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人的礼物（组诗）

吉布日洛

在秋天长在树上，像一片红色枫叶

我没有见过大雁，没有翅膀

因此不知道在它奔波的过程中

每一片羽毛分别扫过什么结构的云

也不知道是什么使它垂下眼帘

也许是一滴雨飘落，刚好透过它的眉毛

我唯一不信的是

大雁南归只是因为北方的寒冷

我没有养过马

不曾把它牵引到河边饮水

因此不知道在沼泽处它为什么犹豫

更不知道它棕色的毛发

和主人关于丰收的梦

是不是来源于同一个方向

饱满的麦子，被碾碎

像一颗颗黑色石头流出乳液来

我唯一不信的是

当一匹马驮着黄昏下坡时

不曾向往过在草原上驰骋

我没有远大的理想

也没有一个平方的空间让我踱步

可如果某天有人赞美我的劳动

我会买份报纸和一块热红薯

给街边那个瘸脚的乞丐

我还会利用一个女人的角色生一个孩子

在千千万万个女人的痛苦中去感受爱

在我最喜悦的时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你对自己在树下和一片枫叶对视

彼此都会红着眼这个举动只是感到惊奇

身在人间

每一天都有人与这个世界告别

撂下一堆没干完的活

和一些还未相见的人

以疾病和意外作为借口

仿佛死亡是最神圣的使命

我们称之为死了

我们活着的人，

在去追悼自己的路上

把日子分割

一些时日用来喝酒

一些时日用来发呆

偶尔还花点力气争吵

谈谈理想

如此珍贵

顾 虑

我背着我的村庄

在城市和农村之间穿梭了

二十余年

二十余年啦

我不知疲惫得重复着

在春天出发

在秋天回赶

人们一如既往地在我的脑海里劳作

播种了一季又一季

他们约束和胆怯的本性

保存得完好无损

狗叫声，鸡鸣声，蛙声随太阳

升起又落下

还有那牛啊，羊啊，也与我如影随形

只是，这些年来

村庄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了

我躺上黑夜的床

整片大地瘫软地无法呼吸

为了减轻负担，村民把他们

赖以生存的地空了一块出来

给我拼成一条路

那路上铺满陌生的彝文

把我与民族的距离

一会儿拉近

一会儿又拉远

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庆幸我那仅存的血液还未冷却

我们放声高歌，为我们永久的沉默

每当夜幕渐渐降临

火把在深邃的眼睛里燃烧

火把在坚硬的骨骼里燃烧

一群群牛羊在玉米地里发出哞叫

一片片荞麦在青山绿水旁欢快地舞蹈

每当农历六月二十四

太阳在黄色的油纸伞下融化

太阳在黑色的头颅上融化

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老去

一个民族在这里一天天深刻

在这里，在这一天，在每一天

白云有白云的洁白

泉水有泉水的清澈

我们杀鸡宰羊，载歌载舞

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老去

一个民族在这里一天天深刻

我们放声高歌，正如我们永远的沉默

我们放声高歌，为我们永远的沉默

一棵树遇到另一棵树

一棵树遇到另一棵树，才足以谈一生

恰好我愿做站立在你身旁的树

用平凡为你讲述古灵精怪的我

若你生活殷实

就把我种在门口肥沃的土壤里

若你处境贫寒

简单的为我选一块空地也将就

我要吮吸空中飘落的雨滴

慢慢慢慢的长大

但长大不意味着衰老

我会如此重复几千年

春天为你绽放崭新的嫩叶

夏天为你遮住火辣的太陽

秋天为你结下丰硕的果实

冬天啊，你站在树下

回想自己这漫长的一生

你会如此重复几千年

当你再度凝视自己

就像一棵光秃秃的树枝

上帝作证 那时的我们是多么相像

我们都要回到山上

我们都要回到山上

找一块空地

永远的躺下

侧卧或者面向苍穹

不要贪恋人间

也不要有太多的邪念

不要踩着别人的脚

也不要被别人踩着

乌鸦飞过松林

轻轻踩在我们的背上

偶尔啄一下我们腐烂的身躯

或者住进我们葡萄一样的眼睛里

在漆黑的夜里乌鸦用我们的喉咙发声

身体的每一处都烙下牛羊的脚印

斑斑点点 骨骼裂开又愈合在一起

灰头土脸的我们 仍像勇敢的战士endprint

永远高昂着头颅

松脂习惯在傍晚散发它诱人的清香

我们习惯赶着牛羊

赶着天空与河流

我们得在赶集的妇人归来之前

变成一粒土壤或者不会说话的石头

她们才会轻轻地踩在我们的背上

做好自己的标记

我想和你一起，把时间忘记

在漆黑的夜晚，浪漫的星空下，站在河边

裸露着身子，此时微风恰好拂过水面

来时有些匆忙，什么都没准备，就连音乐也没有

不要感到惊讶，让我们在这里燃起篝火

当火光照进你的心房，我们胸脯贴着胸脯

我就对你这样说——如此真诚，欲言又止

虽然你并不是个柔情的男人

你抽烟，喝酒，啥都干，唯独不写诗，不画画

可我想嫁给你

然后在秋天，月亮很圆很圆的时候

我们有一个院子，一桌，一猫，一狗

石榴的影垂下来，刚好扫过猫身

小狗很安静，天一黑就乖乖入睡

我把手放在桌上，托着脸庞

你坐在我身旁，望着月亮

你表达的手法都被没收了

于是你极力按耐内心的波涛

进而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装作啥也没看出来，与你对视

在沉默中我们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这一刻，你属于世间一切美好的幻想

而从今以后，我将代表我的人类深爱你

爱，是我们给这世界最美的情怀

他说，你走吧，无论有多远；他还说，爱是上帝给你们年轻人的礼物，而我，已经很老了。

——题记

屋顶已堆满了积雪

一束光从瓦片中钻进来

照着老人身旁的黑猫

气氛格外温馨

他不断地往火炉里加柴

招呼流浪的人进屋取暖

他们席地而坐，却各有心事地沉默

看上去有些悲伤

哎，寒冷的天气总叫人恋家

他忍不住往窗外瞥了一眼

女儿已走到那棵老树下

油灯还在摇晃

灰狗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谁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一片片雪花落在她的肩头

这次他再也不劝她留下来了

恋人已在远方等候多时

就随她去吧，从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终于把头扭回来

中间像隔了一个世纪

流浪的人已红了眼眶

透过他湿润的双眼

老人仿佛看见，在空旷的雪地

男人亲吻女人的额头

他抱着她跳舞，为她双膝跪地

而女人则为他生下一对可爱的娃娃

在下雪的日子娃娃总会把采来的花

送给孤独的人 他哭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

第二次收到的，关于爱的问候

温柔的秋

黄昏

夕阳成了白天和黑夜的分割线

悲伤的人在他的影子中咀嚼失落

热恋的人在对方的眼里闪着金光

农夫扛着锄头

他每天都趕着太阳回家

锄把已经生锈了，可年纪还没有反应过来

有时他和赶着羊群的牧人经过同一条河流

他们相视而笑，或故意谈起山坡上的荞麦

白云就帮他看住太阳

以防时光

抢先品尝妻子弄好的饭菜

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前的秋天

一个出世的孩子

和一个过世的男人

他们至今仍保持着同样的温柔

所以那些消失了的人啊

或许就在地球的另一边

晒着被我们晒旧了的太阳

收集被我们遗落了的光芒

转而又将它完完整整的送到我们手上

木头人的礼物

一只蚂蚁的自由是它能够选择是在地上打滚，还是在树上唱歌。而信念会为它指出最好的路，让它不至于因得与失而感到欣喜或悲伤。

——题记

我见过很多人

很多人爱而不得

只好不欢而散

因此我爱着，更加真诚

我见过很多人

很多人远走他乡

而后销声匿迹

因此我活着，更加谨慎

我听过很多人

很多人陷入平庸

接着危机四伏

因此我愿，为孤独加冕

我听过很多人

很多人尔虞我诈

从此万劫不复

因此我更加，信仰善良

我独自应对十一月的风与雪

不去在意还剩下多少善与恶

若这世界真的存在光

愿有天我的孤独都能变成糖

让那些在黑暗中走失的孩子

也能尝尝生活的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