一副仙风道骨，也在艺术上取得了较高的成就。较为典型的包括“竹林七贤”中的嵇康、“诗仙”李白、“书圣”王羲之、“画圣”吴道子等。

其四，敬天爱民。最为典型的案例便是道教真人丘处机，其以74岁高龄而远赴西域劝说成吉思汗“敬天爱民”而闻名世界，下文将详细阐述。

以上四点，看似各有侧重，实则构成了千百年来流传至今的中国文脉。因此，余秋雨先生坦言，尽管当前相对于儒家和佛家，道家文化的发展程度并不处于优势地位，但其未来的发展一定具有较为广阔的前景。

何为医学人文

余秋雨先生认为，医学人文是人文精神和人文主义的起点和范本。人文精神的最初原点一定是起源于医学。所谓“医学人文”，并不是在医学里面加入人文，而是从医学里面引出人文。可以说，医学人文是全世界一切人文主义的起点和范本。几乎所有的文化都在关注全人类生命的安全和尊严，但医学一定是和这个命题靠得最近的学科。

正如他在演讲中所讲述的案例，1219年，成吉思汗派人赴山东召见道家真人丘处机至蒙古帝国相见。丘处机不忍心见天下百姓惨遭屠戮，立志以一己之力，劝说成吉思汗放下屠刀。他以74岁高龄，耗时两年多一行三万五千余里，历经千辛万苦到达西域大雪山行营，终于见到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见丘处机果然鹤发童颜，向其讨教长生之术。

成吉思汗问：道长有长生不老之药吗？

丘处机说：没有。

大汗有些失望，于是又问：有养生之道吗？

丘处机说：有。

大汗问：是什么？

丘处机说：清心寡欲。

大汗说：没有药方？

丘处机说；没有。

大汗问：为什么没有？

丘处机说：因为贫道不是小医生，是大医生。

大汗问：大医生是干什么的？

丘处机说：小医医病，大医医国。

大汗问：那你有治国之策吗？

丘处机说：有。

大汗问：是什么？

丘处机说：敬天爱民，不嗜杀。

“清心寡欲”是道家的养生基点，“不嗜杀”是道家“生命第一”的文化理念，而“敬天爱民”则是道家“天人合一”原理的完整体现。

成吉思汗非常高兴，这位蛮横的射雕英雄对仙风道骨的道长非常尊敬。丘处机对成吉思汗的影响很大，在丘处机的劝导下，成吉思汗一改往日铁血杀戮的作战风格，统治政策有所缓和，减少了屠城和镇压，并释放了三万多沦为奴隶的汉族人和女真人。一名道家医生，就是这样凭一己之力，为解救天下苍生立下了不世功勋。

因此，所谓人文，就是一种以人为本、生命第一的文化理念。其起始皆源于敬天爱民、悲天悯人之心。而生命第一、敬天爱民，也正是医学人文精神的本质。中华民族的人文起点之一，就是神农尝百草，而神农氏炎帝正是道家医学家，也是中华民族的始祖之一。如此看来，我们现在的医者，皆是一名“道家儿女”，皆有一颗“问道之心”。

林语堂先生著有《京华烟云》，分为上中下三卷，其中上卷正为《道家儿女》。开卷语中，林语堂先生取了庄子《大宗师》中的一段话：“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人类是渺小的，是历史长河中的沧海一粟，而人类又是伟大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就在于它有人文，有自己独特的精神文化。我们中国人的精神文化植根于道家思想，而中国的医者，也应怀有最具人文精神的“问道之心”。以自然为本，天性为尊，人文精神也让医者以人为本，对患者实现普遍的人文关怀，让患者从“自在”的状态过渡到“自为”的状态，真正实现自由、平等、尊重。孙思邈在《大医精诚》所述，“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脑，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崄巇、画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也正是医学人文精神的典范，可谓医者之“道”。千百年来，医生们为“生命第一”做出了最实际、最贴切的努力。

医学人文精神的当代寻“道”之路

医者，既要永怀问“道”之心，更要践行寻“道”之路。行胜于言，只有把理念落实在行动中，其所走的每一步才会留下砥砺前行的足迹。文化跨越千百年，大道无形终如一。在当代，医者秉持“生命第一”的文化理念之上，依然要继承和续写先辈“敬天爱民”的医道。“敬天爱民”即敬奉天命，爱护百姓。

“道法自然”，即尊重自然，尊重客观规律。世上万事万物皆有其内在客观规律。违反客观规律的行为，必将受到自然的惩罚。医学来源于自然，又作用于自然。尤其是我国传统医学，以本草做药，食药结合，重视疾病治疗的整体观，皆源于对自然规律的尊重。因此，医学绝不可违反自然。渴望靠丹药长生不老终将失败。近现代医学所尝试的“克隆人”“换头术”等也因其本身的违反规律而从诞生伊始便注定了失败结局。不论医学发展到何种程度，医学的有限性、未知性、风险性始终存在，始终要尊重自然的规律性，不可将医学神化，正所谓“道法自然”首先要学会“敬天”。韩启德校长就曾强调“我们现在的医疗出了问题，不是因为它的衰落，而是因为它的昌盛，不是因为它没有作为，而是因为它不知何时为止。在宗教强盛、科学幼弱的时代，人们把魔法信为医学；而在科学强盛、宗教衰弱的今天，人们把医学误当作魔法。”

“物极必反”，即正反辨证，正视医学的两面性。认识事物都具有两面性。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而且均是在发展变化之中，盛极则衰。医学也是如此，既祛病除痛、救死扶伤，又带有一定的侵入性和有创性，即使是药物也有“三分毒性”，切不可只看其任何一面的利或弊。医学的本质其实是在利弊中进行权衡，两害取其轻，两益取其重，利大于弊，方可施行。而且，医学在不断的发展过程中，技术创新不断涌现，既带来了希望，又产生了挑战。过度追求技术的高精尖，往往会以牺牲患者安全为代价，正所谓“物极必反”始终应秉承“爱民”思想。医学，应根植于患者安全与不伤害原则，以及“生命第一”的文化理念，在平衡发展中找到最适宜的重心。正如“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大道无为”，即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并非无所作为，而是强调不过多干预，强调做事之度。在医学上讲，便是指在诊疗活动中，应以人为本，选取适宜的医疗措施，而不应以技术至上，进行过度的医学干预。否则，有时看似寻求治疗，期望健康的医疗措施，实则成为患者加重病痛，加速恶化的催化手段。真正的医学，应在于疾病的预防，而不是疾病的治疗，这正是我国传统医学“不治已病治未病”的理论观点，正所谓“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疾病的预防看似无为，实则无不为，将任何异常在早期即干预化解，避免其形成疾病后再行刻意干预，无论在经济利益、成本损益以及社会效益等多方面均取得良好效果。正如《魏文王问扁鹊》中，问扁鹊曰：“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为医？”扁鹊曰：“长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鹊最为下。”魏文王曰：“可得闻邪？”扁鹊曰：“长兄於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於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於闾。若扁鹊者，鑱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闲而名出闻於诸侯。”足以可见，好的医学在于，早期发现，早期诊断，早期治疗，预防为主。

“为而不争”，即贵柔，善利万物。“天之道，理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在医学方面，则是指医者安于事业、乐于奉献的人文精神。当代医者，处于社会改革发展的洪流中，环境日新月异，随之而来的便是面对各种失衡与差异，各种压力与威胁，以及各种诱惑与挑战。如何在纷繁复杂中，面对失衡保持自我，面对压力保持初心，面对诱惑保持原则，需要的则是坚定的医学人文精神支撑。这便是“善”，是“敬天爱民”。正所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做一名医者，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一样，造福万物而不争名利，乐善好施而不图回报。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云淡方得悠闲，水淡方育万物。正如《心术》中，主任对年轻医师的教诲一样，“虽然有的人天资可能比我们好，可是他们没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就是因为他们差了那么一点点的东西，可是你们有，这就是信念！一个有着坚定信念的人，才能在我们这经受各种打击和磨难之后而无怨无悔。我相信，你们这些人，最后的墓志铭上一定会刻着两个字：英雄！我们能做的，不是去要求他人的品质没有瑕疵，而是我们如何磨练自己，变得更加坚强。如果这点委屈都承受不了，我们怎么再能去承载生命之重任呢！”

医生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叫治病救人，是能够看好病人的病；第二重叫人文关怀，不仅看好病人的病，还有悲天悯人之心，视病人如亲人；第三重则是进入病人的灵魂，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这正是医者之“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在如今的医疗环境中，愿天下医者背负着“敬天爱民”的人文精神勤而行之，永怀问“道”之心，践行寻“道”之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善贷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