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京辰
景德镇——生我养我的故乡,我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爱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街一景。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我更加喜欢关注、阅读景德镇本土作家的一些作品。我们知道,千年窑火,犹如凤凰涅槃,催生出了中国陶瓷史上的明珠——景德镇陶瓷文化。丰富的历史资源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是景德镇作家的创作富矿。
近年来,国内不少著名作家、诗人将创作的目光迁移到景德镇,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样的辉煌与耀眼,也折射出景德镇本土作家的尴尬之境。的确,如何充分发掘、利用地域文化资源,成为摆在景德镇本土作家、学者面前的重要课题之一。
幸好,近几年来,景德镇作家已经开始关注本土题材,创作了一些与景德镇陶瓷历史有关的小说、诗歌和散文,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景德镇文坛的尴尬现状。景德镇本土作家冯干劲先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诗歌入选了《粤海风》《诗潮》《南昌诗歌精选》,以及江西诗人作品小辑等选本。不仅如此,景德镇市作家协会还为冯干劲先生的第一部诗集《岁月印痕》举办过研讨会。最近,冯干劲先生又推出了诗集《瓷器恋》,为景德镇本土文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在江西诗歌界,南昌、上饶、赣州三大诗群早已声名鹊起,吉安、萍乡、抚州等诗群也在彰显后发之力,新余的诗歌群体也正整装待发。可以这样说,江西诗坛正显示出蓬勃、葳蕤的气象。在这样的境遇下,令人欣慰的是,从2015年起,景德镇每年都会主办景德镇诗歌论坛,整合一切力量,他日或可在赣鄱诗坛发出独特的声音。冯干劲先生的出现,也使得“景德镇力量”在江西诗歌界焕发出生机。
在冯干劲先生的诗集《岁月印痕》中,有瓷都新咏篇、社会关注篇、故乡难忘篇、生活感悟篇,它们自然流畅,韵味浓郁,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浓郁的乡情令人动容。而这样的创作风格,依旧在他的第二部诗集《瓷器恋》中得以延续。是的,故乡似乎永远是冯干劲先生挥不去的乡愁。“路旁的树开始变得深沉/葱茏在秋阳里回想/林立的楼房下/已是秋天的一派景色”。
在我看来,《瓷都的秋天》集中体现了冯干劲先生炽热、真挚的故土情怀。在他看来,瓷器店“汇聚着五颜六色的春夏秋冬”“珠山路就像不退的潮水/一浪高一浪的飘荡/两旁的樹偶尔有一只鸟在歇息/看潮涨潮落/发出了低低的欢畅”。他似乎是为了这座城市而生,他的忧伤、快乐似乎都和这座城市的忧伤、快乐紧密相连,“昌江静静地回忆历史/偶尔会再现草鞋码头景象/思绪乱了秋阳/也乱了人们渴望的心”。冯干劲先生有一首诗,名叫《瓷器恋》(它也是诗集名):“来到景德镇/就来到瓷器的故乡/眼前是瓷器的琳琅满目/触摸是泥与火的气场。”“爱她的每一寸土地/爱她的里弄坯房/爱她的风情万种/爱她的永不变心/当一切都变成现实/瓷器恋才刚刚开始/那窑火不断/爱就不断/有寂寞的苦恼/更有心灵的欢乐。”读到这样激情饱满、情感浓郁的诗歌,我立刻想起了诗人艾青在《我爱这土地》中所写到的:“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瓷器恋》的部分诗歌是写瓷器的,关乎瓷器的历史、瓷器的制作过程、名瓷的认识等。冯干劲先生以赤子之心,把故乡的一景一物转为意象的依托,使之成为写作资源的富矿,从而歌颂了景德镇瓷器历史的伟大。
如在冯干劲先生的眼里,普通的渣饼(是烧瓷用的垫子,如果变形了,则要更换)就是一首美妙无比的诗。“童年的欢乐/渣饼的记忆是那么清晰/藏在昌江两岸/静静地等待我们去寻找/飘荡的水上浪花/让童年慢慢长大//曾记得太平窑在渣饼里跳舞/炉火跳出的星星满了一地/我们欢呼雀跃/窑火在昌江岸边生生不息(《丢失的那只渣饼》)”。他娓娓道来,一幅优美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徐徐展开:少年、水花、炉火……作者没有止步于怀想,而是笔锋一转,把渣饼视为连接历史和现实的桥梁,使温情的回忆多了分沧桑,多了分感慨,“我想寻找那些渣饼/找回逝去的记忆/我要在烧瓷匣钵里寻找/在昌江的两岸寻找/月光如洗/渣饼已深深嵌在心里”。
“昌江”在冯干劲先生的诗歌中反复被提及,而“珠山路”也是他多首诗歌中常常被提及的一个地名,甚至在同一首诗歌中,这两个地名也会一起出现。难道是冯干劲先生在这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从而幻化成今天绵绵不断的诗情?
冯干劲先生还以《珠山路》为题,抒发心怀:“回想那泥泞的小路/被昌南镇的瓷工日夜踩过/走得那么艰难/艰难到童宾为一口大龙缸而以骨作薪。”“路过的唐英/一定有着打马归来的气势/让这个无名小镇/塑造着一个个瓷器的辉煌//终于在你的面前横空出世了/一个偌大的御窑厂在龙珠阁的脚下落地生根/从此你时来运转/占据了珠山这唯一的称号。”冯干劲先生的一些诗歌,可以被看作景德镇的地理诗歌。
他悠然写来,虽然如拉家常,不疾不徐,但传递的是历经沧桑后的微笑人生及豁达心境,不失厚重而稳健。这就是人到中年后的珍惜、感恩,使得他的诗歌澄明、通透。
更难能可贵的是,冯干劲先生不单单是抒情,不单单是回忆,而在抒情、回忆中多了一分对普通人物命运的关注,在轻与重的对比中突出对普通人物生存方式及其艰辛生活的喟叹。
在封建社会,窑工的生活同广大劳动人民一样,艰辛而贫困。1949年之前,景德镇广泛流传着诸如此类的民谣:“装坯开了禁,乡下得了信。丢掉田不作,漏夜赶上镇。三吊二百钱,买根压肩棍。”在《窑屋》中,冯干劲先生喟叹:“渐行渐远的声音/淹没了历史的尘烟/木板上的痕迹/记录多少沧桑巨变。”“记不清那些驼背的身影/苦撑着生命的延续/多少窑工的黝黑/在窑屋内穿行。”就这样,冯干劲先生理性地把自己从面目模糊的往昔岁月中抽离出来,把诗歌的根基扎在“驼背的身影”“窑工的黝黑”。尽管他们的命运是那般的艰难,但诗人还是在内心怀抱着美好、希冀:“那透出的一丝亮光/红了窑火/也红了窑屋内的生命/我仿佛从这里看到/闪烁瓷器光芒的泪水/流淌了千年/寂寞的青花。”
在《瓷器恋》这部诗集中,还有一部分诗是关乎瓷都的风景和名胜古迹的,冯干劲先生通过风景来歌颂瓷器。这些风景与陶瓷都有着密切的联系,能让他人对瓷都的认识更加深刻,对其历史更加敬仰。
冯干劲先生常年从事纪检工作,他从古县衙中得到了启示,“高高的屋梁就像一面镜子/储存了多少影像/有县官大人拍案的威严/也有屈打成招的冤案//失去监督的权力”“八字开的大门/一半是威严,一半是恐吓(《古县衙的昭示》)”。
浮梁古县衙景区位于景德镇的北部,建筑具有徽派与赣派相结合的特点,县署里面的楹联涵盖了封建社会地方官处事方法和原则。“一副古联从上到下/写满了至理名言/昨天读了,今天读了/明天还有人来读,来细细品味”。在这首诗中,“古联”成了冯干劲先生观照当下、触及现实的恰当托盘,从而使得他的诗歌生发力量,生发厚重。
通过以上阅读,我们可以发现,在冯干劲先生的诗歌中,看不到玩世不恭,也看不到故弄玄虚,只能看到他坚持“在故乡中”写作,并且是十分执着、深情,在凝望与坚韧中顽强成长。正是这种地域性视角,开阔了他的写作视野,丰富了他的写作方式,才形成了一定的个性特点。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在故乡中”,或者说,地域性写作容易出现的盲点与误区。
学者、作家陈政先生曾经撰文高喊《警惕景德镇的精神塌陷》,可谓振聋发聩,发人深省:“景德镇这座历史上曾经让我们为之骄傲、引以为自豪的城市,在市场经济大潮排山倒海的撒咬、冲刷下,自我、尊严、灵魂、追求、气节这些文化核心岩层被不断浸洗剥脱,原本就有些营养不良,现在更显瘦骨嶙峋之态。”
面对景德镇、景德镇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困境,作家、诗人应当何为?又该如何用自己的笔触,表达、叩问、反思这样的精神困境?
我想,这样的命题,不仅仅是冯干劲先生这样一位景德镇作家、诗人所面临的困境。我也期待,在冯干劲先生以后的诗歌创作中,能看见更深刻地、更厚重地表达,就如他所说的:“窑火红了/我的心也红了/那些坯胎/在火的洗礼中永生//我也想来一次洗礼/在火中锻造/在火中永生……(《在窑火中永生》)”
(作者系江西省临川二中高三20班学生)