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的魔幻叙事研究

2018-01-15 08:12付明端
关键词:安东尼奥印第安族裔

付明端

(浙江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杭州310018)

魔幻叙事是20世纪50年代前后在拉丁美洲出现的文学现象,它与拉美文学的无缝对接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拉美地区种族和宗教文化的悠久性及多元性。美洲土著文化、西班牙天主教文化和盎格鲁·撒克逊清教文化因素以杂糅方式在拉美多元共生。面对文化的混杂性,拉美作家在文学创作时坚持民族文化的神话传统、民间故事及宗教习俗,策略性地采用魔幻叙事反映现实生活。在此,作家笔下的魔幻仅仅是一种写作手段,借助魔幻揭示现实生活才是真正目的。以鲁道夫·阿纳亚为代表的美国墨西哥裔作家继承民族文化传统中的魔幻叙事,在文学创作中利用民族传统中的神话故事及幽灵叙事等再现美国墨西哥族裔被隐藏、压抑、遗忘的历史,以唤醒族裔民族传统文化意识,促使他们在多元文化理想中建立和谐共生的族裔文化身份。本文将以魔幻叙事为切入点,对美国墨西哥裔作家鲁道夫·阿纳亚代表作《保佑我吧,乌勒蒂玛》(1972)进行解读,挖掘作品神秘魔幻背后的族裔文化特色及美学价值,在一定程度上丰富和完善美国墨西哥族裔文学研究。

一、神话与民间故事

神话与民间故事“解释、维护和保护社会的基本价值观、风俗习惯和信仰,并成为社会稳定持续的前提。”[1]作为文学的起源,神话与民间故事以多彩的内容、神秘的想象、乐观的精神以及迥异的风格为文学提供营养。在《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印第安神话与民间故事几乎贯穿整部作品。[2]阿纳亚对古代印第安神话及民间故事的引用、改变或重写,使文本充满神秘魔幻色彩,其目的是明确印第安民族遗产是墨西哥裔民族文化的必然构成,并以此强调墨西哥族裔的历史记忆,唤醒美国墨西哥族群的家园意识,从而在多元身份构建中重新定义和建构自我。

《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典型的印第安神话是有关金鲤鱼的传说。阿兹特克神话中的羽蛇神命令女神恰尔秋特里秋统治第四个世界。一百多年后突然灾难从天而降,世界被洪水毁灭,人变成鱼,只有一对夫妻幸免于难。洪水退后,这对夫妻厌倦了终日以玉米为生的日子。他们没有抵挡住美食的诱惑,吃了由自己族人变成的鱼,最终给自己打来厄运。神话传说中金鲤鱼的描述与阿纳亚笔下的故事极为相似:“众神将人类变成鲤鱼,让他们永远生活在河里……所以捉这些鲤鱼是一种罪,吃下它们则是更严重的罪行,因为它们其中有一部分就是那些人。”[3]56在作者笔下,困在河水中的鲤鱼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它们代表着神奇的印第安民族文化精神。金鲤鱼从不放弃对神的信念,它们从南向北、不断向上游的迁徙行为指涉美国拉美移民克服困难、坚持回归阿兹特兰故土,追溯民族文化之源的决心。“鲤鱼挣扎着要在河水干涸成涓涓细流,把它们困在陌生水塘之前,努力回到家乡。这实在是很美的景象。即使机会很小,有些鲤鱼还是可以回到家乡的。”[3]57文中的“回到家乡”具有特殊的含义,代表着印第安人历史上就生活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他们拥有合法的土著身份,是美国土地的主人而非主流社会眼中的“他者”。通过金鲤鱼的神话传说,阿纳亚希望墨西哥族裔明确他们与印第安之间的文化传承,唤起对印第安传统文化的尊重和骄傲。在此,金鲤鱼代表的印第安传统文化,在墨西哥移民身份困惑时给予精神上有力的肯定和支持。[4]

阿纳亚笔下的金鲤鱼还具有异教神的象征意义。幼年的安东尼奥在经历了卢比托、纳西索及弗洛伦斯的死亡后,对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上帝开始质疑,并产生信任危机。这时,他的伙伴们将异教神“金鲤鱼”介绍给他。他见到金鲤鱼时很快被吸引:“它真的是一位神袛……看到它,所有的疑问和忧虑瞬间蒸发。我静止不动地呆着,被天空、大地和溪水的精髓吸引被抚慰。”[3]119金鲤鱼的安静与美好给年少的安东尼奥带来的是宁静与和谐,这正是在各种矛盾与冲突挣扎的他最需要的一种安慰和引导。传统墨西哥文化中万物有灵的思想引导安东尼奥进入土著神话的世界,他意识到在官方既定的宗教(即托尼一家虔诚信仰的天主教)之外,还有另一种精神信仰和道德观,即土著的异教信仰。[5]22他开始思考除了天堂的神,是否可以有别的神,美好的、让世界和平的神。在乌勒蒂玛和小伙伴的指引下,安东尼奥确认金鲤鱼就是异族的神,是另一个上帝的存在,并且他逐渐确定这两种神可以同时存在,互为补充。这种信念使安东尼奥开始客观看待身边的各种矛盾冲突及暴力事件,内心也不再困惑痛苦,而是肯定差异、跨越对立、走向和谐。在此,作家阿纳亚把金鲤鱼当成自然界创造和谐的一个元素,这与印第安文化强调万物之间平衡和谐的哲学思想一脉相承。作品通过异教之神“金鲤鱼”等根植于人类集体无意识之中的神话原型,利用文化杂糅的传统,以更加隐晦委婉的方式讲述文化的整合。这种叙事肯定了墨西哥神话在种族面临信仰危机时可以发挥重构个人自我以及种族历史的积极作用。“我们的原型必须根源于我们个人和部落的经历,一边赋予我们新的杂交身份。”[6]149

二、幽灵与梦境叙事

“如果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不去写人的神化,不写鬼魂,那将不是魔幻现实主义。因为印第安民族的意识中万物皆有灵,他们就是用神,用鬼魂来解释和理解这个世界的。”[7]19幽灵或幻象元素在语言和文化方面成了某些象征物,将种族解构成一种在社会性和文本性具有媒介作用的动态过程。《保佑我吧,乌勒蒂玛》借助幽灵叙事揭示美国墨西哥族裔被隐藏、压抑、遗忘的历史,唤醒族裔民族传统文化意识,继而促使他们在多元文化理想中构建新的族裔文化身份。

《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的三个印第安幽灵故事再现了拉美族裔的集体记忆及被殖民统治的历史。“很久以前,亚诺土地是属于科曼奇印第安人的土地。后来专门跟科曼奇人交易的西班牙人来了,接着墨西哥人和他们的牧群也来了。很多年前,三个科曼奇印第安人突袭一个墨西哥人的牧群,这个人就是德耶兹的爷爷。德耶兹爷爷召集其他墨西哥人一起将那三个印第安人绞死,并把他们的尸体吊在树上,没有按照他们的习俗将印第安人埋葬。结果那三个灵魂就在农场里游荡。”[3]240印第安民族科曼奇人常年以狩猎为生,他们骁勇善战,曾在德克萨斯西部生活几十年。墨西哥人到来之后夺走他们的土地,后来新政府在美国政府的帮助下,印第安科曼奇人遭到进攻,他们的居住地被占领,而墨西哥也随之进入美国政府控制的后殖民统治时代。在文化适应过程中,美国霸权文化为了维护其统治地位,将自己的价值规范作为普适性的意识形态进行文化宣传。他们刻板地把印第安人描述为野蛮、不开化的民族,许多墨西哥人因此得到内部殖民,拒绝承认自己的印第安血统,更倾向于认可白人血统。

对于移民到美国的墨西哥移民来说,美国主流社会对边缘群体实行的文化殖民使少数族裔传统文化被改写、同化和抹杀。这使处于弱势地位的墨西哥族裔慢慢在思想上受到影响,他们开始根据殖民者的意识形态改造“自我”。《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安东尼奥的父亲就把印第安人作为另类看待:“教育对他们有什么用……他们只学会像印第安人那样讲话。”[3]43而事实上,很多墨西哥人是欧洲白人和印第安人的混血,他们身上永远保留着印第安的传统记忆。阿纳亚希望借助幽灵间接披露美国主流社会作为政治目的对印第安人的恶意宣传,从而改变墨西哥族裔长期对印第安祖先的误解。作品中,阿纳亚一改主流文化中对印第安人野蛮残暴的形象塑造,三个印第安幽灵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它们因灵魂无处安放而四处游荡,后来也是被女巫强迫下对德耶兹家人下诅咒。

在此作者对三个幽灵给予极大的同情:“这三个饱受折磨的鬼魂不该受到责怪,它们只是受到女巫的操纵。”[3]140虽是冤魂,它们并不伤害仇人,依然善良淳厚。在此,作者借幽灵叙事者之口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叙事方法向读者传递不可叙述、无法言说的生活真实。[8]幽灵形象使墨西哥族裔反观到自己身上印第安人的血统,促使他们用新的眼光看待历史文化传统,从而构建新的墨西哥裔文化身份。布罗根·凯瑟琳认为:“幽灵促使一个民族重新想象他们支离破碎的、已经被抹掉的历史,用新的想象为未来重新自我定义。”[9]29阿纳亚希望墨西哥族裔接受美洲土著文化和西班牙殖民文化是他们身份构成的必然要素,学会在自己的族裔文化和主流文化之间寻找衔接点,跨越二元对立,实现相互杂交融合的文化理想。

文学中的梦是一种意象语言,虽然具有梦幻、怪诞的特点,但梦与现实具有一定的联系。文本之梦作为作家有意识的符号化活动产物,具有更强的现实意指性,是作家用于表现作品主题,揭示生活真实,表达思想情志,甚至文化和政治诉求的文学手段。[10]不管是作为方法或结果,梦境叙事暗含一定的特指意义,可以被弱势族裔文学用来表达族裔被隐藏、被掩盖的各种历史真实。在《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安东尼奥身处种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之中。他无法调和父母信仰的不同,无法阻止暴力事件的发生,无法相信上帝的唯一性。在困惑和迷茫中,他往往在梦中再现焦虑恐惧、愤怒和抗争,这是他对现实失望后潜意识借助梦境表达自己的内心挣扎。文中安东尼奥的梦主要包括四部分内容:未来梦想的困惑、战争对安东尼奥家人造成的创伤、冲突、暴力甚至死亡事件的纠缠以及金鲤鱼和乌勒蒂玛赐予的力量和勇气。梦中的安东尼奥起初是内心难以安定、总在黑暗中四处游荡,他肆无忌惮的呼喊与控诉充分体现少年内心的矛盾和困惑。

在此,叙述者自发性启动“梦”的思维进行表达或实现,依托梦的情境再现对实际生活中的焦虑,表达自己的心愿和梦想。[11]作品中共出现安东尼奥的十个梦境叙事,在梦境中,他一直努力在冲突和矛盾中寻找平静与和谐,让万物回归原始的和谐共生的美好状态。在现实与梦幻的相互转换中,文化身份的模糊和不确定性伴随着安东尼奥身体的成长、情感的发展与自我意识的觉醒。在作品最后,纠缠他的噩梦终于不再出现,他自己的身体和心智也变得更加强壮。虽然未来依然不确定,但奥东尼奥不再纠结,并明确了自己要选择的生活。贯穿安东尼奥梦境的金鲤鱼和乌勒蒂玛是善良、正义、睿智、和谐的化身,他们的引导和教化使安东尼奥化解矛盾冲突,心灵得以解脱,获得力量和勇气,走向自我成长。因此,安东尼奥的“梦境”成为一种他的自我救赎、自我慰藉和自我寄托的途径。

三、民间药师与民间医术

墨西哥人具有“万物有灵”的宗教信仰,认为自然和超自然的和谐关系是保证人类健康安宁的根本,而不和谐就会导致疾病和灾祸。[12]68墨西哥裔文学作品中有大量关于“民间药师”及民间医术的描述,在作家的笔下,“民间药师”身上具有强大的魔幻神秘色彩,他们可以仗剑除魔、利用神赋予的力量,配合神秘的仪式或者草药等方法抚慰病人的灵魂、为病人指点迷津或治愈身体的病痛,恢复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民间药师”(Curandero/a)一词是西班牙语与印第安语共同演变而来,民间医术起初就没有自身的归属,是宗教信仰与民间医术结合而成。这说明民间药师和民间医术是美洲印第安自然哲学与西班牙殖民者的天主教信仰相互杂糅、整合的产物,融合了印第安医药知识、灵性信仰以及西方医学和基督教思想这两类迥然不同的文化要素。[6]152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民间药师”与民间医术自身的魔幻与神秘色彩使之成为联系现实世界和灵性世界的桥梁,这种矛盾的整合化解功能体现了文化理想的杂交和融合,与美国墨西哥裔多元文化身份建构具有相同的意义。

在《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民间药师”、民间医术与神话、梦境及民间传说等融合在一起,相互作用以强化作品的魔幻叙事色彩。阿纳亚笔下的乌勒蒂玛是典型的民间药师和通灵的萨满巫师。她不仅懂得草药和古老药方,能创造奇迹、治愈病人,还可以消除女巫所下的诅咒,驱逐女巫放入人体内使人生病的恶魔。当安东尼奥的舅舅卡洛斯身患重病,医生和教士都无能为力时,乌勒蒂玛给他服用自制草药并利用传统仪式为他驱魔治病,最终使卡洛斯很快痊愈。当泰诺斯家中莫名有鬼魂出现,房内的物件突然飞落,屋外的石头砸落院子,恶魔敲打屋顶,神父的赐福也毫无用处时,乌勒蒂玛通过和灵性世界交流,确定是冤死的印第安人亡灵下的诅咒。随后她通过法事使印第安人的冤魂得到安宁,最终达成与过往的和解并解除诅咒。

乌勒蒂玛是善良勇敢的化身,她总是主动帮忙人们治疗疾病,充当桥梁角色,通达灵性世界,帮助遭受病痛之人摆脱心理、精神和人际关系等麻烦,安抚人们受伤的心灵,最终实现身心兼治的效果。作为巫医身份的乌勒蒂玛,虽然时常会承受误解和偏见,甚至有时候身处危险,但她总是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在别人需要时会第一时间去帮助和解救他们脱离痛苦。在暴力面前,她坚强无畏,挺身而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换来大地的和平和安宁。乌勒蒂玛的善良、仁爱、勇敢及坚强是墨西哥人传统美德的集中体现。她的行为映射着墨西哥传统文化中的瓜达卢佩圣母形象,成为阿纳亚笔下少年安东尼奥成长路上的引路人以及墨西哥裔美国人的精神引导者。每当安东尼奥身处困惑时,都是乌勒蒂玛的言传身教让他从矛盾和冲突中解脱出来,继而找到内心的平衡。安东尼奥在乌勒蒂玛的教导下最终挣脱各种困惑和不安,并在跨越矛盾和冲突的艰难过程中获得力量,坚定信念,内心回归安宁。在跨越的过程中,他明白了来自太阳的甘露最后也滋润着大地,自己其实无须进行取舍,而是可以打破二元对立的矛盾,寻找和解与和谐。

作为墨西哥裔作家,阿纳亚试图通过墨西哥裔民间药师及民间医术的魔幻叙事,展示民族传统医术的文化价值,揭示它在生理上及心理上对墨西哥族裔的神奇治愈功效。乌勒蒂玛兼具的神秘精神领袖和民间药师形象对墨西哥裔美国人构建文化身份,树立文化自信具有积极象征意义:一方面呼应民间医术在族裔传统文化中的需求,具有救赎民间文化价值的作用,同时帮助身处文化冲突中的族裔获取力量,跨越矛盾,实现和谐文化身份的建构。

四、魔幻叙事中的文化理想

《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梦境、神灵、巫术、信仰等元素相互交织,作者以丰富的象征描绘了生活的神秘层面,以奇妙的叙事展现印第安人独特的文化与生活。魔幻叙事中的神秘因素与历史记忆融合在一起反映客观现实,各种荒诞叙事背后展示的是墨西哥裔美国人的真实生活及文化现象。在此,魔幻叙事策略性地成为民族承载文化记忆的手段,读者可以透过魔幻连接现实,并重新思考墨西哥族裔新的多元文化身份。鲁道夫·阿纳亚对墨西哥族裔文化身份进行了这样的解读:“墨西哥人的世界观以西班牙文化和天主教文化为主,但是也受到美洲土著文化宗教信仰的影响。这种文化的语言载体是西班牙语,但是在其精神实质和历史记忆中,还保存着西欧思想、希腊神话、基督教-犹太教神话和宗教思想。土著墨西哥人和格兰德河流域的印第安人的思想和神话早就渗透在集体记忆之中。[13]92墨西哥裔美国人从血缘上来说是土著的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通婚的产物,其族裔文化就是这两种文化杂交而成。

对于墨西哥裔美国人复杂的文化身份,作家阿纳亚在文学书写时强调美洲土著文化和西班牙文化的融合,并且以此为出发点理解族裔个人的多重美国文化身份。在《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阿纳亚通过魔幻叙事表达的族裔文化理想:美洲土著文化、西班牙天主教文化和盎格鲁·撒克逊清教文化因素和谐杂糅在墨西哥裔人身份中,墨西哥裔人应该在各种文化的异同中不是一味强调对立和矛盾,而是智慧地互为吸收,彼此容纳,从而形成墨西哥裔独有的文化身份建构。这种文化理想超越了瓜达卢佩小镇中主流文化与族裔文化的冲突,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矛盾。同时,在这种文化理想的引领下,墨西哥裔积极探寻民族文化中的传统价值观和集体意识,并在不同文化的差异中寻找契合点,沿着历史发展的脉络,把传统文化与当代文化有机结合,最终达到精神的和谐统一。

对于少数族裔来说,格洛丽亚.安扎尔多瓦所说的“第三个国家”以及霍米巴巴所谓的“第三度空间”都是对族裔矛盾身份的概括。作为处于边缘和相对弱势的少数族裔群体,他们都经历过来自主流文化的压力甚至排挤的过程。少数族裔为了争取自己的话语权和文化地位,要做的首先是要坚持自己民族文化的传统精髓,同时积极发声宣传继承民族文化的精华,以使其能够代代相传,成为美国多元文化中有机的组成部分。关于如何发声,如何在强势文化和弱势文化对话中保持族裔文化的独特价值是包括族裔作家及其他民族文化代言人面临的难题。简单排斥主流强势文化不仅仅在现实中无法可行,而且也使民族文化处于孤立自闭,难以创新发展的境地。在此,以鲁道夫·阿纳亚为代表的族裔作家采取了间接委婉的方法,在作品中通过魔幻叙事积极为民族文化发声,以声音的盛宴展示民族文化的巨大魅力和价值,从而以潜移默化的形式把民族文化杂糅在多元文化之中。

阿纳亚在访谈中承认他本人同样经历过两种文化的熬煎,是乌勒蒂玛“拯救”了她。他说:“我发现,我需要通过我的声音,用我固有的各种象征来塑造我的人物。我需要描写我的文化、我的历史以及我民族的集体经历。”[13]96像阿纳亚一样的众多少数族裔作家一方面坚持民族文化的传承,同时还要理智看待美国多元文化的现实,学会智慧地、有策略性构建新的族裔文化身份。他们充分利用文化杂糅的传统,以开放性的态度看待文化的冲突与整合,在文学书写中充分利用魔幻叙事中的荒诞神秘,以更加隐晦委婉的方式讲述文化的整合。在《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鲁道夫·阿纳亚借助乌勒蒂玛和安东尼奥等形象表达自己的文化理想,把不同文化的矛盾和冲突最终在墨西哥裔的传统文化价值理念中实现彼此融合,达成统一和谐。最终“小说中各个对立的方面—父亲和母亲的对抗,平原人和农民的对峙,基督教和非基督教的对垒,都被合成了一种辩证统一的关系。”[14]641这种辩证统一的关系体现鲁道夫·阿纳亚对民族传统文化的自信和骄傲,使当代墨西哥裔坚持保留民族文化传统精髓,并把这份精髓作为民族文化身份中最核心和最根本的构成部分。在《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民族传统文化的出现是以魔幻叙事的方式展现出来,其中大量的宗教、神话、民间传说、民间医术等魔幻元素作为文化符号逐渐成为墨西哥文化表征和文学再现中的特定符号,这不仅代表美国墨西哥裔人生存智慧的体现,也体现了少数族裔作家的民族责任感。

阿纳亚笔下不同文化的辩证统一关系同时也说明墨西哥裔作家对主流文化的间接抵制,他们策略性地借用魔幻叙事方法再现墨西哥裔美国人的真实生活。在此,魔幻叙事只是一种手段,通过魔幻揭露现实在魔幻中建构族裔的多元文化身份,重塑民族文化理想,树立民族文化自信才是作家的真正目的。

五、结 语

《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中的魔幻叙事体现了以主人公安东尼奥为代表的美国墨西哥裔身份建构的复杂性,展现了文化差异的存在、文化冲突的消解、文化杂糅的趋势、文化身份的流动性及相对稳定。作品中土著神话、典仪及萨满教活动在传统文化中发挥了积极作用,幽灵与梦境的“潜叙述”改变墨西哥族裔对祖先的先前认知,促使墨西哥族裔肯定并认可印第安血统,并用新的想象重新定义自我文化身份。以鲁道夫·阿纳亚为代表的美国墨西哥裔作家作品中的荒诞怪奇和迷信色彩与拉美民族文化历史融为一体,夸张的人物和情节以及各种超自然现象融入社会现实的创作方法成为拉美裔文化传播的策略,继而实现对拉美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造性发展。这些少数族裔作家作为一种群体,成功地以叙述民间故事、古代神话以及幽灵梦境的魔幻叙事与强势文化达成对话,成为不同文化的联接点,充当起“民间药师”的角色,坚持并继续民族历史记忆,宣扬民族传统文化,继而在和谐共生的文化理想积极书写墨西哥族裔的“美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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